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峥沉默了一瞬,抬眼望过去,道:“那你把衣服脱了。”
俞嫣眼睫迅速地颤了一下,再抿着唇,娇娇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像是被挑衅了一样,很想真的脱给姜峥看。可是她的手垂在身侧,重若千金,根本抬不起来。
她尽量将眼睛睁大些,不让自己哭。
好半晌,俞嫣哼声:“为什么不能是你来?”
俞嫣的语气有一点趾高气扬的凶巴巴,实则不过是让人一眼看穿的色厉内荏。
姜峥又轻笑了一声。他说:“酿酿,不用这样。”
他伸手,想要去握俞嫣搭在身侧的手。俞嫣的手比脑子反应更快,先一步缩了手,背到了身后。
俞嫣轻轻咬了下舌尖,再慢吞吞地把手挪回去,微微抬高小下巴,哼声:“你现在可以握了。”
姜峥眉眼间带着几分微深的笑意,却没有再次伸手。他望向俞嫣,温声:“以后喊我小字就好,知道我的小字吗?”
俞嫣顿了顿,才僵僵地点头,软声唤了遍:“青、青序。”
“好了,我们先睡。明日还要早起。”姜峥说。
俞嫣摇头。她始终记得石绿的话,她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像个失败者。
“没有一定要今晚就圆房的道理。一辈子那么长,以后再说。”姜峥顿了顿,“等你不怕的时候。”
俞嫣立刻反驳:“我才没有怕!”
姜峥但笑不语。
俞嫣觉得自己丢脸了,心里有点气恼,不是气别人,而是气自己的表现不够好。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些,不去说赌气话。她声音低软下去,勾着几分小姑娘的柔弱:“真的可以不吗?”
“当然。”
“可是石绿说……”
“一个侍女说的话,比我重?”姜峥轻笑着问。
俞嫣心里有逃过一劫的轻松,只是这种轻松很不真实。因为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俞嫣狠了狠心,决定再任性一回。她不去看姜峥,移走目光小声说:“那我睡了。”
她侧过身去,有点慌乱地整理着被子,想躺下。
“酿酿。”
他是不是改主意了?俞嫣蹙眉回望,望见一双含笑温柔眸。
“可以先抱抱你吗?”他问,且朝俞嫣伸出手。
第7章
俞嫣呆了呆,捏着喜被的手指头用力攥了一下,再松开,缓缓挪过去,放进姜峥伸过来的掌心。
他的手上还是有一点凉。俞嫣纤指僵僵地搭在他掌中。她有些不敢去看姜峥,目光落在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
姜峥没什么动作,眸色温和地凝视着躺在他掌中的这只手,过了一阵子,他才慢慢长指收拢,将女儿家的细软柔荑逐渐握在掌中,力道再一点一点加重,仔细地感受着些什么。
手上被禁锢包裹的感觉让俞嫣心头怦怦跳着,很是慌乱。可是在这种慌乱之余,俞嫣又隐约品出了一丝奇怪。
然而俞嫣还没来得及多想,姜峥忽然用力一拉,便轻易将俞嫣拉过来,让她彻底撞进他的怀里。
男子坚硬的胸膛相抵,让俞嫣大脑空白了一息。顷刻间,俞嫣的脸颊也红了个彻底。不管什么时候都腰杆挺直的俞嫣,第一次将脊背一点一点弓起来,想将前胸藏起来,而不是这样紧贴着他。
感受到怀里人的抵触,姜峥的另一只手撑在了俞嫣的后腰,他慢条斯理地问:“不可以吗?”
听见耳畔姜峥的话,俞嫣脊背一点点向后缩弓的动作停下来。她轻轻咬了下唇,重新将腰身挺直。
“可以。”简单的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低软的声线下藏着抛头颅洒热血的决然大无畏。
顿了顿,俞嫣再狠心补一句:“你、你要是想继续也可以。”
耳畔传来姜峥很浅的一声笑。
“青序。”他说。
俞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不喜欢她用“你”来称呼他。她重新小声唤他的小字:“青序……”
“对。青序。”姜峥说话似乎永远这样慢悠悠,若像此时这样再压低几分音量,飘进耳畔更有几分缥缈山雾的韵味。
紧接着,俞嫣感觉到姜峥的面颊靠过来,紧贴着她的颈侧。他的鼻尖若有似无擦过她的雪颈,淡淡的气息拂过来。
俞嫣搭放在一旁的手,悄无声息地攥紧了。
许是因为没有人看见了,姜峥眉眼间如四月春风的浅笑淡去不少。他垂眸,视线落在怀里的人后脊。他那双眼睛没有笑时,变得冷了许多。此时,他凉沉的眸中多了几许思量与试探。
对,他在试探。
他在试探自己对怀里这个女人的承受度。
想爬床的脏婢可以随意扔杀,可是怀里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是他自己挑中的妻子。
还行,没有感觉到厌恶。暂时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姜峥低头,将微凉的唇,隔着俞嫣身上轻纱寝衣,落在她的肩头。
俞嫣细软的肩立刻僵缩了一下。
姜峥已经放开了她,又是一副温润含笑的眉眼望着她。他说:“我们睡吧。酿酿。”
俞嫣红着脸,不敢去看他那双仿若浸着佳酿的眸。她匆匆忙忙地侧转过身去,整理了喜枕和喜被,便躺了下来。她很想背转过身去,理智又觉得那样不好,便平躺着,双手交叠地搭在身前。
她将眼睛闭上,异常灵敏的耳朵听着姜峥在她身边躺下来。
夜,是那样的宁静。
可是俞嫣一点睡意也没有。纵使她昨天晚上熬了夜,明显睡眠不足。
平生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同榻而眠。而这个男子除去是她夫君的身份,也是她今日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
太多的情绪聚在俞嫣的心头让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她连翻身也不想,担心影响身边人睡去。她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躺在喜床上。时间在她脑海中已经没有了概念,她实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睡不着吗?”姜峥忽然开口。
俞嫣不吭声,仍旧一动不动,假装自己睡着了。
紧接着,她感觉到身边的人有了动作。
他要干什么?俞嫣忽然紧张起来。可她在装睡呢,她不能睁开眼睛去看。
哦……原来是给她盖了盖被子。
是了,他若想干什么,之前便干了,也不会拖到现在。俞嫣啊俞嫣,不要那么小人之心行不行。这个人,分明还算体贴。
俞嫣逐渐安慰了自己,略放松之后,这才稍微有了点睡意。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睡前喝掉了一整杯的水,她还没睡着呢,忽然想去净室。
俞嫣白着小脸忍了一会儿,终究是妥协地睁开眼睛。她偏过脸,望向睡在身侧的人。
隔着鸳鸯床幔,外面成双的喜烛光影照进来,照在姜峥无可挑剔的五官。俞嫣莫名觉得睡着了的姜峥,眉眼太冷。
这个人,是她的夫君。
也就只有他睡着了时,俞嫣才敢这样打量着他。
可是俞嫣很快就不能打量着姜峥了。她犯难地想着该怎样下榻又不吵醒他。
从姜峥身上跨过去?俞嫣自然是不愿的。她轻手轻脚地挪到床尾,再小心翼翼地下去。寝鞋摆在床榻正中的地方,她只好只着绫袜,走过去穿鞋。
她踮着脚尖往外走,并没有看见姜峥在她身后睁开眼睛。姜峥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踩着寝鞋的一双小足上。寝鞋没有好好穿在她的小脚上,足跟将鞋后踩得瘪塌。随着她踮着脚往外走的动作,小巧圆润的足跟一下又一下离开鞋子再落下。
今晚是大婚之夜,在外面候着等吩咐的可不止石绿。春绒也带着侍女候着,候着房中人叫水。
可是直到下半夜,新房里都没有什么响动。春绒脸色平静,石绿却有点坐不住替俞嫣担心。
好不容易听见点细微响动,石绿立刻抬起头,仔细去听。
春绒比石绿更了解府中的布置,她轻声说:“当是主子夜间去净室。”
石绿亦对春绒笑了笑,只是她那颗心却彻底凉了下去。
当俞嫣从净室回来,她动作轻柔地开门再关门,恨不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酿酿,我在这里。”姜峥忽然开口。
俞嫣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看见姜峥正斜倚着门旁不远处的方桌,手里握着一只瓷杯。
“是我把你吵醒了吗?”俞嫣问。
“没有。渴。”姜峥微抬手,手中握着瓷杯。
俞嫣点点头,朝床榻走去。经过姜峥身侧的时候,姜峥的手忽松,瓷杯从他手中掉下去。
清脆的一声炸裂响动,瓷片溅射,水亦是。吓了俞嫣一跳,也惊到了院子里候着不能睡的下人。
俞嫣离姜峥有一些距离,摔碎的瓷片离她尚远,可是杯子里的水却溅了一些在她的鞋面上。
“有没有伤到?”姜峥一边问着,一边朝俞嫣走过来。
“没有……”俞嫣话音尚未落下,人已经被姜峥打横抱了起来。
俞嫣心跳迅速地快起来,身体紧绷的同时,已下意识地因怕摔而抬手攀在姜峥的肩。
俞嫣看见自己的衣袖,红色的轻纱下雪肤无所遮。她的指尖儿轻颤了一下。
幸好,到床榻的距离并不远。
姜峥很快将俞嫣放了下来,他弯腰,握住俞嫣的脚踝,将她的鞋脱下。
俞嫣缩了缩腿,想将腿缩回床榻上,可是姜峥仍未松手。
“袜子湿了。”他说。
说着,姜峥解开了俞嫣踝侧的袜带,将松垮的袜子从她足上扯下来。一只雪足乖乖地落入他的掌中。
“没有弄湿。”俞嫣蹙着眉辩解。有点不高兴袜子被他扯了去。赤着的小足落在外面,落在他的掌中,那种被冒犯的情绪又从俞嫣心里冒了出来。
姜峥视线落在掌中足,多停留了两息,又去解她另外一只足上的绫袜。袜子落了地,姜峥中指沿着俞嫣的足跟朝前缓缓地滑过,慢悠悠地穿过她的整个足心,直至小巧的脚趾。
“你干什么?”俞嫣红着脸,微抬着下巴,下意识地拿出带着恼意的斥责语气。
姜峥含笑望过来。对上他的温柔眼,俞嫣一怔,忽然觉得是自己反应大了些。她鱼儿一样地从姜峥掌中逃开,钻进大红的锦被里。
姜峥起身,走到门口唤人进来打扫地上的水渍和碎片。而他自己,则是去了净室去洗手。
两个侍女头也不敢抬地打扫收拾,只看出去的时候,实在压不住好奇心,望了床榻一眼。可惜床幔垂着,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姜峥在铜盆中反反复复地洗手,水面映出他面无表情的隽逸五官。他拿了棉帕仔细拭去手上的水痕。倒水声隐藏了他随口轻声的两个字——
“麻烦。”
姜峥回去的时候,看见俞嫣面朝床榻里侧侧躺着。他上了榻,将搭在她身上的锦被往上提了提。
快天亮时,俞嫣才勉强睡着。虽睡着了,她也一直没有睡踏实。明明知道睡在身后的人是她的夫君,可是睡梦里却始终觉得在与野兽共眠,没有一时觉得安心。
清晨姜峥起身时,俞嫣立刻醒了过来,跟着坐起身。她的眼睛不由落在姜峥的身上,他正将床头那一侧的床幔悬挂起来。姜峥显然并不想管另一扇床幔,挂完这一侧,便转头望向俞嫣。
“夫人昨晚没睡好。”他说。
“挺好的啊。”俞嫣抬着小下巴反驳。
姜峥笑笑,温润的语调劝慰着:“日子久了,会更习惯的。”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知道侍女快进来伺候。俞嫣抿了抿,把想呛嘴的话忍回去。
姜峥却忽然朝俞嫣走过一步,俯下身来。
俞嫣不知他要做什么,惊讶地略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视线顺着姜峥探过来的手而走,落在自己的肩上。姜峥捏着她的衣领,将她滑下去的领口拉好。
俞嫣呆了呆,竟是不知何时轻纱寝衣的一侧滑下去,将左侧大片的肩臂露出来。
第8章
石绿和春绒进来时,姜峥已经去了浴室梳洗。两个侍女扫了一眼床榻,心里就都有数了。
春绒跟进浴室里伺候,石绿快步走到床榻旁,在俞嫣面前弯下腰,不死心地小声询问:“郡主,没成吗?”
瞧着俞嫣的神情,石绿知道自己这是多此一问,她赶忙微笑着说:“没事。”
她蹲下来给俞嫣穿鞋,扶她起身,拿起一旁的外衣披在她的肩上,今晨有些变天,似乎要下雨。
俞嫣往浴室去梳洗,进去时,姜峥正从里面出来。小夫妻两个没什么表情,春绒和石绿两个侍女倒是胆战心惊地仔细去瞧着两个人的态度,企图看出点什么不对劲来。
石绿满肚子的话,却也只能咽下去。毕竟这一大清早的,一会儿还要赶着出门。再说姑爷就在一旁。
俞嫣梳洗完从浴室出来时,姜峥已经换好了衣服。霜色的衣衫衬得他更加芝兰玉树。霜色衣衫露出里面莲红的中衣衣领。这一抹鲜色,好似正是因为新婚而穿搭。
姜峥正在慢条斯理地扯着窄袖上的系带。俞嫣稍微犹豫了一下,朝他走过去,递过手。
姜峥眸色微凝,转瞬微笑着将手递给她,让她来系。他温声:“变天了,一会儿多穿些。”
“我知道。”俞嫣垂着眼睛,将他的袖带穿过去,仔细系好。这种袖口的细细带子不起什么实际作用,只是好看罢了,今年忽然时兴起来。
石绿听着小夫妻两个的对话,悬着的那颗心稍微好受一点。
临出门前,俞嫣将亲手绣的荷包系在姜峥的玉带上。姜峥垂眼看去,荷包上没有绣花草鸟鱼,而是绣着水墨山河,和一首小诗。
俞嫣整理着自己的芙蓉耳环,做出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实在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姜峥的反应。
姜峥指腹抚过荷包上的小诗绣纹。
“起坐鱼鸟间,动摇山水影。”姜峥将这句小诗念出来。他轻笑了一声,俞嫣立刻皱眉看向他。
姜峥抬眼望来,说:“下次给我绣情诗更好些。”
俞嫣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飘移开,慢声:“我才不喜欢做这些。要不是习俗,才不绣。”
“好。那就不做。”姜峥将荷包放下来,将系着荷包的红绳理了理。然后牵了俞嫣的手,往外走。
俞嫣目光落在被攥住的手,心里有点别扭。她勉强把这种别扭压下去,小声跟姜峥请教:“一会儿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吗?”
“当成自己家,自在些便是。”姜峥道。
俞嫣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没谱。她以前不仅见过姜峥的母亲,也客客气气说过话。可是成了自己的婆母,总是难免生出些别样的心态。大概是那些婆母苛待儿媳的话听过一些,她总担心今天会被立威。
俞嫣皱着眉。心道若是走习俗规矩,忍一忍就罢了。可若姜峥的母亲太过分,她是绝对忍不了的。
俞嫣还有一件事情想问姜峥,可是有点难以启齿。再考虑几个侍女跟在后面,也不想被她们听了去。她犹豫了一下,被姜峥握住的那只小手动了一下,用指端轻轻点了下他的掌心。
姜峥停下脚步,侧身而望,望见她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姜峥弯下腰,附耳过去。
俞嫣这才小声问:“昨天晚上的事情真的不要紧吗?”
姜峥弯腰凑过去,视线落在俞嫣轻晃着的芙蓉耳饰上。粉嫩的小芙蓉用细细的银线串着,坠在她颈侧,轻轻地晃着,偶尔擦过她雪白的玉颈。
他望着那支轻晃的耳饰,温声:“没事。母亲不会在你面前提。”
远处不知是哪房的人也正要去请安,远远地看见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靠近着说悄悄话,清晨的暖阳让两个人交叠缠绵的影子,轻浅温柔。
姜峥的祖父是靖宁候,姜峥的父亲任一品武职。两位叔叔亦在朝中为官,都是实打实挣出的功名,绝非捐贿而来。
而姜家媳妇们的娘家亦皆是家底渊博,非富即贵。唯一一个娘家官职低微的,正是姜峥的母亲。不过整个京城贵妇们见了姜峥的母亲,无不客气奉承。因为姜峥的母家虽然没有大官,却出了个皇后。
因为老寿星,也就是姜峥的太奶奶还活着,姜家一直未分家。偌大的姜府人口昌盛,经过几次扩建,像个小型的皇宫。
到了姜峥母亲的住处,庭院里的婆子见到小夫妻过来,立马支会身边的侍女进去禀告,自己则是喜气洋洋地迎上去,说着贺喜的话。
还没进门,俞嫣先听见了小孩子的咯咯笑声。
“大太太,六郎小夫妻过来了。”陈嬷嬷笑着说。
俞嫣正疑惑,姜峥解释:“那个孩子叫凌凌,是长姐的孩子。”
俞嫣这便明白了。姜峥有个嫡姐,已经嫁了。因为姜家办喜事,带着孩子过来。小孩子伶俐讨喜,大太太让女儿和外孙多住几日。
大太太赶忙将怀里的凌凌递给乳娘,带笑的目光扫了姜峥一眼,便望向了俞嫣,又看了一眼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俞嫣立在姜峥身侧,和他一样唤“母亲”。她膝还没有弯下去,陈嬷嬷已经将人扶了起来。
“来这里坐。”大太太朝俞嫣招手,“以前见了你就喜欢,没想到竟有这福气,最后成了一家人。我那些姐妹啊,一定嫉妒我抢了个这么好的儿媳回家。”
这和俞嫣想得有点不一样。
“我母亲是不是还算好?”姜峥忽然开口,带着笑意。
俞嫣本就有点局促,听了他这话,顿时急声:“母亲当然好。我以前见到母亲时,就觉得母亲是个很好的人。”
陈嬷嬷在一旁笑着说:“这是亲事先未定,婆媳两个先结了缘!”
屋内伺候的侍女们个个脸上露了笑。
姜峥再开口,这次不再玩笑,语气略认真些:“母亲,咱们家人口多,一会儿到了前面,母亲可别和婶母们说着话就把酿酿忘到一边去。”
大太太笑言:“不愧是娶了媳妇的人。”
她又拉着俞嫣的手,上下打量着,感慨道:“我这儿子啊,眼睛挑。挑来挑去,只中意你。我这边还没上门求亲呢,没想到出了春日宴的事情。也算是天公作美!”
俞嫣有点茫然,一时不清楚大太太这话是真的,还是故意将话说得漂亮些。
瞧着她这表情,大太太了然,她问:“青序没和你说?”
俞嫣疑惑地望向姜峥。
“我怎么不知道?”她问。
姜峥已经在俞嫣另一侧坐下,推谢了侍女递来的茶水。他对上俞嫣的目光,含笑道:“那日去你府上想寻你说话,你不肯见我。”
俞嫣一怔,将唇抿起来。
俞嫣的确是姜峥在母亲催婚下,勉为其难挑中的人。挑中她的原因,有些可笑。
至于春日宴的意外……
宫中有妃子在小舟上做了手脚想害另一个将要献舞的妃子,这是真的。可是俞嫣上错小舟,却并不是一个意外的巧合。
当然了,那不是姜峥做的手脚。他挑中俞嫣,大可光明正大地上门求娶。犯不着使那么下三滥的手段,更何况湖中水真的太脏了。
没有人知道当时姜峥立在湖边看着俞嫣扑腾着往下坠的时候,他心里是多么犹豫。彼时,姜峥差一点转身就走,换个人娶就是。
最终也说不清是不想看小人得逞,还是觉得京中很难再挑一个比她好的,姜峥才皱着眉下水去救人。
现在想起那些脏兮兮的水,他仍觉得厌烦。
厌烦的情绪在姜峥的眸底一闪而过,他迅速又是一副芝兰玉树的温润眉眼。他靠近俞嫣,说道:“以后会仔细说给你听。”
俞嫣轻轻蹙了下眉,觉得有好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她望着对她温柔笑的姜峥,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
不过没有关系。她分明昨日才认识他,以后总会慢慢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俞嫣在大太太这边待了大半个上午,她所想的刁难情景全然没有,就好似以前在宴席上见到大太太时一样地说说话。
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大太太果真如姜峥所言,只字未提。
快晌午,大太太带着俞嫣往前面去。姜家人口多,平日并不一起用膳,只新妇进门,今日总要郑重地聚一聚。
俞嫣一直面带微笑地跟在婆母身边,大太太亲自给她介绍人,让她叫谁她就叫谁。纵使她根本记不住这些脸谁是谁,仍旧落落大方,应付得体。
眼看着就要端上午膳,俞嫣以为今日会一直这么顺利下去时,忽然有人酸溜溜地开口:“没圆房的新娘子,就是精神好。”
俞嫣惊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望过去,看见说话的人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家,瞧着发髻仍待字闺中。
远处的人听不见,近处正说话的人皆是不由一静。
俞嫣不是没想到今日会有人拿这事刁难,可也只能是婆母或祖母。
这谁啊?
婆母刚刚好似介绍了一嘴,可是人太多,她记不清了。
俞嫣正想着该是装一下温柔,还是直接拿出往日的做派去训斥她,身后忽然传来姜峥的声音。
“撵了。”他说。
俞嫣惊讶地看着那个姑娘白了脸,紧接着有两个婆子过去直接将人拉下去了。
她去看婆母,婆母皱皱眉,好似没当回事似的继续和凌凌说话。
俞嫣几步挪到姜峥面前,问:“她是谁呀?”
姜峥用浑然不在意的语气,随口说:“一个脏……”
俞嫣眨了下眼睛。
姜峥微顿,又微微笑着改了口:“一个远房表妹。”
第9章
俞嫣也不好和姜峥单独说太多,没再多问,继续回去和妯娌说说话。
姜家人口多,姜峥这一辈的郎君一共九个。姜峥行六,却是最后一个成亲的。是以,俞嫣一下子多了好些妯娌。她微笑着与她们说话,大方得体,实则心里还在想着刚刚那个“远方表妹”的事情。
她实在不清楚那是个怎样的亲戚关系,才会被府里的公子一句话给撵了。
再者,自昨晚直到现在,俞嫣心里一直没谱昨晚没礼成是不是给自己埋了个雷。姜峥没有隐瞒,如今应该是整个府里都知道了。俞嫣一时之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如今府里姜峥下一辈的孩子正是活泼爱闹的年纪,屋子里时不时伴着些孩童的说笑声。俞嫣回头,寻到婆母的身影。陈嬷嬷发现了俞嫣的目光,告诉了大太太。大太太望过来,含笑朝俞嫣招手。
俞嫣辞过身边的妯娌,到婆母身边去。
“孩子,怎么了?”大太太拉着俞嫣的手。
不等俞嫣开口,大太太又了然地“哦”了一声,拉着俞嫣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屋里吵闹,咱们出去说说话。”
“好。”俞嫣乖淑地陪在大太太身边。
到了外面不那么吵闹时,大太太慈爱地开口:“刚刚那个远房表亲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俞嫣没想到婆母主动提到这件事。她微笑着点头:“我听母亲的。”
大太太显然没打算就这样简单一句话揭过去,她继续宽慰:“青序以后是要承爵的。所以总会有些人盯着,甚至拿出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们姜家怎么说也是世家门第,规矩还是要讲的。这所谓夫妻一体,在长辈看来还有另外一番意思。你嫁到我家里,与青序成为一体,他是我儿,我自然也要把你当成我的孩子。”
不管大太太这话有几分真,俞嫣听了心里都是一暖。刚嫁到陌生人家的紧张和局促被这种温暖慢慢融化去。她眉眼间挂着温柔的笑,认真说:“我会好好孝顺母亲的。”
大太太笑笑,说:“母慈子孝,得母亲先做到慈。我与说这些,可都不是客套话。是想告诉你,你既然嫁过来了,就要把这里当成家。若是遇到什么难处,有了什么委屈,不要将自己当成外人去忍耐。大可来母亲这里来,与我说说。自你嫁给青序那一日起,母亲就有责任照顾你给你做主。”
俞嫣听得动容。她忍下眼角的一点湿意,松开大太太的手,朝着她,眉眼带笑地认真地福了福身。
屋子里,几个媳妇瞧着外面走在游廊里的婆媳两个,笑着议论着。都是有婆母要侍奉的人,这些儿媳们私下里议论,府中三位婆母,就属大太太最好相处。
四夫人朝七夫人打趣:“臻臻以后不能总拿自己有个好婆母跟咱们几个炫耀了。现在大太太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婆母了。”
宋臻笑着说:“能和小郡主一起侍奉婆母,那是好事呀。”
姜家九位郎君,只老七姜嵘和姜峥是亲兄弟。二太太和三太太都是颇为严厉的婆母,惹得下面的儿媳们以前总很羡慕老七媳妇宋臻。
宋臻眉眼带笑,实则心里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不是源于四夫人刚刚的玩笑话,而是婆母的不公。二房三房不去比,只大房这边来比,都是大太太的亲儿子,怎么两个儿子娶妻的聘礼差了这么多?
原先让宋臻引以为傲的丰厚聘礼,被俞嫣这个新妇打破了。
很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各处说话的人都齐聚到了厅堂。因为都是一家人,没有男女分席的讲究,而是按照一房一房的远近关系排座次。
俞嫣看了一眼座次,在姜峥身边坐下。
原先一大家子的人热热闹闹地说话,真等到开膳时,反倒安静下来,讲究一个食不言。连之前嬉闹的孩童也不再发出声音,规规矩矩地进膳。
俞嫣侧首,有点好奇地望向姜峥手里的玉箸。这一桌,只姜峥用的筷子不一样。
俞嫣再悄悄地打量着周围,每个主子身后都立着伺候的侍女,时不时地为主子布菜。
唯独姜峥没有。
再一看,姜峥吃的东西也和别人不大一样。即使有公筷、公匙,姜峥也没有动过桌上其他人会吃的东西。他的膳食是春绒单独端过来的。
宋臻坐在姜嵘身边,正对着俞嫣。她瞧着俞嫣的神情,心里有些好笑,猜着这新媳妇儿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嫁的夫君怪癖有多严重。
俞嫣敏感地察觉到了宋臻的目光,甚至她隐约觉得不止是宋臻在偷偷打量她。原先以为这是对新妇的正常打量,如今俞嫣却有些不确定了。
“尝尝这个。”姜峥夹了一块玉米酥,递到俞嫣面前的碗中。
食不言的厅堂,姜峥纵使声音很低,也会落入旁人耳中。
俞嫣手里握着银箸,用箸端点了点玉米酥,犹豫之后,还是如实地小声说出来:“我不吃玉米……”
姜峥望过去,视线落在那块被俞嫣用过的银箸抵着的玉米酥。他犹豫了一下,才微笑着开口:“好,我记住了。”
说着,他重新将递过去的那块玉米酥夹了回来,放进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吃得很慢很慢。
大太太稀奇地看了姜峥一眼,她收回视线垂眸去吃东西时,眼睛里带了点笑。
宋臻呆滞地看着这一幕,手中捏着的小勺倾倒,莲子糖洒下去也没反应。
姜嵘轻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