写罢这三个字,完颜冠心下又是一阵摧心摘肺的疼:“从今以后,我便是余孤天了!完颜冠这名字,不知何时才能再用!”

“原来是余孤天,你十二岁了,比南雁小了两岁。呵呵,南雁终日嚷着要做大哥,这一回终于来了一个小弟!”季峦说着伸手拍着余孤天的头,笑道,“莫怕,有你这个大哥在,以后这堡内没人敢欺负你!”

暖暖的屋里面就荡起一阵暖暖的笑声。这笑声竟让余孤天心下生出一股感动:“这群人破衣烂衫,却窝在这光秃秃的石头堡内自得其乐。这样的人便是所谓的‘遗民’吧,可怜我这大金皇子,却跑到了宋朝遗民堆里面来藏身!”

季峦口中向南雁说笑,眼神却沉重许多,只觉这余孤天虽是破衣烂衫,口不能言,但眉宇间却有遮掩不住的一股矜贵傲气,只是受了惊吓,目下稍有些惊惶畏缩。

眼见余孤天不时翻着眼睛的余光瞟向自己,一副心神不定之状,季峦不由叹一口气,温言道:“孤天,你不必提心吊胆的,待在这风雷堡内,便如同我们的孩子一般,这一身僧袍都磨烂了,就不必穿了。待会洗了澡,且将南雁的衣服给你穿上吧。”

南雁应声跑出屋,捧了一件光洁的衣服过来。季峦忍不住笑道:“你倒大方,将自家过年才舍得穿的好衣服都送人了!”

南雁昂起小脸,摇头晃脑地嘻嘻一笑:“易伯伯教我《论语》时说,古时有个跟我一样没兄弟的人叫司马牛,子夏便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这可不是来了一个兄弟了么!”余孤天瞧这衣服虽是半新不旧,但比起南雁身上那件洗得褪了色的棉袍要好多了。他知这南雁是个大方豪爽之人,心中微生好感,向他轻轻点头。

一时余孤天洗漱完毕,换上新衣,又随南雁到前厅用膳。虽然余孤天这几日亡命奔波,难求一饱,但对着满桌的山珍野味,他仍是细嚼慢咽,不曾缺了半分礼数。季峦在旁冷眼瞧了,心内更是暗自称奇。

才吃过了饭,便有人来报,在堡外树林子里寻到了一具尸身,这时已经运进了堡来。季峦知道那必是无忧子的尸体,神色立时一沉,命人取过火把,带着南雁和余孤天走到院外。余孤天远远瞧见无忧子那狰狞的面目,心下害怕,不敢多看,急忙别过脸去。

季峦却过去掀起无忧子的道袍,却见尸身胸前肌肤上端端正正地印着两个漆黑的掌印。那本就瘦弱的胸膛这时好似没有骨骼的一具软软的皮囊,显是胸骨皆给这这可怖的掌力尽数震碎。季峦定了定神,才道:“南雁,你瞧如何?”

南雁凝神瞧了片刻,伸出两根指头漫不经心地搔着额头,道:“伤处乌黑,显是被毒掌功夫所伤。伤他之人毒功霸道,一掌之间毒气业已渗入他的肌骨之内,所以死了半日功夫,野兽却不敢咬噬尸体。他衣袖之间还要数处细微血迹,血色泛青,跟他口鼻间流出的黑紫血色不符,显是他对手所流。”顿了顿,又道,“他那对手是受伤在先,所以激战中细微血迹溅得他双袖都是,但最终却能将他一掌击毙…必是这单天马受伤之后故意示弱,引得无忧子大意,再暴起发难!”

余孤天大吃一惊,师父徒单麻确是先给无忧子的碧磷毒针击中,索性激战几招后便倒地假装毒发,诱得无忧子近前查看,才跃起后一掌击毙了他。这时眼见南雁仅从尸身上便将当时情形推断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下又惊又佩。

“好你个贼小子,”季峦眼见余孤天连连点头,不由赞道,“不枉了大哥一番调教!这果然是毒掌功夫,可又比寻常的毒掌功夫凌厉百倍。却不知那单天马是何许人也?”说着双眉紧锁,眼望余孤天,满目疑惑之色。但他连问了多时,余孤天只是装聋作哑地胡乱比划一番,问急了便呜呜的哭。

季峦正自无法,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何必跟这残障孩子多费唇舌,累他担惊受怕?”却是一个削瘦老者徐步而来。两旁庄兵立时纷纷给老者躬身行礼。季峦双目一亮,道:“大哥今晚不是该入止观禅定了么?小弟没敢因这小事,打扰大哥清修!”余孤天这时才知,这老者原来就是风雷堡的大堡主易怀秋。

“心惊肉跳的,难以入定啊,这事委实有些古怪!”易怀秋仔细盯着尸身,咳了两声,才向几个庄兵挥手道,“将这无忧子的尸身埋到后山山坳里去,坑挖得深些,不要留下丁点痕迹!”说着大袖一摆,转身走入厅内。

季峦面色忧郁,带着南雁和余孤天也走了进来。明亮的灯烛之下只见易怀秋满目凝重,季峦心下不由一沉,看了一眼余孤天,道:“大哥,这单天马有什么古怪么?”

易怀秋摇头道:“也不好说!最让我担心的还是这无忧子的主子完颜亮!这人素来野心勃勃,却在前些日子篡位登基,夺了大金国的天下。听说他正自加紧网罗人手,连天下武林的顶尖高人、‘风云八修’之中的‘刀霸’仆散腾,都要出山给他效命!”

余孤天听他说起完颜亮,心中一阵火辣辣的痛,凝神望去,却见这老人消瘦得如同寺庙里的长眉罗汉,萧疏而灰白的头发散披在额前,脸上的皱纹真如刀雕过一般深刻,两只眸子也深陷下去了,瞧上去似是七八十岁病入膏肓的老朽。

“嘿嘿,若是任由这枭雄坐稳了江山,我大宋只怕是形势更忧!”易怀秋说着深深叹息,“只怕不出十年,完颜亮便会挥师江南!”季峦听了他这话不由一惊,道:“眼下江南朝廷给秦桧狗贼把持朝纲,弄得文恬武嬉,乌烟瘴气,岳元帅已去,谁还能挡得住金人铁骑?”

南雁眼见易怀秋凝思不语,忽然道:“易伯伯,你说过,金国的女真人不过才几万人。为什么咱们大宋千千万万的好汉,却怕了他金国几万的女真人?”易怀秋霜眉微抖,咳了一阵,才冷笑道:“一来是咱这朝廷无能,大宋赵官家任由宵小横行,弄得忠良凋零,自食苦果。二来么,便是咱大宋百姓人口虽众,却最不心齐,素来只好相互排挤相互算计!大宋国势不振,中原武林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一群无知之辈终日里自相杀做一团…”

南雁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蓦地顽皮地一笑:“我知道了,咱们大宋的人虽多,心却不齐,若是有个人站出来,让大伙息了争斗,将劲往一处使,一同抵御金兵,那不就成了么?”

“小小年纪,居然懂得这个道理,”易怀秋那一双老眼里还隐着一蓬光,忽一闪动,如星如电地望向南雁,道:“这话不错,我大宋好汉若真是戮力同心,中原之大,又哪里有金兵的容身之处?十几年前,却是真有这么一个人,创建四海归心盟,将天下武林聚在一处,折箭为盟,同抗外侮…”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住,目光也悠远起来。

窗外山风呼啸,虽是隔了厚厚的窗户纸,仍扰得那灯焰微微抖颤,映得他那张古柏青松样的老脸忽明忽暗。

南雁见他深深沉思,忍不住问:“他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易怀秋的身子登时一震,望过来的目光里就多了一抹苍云般厚重的疑惑,缓了缓,才沉声道:“那人便是‘风云八修’之中有‘剑狂’之称的卓藏锋。十几年前,他还是明教的月尊教主,以一把腾威神剑决胜千里,在同心坛上战败了一十三家门派宗主,使黄河两岸的天下英豪摒弃成见,立志归心,以‘四海归心盟’为号,矢志共破金虏。”

南雁听得悠然神往,睁大黑炯炯的眸子,道:“以一把长剑战败四方英雄,这人真是好本事啊!”余孤天心中正五味杂陈,眼见他望着自己笑,也呵呵地陪上张笑脸。

一直微笑不语的季峦这时呵的一笑:“卓大侠独胜天下英雄那是有的,但若想会盟群豪,使众多英雄同心同德,单凭武功又是不够的。四方群豪拥戴卓盟主,除了他的武功,更多的却是他那赤胆忠心和慷慨仗义。他天生是个领袖群伦的英雄,只在那高台上豪气凛凛地这么一站,便引得群豪心生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