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绒收了思绪,去集市买了葡萄往回走,尚未回去,迎面看见了周鸿飞。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鼻翼上还有一丝汗,一看就是急急忙忙一路狂奔而来。
周鸿飞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听窃蓝说,你们要快离开苏州了?”
春绒点头,道:“听说是打算往九阳启程。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出发还不知道。”
微顿之后,春绒补充一句:“我们做奴婢的,自然是要听主子的意思。”
周鸿飞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苏州也很好,不是吗?”
当初她是怎么拒绝周鸿飞的?为了让他死心离开,她冷言冷语:“我早习惯了京都的繁华,谁愿意跟你去穷乡僻壤生活?”
春绒没说话,周鸿飞有些急。可有些事情,却记不得。他只能再低声道:“也……也不算穷地方。”
春绒收回思绪,问:“你来时,我家六郎和夫人回去了没有?”
周鸿飞抿唇应了一声,跟在春绒的身后,往回走。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直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
却不想,这一幕刚好被俞嫣和姜峥看见。
俞嫣和姜峥并肩立在桥上。姜峥低着头,正在剥糖纸。俞嫣手里握着一个小孩子玩的七彩风车,她目视前方,望着春绒和周鸿飞离去的方向。
姜峥剥掉糖纸,将方方正正的水晶糖送到俞嫣唇边。俞嫣张嘴来吃,柔软的唇瓣擦过姜峥的指端。
“走吧。周兄一家应该提前到了。”姜峥道。
俞嫣收回望向春绒背影的目光,点头说好,跟姜峥一起往桥下去。桥上人来人往,还有些小贩举着贩卖的东西。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大捧花,她迎面跑过来,停在姜峥面前,笑出一对小虎牙:“过节啦,给夫人买支花吧!”
姜峥神情疏离淡漠地瞥着她,温声淡语:“今日是中秋,不是七夕。”
小姑娘眨眨眼,显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姜峥并不想理这个小姑娘,他将手搭在俞嫣的后腰,打算离开。目光扫向俞嫣的时候,不由顿住。
俞嫣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姜峥在心里“嘶”了一声。他转头去看那个小姑娘,见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正要离开。
显然,今日是中秋不是七夕,买花的人可不多。而且她怀里抱着的花儿,随处可见。
“都要了。”姜峥道。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踮起脚来,高高兴兴地将怀里的花捧给俞嫣,甜声说:“夫人好好看,像仙女下凡一样!”
“你也很可爱,长大也会变仙女哦。”俞嫣弯眸接过她递来的花束,捧在怀里。
姜峥瞥一眼花根上粘的泥土,眉尾轻挑——衣衫单薄,会不会隔着衣裳弄脏了酥山啊?
小姑娘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姜峥。
姜峥付了钱,和俞嫣一起下了桥。
俞嫣看见远处有一个摊子,卖些小玩具,其中一个小老虎缝得虎头虎头,周平安应该会喜欢。她指使姜峥去买,自己在原地等着。
姜峥挤过人群,买了之后回身去找俞嫣。
今天的晚霞如浅粉雾霭一样层层叠叠蔓延着,让这傍晚的水乡小镇笼在一片温馨的暖光里。人群来来往往,唯俞嫣立在原地。她今日穿了一身淡淡的橙色裙,清风吹拂,将她的裙角吹起融入画的弧度。她手里举着的彩色风车随风变动着,七彩的颜色逐渐分不清。一大捧鲜花捧在她怀里,鲜艳娇嫩的花不争风,反倒衬着她一张娇靥灿若花仙。
姜峥深看了一眼,眸底笑意渐暖。
这灿烂花儿,买得挺值。
至于脏不脏的……若酥山脏了,洗干净就是了,或者舔干净。
两个人回到家,俞嫣将手里的小老虎交给周平安,他果然很喜欢。俞嫣将怀里的那捧花递给窃蓝收起来,然后和周家人寒暄了两句,便和姜峥匆匆上了二楼净手换衣。
一张长桌摆在庭院里,其上摆着赏月晚膳。
周浩广看着姜峥坐下,笑着打趣:“青序,这赏月宴,你和我们一起吃?不怕难受了?”
他又望向俞嫣,道:“弟妹是不知道,以前在军中的时候,他最初吃完就吐吐完再吃,后来干脆宁肯饿着也不吃。”
姜峥军中的经历,俞嫣知道一些。今日听周浩广提起,她心里仍旧有点不是滋味儿。她道:“周兄怎么就揭人伤疤呢?”
周浩广哈哈大笑,道:“这是小夫妻一条心,不让说啊!”
姜峥看了俞嫣一眼,对周浩广指了指面前的食盘。周浩广瞥一眼,这才知晓姜峥还是吃独一份,并不和他们其他人吃同样的东西。
姜峥拿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口,慢悠悠道:“酿酿亲手给我做的。”
周浩广“啧”了一声,伸出三根手指,道:“谁没有啊。我家里三屉呢!”
他朝着坐在身边的冷春华望了一眼。忽然想到他从军刚回来那一日正好是中秋,冷春华哭着扑进他怀里,向他哭诉这些年每年中秋都是带着孩子孤零零的……
周浩广忽然抓住了冷春华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冷春华不明所以,刚想推开他的手,远处忽然有人放烟花。
天色还没黑下来,这束烟花是今晚的第一束。庭院里原本在说话,也都仰起头望向这束烟花。这束烟花是个开始,当这束烟花消散于天幕,一束束烟花从不同地方升腾。
周平安跳起来,大声说:“我们也放烟花!”
俞嫣问:“平安敢放烟花吗?”
“敢啊!”周平安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一脸骄傲,“去年我就亲手放了!”
那边青叶和窃蓝已经将烟花摆好。周平安赶忙过去,拿了一根香引燃饮子,然后赶忙跑开,一束光直挺挺冲上天幕,又在天幕中绽开。
俞嫣明眸澈澈,潋出几分心动。从小到大,她见过太多的烟花了,还没有自己亲手燃放过呢!她起身,要亲自去试试。
“窃蓝,给我拿香!”她近距离研究这烟花的引子,朝身手伸手。
香递到她手里,却并非窃蓝递来的。她一回头,就看见姜峥立在她身后。两个人相视一笑,俞嫣握着那支香小心翼翼地点燃烟花引子。
“这样算点燃了吗?”俞嫣喃喃。她话音尚未落,一簇光便直直地升起。她目光跟随着这簇光,看着它升到最高处,然后一下子绽放开来。
当烟花一下子绽开时,俞嫣忽然想到了当日大婚红盖头摘开,第一眼看见姜峥时,心里那不为人知的悄悄绽放滋味。
她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握住,俞嫣回头,望向姜峥。天色已黑,暗幕之中绽放着盛大的烟花,流光朝着四方绽去,又流光般滴落,好似降落在牵手并肩的一对璧人周围,将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笼在只属于他们的天地。
窃蓝跟青叶躲起来说了一会儿话。她从厢房里出来时,便看见春绒一个人立在那里望着漫天的烟花发呆。周鸿飞立在不远处,目光始终黏在春绒身上。
窃蓝想了想,在晚些时候,四下都歇下时,钻到春绒房中,爬到她床上去,和她说话。
“春绒姐,我们说说话吧。”她向来是个活泼的性子,也不觉得直接爬到春绒的床上有没有冒犯。
“好啊。”春绒往里挪了挪,给她多腾出些地方。原先在京中,两个人认识时间并不多,平日里都有事情做,实在说不上关系多好。不过这一路上,两个人越来越熟悉,关系自然也越来越好。
春绒先起了话头:“那就说说你和青叶吧。”
窃蓝脸上飘上一抹红,有一点不好意思。不过她仍然大大方方地点头,道:“春绒姐是想问什么吗?”
春绒默了默,才道:“你们走得这么近,谁都看得出来,你不会觉得不太好吗?”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啊!”窃蓝说。
春绒蹙眉:“我认识青叶很多年了,倒不是觉得他人不好。可人总会变的。你现在还是没出嫁的姑娘家,如果以后你不喜欢他了或者他不喜欢你了,怎么办?”
“可就是要大胆地相处了才知道两个人合不合适啊。难道要像我们郡主那样,嫁给陌生人?”窃蓝道,“我也不是说我们郡主现在过得不好。可不是谁都能像郡主那么幸运呀,若是盲婚哑嫁嫁给一个陌生人,后来经过努力也不能互相喜欢多惨?我觉得我和青叶现在这样挺好的。要是过一阵子不喜欢对方了,那就及时止损呗。”
春绒听了窃蓝这话有些惊讶。原先只觉得她年纪小性子活泼,如今才知道是个这么有主意的。她沉默地琢磨着窃蓝的话,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对不对。
窃蓝一双眼珠滴溜溜转了转,望向春绒,道:“春绒姐,该说你的事情了。你喜不喜欢周二郎呀?”
春绒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窃蓝立刻坐直了身子,质问:“那你干嘛不理人家啊?”
春绒欲言又止。片刻后,她叹了口气,低声道:“不早了,睡吧。”
说着,春绒便躺下了。
窃蓝也跟着躺下。
过了一会儿,一片寂静中,窃蓝再开口:“春绒姐,你原先是不是不敢离开故乡跟他走?对以后有很多顾虑?”
春绒没说话,可窃蓝确实说对了。
她怎么敢呢?她自小没离开过京城,甚至没有离开过姜府。突然要她将下半辈子托付给一个认识不久的郎君,跟着他背井离乡,远离她自小认识的所有人去一个陌生地方。山高水长,选择跟他走,可能再也回不来故土。那些喜欢,值得她拿下半辈子去赌吗?
长夜寂寂,响起轻轻的一声叹。
第二天,窃蓝找到了青叶,两个人躲起来嘀咕了几句,然后青叶出了门,去了一趟周家。
当日傍晚,周鸿飞再次过来。这一次,他两手空空,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找各种送东西的借口。他开门见山,直接去找春绒。
他说:“我跟你去京城好不好?”
春绒惊讶地抬眼望向他,看见周鸿飞傻乎乎地笑着。他说:“苏州小地方嘛,没什么发展。说不定我到了京城能有一番大造化呢!”
算好了到九阳的日子,俞嫣和姜峥九月十二那日离开了苏州。他们走时,周家十分舍不得,周平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长得结实,嗓门也大,哭嚎着整条街都能听见。冷春华无奈,差点想捂儿子的嘴。捂嘴容易憋着,最后吓唬他再哭就揍板子,这才让他止了哭嚎。
俞嫣摸摸他的头,笑着哄他:“以后还会再见的嘛。”
这次离去时,还乘坐了姜峥设计的那辆宽敞显眼马车,不过这次少了个人。
春绒并没有跟着同往。
春绒仔细检查了车上的东西,确保东西都没缺,也都放在该放的地方,又不放心地叮嘱窃蓝要更仔细些。
春绒的身锲仍在姜家,姜峥没有随身携带。他望一眼春绒,再瞥向周鸿飞,有些语气不明地叮嘱:“人先放在你这里,好好待她。”
周鸿飞赶忙答应。
春绒自小就在姜峥的院子里服侍,姜峥用她用得很趁手。如今要嫁了,除了失去最趁手侍女的感觉之外,姜峥竟莫名其妙生出一点嫁女儿的错觉。
这肯定是错觉,春绒比他还年长一岁。
俞嫣来苏州时,因为这辆马车惹得不少人围观。离去这一日,惹了更多人围观相送,几乎整个小镇的人都来送行。
因为俞嫣和姜峥走之前,给小镇建了些桥梁,还给每一户发了不小一笔“打扰费”。掂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当地的百姓恨不得姜峥和俞嫣多住一阵子,多打扰一会儿……
俞嫣到苏州时,每天晚上还要服药,离开时已经彻底痊愈,不会再时不时地咳,也不用再服药。
入了秋,不再是夏日的薄汗黏糊,秋高气爽身心舒畅。俞嫣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明显减少了许多,白日来路时,经常骑马。
有时俞嫣和姜峥共乘一匹,一边欣赏沿路风景一边聊着聊不完的腻歪情话。有时俞嫣和姜峥各成一匹马,则平坦无人的路,两个人会赛马,赛个酣畅淋漓。
每次俞嫣和姜峥赛马的时候,窃蓝会抿两片叶子当口哨,叶子吹出声时,姜峥和俞嫣驾马而奔,扬长而去。
坐在前面赶马的青叶回头望向窃蓝,意味深长地说:“有咬青叶……子啊?”
窃蓝瞪他一眼,惹得青叶一阵笑。
十月中旬,一行人到了九阳。
俞嫣穿了一身火红的紧身骑装,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山峦,感慨:“书上说的果然没错,九阳真的好多山!”
“那是书中描绘得美,还是亲眼所见更美?”姜峥问。
“当然是后者!”俞嫣笑起来,“所有文字都不能完全描绘出山河的壮丽呀!”
姜峥望着俞嫣明灿的笑脸,颔首温声:“对,就像没有文字能形容我的酿酿。”
俞嫣带着嗔意地娇瞪他一眼,道:“走啦!不知道阿英到了没有!”
他们约好在九阳的万籁镇见面。
因是坐落在山间,万籁镇虽然占地不小,可是人口稀少。比起苏州周家所在小镇,万籁镇比那边大了三倍,人口却不足其一半。
一家瞧上去简陋的客栈,却是这个小镇中唯一一家客栈。
马车在客栈停下,果然又引了不少目光。
俞嫣撘着姜峥的手下了车,没急着进客栈,而是环顾四周。和面前不起眼的客栈相比,停在这儿的马车显得过分显眼了。
俞嫣琢磨着再往前走山路,不知道这马车还能不能通行。若不能,这马车放哪儿?
“酿酿!”
吱呀一道推窗声从二楼传来,俞嫣抬头,望见沈芝英出现在二楼房间窗口的笑脸。
第132章 (鼻梁)
一听见沈芝英的身影,俞嫣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她抬头望向客栈二楼的窗口时,一双星眸里已是盛满了笑。
“阿英!”俞嫣亲切地喊了一声,快步跑进客栈,一手提裙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哒哒地往楼上跑去。
这段时日四处游玩,俞嫣心情十分好。他乡见到好友,那份久别后的开心一下子冒出来。
沈芝英从窗口离开,推开房门,迎上了俞嫣。
两个人面对面相视而笑,自然也亲昵地拉了手,互相打量着对方。
沈芝英点点头,笑着说:“看来是病好了!这气色和你刚离京时候比,好了许多呢!”
俞嫣翘着唇角笑:“是不是也晒黑了?”
“那倒没有。”沈芝英摇头,“还是白得发光。你是不是一路上都躲在车里、屋子里不见日头的?”
“哪能呢?先前从洛阳到苏州时是在车里、船里待得时候多些。可从苏州过来,我大多时候都是骑马的呢!”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客栈里。俞嫣在不大的方桌旁坐下。沈芝英端起茶壶给俞嫣倒了杯花茶,道:“赶了那么久的路快坐下歇歇,也喝点茶水。正好是我刚刚泡好的,温度也正合适。”
俞嫣确实有一点渴,双手接过来喝了一口。花茶的郁芳一下子在唇齿间酝开。“好喝。”她说了这么一句,又一连喝了几口,便将青瓷茶杯里的花茶都饮尽。
俞嫣接过来,却是没立刻喝。她将茶杯暂时放下,弯着眼眸对沈芝英说:“阿英,我看你气色也很好,比头几年好多了!”
沈芝英笑笑,随口一句:“是吗?”
俞嫣认真点头。头几年沈芝英的状况实在是让俞嫣心里难受。沈芝英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她眼睁睁看着沈芝英从明媚飒爽变得麻木苍白,心里难受又无力。如今的沈芝英好像又变成了自小一起欢笑的闺中时光,恢复成了她原本的模样。
穿红衣的沈芝英,真的特别令人赏心悦目。
见俞嫣打量周围,沈芝英笑着说:“小地方,就这么一个客栈。一共就四间客房。你们来前,除了我这间,也就只有一个借脚的猎户在店里。如今你们来了,正好将客房都填满,倒是店家难得的人满。”
俞嫣眼眸慢吞吞地转了一圈,转过一抹清亮的光莹。她含笑瞧着沈芝英,问:“陈鸣衣呢?”
“去山上了。给陛下写《山河志》的九阳篇。”沈芝英口气随意。
俞嫣没从沈芝英的神情看出什么,又问:“瞧着文文弱弱读书人,你让他自己上山吗?不怕山上老虎吃了他?”
沈芝英抬眸,一双带笑的眼望向俞嫣,道:“这里是他的家乡,他自小就住在山里。”
俞嫣恍然,拉长了音“哦”了一声,道:“是我忘记了。”
俞嫣终是没忍住,拖着椅子朝沈芝英身边凑,紧挨着她,小声问:“跟我说说嘛,你们怎么样啦?”
沈芝英沉默了一息,大大方方地直言:“还好,和大多数夫妻差不多。”
“咦?”俞嫣眨眨眼,“不是说做交易,当假夫妻吗?”
沈芝英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没错,当初陈鸣衣找上她的时候,是说假成亲来了。他用她来挡尚公主,她用他挡沈家和徐家的叨扰。
又或者,在还没有拜堂之前,两个人心里也都隐隐有了预感。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俞嫣和沈芝英聊不完的话。
窃蓝在门外禀告隔壁的房间收拾得差不多了,询问俞嫣某些东西要用哪一套。沈芝英立刻让俞嫣先过去先忙,等她收拾妥当了,晚些时候再过来聊天。
俞嫣白日骑马许久,确实想先梳洗换套衣裳,便先别过了沈芝英,回对面自己的房间。
姜峥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一套宽松的月白中衣,闲散坐在窗下藤椅里。俞嫣进来时,他慢悠悠地掀了掀眼皮瞥向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乐不思蜀。”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俞嫣弯着眼睛笑。她朝姜峥走过去,弯下腰来,亲了一下他高挺的鼻梁,软声:“我先去收拾啦。”
言罢,俞嫣迈着轻快愉悦的步子往小浴室去。
姜峥摸了下被俞嫣亲过的鼻梁,眼底这才有了点笑意。他仍旧舒服地仰靠着藤椅,望着小浴室的方向,等着俞嫣唤他。
他在心里默数:五、四、三、二……
姜峥唇畔扯出一丝笑,起身朝浴室去。
这个一共只有四间的客栈,不仅房子狭小简陋,浴室更是小得不像话。连放浴桶的地方也没有。
两个木桶里盛满了温水,是刚刚在楼下烧好送上来了。木瓜做的水瓢飘在木桶水面上。靠着墙壁一侧用砖块垒出一方小小的地方,便是洗澡的地方。在这儿沐浴,既不能舒舒服服泡在浴桶里,也没有设计精妙的流水孔洞,只能舀水浇身。
俞嫣瞥一眼简陋的环境,有一点嫌弃,也不想自己动手,就唤来了姜峥。反正……他很喜欢做这种事。
木瓢里的温水流出,沿着俞嫣的肩膀浇下去。她背对着姜峥,姜峥望着水流在俞嫣浅薄的肩背缓缓往下淌去。沿着她的婀娜游走的水流也变得摇曳生资。
前几日刚好是俞嫣的月事期。姜峥已经一连多日没有快乐过,只今日清晨在马车上不太方便地要了一次,实在是不够尽兴。
姜峥望着滴滴答答的水珠,眸色暗下去。
水瓢掉回水面,带着木桶里的水面一阵澎湃。
一个算不上浴室的洗漱间,俞嫣原本只是想冲个澡,然后去找沈芝英叙旧说话,可她和姜峥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当她懒倦带乏地从小浴室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我还要去找阿英说话呢……”俞嫣软绵绵地抱怨一句,人已经装若无骨地趴在了新铺好的床褥上。
她哼哼唧唧,有些不太高兴地瞪了姜峥一眼。
姜峥没说什么,只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他不多时回来时,手里端着食托,里面是窃蓝已经准备好的晚膳。他直接将食托放在床外侧,道:“吃些东西。”
俞嫣想起之前刚嫁到姜家时,将食物带进寝屋,那时候姜峥面带微笑实在心里忍得辛苦吧?
时过境迁,如今俞嫣想到姜峥曾经一边微笑一边忍耐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姜峥将筷子递给她。俞嫣没接,哼声:“不饿,不想吃。”
姜峥加了一块方正的鱼饼来吃,慢悠悠地问:“被我喂饱了?”
“你又胡说八道!”俞嫣瞬间睁大了眼睛瞪他。
姜峥确实胡说八道。在他看来,俞嫣那张嘴只该尝两样东西,一是世间美味,二是他的唇齿。换言之,他也挺嫌弃汤汤水水脏,不愿她的唇齿沾上一丁点。
姜峥笑笑,道:“吃一些吧。然后小睡一会儿,晚上去山上走走。”
“万籁镇的山间夜景最好别错过。”姜峥道。
俞嫣听他这样说,才接了筷子少吃了一点东西。过了一会儿,窃蓝过来将东西撤下去。姜峥也上了榻,抱着俞嫣小睡了两刻钟。
等两个人醒来时,都是餍足又神清气爽。他们两个换了衣裳,去对面找沈芝英。
“阿英,阿英!听说万籁镇晚上的山景很好,我们去玩呀!”俞嫣一边叩门一边说。
房门开了,开门的却不是沈芝英,而是陈鸣衣。
“师母。”陈鸣衣认认真真地作了一揖。
俞嫣眨了下眼睛,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原先陈鸣衣唤她“师母”时,她便觉得有些别扭。如今他和沈芝英成亲了,俞嫣再听他唤“师母”,这种别扭的感觉更重了。
陈鸣衣倒是无所觉,笑着继续说:“师母所言不错。这小镇确实有一处地方的夜景美不胜收。我这两日晚上都会过去采景。”
沈芝英从陈鸣衣身后走出来,拉了俞嫣的手,笑着问:“不是说收拾好就过来说话的吗?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俞嫣自然不能说实情,只道:“白天骑马累了,梳洗之后有些累,就睡了一会儿。”
“我猜也是。”沈芝英点头,“你说的那个地方叫千萤坡。夜里确实很美,昨天晚上我还过去了一趟。走吧,我们去看看。”
千萤坡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一行人说说笑笑往那边去。花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
“就是这里吗?到底是哪里与众不同呀?”俞嫣刚问完,自己先愣住了。她的目光跟着远处的一抹萤光而动。下一刻,她人也追了过去。
穿过这一片茂密葳蕤的树林,一个山坳出现在俞嫣的视线里。
——一个飞翔着无数萤火虫的山坳。
千万只萤火虫飞翔着,将这被丛林圈绕的山坳,染成光影重重之地,一闪一闪,仿若仙境。
显然这地方很出名。虽然不会有很多人像俞嫣和姜峥这样能自由自在地游玩,可当地不少年轻的眷侣时常结伴而来。
此刻正有几对年轻的小夫妻来了千萤火坡,点起篝火、足边放了几盏提灯。提灯的光在萤火汇集的光芒下,也变得微弱。
俞嫣轻呀了一声,呢喃般感慨:“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
姜峥立在她身侧,将手搭在俞嫣的后腰,道:“走吧,下去。”
第133章 (冷落(作话有补一段))
俞嫣和姜峥先沿着山路往千萤坡去。沈芝英走在后面,陈鸣衣赶忙扶了沈芝英一把,低声:“这边黑,当心脚下。”
下方没有规律地摆着几大块光洁石头,都是平日里过来赏玩的人挪的。石块常被人坐,早已光滑如瓷。
到了地方,陈鸣衣立刻支起了画架。
俞嫣瞧见了,好奇地问:“《山河志》里面还要搭图?”
“是,也不用每个地方都配图。要是我遇到特别出色的美景,才会搭个图。”陈鸣衣说着略皱了眉,“平日里画些山川河流倒也趁手。这……画飞着这么多萤火虫的千萤坡,倒是有点难度。已经一连几晚过来,都不大满意。”
探花郎的出身,绘图虽然不是陈鸣衣最擅长之事,可也当得起技艺精湛。如今在这千萤坡还是被难住了。
沈芝英看向嫣,她仰着头眉眼带笑地望着无数萤火虫,又伸出一只手来想要去抓萤火虫。
“我?”俞嫣收回目光,目光落在陈鸣衣的画板上。
沈芝英点头:“我对画懂得没那么多,却觉得酿酿的画很生动。”
她瞥一眼陈鸣衣无法下笔的花瓣,再道:“反正不会比他画得差。”
陈鸣衣一点不介意沈芝英这样说,他笑着起身给俞嫣让地方,嘴上也跟着沈芝英附和,让俞嫣来试试。
这一路游玩,俞嫣遇到秀丽的风景,也时常画一画。擅画的人,总是忍不住将美的东西落在纸上。这千萤坡着实惊艳了她,她本来也有一点想要描绘。沈芝英和陈鸣衣这样说,她也不推迟,坐过去拿了画笔开始认真地描绘。
俞嫣画得很专注,萤光重重将她落在这一方人间仙境。偶尔几只萤火虫落在她的画板上,和画面上的萤火融成了一体。
不远处其他来赏玩的陌生人也因好奇凑了过去。他们瞧着俞嫣的画,连连称奇,便也挪不开步子,一直围着俞嫣看她画。
他带俞嫣过来当然是想在萤火虫的氛围下做些美好的事情。两个人若去躲在半人高的草木之后周身黑漆漆,唯有远处有烂漫的萤火闪烁;或是两个人坐在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枝杈间,郁郁葱葱的枝叶为遮,萤光透过枝叶的罅隙漏进去照出明灭的斑驳光影;又或者,只是光明正大地站在萤光最耀眼处相拥……
种种地方种种情景,种种独属于两个人的美好甜蜜都被姜峥设想好。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俞嫣来了这里就开始画画?
那满天的萤火虫啊,落在姜峥眼里,也不再柔美烂漫,甚至觉得这群虫子乱糟糟,不知道周身空气有多少它们的屎粪……
然而,姜峥的失望才刚刚开始。
他以为的九阳之行——两个人策马而行,远看山峦壮丽;徒步登山,近看山间花草。当然了,天幕为被大地为榻独属于两个人的亲密多么令人心动。
可实际上,自从遇到了沈芝英和陈鸣衣。俞嫣在陈鸣衣的请求下,为那本《山河志》画了一幅又一幅画。
为《山河志》配图这件事儿,俞嫣开始做起来就变得十分认真。
姜峥不大愿意承认自己被俞嫣冷落了。每当俞嫣娇滴滴地抱着他,在他怀里仰起一张娇靥软声问:“青序,你会不会怪我太忙都不陪你呀?”
“不会。酿酿开心我就开心。”姜峥每次都这么回答。
姜峥悄悄咬牙——他不能承认!
偏偏俞嫣专注的神情又是那样令人着迷。羽毛掉进姜峥的心里,一下又一下地在他心口扫着,一阵又一阵的痒酥。
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已是十一月下旬。
这份《山河志》的九阳篇,陈鸣衣写得差不多了。
四个人坐在一起说话。俞嫣问:“那你们要离开九阳,去别的地方写《山河志》的其他地方吗?”
俞嫣有一点舍不得,又道:“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岱北?”
陈鸣衣润声解释:“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了,我打算带阿英回家。原本也是打算过年前接母亲京城。圣上让我写《山河志》的部分故意圈了九阳,正是圣恩,让我回家过年。”
俞嫣恍然。
沈芝英道:“你们什么时候启程离开九阳?”
俞嫣下意识用眼角余光瞥了姜峥一眼。这一个月,他们四个人大多时候都同去同往。虽然很热闹很开心,可是留给她和姜峥独处的时间却不多。
她说:“还想再转转。”
陈鸣衣直接邀请:“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在客栈里多不好。若不嫌隙我家中寒酸。师父师母过年时来我们家吧!”
陈鸣衣亮着眼睛,语气真挚地邀请。
姜峥想了想,道:“若到时候他们还没离开九阳,便过去叨扰了。”
陈鸣衣一下子笑了,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
陈鸣衣这个人向来注重恩情,姜峥对他的点拨于姜峥来说是举手之劳,可却被陈鸣衣牢牢记在心里,这声“师”叫得心甘情愿。若不是姜峥年轻,他恐怕要直接喊“恩师”!
沈芝英坐在一旁,垂下眼睛,陷入沉思。
她跟着陈鸣衣先为《山河志》去了很多地方,还没有跟他去过他家中。她听陈鸣衣说过,他家里只有一位母亲。
婆母这个身份,一直压在沈芝英心上。
自到了九阳,她最近总是想起徐家的那位老太太。那些被磋磨的日子仿佛历历在目。她确定自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忍耐。她不确定会不会因为无法和婆母相处结束这第二段婚姻。
十来日后,沈芝英跟着陈鸣衣到了他自小长大的家。
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坐落在半山腰。沈芝英立在院门前,脸色淡然实则心里忐忑。
“娘,我回来了。”陈鸣衣立在栅栏院门外提声喊。
没看见院子里的房门被推开,沈芝英问:“是不是不在?”
陈鸣衣摇头道:“不能。我母亲每日什么时辰干什么事情,卡着点的。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家。”
听陈鸣衣这么说,沈芝英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她一下子想到徐家那位老太太平日做事也守着时辰,比如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她过去抄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