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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站在原地,不动如山,他虽身处平地,气势巍峨却如天下山脉祖龙之昆仑。
拒北城之上,一声鼓响最重。
一袭蟒袍大袖飘摇的年轻藩王随之重重默念一声,“杀!”
其余十七位中原宗师,心有灵犀地同时默念一声杀字。
北莽中路结阵雄厚的步军向前稳步推进的同时,左右两翼各有一支五千人精骑突出,马蹄如雷动。
两支精于骑射的骑军配合中路步射,负责向拒北城城头进行密集攒射,用以阻滞压制城头的弓弩,让攻城步军快速推进至城下。
十八宗师一线潮,分别位于左右最外边的楼荒于新郎和韦淼柴青山,四位中原武道宗师兵分两路,各自坦然向前掠去,挡在骑军冲锋路线之上。
北莽大军迅猛推进路线之上,因为那十八人出城拒敌的缘故,原本要晚于步射箭雨和投石车之后的床弩,一枝枝凌厉破空而去的巨大箭矢,竟是先行出现在战场之上,仿佛一位位出自陆地剑仙的倾力一剑,向那十数位拦阻去路的宗师激射而去。
前掠最为快速的吴家当代剑冠视野之中,两粒黑点瞬息便至,大笑道:“若论驭剑之术,谁能与我吴家剑冢一较高低?!”
谈笑之间,年轻剑冠侧身继续向前,伸出双臂,五指如钩,两枝原本几乎同时刺向他双肩的床弩箭矢被他一前一后虚握,粗如枪矛的箭矢带着巨大的惯性,与年轻剑冠五指间的浓郁气机剧烈摩擦,迸射出一阵阵匪夷所思的电光火石,吴六鼎身形被等人长度的两枝箭矢向后拖拽出十数步,双脚在地面上滑出飞扬尘土,终于变虚握为实握,双手五指各自攥紧一枝强弩之末的箭矢,一拧,身形旋转一圈,怒喝一句“还给你们”!以不输于先前的速度丢掷出手中两枝“长剑”,破空而去,一口气钉穿两列之上的六七兵持盾步卒,尸体串成糖葫芦一般。
年轻剑冠犹不罢休,双脚一前一后站定,双指并拢,向后一扯,“剑冢养气第七势,大雁渡归!”
那两支破阵杀敌的凶狠箭矢瞬间倒拔而出,返掠回年轻剑冠身前。位于吴六鼎身边的剑侍翠花抽出古剑素王,轻描淡写向前随意劈下,将一枝势大力沉的箭矢劈成两半,从她双肩肩头不足一尺外向身后徒劳飞去,颓然滑落在二十丈外的地面之上。
重新与剑冠并肩而立的女子剑侍皱眉轻声道:“出招便出招,临敌出声是剑冢孕养意气之大忌,最伤换气。”
年轻剑冠轻喝一声,“走你!”在将两枝箭矢再次丢掷向前之后,转头对她笑脸灿烂道:“总觉得闷头打架,显不出高手风范嘛。”
剑侍翠花无奈一笑,缓步向前,又是抬手挥剑,将从右手边掠向城头的一枝巨大箭矢砍成两截。
一枝床弩箭矢向大雪坪紫衣迎面而来,她脚尖一点,身姿曼妙地轻轻跃起,落地之际,刚好踩在那支箭矢中间,箭矢尾端猛然下坠触及地面,箭头翘起,继续向南方艰难滑去,直至彻底停下。
轩辕青锋就这么站在箭矢之上,稍稍偏移视线,只见那袭蟒袍之前,有意挡在年轻藩王身前的一袭猩红朱袍如蝶肆意飞旋,所过之处,一枝枝气势如虹的箭矢如同以卵击石,瞬间崩碎,化作齑粉。
一枝箭矢并未能够精准射向吃剑老祖宗,而是堪堪擦肩而过,只不过百无聊赖的隋斜谷仍是主动伸出独臂,手心抵住那支箭矢,老人手臂纹丝不动,后者却寸寸折断。
有数十枝漏网之鱼的床弩箭矢穿过宗师间隙,侥幸向城头射去。
不知不觉位于所有宗师之后的目盲女琴师,突然站定,将古琴搁置在身前,在当世指玄造诣能够跻身前三甲的女子气机驾驭之下,古琴悬空而停。闭目琴师听着天地间的风声,拇指轻轻抹动琴弦,落指于琴弦的速度,越来越快,每次琴弦轻颤,并无琴声响起,在薛宋官四周却必然会有一枝箭矢无缘无故地当空炸裂。
在床弩劲射之后,北莽中路大军中便响起一阵令人窒息的砰然巨响,一波黑压压的大雨,随即起于大地之上。
站在那枝箭矢之上的徽山紫衣轻轻扬起下巴,视线追随着那波黑云压顶愈来愈近的磅礴箭雨。
就在此时,轩辕青锋在内众人耳畔,响起目盲女琴师薛宋官的独有沙哑嗓音,“诸位不用理会头顶之事。”
然后又有年迈儒士程白霜微笑出声道:“就让老夫来助薛姑娘一臂之力。”
这位在武当山小莲花峰指定证道儒圣的旧南唐读书人,闭上眼睛,听着身后传来的清越琴声,喃喃道:“众器之中,琴德最佳,因此自古以来,士无故不撤琴。不曾想程某不抚琴,已二十年矣。”
薛宋官面对那波铺天盖地朝据北城泼洒而去的箭雨,深呼吸一口气,头一次双手按住琴弦,当她竭力拨弦之时,恰好程白霜高声道:“大音希声!至乐无乐!”
数万枝去势汹汹的北莽箭矢,在拒北城外的高空,应南唐儒圣之声,应西蜀琴师之弦,凝滞不前。
薛宋官尾指弯曲,钩住一根琴弦,猛然扯断。
那一拨骤然悬停在城外空中的箭矢随之全部碎裂,笔直下坠。
面无表情的薛宋官嘴角渗出一丝猩红。
如今天人感应极其深刻的程白霜转头望去,始终眼眸紧闭的目盲女琴师轻轻摇头,向年迈儒士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虽然这些北凉和离阳的武道宗师就挡在大军前方,北莽中路步阵依旧按照既定方略稳步向前,尤其是前方持盾步卒,几乎算是人人视死如归,心存必死之志。
不足百步而已,北莽重甲步卒已经能够清晰看到那些登顶武道的风流人物,看得到那位身穿离阳藩王蟒袍的年轻凉王,看得到他身旁的那袭鲜艳朱袍,以及年轻藩王不远处的白衣洛阳,正是在草原上凶名显赫的魔道第一人,还有从头到尾都尚未出手的中年剑客,以及稍稍靠后位置的持枪男子。
这拨人位置相对居中,左右又有数人缓缓向前。
吴家剑冢当代剑冠肩扛一枝床弩箭矢,双手懒散搭在箭身之上,他身旁剑侍翠花手持素王,剑气满袖。
另一侧,毛舒朗终于缓缓抽出鞘中刀,刀名“大拙”,嵇六安横剑在身前,手指轻轻一弹剑身,声音清越如雏凤长鸣。
位于年轻藩王后方数十步距离,则是徽山轩辕青锋、吃剑隋斜谷和武当俞兴瑞三位宗师。
从北莽中路步阵两翼突出的那两支骑军,都遭受到了一场事先绝对无法想象的阻截,荒诞而惨烈。
于新郎和楼荒。
柴青山和韦淼。
皆是两人各自拦阻五千北莽精骑。
沙场骑军撞阵与江湖高手交锋,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讲究一气呵成,那么沙场骑军对上江湖宗师,且双方皆不愿退,又会是何种情景?
彼时彼地,曾有西蜀剑皇一人仗剑,在宫城大门外硬撼徐家铁骑,最终仍是被铁骑踩踏为肉泥。
此时此地,亦有四人行此举做此事。
柴青山与韦淼根本不用言语交流,便选择了一前一后,若是前者需要换气之时,便大胆后撤,后方宗师顺势向前,补上位置。
一位东越剑池当代宗主,离阳王朝东南第一人,一位是南诏武林群龙之首,当之无愧的西南第一高手。
柴青山一袭青衫,三尺剑,罡气如虹,一剑递出,若是竖剑,便是北莽骑军被带马劈成两半,若是横剑,则是或人或马被拦腰斩断!
韦淼手无寸铁,仅有一双拳头,是当世仅有的几位拳法宗师之一,威势犹在武帝城女子拳法大家林鸦之上!
当柴青山一气将尽之时,身体微微后倾,轻踩脚步,倒滑而去,丝毫不显颓势狼狈。
只见蓄势待发的韦淼一步前掠,刚好与需要换上一口新气的剑道宗师错身而过,韦淼一拳砸在一匹北莽战马的头颅之上,砸得那匹高头大马当场下跪,骑卒身体前扑,拼死劈出一刀,韦淼抬起双臂向外横抹出去,骑卒和战马两具尸体各自向两侧横飞出去,又砸中左右两侧的北莽骑军,当后排一骑朝韦淼当头撞来之时,韦淼弯腰侧身,以一记肩头贴山而靠的凶猛姿态装在马颈之处,撞得那一骑人仰马翻,然后韦淼双手扯住马蹄高高扬起的战马,高高举起,旋转一圈,然后迅猛丢掷出去,又砸得四周骑军阵形大乱。
当韦淼连杀六十余精骑后,脚尖一点,向后掠去。
紧接着便是柴青山一剑赶至,尽显东越剑池山高水长剑气远之悠悠意境。
与韦淼堪称天衣无缝的严密配合之下,两位原本素未蒙面的宗师,决不让北莽骑军向前突进半步!
那一边,昔年自称天下第二一甲子的王仙芝两位得意弟子,武帝城于新郎与楼荒,所作所为,竟是比柴青山和韦淼更为激进!
若说后者联手是硬生生挡住了北莽五千骑的冲锋,那么这两位简直就是自负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于新郎与楼荒一左一右,暂时都未抽出凉刀,分别以蜀道扶乩两柄剑中重器,呈现出势如破竹的开山之姿态,愈战愈勇,不断向前冲杀而去。
楼荒手中之名剑蜀道,剑道轨迹扭转不定,无迹可寻,每一次横抹斜挑直取往还,皆凶狠凌厉,霸道无匹,无论是北莽战马还是披甲骑卒,一剑之下,只有分尸而亡的下场。
而剑道造诣与剑术修为都深得王仙芝青睐的于新郎,虽然因为这位武圣首徒自身不喜争名夺利的缘故,故而在中原江湖上一直名声不显,甚至不如同门林鸦那般名动大江南北,但是于新郎的修为,完全毋庸置疑,无论是年轻藩王徐凤年,还是顶替曹长卿新近跻身武评四大宗师之一的呼延大观,都认为于新郎的真正实力,是当世最接近邓太阿的剑道人物,若说将来谁最有希望与李淳罡邓太阿两位新老剑神,在剑道高山之上比肩而立,无疑是以于新郎希望最大,而非同样根骨卓绝且舍弃旧有剑道选择破而后立的龙虎山齐仙侠。
这个好像对谁都言笑晏晏彬彬有礼的温润君子,武道前途之广大深远,不可估量。
于新郎的出剑,绝大多数都轻松写意,如同市井百姓看热闹的那种指指点点,真正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天然境界。
但是每一次看似漫不经心的“指点”,都会让一名骑卒坠马而亡,尸体浑身上下不见丝毫长剑造成的伤痕。
只不过比起招式大开大合的楼荒,闲庭信步的于新郎凿阵速度显然要慢上一筹。
前方楼荒转过身,随手一剑挑起一名北莽骑卒的头颅,对后边的于新郎笑道:“比你多杀十六骑了,如何?”
气定神闲的于新郎笑眯眯道:“细水流长。”
楼荒冷哼一声,转身继续杀敌。
在师弟楼荒转身背对自己后,于新郎犹有闲情逸致踮起脚跟望向韦淼柴青山那处战场,看到两位江湖前辈的一前一后相互呼应,暗自点头。自己这边跟楼荒如此蛮横向前,也非意气用事,他们这些个出身于武帝城的家伙,在师父督促之下,几乎每人自幼都勤于打潮一事,故而在“一口气”上的气机颇为雄浑厚重,这就占据了先天优势,在气机与境界相当的武道人物相差不大的前提下,他于新郎与楼荒林鸦宫半阙等人,也许对手已经换了三口气,他们只需换两口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