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终于抬头。
黑暗中只有从身后那幢楼的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光。
借着这点微光，顾影能看清江恂紧抿的唇以及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两人无声对视，半晌，江恂嘴角一松，伸手把顾影的帽檐往下一拉，“你可真能耐。”
“……”顾影整理好帽子，发现江恂已经转身往孤儿院大门走去。
“是要回去了吗？”顾影连忙跟上。
“……”
“等我一下，我进去打声招呼，跟你一起走。”
“……”
江恂脚步不停，也没应声。
顾影犹豫一秒，还是往后院跑去。
她跟顾慈和李院长说了声，很快又跑出来。
大门外，江恂正好启动发动机。
顾影跑到副驾驶这一侧，刚想敲敲窗户，结果手微微一拉，门就开了。
她开心地坐上，系好安全带，“谢谢。”
话音未落，车子已经开出去，速度快得顾影惊呼了一声，“慢点。”
她说完发现车速明显降了下来。
顾影偷偷瞄了他一眼，昏暗的灯光下，男人下颚线紧绷，似乎不大高兴。
“江恂。”顾影讷讷地问：“你在生气吗？”
江恂轻睨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不明显吗？
“是因为我？”顾影又问。
江恂又投来轻飘飘的一眼：这不废话吗？
顾影不知道他生气的点是跟遗忘本身有关还是跟遗忘的内容有关。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她现在是一个追求者的身份，只好选择哄，“我请你吃饭吧？”
“你别生气了。”顾影说，“我们小区门口新开了家火锅店，请你吃火锅行吗？”
江恂轻笑了一声，那笑声说不上愉悦，似是自嘲，“行。”
到了火锅店，在等服务员上菜的间隙，顾影问服务员要来一盆热水汤碗。
她拆了两套碗筷丢进装了热水的不锈钢盆里，等了几秒，正要去捞，盆子被江恂拖到了他面前，“保护好你拿手术刀的手。”
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在顾影心口撞了一下，那里一阵发软。
还没来得及感动又听到他说：“其实烫这么一下没用，杀菌的话至少要五分钟。”
“……”烫个心安不行吗？
顾影接过碗，想起刚刚的事情，忽而问：“你吃完火锅能不能告诉我那晚我到底说什么？”
“……”江恂让服务员把热水端走，没回答。
“行吗？”顾影又问。
“我告诉你，你敢听吗？”江恂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语气似威胁又似挑衅。
顾影突然沉默下来。
她好像不是那么想知道答案了。
以她当年对江恂那种毫不掩饰的喜欢，那样的状态下，指不定能说出什么让她听了想穿回去捂住自己嘴巴的话。
“那算了。”顾影见菜上来，端起一盆土豆下进锅里，“饿死了，快吃。”
话落，她隐约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嗤笑。
得了。
又在朝笑她……怂。
————
自从那天邓佳佳给她和孔莹两人传授经验后，对方每隔两天就要问一次她们情况。
“怎么样？有没有效果？”又是一天中午用餐时间，邓佳佳像极了抽查家庭作业的老师，一上桌就开始问。
“目前看来还行。”顾影说，“他不排斥我的靠近。”
“那我问你，他原本就是那种好接触的人吗？”邓佳佳问。
“不是。”顾影想起江恂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失笑，“应该算比较难接近的类型。”
“你有戏。”邓佳佳批改了作业，“那就证明他对你的是特别的，加油，脱单指日可待。”
顾影：“……”
“你呢？”邓佳佳又转向孔莹，“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孔莹厌厌地扒着碗里的饭。
“什么意思？”邓佳佳又问。
“就是我往湖里丢下一颗石头，以为能激起水花，哪知道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孔莹说，“丢不进去，他压根就不懂。”
“那你慢慢将冰融化吧。”邓佳佳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你脱单……也指日可待。”
顾影、孔莹：“……”
接下来邓佳佳又教了她们几招，顾影没怎么听进去，因为她手里还握着一个能随时见面的筹码。
打火机还没还回去。
前几天顾影值了几个晚班，夜里上班白天睡觉，也没时间去找江恂。
倒是他有天晚上发了个消息问她在不在家，当时顾影在上班，第二天早上才回。
还换来他的一句调侃：楼上楼下还有时差？
晚上回到家，顾影看着桌上的打火机很久，还是决定把它还回去。
结果到楼下按门铃发现江恂不在家。
孔莹的话犹在耳侧，顾影莫名开始紧张，该不会被别的女孩约出去了吧？
她边返回楼上边给江恂发微信：【你不在家？】
等了一会没等来回信，顾影干脆放下手机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江恂的消息已经发过来：【不在，找我？】
顾影回：【还打火机。】
这次那边几乎是秒回：【你用着就是。】
“……”他这是无形之中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了。
顾影不死心地发过去一条：【要还的，你什么时候回？】
江恂回了两条消息过来，一条是文字消息：【在外面出差。】
还有一条语音：“这么着急还，是怕我收租金？”
男人用一贯漫不经心的语调开着玩笑。
安静的空间内，顾影听红了耳。
喜欢的感觉一旦不去刻意回避和压制，就开始泛滥。
听到声音都会心跳加速。
顾影顺着他的话回复：【是啊，怕付不起。】
没等他回复顾影又发了一条过去：【所以你可不可以不收？】
海市。
江恂和唐科坐在一辆车平稳行驶的汽车上。
累了一天的唐科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听见江恂低低的说话声他忽地睁眼看过去，“跟谁聊天呢？还发语音？够骚。”
江恂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眼皮都没抬一下，视线紧紧盯着手机屏幕。
对话框内进来一条消息，他低头正欲打字，紧接着又跳出一条消息。
江恂神情微愣，只是一秒他又勾了勾嘴角，眉眼间尽是愉悦。
“艹，发情了？”唐科坐直身子想凑过来看他手机，“跟谁聊天呢？邀你参加生日趴那妹子？”
江恂快速打了几个字发过去，这才回他，“谁？”
“就你那邻居啊。”
江恂几不可察地蹙了眉，“不是。”
“那是谁？”唐科问。
“跟你有关系？”江恂又看了一眼手机，似乎在看对方回消息没。
“……”唐科不以为然，“呵呵，你不说我也知道，顾医生呗。”
江恂闻言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唐科见状也没了揶揄的心思。
他们这次过来是找国内一个专业游戏团队合作，想用他们新开发的游戏开展一次竞技比赛，以提高这款游戏的知名度。
但目前进展并不是很顺利，估计还要在这耗上几天。
离开饭店坐上车之前江恂面色还不是很好，这会很明显，阴霾被一扫而空。
顾医生是对他施展了什么魔法么？
被认为会魔法的顾影此时红着脸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手机被她丢在一边，亮起的屏幕上是跟江恂的微信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来自两分钟之前：【跟我撒娇呢？】
一种被戳中心思的羞耻感让她直接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她觉得自己表达够隐晦，给小心思都套上了一层保护膜。
结果被他直接挑破，暧昧瞬间溢出屏幕。
顾影不知道怎么回他，干脆不回。
隔了没一会，她又想，如果不回不就坐实了他的说法么？
思虑再三，她决定回一条看起来很自然的话。
平复了好久的心跳在顾影拿回手机点开屏幕的那一刻又一次开始失常。
她眼神特意避开那行字，快速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不是在开玩笑吗？】
J：【嗯，挺好笑。】
顾影：【……】
接下来好些天顾影都没能见到江恂，也不知道他出差回来没。
顾影没问，潜意识觉得他回来了应该会找自己。
所以她现在的生活较之前多了一种无形的期待。
时值四月，天气回暖。
雅康医院门口的樱花都开了。
自从那次遇到医闹后，顾影这段时间在工作上没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
但是今天在门诊她看诊了一名年近40的孕妇。
随着国家二胎政策的开放，今年高龄产妇比以往多了好几倍。
40岁左右的孕妇很常见，但是这名孕妇不一样，她本身患有风湿性心脏病，已经生过两个孩子，这是第三胎。
一般有心脏病的妇女超过35岁就不建议怀孕，这名孕妇已经39岁，并且上一次怀孕生产期间出现过心力衰竭，再次怀孕危险性较之前要高出很多倍。
顾影翻她的病例看了很久，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受孕。”
“顾医生，你帮帮我，我必须要这个孩子。”孕妇说，“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身体条件不好，你多开点保胎的药给我吧，我以后就坐家里，哪都不去。”
“你的问题跟保胎没关系。”顾影解释：“是你自己的身体欠佳，你现在心脏二尖瓣病变，心脏输送血液的能力大大的下降，你现在就算不怀孕也不能劳累啊。”
“可是我要这个孩子。”孕妇低下头，语气无奈又执着。
顾影还想说点什么，此时从外面走过来一位中年男士，拍了拍孕妇的肩膀，“怎么样？”
孕妇脸上复杂的表情全数褪去，笑吟吟地道：“没事，医生说还不错。”
她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一样顾影。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的丈夫，顾影心神领会，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提醒她先去心外科看看，拿到结果再过来这边。
下午五点半，门诊闹哄哄的一天终于结束。
顾影换好衣服下班，这些天孔莹不在家，她晚餐通常都是随便吃点水果或面包解决。
今天打算去超市买点菜自己做饭，然而从地铁口出来，发现天空下起了雨。
春雨绵绵，如烟似雾。
没有伞，超市去不了，做饭计划泡汤。
从地铁口到小区门口大概500米的距离，顾影把卫衣帽子套在头上，冲进雨幕中。
跑到门卫室，感觉卫衣帽子被人拎了下，她依靠惯性后退了两步，退到一把黑色雨伞下，熟悉的气息顷刻间将她包围。
顾影倏地转头，眼底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惊喜，“江恂？”
江恂嗯了声，垂下眼帘看她，“伞都不带？”
“早上出门的时候没下雨。”顾影说，“你怎么在这？”
“拿快递。”江恂问，“吃晚饭了没？”
“没。”顾影如实说。
“陪我去拿快递，拿完请你吃饭。”江恂说完撑着伞往对面那家快递驿站走，顾影乖乖跟上，“好。”
至于陪他拿快递为什么会值得他请吃饭这件事她没有多想。
只是没想到拿完快递，顾影被直接带到了停车场。
坐上车的顾影还有点蒙，“出去吃？”
“怎么？想吃我做的？”江恂侧颜冷硬，眉宇间多了一丝疲倦，“下次吧。”
“不是。”顾影说，“我也可以给你做。”
江恂系上安全带，“行，下次。”
吃饭的地方就在离小区没多远的一家商场内，上楼之前顾影发现商场一楼有一家橙雪。
吃完饭出来，顾影犹豫地开口：“江恂。”
“嗯？”
“我请你吃冰激凌吧？”顾影指了指楼下。
江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橙雪？”
顾影点点头，“对，要吃吗？”
她不是想跟江恂确认对方当年帮她的事情，这个在她心里已经是事实，就是想告诉他，自己知道了，并且谢谢他。
“你这喜欢请男人吃冰激凌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江恂没什么情绪地道。
第30章 修 “你说，有人莫名其妙发……
“啊？”顾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次在帝都不是也请你学长吃了？”江恂继续往电梯方向走。
顾影忙跟上去, “你怎么知道？”
“你说呢？”江恂在电梯面前站定，轻睨了她一眼。
顾影反应过来，“叶总跟你说啦？”
“当晚前一秒收到你和你学长的合照, 后一秒又接到我舅舅电话, 说你带男朋友在他店里吃冰激凌。”江恂云淡风轻地说着让顾影脸红的话。
“那是因为他晚上请我吃了晚饭，我回请他。”顾影解释, 她的意思是不想欠邱安南人情。
电梯门开，江恂走进电梯, 轻嗤：“套路都一样。”
“……”顾影站在他的角度品味了一下自己的话，好像有点“海王”的嫌疑。
这口锅她可背不起, “我只请过他一个人吃冰激凌，也只跟他一个男的拍过合照。”
顾影说完总觉得怪怪的，直到对上江恂意味深长的目光, 才反应过来自己话里的歧义。
她在干什么？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强调自己对另外一个男人有多专一？
江恂靠在电梯壁上，斜眼看她, 好似在说：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影见他按下负一楼按钮, 讷讷地问：“你真不吃冰激凌了？”
“不吃。”江恂说：“让你留些美好回忆。”
“……”坐上车，顾影小声辩解，“我没有觉得那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而且我请你吃的意义不一样。”
“我不喜欢吃。”江恂启动车子离开停车场。
“那你喜欢吃什么？”顾影问。
“蘑菇。”江恂说完这两个字面色稍微缓和了些。
“……”顾影特意忽略他话里的深意, “那我下次也给你做蘑菇肉丝面。”
江恂分神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一路到家，进入电梯。
江恂按下自己所在的楼层，扭头问：“你带手机没？”
“带了。”顾影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维, 不懂话题怎么转到了手机上。
“上次不是说要玩游戏？”江恂懒洋洋地道，“我教你。”
“你不用睡觉吗？”他看起来有些累，顾影担心地问。
江恂笑, “现在才八点不到。”
就这样，顾影又一次出现在江恂家客厅。
“坐吧。”江恂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水喝完，随手将空瓶丢进垃圾桶后转身去餐厅给顾影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想玩什么游戏？”
“不知道，我只玩过一次。”顾影前几天晚上看孔莹在玩游戏，便让她帮忙下了一个，当时孔莹还兴致勃勃地带她玩了一把。
那几十分钟里，顾影感觉她好几次想爆粗最终都忍住了。
游戏结束后，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嘴角强扯出一抹笑，“小影姐，你还是玩单机游戏吧，放过队友。”
在这之前她还听邓佳佳吐槽过孔莹玩游戏菜，她一个被孔莹都嫌弃的人到底有多菜可想而知。
她有些紧张。
“你手机上有什么游戏？”江恂今天刚出差回来 ，里面穿的是衬衫，他脱掉外套随意丢在沙发上，仅着一件黑色衬衫坐顾影身边。
顾影翻到和平精英这个APP 把手机伸过去，“我就跟孔莹玩过一次这个。”
“那就玩这个。”江恂扫了一眼，打开自己的手机，“你操作都熟悉了？”
“那个，要不玩你设计的游戏吧？”顾影说。
“嗯？”江恂重新看过来，慢条斯理地哦了声，“原来你不是想玩游戏，是想玩我……”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脸上是说不出的轻佻，满意地看见顾影脸上渐渐爬上红晕，才继续：“设计的游戏？”
顾影的心跳随着他的话时缓时急，说话大喘气可不好。
她有猜到对方可能是故意为之，于是浅浅一笑：“我这不是给你个面子嘛。”
江恂低笑，“那下次记得带电脑下来。”
“你们公司的游戏要用电脑？”顾影问，“手机不可以？”
“基本上都是网游。”江恂没有多说，而是打开了手机里的和平精英，“今天先玩这个。”
说罢两人开启了游戏。
一分钟后，江恂语气难掩诧异，“你确定你玩过一次？”
“……”顾影没说话，表情有些僵硬。
江恂敛去眸底的笑意，开始耐心教她按键的用法，从最基本的走和转弯开始。
又过了几分钟，江恂说：“上车。”
顾影注意到游戏中的江恂骑了辆摩托车过来，她按了一下跳跃键，想爬上去，结果代表她的游戏人物只是在原地蹦跶了一下。
江恂不解地偏头，“你在干什么？”
“我上车啊。”顾影跳了几下没反应，着急把手机都往上抬了抬，“可是我上不去。”
江恂被她谜之操作逗笑了，“你再用力抬手机也没用。”
经他提醒顾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傻气动作，被他脸上的笑刺激到，顾影难得怼了句：“你这到底是教我还是看我笑话？”
“我不知道这么简单的操作还需要教。”江恂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想笑。
“……”顾影转头与他对视，眼里莫名带了些埋怨。
江恂挑眉，“你出国几年不认识汉字了？”
顾影一愣：“什么意思？”
江恂下巴抬了下，“屏幕上‘上车’那两个字看不见？”
“……”顾影没想到是这么个操作，刚刚恼羞成怒的气势一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