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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有两位相貌清秀的酒楼卖酒小娘,就已经在酒桌间隙之中姗姗而来,倒是不求钱,而是端着一块木板,搁着十几壶价格不菲的好酒,也不求人购买,谁爱喝酒便自行拿去。
最开始酒楼玩弄这把戏的时候,没人愿意接招,只是扛不住老说书先生没人拿酒就死皮赖脸耗着不说书啊!
如今酒楼客人早已见怪不怪,也懒得计较那点碎银子了,掏腰包呗,还能咋的,反正来这里的大爷们也不差这点钱,何况今天你拿酒,明儿他破费,后天再换人打肿脸充个胖子,卖酒的买酒的,到底都还算满意。
不过要说这酒楼老板也真是够缺德的,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损招也想得出来!
好在酒楼也足够聪明,拿捏人心得很准,这种事,晓得讲究一个事不过三,一般只是开头来一次结尾来一次,倒是没惹人厌烦,久而久之,就成了个酒楼不成文的规矩,甚至成了这里的特色之一。
两位小娘端着的二十多小壶酒,很快就给客人取走拿光。
说书先生随即继续说道:“那位西北王爷对咱们张大侠说了,和那些装模作样的假女侠伪仙子,过招其实挺好玩的。按照那位藩王的说法,首先啊,切记切记,你绝不能未战先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就觉得那些仙子女侠是天经地义的高人一等!你要告诉自己,眼前那些女子再美艳动人,再孤傲清冷,她们也是要吃喝拉撒的,也是要去蹲茅坑的!吃了葱蒜鱼肉啊,也是要放臭屁的!”
先是满堂愕然。
然后便是震天响的喝彩。
此言,的确让人只觉得醍醐灌顶啊。
二楼,围栏上趴着一个满脸笑意的男人,左手边踮脚站着个小丫头,右边蹲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两个孩子腰间都悬佩了一把小木剑。这个男人正是这栋酒楼的掌柜,他曾经是这里的店小二,当了没几年伙计,很快就从老掌柜那里把整栋酒楼都给盘了过去,这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据说已经去了州城那边买宅子养老的前任掌柜,今年开春仅是拿到手的去年分红,就有小三百两银子!这位新掌柜的,这两年可是这座县城小镇的大红人,厉害着呢,跟许多有秀才功名的读书老爷们都关系好得很,要不然县令和主薄这么大的父母官,能隔三岔五就来这儿喝酒?别的酒楼,请得动这两尊大菩萨?花钱求都没辙!
一位秀气温婉的妇人轻轻来到男人身边,牵起女儿的稚嫩小手,等到男人转头笑望向自己后,她瞪了他一眼,然后自己忍不住笑起来,略带埋怨道:“孩子们都听着呢!”
男人挠挠头,“也不是啥坏事,听了就听了,团团和圆圆也听不懂的。”
不曾想男人脚边蹲着的小男孩抬起头,拆台道:“爹,蹲茅坑有啥听不懂的?”
小男孩给他娘瞪了一眼,做了个鬼脸,迅速缩回脑子,继续乖乖看一楼的热闹。
这股天生的伶俐劲儿,肯定随他爹。
妇人放低声音笑问道:“这话,能是那位西北王爷亲口说的?该不会是你随口胡诌让刘老先生骗人的吧?”
男人笑道:“西北那位王爷有没有说过,我一个小老百姓哪里知道。不过我那个混江湖的兄弟,当年是真这么说的。”
妇人无奈道:“听你念叨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他来咱们这儿做客啊。”
男人眼神清澈,道:“会来的!他混得再好,也会记得我这个兄弟。混得再不好…就更应该来我这里,不差他吃饭喝酒睡觉的地儿!”
男人突然有些忐忑,小声道:“媳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可不许嫌弃我兄弟,我这辈子就这一件事…”
妇人有些生气,“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男人笑脸灿烂,笑得眯起眼,“我就知道!天底下所有的女子,就数我媳妇最好了!”
她没好气道:“孩子都在呢,也没个当爹的样。”
男人脚边那个小男人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学着他爹的那句口头禅感慨道:“当下很忧郁啊!”
男人哈哈大笑,妇人伸手轻轻拧了一下他的手臂,“瞧瞧,都是跟你这个当爹的学的。”
小女孩怯生生说道:“爹,自从刘爷爷喝醉说过一次后,团团最近逮着人就问‘裆下’是哪儿?”
这一下,妇人拧肉的手劲可就大了。
男人呲牙咧嘴,转身弯腰就打赏了自己儿子一个板栗,“都是跟你小年叔叔学的坏!也不晓得学爹的好!”
小男孩抱住脑袋,仰起头,委屈道:“爹,小年叔叔到底什么时候来啊,他什么时候带着我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啊,我都想媳妇好多次了!”
妇人忍俊不禁,有些想生气,可如何都生不起来。
自己男人信誓旦旦说过,他跟那个在江湖上闯荡的好兄弟,当年很早就定了娃娃亲,不管以后谁混的更好更坏,这门亲事跑不掉。她倒是没太当真,毕竟知道自己男人虽然对谁都和和气气,其实骄傲着呢,可不是谁都能让他这么久一直念念叨叨的,哪怕是跟县令主薄老爷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不管喝酒的时候怎么一见如故,怎么滴水不漏,回过头后,自己男人根本就没把那些戴官帽的人不当回事,倒是有几位在县衙兵房当差的中年人,自己男人与他们喝酒,更真情真心许多。所以她反而有些担心,自己男人那么心心念念的兄弟,那个她和两个孩子只知道叫“小年”的男人,肯定不简单,而两人分别了这么多年,就算有朝一日还能再聚,那个人还能像当年两人最落魄的时候,与自己男人这般珍惜当年那段兄弟情谊吗?如果那人混得很好,甚至是混出大出息大名堂了,还能继续把她的男人当兄弟吗?如果不能,自己男人那得有多伤心啊。所以她既希望那个人来找自己男人喝酒,称兄道弟不醉不归,同时又很怕那个人果真来了这里,却只带给他们刘老先生说书时所谓的物是人非。
男人听到自己儿子童真童趣的抱怨后,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咧嘴笑道:“儿子啊,爹跟你保证你将来的媳妇,是这个!”
男人狠狠伸出大拇指。
小男孩将信将疑,小声嘀咕道:“可别像隔壁街上的小杏子就好,要不然到时候我就带着木剑离家出走,自个儿闯荡江湖去了。”
那个最喜欢纠缠自己的小杏子啊,可真不小,胳膊都能有他腿那么粗!
男人笑了笑,“臭小子,还离家出走!你舍得爹娘?”
小男孩一脸惊讶道:“我中午去小镇外的河边闯荡过江湖,晚上就回家吃饭的呀!”
他妹妹探出脑袋,她手指抵住脸颊,朝哥哥做了个鬼脸。
男人和他媳妇相视一笑。
她突然笑问道:“怎么咱们酒楼不卖那种绿蚁酒了,你这么会做生意的人,也会跟银子较劲?”
男人摇头道:“不卖了,我怕一个忍不住嘴馋,自个儿就喝上了。我啊,等小年下次登门,给我带绿蚁酒喝!”
妇人笑道:“好好好,我先去灶房那边忙去了,团团圆圆你帮忙看着点。”
男人点头柔声道:“辛苦媳妇了,我今儿就偷个懒。”
她笑着离去。
她有些心酸,她有什么辛苦的,这栋酒楼里里外外就数她男人最辛苦,一年到头都是如此,以前当酒楼伙计就累,如今当了掌柜的也没一刻闲着,以前是为了娶她,如今是为了她和俩孩子。小镇上很多别家妇人,都是恨不得她们惫懒的男人多劳作些,别那么游手好闲成天瞎逛荡。可到了她这里,她是恨不得自己男人能够真的歇息一天,能够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可他每次都点点说是,可每天依旧起早摸黑,每天都逢人便笑,事事都不省心不省力。
嫁给这个男人,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不能嫁得再好了。
楼下的那位说书先生,依旧没有进正题,说那场荡气回肠的西北关外凉莽大战,而是已经说到西北藩王在他仍是世子殿下时的一番精彩点评,说当那纨绔子弟,也是技术活儿,也分三六九等,最末流的,只会带着恶奴恶狗欺男霸女,稍高一筹的,是鲜衣怒马,佩剑腰玉手持扇,看上漂亮姑娘,故作玉树临风,装着人模狗样。然后第三等的纨绔子弟,就要开始死记硬背一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最不济能够在女子面前,生搬硬套的吟诗作对,不会动不动就跟人说我老子当什么官我爷爷麾下有什么兵马,丢人现眼。而第二等的膏粱子弟,就更为难得了,不但要出口成章,还要着实会一些江湖把式,以及要极为熟稔英雄救美,就算美人没有落难,也要让制造麻烦!别不舍得砸银子雇人演戏,切记出手退敌之际,那些地痞流氓飞出去的姿态,绝对不能千篇一律,必须是倒飞出去、横飞出去、侧飞出去,样样都得有!至于世间头等的纨绔,呵呵,那就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大宗师,同样属于不世出的风流人物了,那些女侠仙子遇上这种人,那就是积了七辈子的德,倒了八辈的霉!从此深陷不可自拔,往死里打她们,都赶不走。
说书先生唾沫四溅地说到这里,竟是被自个儿给感染了,那份意气风发,仿佛自己就是这种纨绔行当里的祖师爷了,大口喝了口酒,伸出一根手指,啧啧道:“举个例子,达到这种境界的纨绔,只给女人看到钱,却绝对不给她们花钱!让她们瞧见了那金山银山,却偏偏不给她花钱一颗铜钱,嘿,说不得女子们还要心甘情愿倒赔钱呢。”
酒楼无数人心神摇曳。
有人突然大声道:“世上真有这般憨蠢的女侠仙子?赔了人还他娘的倒贴钱?老子第一个不信!”
说书先生挑了挑眉头,斜眼瞥去,“老夫不说其他人,只说那句‘十年修得宋玉树,百年修得徐凤年’,你服气不服气?!且不说那位进入京城礼部衙门当大官的宋家玉树,就说后者,女子遇上了,还能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