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顾影充当起了人行手电筒，还是声控型。
“往左边照一点。”
“对，这就这里。”
“上面一点。”
江恂低沉如同大提琴的嗓音在夜里听起来尤为性感，顾影盯着他的侧脸，一时失了神。
直到江恂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她才反应过来电筒光线不知何时已经打在他脸上。
“不好意思。”顾影连忙将手电转了个方向，“我没注意。”
江恂站直身子，悠悠地看了她一眼，“才几分钟就不乐意了？”
“……”
顾影见他已经收起工具箱，关掉引擎盖，不免有些心虚，“不修了？”
“再修我眼睛可能会瞎。”江恂手上沾了些机油，他稍抬下巴示意顾影去后备箱帮忙拿瓶水出来。
顾影依然取了瓶水出来，见江恂已经半蹲下身子伸出两手，做出一副等待洗手的姿态，她从善如流地拧开瓶盖往他手上倒水。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上个月两人重逢时的情景，差不多跟现在一样，只不过角色进行了调换。
男人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洗手都洗出几分矜贵优雅来，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顾影忽然想起他刚刚的话，犹豫几秒，开口：“你是不会修吧？”
“……”
“还怪我。”
“……”江恂洗完手拉开驾驶座车门，从里面扯出几张纸擦干手。
他回头看着面前眼里有些埋怨的女孩，不置可否地笑了声，“没错，我是不会。”
“我也没说会啊。”江恂语气散漫又理所当然。
“……”那为什么要浪费这个时间？
顾影把手电筒还给他，沉默一秒，还是礼貌地问了句：“现在没事了吧？那我走了？”
江恂接过电筒，看了她一眼，“谢了。”
顾影朝他点点头，继续往坡下走。
下了坡拐过便利店就是天骄街道，顾影肚子有点饿，打算先买点东西吃。
不远处有一家煎饼店，这家煎饼店在顾影小时候就已经存在。
店面又小又窄，仅能放下一个烤炉，老板站在里面想出来还得把烤炉搬开。
顾影光是闻着香味就馋了，她走过去边掏手机边说：“老板，给我一个煎饼，加里脊肉。”
顾影掏手机的时候指尖触及到一个冰凉的物体，她目光微顿，随即低头看过去，是江恂那只银色打火机。
自从那天收到江恂的短信，她就一直把这个打火机放在身上，随时准备还给他，刚刚一时没想起来。
难得碰上，要不等下还是返回去还给他好了。
煎饼店老板将鸡蛋打在烤炉上，手拿铲子快速抹平，香味扑鼻而来。
顾影忽然想，江恂是不是也没吃晚餐？
他来这比自己还早，吃了晚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想到这里，顾影又对老板说：“再帮我做一个，加培根和鸡蛋。”
说完又想起什么，她抿了抿唇，“算了，就要一个好了。”
顾影拿着做好的煎饼，走到拐角处那家便利店，买了一杯牛奶和一个三明治。
拎着这些东西，她又往山上走。
江恂坐在车内，整个人有点烦躁。
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的是他和唐科的微信对话框。
唐科：【云城竟然还有拖车进不去的地方？】
唐科：【你去那做什么？】
唐科：【那你现在怎么办？】
江恂低头回了句：【刚叫了牵引救援。】
回完信息，他将手机随意丢进储物柜里，闭目养神。
未几，车窗被敲了两下。
江恂睁开眼，隔着一层玻璃他看到了才离开不久的顾影，眼里的讶异一闪而过，他将车窗降下，“怎么了？”
“这个还给你。”顾影朝他摊开自己的右手，手心躺着他的那枚打火机。
江恂眉梢微扬，随即伸手拿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那是跟打火机一样的冰凉。
他抬高视线，落在顾影脸上。
因为山间气温低，她睫毛染上一层水雾，泛红的鼻头在白皙脸蛋上显得尤为明显。
就在江恂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对方又递过来一个小购物袋，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牛奶和三明治。
“给你。”顾影说，“我买了点吃的，猜你应该也没吃晚餐，顺便带了点给你。”
隔了两秒，她又添上一句：“这里便利店东西不多，你将就一下。”
“……”江恂听见“将就”两个字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视线往下落在她另外一只手上，“你那是什么？”
“煎饼。”顾影如实道。
“为什么不给我买煎饼？”江恂下意识问。
“你不是不喜欢吗？”顾影反问。
江恂愣了愣，“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喜欢了？”
这段对话仿佛把他们带回了高中时代。
一下子打破了两人之前陌生人一般相处的状态。
江恂还在等她回答，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
顾影没说话，而是将手里的三明治丢进车内，一副“爱吃不吃”的态度。
见她要走，江恂慢条地理地开口，“上车。”
顾影吸了吸鼻子，“嗯？”
江恂视线又一次落在她手里的煎饼上，“吃完再走。”
顾影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来，亦或者是他说这句话的目的。
但是对方神色一派淡然，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正想拒绝，脑子里冷不丁浮现出刚刚她敲车窗之前看到的画面：男人眼睛紧闭，眉峰拧在一起，看起来很憋屈。
这么想来，很有可能是他一个人在这吃东西有点无聊想找个人作陪。
想通这点，顾影秉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绕过车头坐上了副驾驶。
进去之后瞬间被暖气包围，顾影才意识到外面有多冷。
她手都快冻得没知觉。
手里的煎饼还有温度，顾影捧着小口小口咬。
坐在有暖气的地方，又吃上了热乎乎的食物，顾影感觉身心无比舒畅。
她自顾自地吃了几口，发现旁边的人没有动静。
转身一看原来又在闭眼假寐。
少了那道让人心慌的视线，顾影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弱的路灯在上面洒下一层光晕。
男人五官棱角分明，透出一种张扬的帅气，什么都不做就能轻易让人移不开视线。
就在她看得正投入时，江恂猝不及防地睁开眼拽住了她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视线对上，谁都没有开口。
顾影咽下口里的煎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吃？”
江恂原本想说不饿，没来由地又想起她刚说的“将就”，于是便拿起那瓶牛奶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他盯着牛奶瓶，嘴角微勾。
唐科说的没错，养生。
顾影继续吃着煎饼，借由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偷看被抓的尴尬。
煎饼的蛋香味在狭小的车厢内四散开来。
江恂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打火机，盖子打开又合上，车厢内响起“吧嗒吧嗒”的声音，气氛不至于太微妙。
顾影吃完煎饼，身子也暖和起来。
这下真的该走了，她转身刚要跟江恂打招呼，就见他接起电话。
“嗯，你直接进来，看到一个便利店，右拐上坡。”
江恂曲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方向盘，即便内心已经很不耐烦了，语气仍是没有什么起伏，“便利店名字？没注意。”
顾影此时轻声插了一句：“大良便利店。”
江恂分神看了她一眼，对电话那头说：“大良便利店。”
看样子他马上就能离开，顾影在这也帮不上忙，等他结束通话，她问：“拖车到了？”
江恂偏头，给了她一个很意外的答案，“拖车进不来。”
顾影一愣，“啊？”
拖车进不来？
那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这等什么？
他还叫自己上车吃东西，佯装岁月静好？
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顾影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恂。
“看我做什么？”江恂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觉得有些好笑。
顾影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温吞地道：“江恂。”
“嗯？”
“我其实没什么力气的。”
“？”江恂一脸莫名其妙。
“如果你想让我跟你一起推车，我觉得这个办法行不通。”顾影一本正经地道。
江恂微愣，几乎是下一秒就摸清了她的脑回路，他轻笑了声，“那怎么办？”
他顺着顾影的话，无奈摊手：“这附近我也找不到人帮忙。”
江恂是那种月牙眼，不笑的时候，眼神很冷，笑的时候眼睛弯成初月像个阳光大男孩。
顾影被他的笑晃了下眼睛，导致说话都变得不利索，“那、那你可以找朋友过来。”
“这里离市区远，朋友过来得好久。”江恂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像是逗上了瘾。
顾影捕捉到他眼里的戏谑，也看出他的不正经，硬邦邦地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路上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我不抓住你，抓谁？”江恂问。
“那你自己一个人慢慢推吧。”顾影拉开门下车，关门之前给他打了个气，“下坡路，你可以的。”
“……”江恂轻扯了下唇，并未阻止她的离开。
气温越来越低，路面上之前有积水的地方已经结了冰。
顾影裹紧自己的围巾小心翼翼地走在夜风中，才走了没几步，又被叫住了。
“等等。”
江恂的嗓音伴随着开门声传来，她叹口气，认命般回头，“江恂。”
顾影抿了抿唇，轻声问：“你是不是一个人怕啊？”
她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种可能了，虽然看起来似乎不大像。
一时间，周围万籁俱静。
江恂眼皮狠狠跳了几下，看顾影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拖长尾音啊了声，“被你看出来了。”
还真是这样。
这下顾影真不知道回什么才能不让他难堪。
她记得网上有人说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告诉他自己比他更惨。
顾影清了清嗓子，因为冷不自觉地跺了跺脚，“没关系，其实我也——啊”
怕字还没说出口，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倏然跌坐在地。
江恂完全没料到这一幕的发生，他急忙跑过来蹲下身想将顾影拉起，“怎么样？”
“别别，你别拉我。”一阵剧痛从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传来，顾影挥开他的手好让自己缓缓。
江恂缩回手，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低声问：“很痛？”
“你说呢？”顾影没好气地小声嘀咕：“怕又不早说！”
要是早说，她也不用这样来回走，也不至于摔跤。
江恂单手搭在自己膝盖上，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有任何不悦。
他在一旁静静地盯着她的侧脸。
顾影的五官很漂亮，带了点天然的娇憨。
此刻拧眉抿唇，非但没有一点威慑力，反而像是在撒娇。
如海藻般的长发被夜风吹乱，带来淡淡清香。
江恂喉间泛起了痒意，他别开视线。
几秒后，他朝顾影伸出右手，“所以，你知道我怕就留下这个在车里陪我?”
顾影闻言将视线移到他手上。
路灯下，男人手里拎着小朋友送给她的羊羔玩偶，漫不经心地晃着。
一股热意渐渐蔓延至脸颊，顾影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他了。
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有点迁怒于他的意思。
一阵寒风袭来，陷入懊恼中的顾影冷得瑟缩了一下。
江恂不紧不慢地声音再次响起，“还不起来？”
他停了下，牵起唇角，“要抱？”
第8章 “可以走？”
公交车上，顾影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窗外飞逝的灯光在她脸上一一掠过，忽明忽暗间依稀可见一层淡淡的绯色。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在江恂问完那句话之后，顾影蓦地仰头看向他。
相较于她的诧异，江恂显得淡定许多。
他眉稍微扬，像是在认真询问，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暧昧。
顾影自然没让他抱，而是攥着他的手臂借力站起来。
再后来，江恂叫的救援车赶到，为了不影响他办正事打算，顾影打算拖着仍有些疼的身子离开。
刚转身手腕就被他反手抓住，江恂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可以走？”
“没事，就刚刚坐下去那瞬间有点疼。”顾影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当时有救援车上下来的人找江恂，他定定地看了顾影两秒，丢下一句“你手擦破皮了，记得回去上点药”便转身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顾影收回思绪，伸出自己又疼又麻的左手，白皙手掌上大拇指根部的位置有几条红色划痕，那是她跌下去用手撑地时摩擦而来。
她当时并没有查看，那么昏暗的环境，也不知道江恂怎么就发现了。
今晚的江恂跟前两次比起来，说话的语气虽然还是很淡，但明显少了一些疏离感。
给她的感觉是，两人不再是陌生人，而是许久没见面的普通同学。
那么他最后那句看似关心的话也可以理解为同学间的客气。
这也让顾影松了一口气，证明他已经忘了或者根本不在乎之前自己做过的那些不成熟的事情。
顾影视线落在重新挂回包包的小羊羔玩偶上，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掏出手机给杨杰发了条微信过去：【小杰，你们老板知道你是孤儿院出来的吗？】
杨杰估计在玩手机，回复很快：【知道，小影姐放心，老板对我特别照顾。】
顾影又问：【你进公司多长时间了？】
杨杰：【前天刚好两个月。】
两个月的话那他来孤儿院也跟小杰没关系。
兴许纯粹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做好事？
但以她对江恂的那点了解，如果他想做好事，第一选择会是直接打钱，连姓名都不留的那种。
手机上小杰又发过来两条信息：【其实我一年前在孤儿院碰到过老板一次，那会院长妈妈刚出院，我在后院陪她晒太阳，老板突然走了进来。】
小杰：【那是他第一次来孤儿院，就是你打电话给思怡姐哭着说想回来的第二天。所以我来公司面试，老板一眼就认出了我。】
顾影神情微怔。
一年前她还在国外一家医院工作，院长妈妈生病那会正好是她考职称最关键的时期。
那家医院是她攻读硕士期间的实习单位，她留在那里继续工作一年就可以考中级职称，这样对她回国找工作很有利。
所以那段时间她很煎熬，在李思怡的安慰和劝说下，才放弃提前回国的想法。
她记得有次跟李思怡通完话她还发了一条说说，大概内容是说想回去看妈妈。
她平时很少发朋友圈，倒是会偶尔在企鹅空间里发条心情。
现在的空间不似几年前那样有同学互相评论、回踩，对她来说更像一个树洞般的存在。
江恂的企鹅账号她有。
但在顾影的印象中，他高中那会应该不知道自己是孤儿，班上同学也没几个知道，毕竟她那会有“爸妈”。
顾影摇摇头，甩掉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猜想。
手机震动一声，又进来一条消息。
小杰：【别看我们老板看起来难相处，其实人挺好。】
杨杰以为顾影对江恂印象不好，为了让她放心才解释这么多。
顾影莞尔，回：【我知道，就随便问问。】
公交车停停走走。
顾影靠在车窗上，耳畔不合时宜地响起江恂针对煎饼问出的那句：“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
顾影无声地笑了下，他是没说过不喜欢，但他表达的看法跟不喜欢差不多。
煎饼对顾影来说是个美好的词，但是煎饼加上江恂，这两个不同的物种合在一起，对她来说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高中追江恂的那会，她一腔热情表现为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他，煎饼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的顾影已经不住孤儿院，买煎饼都是去学校对面那个煎饼摊，往往早上还要排队。
三块钱一个的煎饼对顾影来说算是一次奢侈。
因为她那时候周末还要出去做兼职，自己赚取生活费。
这种情况下，给江恂带煎饼她却心甘情愿。
有一天早上，顾影在排队买煎饼，轮到她的时候，她向老板要了两个。
“给江恂带的？”
喜滋滋地站在边上等，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充满不屑的嗓音。
顾影回头，是一个眼熟的女生，看起来是校友，但她不知道对方名字。
“是啊。”原来她追江恂这件事已经传到班外去了么？
顾影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对方噎了一下，“江恂才不会吃这种东西。”
“为什么？”顾影似是觉得很不理解：“很好吃啊。”
那女孩像是被她无语到，干脆转身走人。
顾影耸了耸肩，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结果等她拿着煎饼走进学校，那人又跟了上来。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女孩嗤笑一声，“你知道江恂家什么条件吗？”
“不知道。”顾影老老实实地道。
“……他爸经营一家很大的公司，是云城有名的商人，他出门有车接送，随随便便一件衣服就能抵别人几个月的生活费。”女孩嘴角勾起一抹轻嘲，“你觉得他会吃你三块钱买来的煎饼吗？”
“会啊。”顾影杏眼微弯，“他前天就吃了。”
人是被她气走了，但是她的话却被顾影记在了心上。
尤其是她走之前说的那句：“你真以为你这种人能追上江恂？就算他现在看起来不讨厌你，也是看你有几分姿色罢了。”
顾影当时还对她说了声“谢谢”。
她回答得傻，但她又不是真傻。
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也知道她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