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
“诶!”车夫应了一声,跳上马车,“驾”了一声,继续赶车往回走。
车厢里,小夫妻两个若无其事地端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马车歪拐时,姜峥将手覆在俞嫣搭在腿上的手背上。马车重新走上直路,姜峥未松手,反而是将俞嫣的手翻过来,指端穿过她的手心,挤进她的指缝,牢握。
俞嫣望着腿上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姜峥。
所以说,他也是喜欢她的是不是?不仅是因为她家世好是很好的妻子人选,也不仅是春日宴意外落水的渊源。除了这些,他也是喜欢她的,对不对?
俞嫣的唇角有一点甜翘。她突然抬头凑过去,在姜峥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她又在姜峥望过来之前,飞快地转过脸,目不斜视地端正坐好。
姜峥望着俞嫣若无其事的面颊,握着俞嫣的手微微用力地握紧了一下。
马车路过一片野蔷薇怒放的苗圃,夏夜的风从帘子下偷偷溜进来,带来夏夜燥意的芬芳。
夏风温柔,夜也静美。
姜峥悠长地轻嗅。就连今日在外进食的不舒服,也尽数消去。
马车回到姜府下了马车,车夫偷偷瞟了一眼,实在没看出来这两个人有什么特别。好像今夜路上夫人恼怒的那一声“停车”是他的错觉一样。他自然不敢多打量,压下好奇,去拾弄马车。
刚回去,春绒就迎上来,毕恭毕敬地向两个人福了福身,再禀话大太太身边的侍女刚刚来过,嘱咐姜峥回来后去她那边一趟。
姜峥便连屋子也没入,转身往大太太那边去。
俞嫣独自去沐浴,然后回到寝屋里,听见风铃声,寻声望去。略迟疑之后,她没上床榻,而是拿了本书,去窗下的软塌上偎一会儿。
姜峥回来后自然要先去沐浴更衣,等他收拾妥当回到寝屋,见俞嫣躺在窗下软塌已经睡着。手中的书不知何时落了地,页数已乱。
轻柔的夏风偶尔吹起风铃细微的乐音,竟也没能扰了俞嫣入眠。
姜峥轻手轻脚走过去,立在软塌旁垂目端详了她一会儿。她安静地睡着,皎白的面颊陷进水红的软枕里。
片刻之后,姜峥伸手握住风铃在掌中才去解,这样不会让它发出凌乱的声响。他小心翼翼将风铃放在窗台上,然后才俯身去抱俞嫣回床榻。
纵使他动作轻柔,当将俞嫣放在床榻上时,俞嫣还是蹙着眉嘤哼了两声睁眼醒来。
姜峥便保持着将她放下时的俯身姿势,抱了抱她,低语:“继续睡吧。”
“不行……”俞嫣显然半醒没醒,迷迷糊糊。她口中软绵绵地呢喃还不能睡。
“为什么还不能睡?”姜峥用指腹轻轻蹭一蹭俞嫣娇嫩的脸颊。
“还、还没有给青序揉肚子……”
姜峥微怔,反复蹭磨着俞嫣脸颊的动作亦是一顿。他不由轻笑了一声,亲了亲俞嫣微皱的小眉头。
眉心温柔,俞嫣迷茫地眨了眨眼,逐渐有点苏醒。待姜峥熄灯上了榻,在俞嫣身边躺下来,俞嫣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倒是真的醒了过来。
“吵醒你了?”姜峥询问。他又说:“明日打马球会很累,早点休息比较好。”
俞嫣转过脸来,微眯着眼,忍着困倦地对他说:“我今日对表姐说了大话。”
姜峥只当是琐碎日常里夫妻间的闲谈夜话。他温声问:“什么大话?”
“我说,我要让温塔人三日内离开洛阳。”俞嫣抿抿唇,“今天已经过去,还有两日了。”
姜峥有点意外。这确实是大话了。虽然他心知肚明温塔人这次来京恐不能善终,但是两日时间实在太仓促。
俞嫣连身子也转过来,伸手捏着姜峥的衣襟,轻轻拉了拉,说:“所以我明天要做一件大事。”
姜峥在昏暗的光线里望见俞嫣眼底的坚定。这才知道她哪里是赌气说大话,分明是已经有了想法和决定。
夜里,退红如常检查门窗可关好,经过寝屋门外时,隐约听见两位主子竟然还没睡,在说话。
姜峥用严肃的口吻说了个“不行”。
片刻后,俞嫣小声嘀嘀咕咕了两句,又稍微提高了音量,说:“一定可以的!”
退红关好窗,也不多听主子的交谈,匆匆退了下去。
天还没亮,沈芝英已经醒来。她如常从沉睡的徐思博身边下了床榻。她往常总是这个时候起,去陪婆母诵经。
可是今天不一样。她今日早起不是为了守规矩陪婆母念枯燥的经文,不是为了去受罪。
怕吵醒姑爷,丁香压低声音询问:“要禀告那边一声今天不过去了吗?”
按理说,这是应该的。
可是沈芝英望着窗外漆黑的天色,忽然想到昨天早上婆母交代今晨她要抄写哪些经书时的神情。她忽然不想派人去禀告。
沈芝英摇头,转身走进偏房。那里有几个箱笼,里面装着她的嫁妆。她别的嫁妆都放在了徐家的库房,这几个箱子里都是些衣裳。可是婆母古板,不喜欢艳丽的颜色。她带过来的陪嫁新衣,都成了旧衣也未曾上过身。
沈芝英发了一会儿呆,才打开箱子去翻找衣服。换上一条颜色明艳的银朱齐胸襦裙,她将手搭在胸口。长久穿保守交领衫,让她胸口格外雪白。她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让丁香将她的骑装拿好。
丁香将沈芝英的骑装抱在胸前时,心里莫名生出几许澎湃的激动。她忍不住说:“好几年没见您骑马了。”
她又颇为自豪地说:“整个洛阳城的闺秀们,论骑射,谁也比不过我们娘子!”
沈芝英笑笑不置可否,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本不用起这么早,可习惯使然,这么早就醒了。她要等俞嫣派人来接她,这便空下了许多时间无事可做。沈芝英索性拉开妆匣,打发时间般对镜描了妆。
俞嫣今日也比往常醒得早。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姜峥比她起得还早。她醒时姜峥已不在身边。她起身去梳洗,经过外间时,从开着的房门看见姜峥立在院中,正在对青叶吩咐事情。
他已换上宝蓝的外袍,腰间悬一块白玉。挺拔立在微白的曦光里,如圭如璋。
俞嫣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看了一会儿,去从他的神情分辨着他的心情。
“郡主这么早醒了。”窃蓝道。
姜峥闻声转头望过去,只来得及看见俞嫣走进净室的背影。他皱眉,眉宇间有几分犹豫。
“那我这就去办。”青叶道。
姜峥轻颔首。
将要进屋时,枝头的嘈嘈声让姜峥抬眼,见两只喜鹊停在郁葱的枝头,对望叽叽喳喳。
俞嫣梳洗完回到寝屋,看见姜峥已在房中。他立在博古架前,望着架子上的红玉雁雕。
“这么早就起来了,有事呀?”俞嫣主动与他说话。
“是有些事情要帮母亲做。”姜峥语气寻常。
俞嫣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先去衣物室换衣服。她进到衣物室,又回头望了一眼。
她知道姜峥是关心她,可是她已经决定的事情,才不会因为他的关心而改主意。
片刻之后,衣物室里传来俞嫣娇软的声音——
“青序,你还在外面吗?进来帮帮我好不好呀?”
“这就来。”
姜峥将目光从那只雁雕移开,转身朝衣物室去。他推开虚掩的房门,迈进去,再往前走的脚步却是一顿。
俞嫣背对着他坐在绣凳上,双手捧着胸前的束胸,束胸两侧的几条系带垂坠着,雪背尽露,等他来系。
“窃蓝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帮我系上。”
她捧胸回望,嫣然一笑。
第78章
姜峥走到俞嫣身后,俞嫣已经将脸转回去,只雪背相对。她目光落在妆台上的步摇,其上宝石一下又一下闪烁着光影。当姜峥的指端碰到她的脊背,她下意识地耸了下肩。
姜峥看到了。他本是要去拉系带的动作停顿,将微蜷的指背缓慢又实实地贴在俞嫣的腰侧,轻轻刮了一下。
微痒与微凉让俞嫣不由自主朝一侧侧了侧身。
姜峥拉过垂晃在两侧的系带,让长长的带子躺在掌中,问:“怎么这么长?和你以前穿的不太一样。”
显然,姜峥对女子贴身小衣并没有太多了解。
俞嫣轻“嗯”了一声,解释:“穿骑装的时候我喜欢穿这种。”
她隐约意识到姜峥可能不会系这种小衣,改口:“你帮我喊窃蓝进来吧。”
姜峥未动,只问:“绕到身前?”
俞嫣轻轻点头,小声教着他:“交叠,再绕到前面来。”
姜峥听着她小小的声音,觉得有些可爱。分明是她故意勾着他进来,如今又害羞了。他将长长的系带贴在俞嫣如雪似玉的脊背,慢慢交叉,再绕过她的细腰至她身前。如此,他几乎将俞嫣整个身子拥在怀里。
俞嫣稍微迟疑了一下,才慢慢松开捧在胸前的手,轻轻搭在腿上。
胭脂红的系带平躺在姜峥皓白修长的掌中,尾端轻飘着。他将系带紧贴着俞嫣的胸下,缓缓绕过。他一边缠绕,一边温声问:“这样?”
他拉着胭脂红系带的长指,紧贴着她的胸下,随着拉系带的动作,而轻轻蹭过。
俞嫣从身前的铜镜只能看见身后姜峥的一小截下巴,还有自己开始泛红的脸。
那种责怪自己不争气的想法又冒出来了。她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努力用寻常的口吻:“要系紧一些。”
“好。”姜峥将胭脂红的系带尾端缠绕在自己的指上,缓慢拉紧,让她身上这件小衣紧紧裹在玲珑的前身。
“可以了吗?”姜峥问。
俞嫣胡乱点头。
姜峥这才将胭脂红的系带,于俞嫣皙白的后腰系好,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俞嫣有点不想将勒得束身的前身转过去面对姜峥,她仍旧背对着姜峥,说:“好了。你出去吧。”
姜峥弯着腰,一手搭在俞嫣的肩上,一手随意搭在她身前的妆台。他用低沉的、又带笑的声音说:“酿酿,你叫我进来只是为了帮你穿衣?”
俞嫣愣了一下,轻轻蹙了下眉。她当然不是单纯让姜峥帮她穿衣,然而才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那点不自然的羞意让她把目的给忘了。
她突然轻哼了一声,再说:“就是想告诉你,我决定了!”
“你昨天晚上已经说过这话。”姜峥提醒。
俞嫣用力抿了下唇。是。她昨天晚上就对姜峥说过这话。她也确实不会改变主意。
可是不改主意是一回事,不希望他因为这件事不高兴是另外一回事。
姜峥无奈地轻叹了一声,道:“你执意以身犯险,我自然不会阻你。我不会离你太远,若有变故立刻喊我。”
俞嫣总算听到姜峥一个肯定的回答。她满意了。
“好。”她声音里重新带了点笑,“我说完了,你出去吧。”
姜峥笑笑,问:“酿酿是不敢转过身面对我吗?”
他搭在俞嫣肩上的手,拇指轻轻蹭了一下俞嫣的肩。
“胡说……”俞嫣哼声。才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明知道姜峥是故意言语激她,她还是甘愿上钩。她当姜峥不存在,站起身,经过姜峥,去拿架子上的外衣来穿。
姜峥靠坐在妆台上,看着她穿衣。
俞嫣直接穿了一身骑装。胭脂红的颜色,明艳鲜活。然后她又弯腰,套上一双小皮靴。黑色的小皮靴,却在两侧各坠了两颗小铃铛。只是她穿鞋的动作,已能引得这几个小铃铛清脆地叫响。
她已经穿好了靴子直起身,那靴上的小铃铛仍旧微微晃着,勾着姜峥的视线。
俞嫣最后整理了一下袖口,对姜峥说:“我出去了。”
“等等。”姜峥侧过脸,拉开倚靠的妆台下的抽屉,在里面找到一把小剪子。他朝俞嫣走过来,在她面前俯身蹲下,剪去了她小皮靴上的铃铛。
俞嫣惊了。她微微睁大眼睛,质问:“你剪这个做什么?”
这双小皮靴上的红铃铛才是点睛之笔啊!
姜峥将那四个小铃铛握住掌中,他站起身,俯靠到俞嫣的耳畔,低声:“乱我心。”
他的气息拂至耳畔,有一点痒。俞嫣忽然想到了不合时宜的场景,足下甚至也开始灼烫起来。她向后退了一步,嗔责:“你、你没个正经!”
她转身走到鞋橱前,重新选一双皮靴来穿。
姜峥摊开掌心,抬起另一只手指端拨了拨躺在掌心的四颗小铃铛。
俞嫣听着身后的铃铛响声,又小声嘀咕一遍:“没正经……”
姜峥抬眼望过来,道:“成婚快一个月了。”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酿酿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只是这话说出来,她说不定又要蹙眉微恼。姜峥便没说出来。于是,他这只说出口的前半句话,就有些不上不下。
俞嫣正系着鞋子上的绑带,琢磨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峥待她穿戴好,仔细将掌中的那四颗小铃铛收进抽屉里,然后打算和俞嫣一起出去。他人已经走到门口,俞嫣却立在原地蹙眉望着他。
“你是打算分房睡吗?”俞嫣问。
“什么?”姜峥没听懂她怎么突然这么问,转过身来望向她。
“新婚夫妇头一个月不能让新房空着,也不能分房睡。”俞嫣微顿,“你提到成婚快一个月。是打算过几天就开始分房睡吗?”
姜峥眸色浮现一抹深意。他含笑望着俞嫣单纯的眼睛,拖长了音地缱绻唤一声“酿酿”,再道:“我们连真正的同房都没有过,谈何分房?”
他继续说:“酿酿与其琢磨成婚一个月后,是不是要分房睡。还不如琢磨一下,成婚一个月内,是不是要先做真正同过房的夫妻。”
话说到这里,姜峥亦觉得该如此。新婚的一个月内成礼,才算完美。
俞嫣觉得自己足底又开始发烫了。她皮靴里的脚趾头微微蜷了蜷,嗡声:“你确定要今天谈这件事吗?”
姜峥颔首,道:“今日确实不合适。”
“我出去用早膳了。”俞嫣往外走。
姜峥望着俞嫣的背影,没跟过去。他思索了片刻才走出换衣室,然后唤春绒拿来黄历。
他开始认真思考同房这件事。
一旦他开始认为成婚头一个月内完成大礼才完美,便有了必要如此的决心。
他与俞嫣的大婚之日是挑选的黄道吉日,这第一次同房当然也该挑个良辰吉日。
距离新婚头一个月的结束也没几日了。他仔细在余下的几日里挑选着日期。是挑个黄道吉日好些,还是选在成婚一个月的纪念日更有意义?
春绒好奇地瞧着姜峥翻阅黄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眉眼间露笑。她刚要退下去,姜峥有了吩咐。
他侧转过身,对着床榻旁边的地方比划着,吩咐:“把那个高足桌移走,在那个地方悬一个秋千。”
秋千?在寝屋里安置秋千?春绒压下惊愕,面上规矩地应声。
姜峥又吩咐:“采买些铃铛。大小质地款式都不同的各式铃铛。”
“是……”春绒低着头。
姜峥将黄历递给春绒,微微皱了眉。他还有很多设计想法,可是明显今日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俞嫣执意涉险,他不能阻止,唯有帮她将计划设计得更万无一失。
他抬步往外走,去寻俞嫣。
萨图雅一大早起来,又骑马跑了一圈,和自己的女勇士们热热身。虽然是刚学会打马球,可是她们都是自小生活在草原上,会走路没多久就开始学骑马。
萨图雅可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群中原娇滴滴的姑娘家。上次赛马输给俞嫣,她认为那是因为俞嫣骑的是千里马,而她只是随便在马场挑了匹马。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头一次来洛阳城,俞嫣这个郡主当然比她更了解狩猎场的地形。
可今日打马球就不一样,打马球马速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操马技术和力量。论力量,她和她的女勇士们怎么会输?
她和萨其拉早早到了行昌园,俞嫣还未到。
俞嫣如约派人去徐家接沈芝英。沈芝英原本一大早起来穿上常服,让丁香备着骑装。可等待时间太久,她又改了主意,干脆直接穿骑装出门。她连马车也不坐,直接翻身上马,跟着姜府的人出发。
徐府的下人看着少夫人陌生的装扮,有点傻眼。呆看了一会儿,直到沈芝英骑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赶忙转身往回跑,向老夫人禀告。
而这个时候,老夫人正因为等了许久不见沈芝英过去诵经而气愤。
俞嫣亦是直接穿着骑装出门。她在府门前见到熟悉的沈芝英,两个人坐在马背上相视一笑。
姜峥没有和俞嫣同行,而是先进宫。
早朝结束,圣上单独召见了姜峥。
后来奉茶的小太监听见圣上大笑着说:“酿酿这孩子邀我去观看。我这个当舅舅的自然要去。”
圣上摆了摆手,传令下去——早朝刚散,还未归家的朝臣可随他一同前往行昌园,同乐。
姜峥与朝臣一同去往行昌园,视线越过人群,一眼看见远处正和温塔兄妹说话的俞嫣。
姜峥收回视线,长睫藏起眼底的郁色。
终究是有些等不及这慢慢爬的仕途。
第79章
马嘶阵阵,黄沙雾起没马蹄。
马背上的道道纤影握着球杖俯身,争夺木球。木球时不时被高高拍起于空中飞掠。
俞嫣用力击开萨图雅球杖下的木球,朝着沈芝英的方向打过去。
萨图雅皱了眉,恶狠狠地盯着俞嫣。显然十分在意到了她手里的木球又被她抢走。
俞嫣却对她骄傲地轻抬了下下巴,握着马缰转身去护球。
过了片刻,当萨图雅从俞嫣球杖下抢走了木球之后,萨图雅颇有几分扬眉吐气,道:“到了小郡主手里的东西,我照样能抢走!”
俞嫣不生气,反倒是笑了。
隔着扬起的细沙,萨图雅望着俞嫣的笑脸,愣了一下。下一刻,被她球杖护着的木球被沈芝英抢走。
萨图雅恨极。不再跟俞嫣多话,转身去救球。
赛场上尘土飞扬,计分侍卫时不时捧着赢旗插到两边的成绩篓。
赛场下,圣人在不少朝臣的陪同下观看着。眼看着胜券在握,圣人明显心情不错。虽说只是姑娘家们的玩乐,可他自然不愿输给这些温塔人。圣人点点头,笑道:“难得来看女娃娃们打马球。这个个球技了得,巾帼不让须眉啊。”
身边的朝臣跟着附和。
徐思博站在一大群朝臣中,始终皱着眉盯着赛场上的一道人影。这世上真的会有两个人长得这样相似?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分辨那道飒爽的身姿是不是沈芝英。
她说今日有事,她以前也的确擅长纵马。分明已经确定了那道身影就是她,可是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心里一样,让徐思博死死盯着那道身影,不敢去认。
这个样子的沈芝英,徐思博也说不清是陌生,还是更熟悉。
计时的燃香即将烧到尾端。等着敲结束鼓的侍卫频频望向那支燃香。
当木球再一次被俞嫣抢走之后,萨图雅咬了咬牙,转头望向计分篓和燃香。
就这样输掉吗?
她在草原时,不管是骑马还是射箭,又或者摔跤、攀爬等等……从未输过,没想到来到洛阳城,竟是频频输给她以前向来看不起的中原弱女子。
萨图雅不甘心。
她紧紧握着球杖,望着护球远去的沈芝英,这一球击进球网,比赛也会以失败落下帷幕。
“驾!”俞嫣骑马从后面追上去,做最后的护球。
萨图雅看见俞嫣骑马经过,特别想用手中的球杖打在俞嫣的马腿上,让她摔下去!
可是那么多人看着,俞嫣的身份又高贵。她实在不能如此。萨图雅抖着手,好不容易才能压下下黑手的冲动。
远处,姜峥手里慢悠悠地转着一枚玉扣。他视线盯在萨图雅手中的球杖。
最后一击猛中球网。鼓声响,在一片欢呼声中,俞嫣这一方取得了胜利。
萨图雅恨恨看着俞嫣远去的背影,用力扔了手里的球杖。
姜峥这才停下转动玉扣的动作,亦收回了视线,不再理会萨图雅,转而望向俞嫣。
那根紧绷的弦松开,姜峥望着暖阳下俞嫣的笑靥,他的眉眼间也镀上了几许柔情浅笑。
赛场中央,赢了比赛的姑娘们欢笑着。俞嫣骑马朝沈芝英过去,沈芝英也正朝她过来。两个人看着对方脸颊上的薄汗,都眉眼间带了笑。
剧烈运动之后,女郎们原本紧绑的头发也都有些松散。
俞嫣欠身,伸手帮沈芝英掖发,状若随意地说:“下次还要和阿英一起打马球。”
俞嫣有一点怕听到不想听到的拒绝,没有给沈芝英回答的机会,便往一旁去了——刚刚比赛的时候有个姑娘受了伤,似乎伤得不重,那姑娘立马又跳上马继续比赛。现在比赛结束了,俞嫣得过去看一眼。
比起这边的喜悦,那边显然冷清许多。个个温塔女勇士打量着萨图雅的表情,大气不敢喘。萨图雅摔了手里的球杖之后,便策马离开赛场,直奔萨其拉。
“哥!”萨图雅愤愤下了马。
萨其拉这才将目光从俞嫣身上移开,望向自己的妹妹,笑呵呵地宽慰:“你才刚学而已,输了不要紧嘛!”
萨图雅气得跺脚,一生气直接用温塔家乡话抱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盯着中原小郡主瞧!你眼珠子都快掉出去了!你该不会是希望她赢吧?”
“怎么可能嘛。你才是我亲妹妹。”萨其拉安慰着妹妹。可是他的目光却再一次移开,越过萨其拉,望向正朝这边来的俞嫣。
这两日,赵琼总是在他面前提到俞嫣。还带他看过宫中悬挂着的侍女图,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悬挂了一幅幅美人卷,可唯有俞嫣的画像才镇得住那一室的奢华。
画像足以让他朝思暮想,再次见到真人更是让他心里又痒又憋。
俞嫣骑着马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兄妹两个,颇为大方地夸赞:“温塔公主学得很快。”
萨图雅气愤俞嫣这胜利者的姿态。萨其拉却笑呵呵地说:“她还差得远呢。”
夏风吹拂,吹动俞嫣的一点碎发轻抚着她的脸颊,她伸手拨了拨,点了点头,便调转马头去见更远处的舅舅。
萨其拉的眼睛牢牢凝在俞嫣的身上。原先只觉得她貌美惊若天人舞姿更是勾人心魄,可如今亲眼见她骑马、打马球,更是被勾得魂不守舍。既有中原女子的温柔,又有他们草原女子的飒爽,难道不是最好的王后人选?
萨其拉盯着俞嫣远去的背影,眼前仍旧浮现着她骑着马用力挥舞球杖的身影。
他的心态悄悄发生了转变。从最初的见色起意,变成想要将人带回草原,做他的王后……
俞嫣忽然握着马缰转回身,萨其拉莫名挺了挺脊背。俞嫣纵马回来,停在萨其拉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问:“你非要娶怀荔不可?”
萨其拉当然不是非要怀荔不可。可是他不能说实话。他微眯了眼,道:“本王已向你们的皇帝求娶,你们的皇帝也已经答应。”
俞嫣“哦”了一声,没再说别的,纵马转身。
望着她的背影,萨其拉却皱眉。他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俞嫣这突然的一问之所为。
不过片刻之后,他又看见俞嫣身边的侍女小跑着朝他过来。
“我们郡主说,想于午后邀温塔王小坐,再议和亲之事。”
萨其拉一口答应。
他已知晓俞嫣和怀荔公主关系好,而那个怀荔公主又有个未婚夫并不想远嫁和亲。俞嫣寻他相商还能有什么事?必然是要劝他改人选。
萨其拉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眼中有笑。他看向低头坐在一边闷闷不乐的萨图雅,笑着说:“阿妹别急,哥哥答应你帮你从小郡主手里抢了那只弱鸡。”
帮不帮妹妹抢到姜家那只弱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再次被俞嫣勾了魂,打定主意要将人带回去做他的王后。
圣上带着臣子们后到,观看地很远。俞嫣带着刚刚打马球的姑娘们往圣上坐席去的路上,她悄悄转过脸,望了一眼远处的姜峥,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她一直都知道姜峥始终在她不远处。
她目视前方,唇角却轻翘。
“舅舅!”俞嫣翻身下了马,快步直奔圣人面前,福了福身行礼,再道:“赢了有没有赏赐呀?”
圣人哈哈大笑,问:“酿酿想要什么奖赏啊?”
圣人含笑望着俞嫣,猜着她会借机要他收回让怀荔和亲的成命。就在圣人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时,却不想俞嫣皱了眉,显出几分小女儿的憨态撒娇:“舅舅怎么这样,一点诚意都没有。赏赐要你想来,这样我才有惊喜呀!”
“哈哈哈。”圣人大笑了两声,视线落在从远处走近的姜峥身上。他点点头,道:“那就赏……鸿胪寺卿吴文彦已递了立秋时还乡的折子,就赏你夫君届时补上他的缺。”
姜峥这个鸿胪寺少卿的职,当了才十几日。就要开始准备交接,直接去了这个“少”字。
在的臣子们悄悄目光交流了一番。
俞嫣微怔,回头望了姜峥一眼,再转过头来,却有一点迷茫不知道这赏赐划不划算?
姜峥已经走近,行礼道:“谢陛下。”
众人瞧着姜峥这从容淡然毫无惊喜的神情,倒是摸不透是不是早已定好,今日不过故意借俞嫣的讨赏公之于众。
圣人抬了抬手让姜峥起身,指着俞嫣笑话:“看看这傻孩子还没算明白。”
一旁众人脸上都有几分笑。
俞嫣已经想明白这是大赏了,却仍旧嘴硬地轻哼了一声,嘀咕:“这是赏他又不是赏我。舅舅再赏我些亮晶晶的宝贝!”
她讨赏讨得直接,圣人反倒高兴,将近日进贡的几件珍宝都赏了她。
那边离得很远的萨其拉也骑着马,带着手下赶了过来。
这行昌园是前朝时一位受宠亲王所建,如今皇家子弟常在这里打马球。而除了打马球的场地,这里也是一处景色宜人的小型宫殿。
马球比赛在上午,结束之后距离用午膳也没多久。圣人便下令和朝臣一起留在行昌园用午膳。
临时决定留下用膳,并不开宴。圣人并不与朝臣同席,早早进了殿内暂歇,一会儿亦是独用。
臣子们或于大殿用午膳,或三三两两寻雅处对酌。
萨其拉和他的勇士们喝了不少酒,俞嫣身边的侍女过来请他。萨其拉跟着侍女穿过葳蕤的花园,在一片花海里看见独坐在凉亭里的俞嫣。
她斜倚凭栏,一手托腮闭目小憩。清风徐徐,吹起几朵落英,打着卷儿翩翩,飘落在她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