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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六鼎哦了一声,一脸无所谓道:“我还有天赋最高,怕什么。老祖宗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说过我这种百年不遇的剑道天才,剑道攀升,不可以常理论,根本不讲究什么循序渐进。”
徐凤年啧啧而笑。
吴六鼎瞪了眼年轻藩王,一本正经道:“姓徐的,你想啊,当年你我在大江上初次相逢,我是什么境界?马马虎虎的伪指玄而已,可那会儿我就已经以剑冠身份闯荡江湖,你觉得是靠什么?”
徐凤年笑眯眯道:“靠脸?”
吴六鼎愣了愣,笑脸灿烂,伸手揉了揉脸颊,“也对!”
始终闭目凝神的剑侍翠花微微叹息。
须发皆雪的赫连姓氏老人轻声笑道:“王爷,这桩事还真不是我们少爷吹嘘,剑冢曾经有位来历不明的古怪相士,对六鼎这孩子摸骨定前程,说过他这辈子有三次鲤鱼跳龙门,第一次是六鼎年少时第一次进入剑山,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吊儿郎练剑惫懒的孩子,果真能够拔出一剑,不料竟然引来十二剑同时认主,可谓吴家漫长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异象之一,在这之后,本来练剑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六鼎更加敷衍了事,直到剑冢决定新任剑冠人选,六鼎本来一直停滞在连小宗师境界都没到的三品境界,突然就领悟了好几手指玄剑术…”
吴六鼎哈哈大笑道:“这才是天才嘛,我要是真用心练剑,那还了得?!”
徐凤年破天荒附和地嗯了一声,只不过接下来一句话就让吴六鼎彻底吃瘪了,“如果我没有算错,吴大剑冠还有一次鲤鱼跳龙门的机会,如今是半桶水的指玄境,那么到时候跌跌撞撞跻身天象境界还是有可能的,不错了,大概能够跟同龄人里…那位据说一夜观雪悟长生的徽山轩辕青锋,打得旗鼓相当,当然,前提是她只用一只手。”
吴六鼎勃然大怒,“老子就算只能破境跻身天象,即便不能一步跻身大天象境界,但我届时肯定能够使出一两手陆地剑仙的招式!”
徐凤年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雪上加霜道:“一两手啊,是挺厉害的。像我也就几十手而已。”
吴六鼎一脸可怜兮兮,转头望向纳兰怀瑜,“纳兰小姨,这家伙太欺负人了!”
她嫣然一笑,落井下石道:“姨又不是你娘,跟我叫屈没用。”
徐凤年微笑道:“对,纳兰姐姐甭搭理他。”
纳兰怀瑜挑了一下眉头,笑意更浓。眉宇间风韵,如烟波袅袅。
吴六鼎瞬间还魂,神采奕奕,转头对剑侍翠花小声说道:“你听听这家伙的腔调,不愧是花丛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手,翠花,是吧?”
不料翠花语不惊人死不休,神色淡漠道:“不是。”
好似挨了陆地剑仙致命一剑的年轻剑冠顿时心如死灰,只觉得了无生趣。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
怀阳关外城南城门到了。
如果这次北莽叩关凉州,是慕容宝鼎部攻打怀阳关,徐凤年根本都不用来这里。
但是世事无常,董卓来了。
不但如此,原本凉莽皆知的董家私军人马,人数翻了一番!
在第一场凉莽战事中,董卓私军虽然未曾伤筋动骨,但是也折损不轻,而且关于董卓私军一事,在北莽南朝庙堂一直是桩笑谈。传闻老妇人很早在见到那个喜欢称呼自己为皇帝姐姐的小胖子后,就笑眯眯亲口告诉他,董胖墩儿,你在南朝的私军可以有,但是别折腾到十万人,要是过了这条线,也没关系,朕就升你的官,让你去北庭当大将军。传闻不知真假,但是在那之后,董卓骑步两军大致维持在六万人上下,巅峰时也不曾超过八万。
这次董卓在向北莽女帝上书自请攻打怀阳关的同时,好似一夜之间,董家私军大营就涌入了清一色的八万草原骑军!
加上之后老妇人送给他的万余柔然铁骑。
董卓的私军规模,已是远远超过拓跋菩萨、黄宋濮和柳珪在内所有大将,雄视北莽!
现在的西京北庭两座朝堂,肯定都在感到惊悚的同时,也一头雾水。
偷偷摸摸拥有这份恐怖家底的这个董胖子,到底是要造反还是不造反啊?
此时此刻,怀阳关外吴家剑士的视野之中。
一个满脸谄媚的胖子站在门口,好似一座小山矗立在大门口。
北凉道二十年边关硝烟里,在文武官场上,各有一位异类最擅长拍马屁。
李功德喜欢拍徐骁的马屁,功夫炉火纯青,堪称春风化雨。
有个诗词功夫赢得“褚八叉”美誉的胖子,则喜欢拍世子殿下的马匹,却是怎么恶心怎么来。
徐凤年翻身下马,褚禄山自然而然帮忙牵马,动作娴熟。
暮色中,两人率先入城。
徐凤年没有开口说话。
那位禄球儿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我很心安,也请王爷安心。”
徐凤年目视前方,轻声道:“很难啊。”
褚禄山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说实话,这个世道,这个天下,一直让我褚禄山很不开心。”
城门洞内,视线昏暗。
褚禄山停下脚步,转头微笑道:“因为这个天下,让我最敬重的义父义母,他们的儿子,不开心。”
年轻藩王也停下脚步,默不作声。
褚禄山看不清他的脸色,也不想看清,所以重新转回头。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停步不前。
褚禄山突然沉声道:“别送了,褚禄山此生沙场厮杀无数次,每一次带人赴死,都不用人送行,更不想被人收尸。”
褚禄山大步向前,走出城门洞后,仰头望向天空。
他这辈子拍了那个年轻人很多次马屁,说了无数句马屁话。
这个胖子,此时想着很多年前,让那个稚童骑在自己脖子上,他则骑在当时的徐家战马之上。
不同姓氏的两兄弟,一起策马啸西风。
背对年轻人的胖子,在心中轻声念道。
小年,我褚禄山的弟弟,你我何须再见。
第394章 无我这般幸运人
自古便有边塞诗放言西北两陇满劲气,如今西北之西,更是如此。
流州副将谢西陲亲率一万烂陀山僧兵主动出城,竭力凝滞北莽步跋卒和两千南朝军镇边骑的北撤速度,并不放开手脚厮杀,一旦北莽大军调头摆出冲锋厮杀阵仗,僧兵同样原地结阵,按兵不动,好似富家翁的待客之道,备足酒水,坐等客人登门。
在攻打凤翔军镇一役中折损不轻的步跋卒,很快意识到形势不妙,步跋卒可战之兵毕竟犹有六千众,加上从旁策应来去如风的两千骑军,要打要撤,都能够占据更多主动。那名步跋卒主将出身北庭怯薛卫,北莽以武立国,凭借家荫和军功补官是两条最重要的进阶途经,能够担任步跋卒三位领军万夫长之一,也许未必是什么兵法大才,但绝不是只靠家世窃据权柄的庸人。这座凤翔军镇的守城就透着一股诡谲气息,明明一开始就能够守得更加固若金汤,可那名主将分明是故意吊起他们的胃口,如青楼女子的欲语还休,明明是打定主意卖艺不卖身的,却偏偏给人一种欲拒还迎的假象,使得后知后觉的步跋卒白白丢下四千具尸体。
那么当下一万僧兵的死死咬住他们的尾巴,用意不难猜测,肯定是北凉边军的某支骑军即将赶至,至于到底是何方神圣,步跋卒万夫长想不通也猜不透,按理说流州各部骑军已经不可能有腾出手来阻截他们,此次偷袭凤翔临瑶两座军镇,他们南朝边军调遣出两万步跋卒和负责沿途护送的五千精骑,即便分兵两路,也不是北凉寥寥几千骑就能够吃掉的。
何况流州骑军本就兵力劣势,怎么可能抽出大股骑军离开青苍城北方的主战场?难道是那两支绕过许多军镇要塞、长驱直入姑塞州腹地的北凉轻骑?可问题是他们如何能够及时赶回边境?难不成这两座兵力孱弱的军镇,一开始就是诱饵?可这就更不合理了,连他这位步跋卒万夫长,在得到黄宋濮军令火速离开驻地之后,都不知道要赶赴何处,只是一路南下,直到越过凉莽边境后,才得知是要奇袭凤翔临瑶,在此期间,他手上的那封机密蛛网谍报言之凿凿,说那两万烂陀山僧兵应该过凤翔临瑶直奔青苍了,还是说北凉清凉山和都护府里真有未卜先知的神仙?
面对那一万烂陀山僧兵的死缠烂打,步跋卒万夫长憋屈得不行,真要不管不顾往死里打,没有丝毫胜算,更是等死,等着北凉边骑赶到后割取头颅而已。可不打,那些膂力惊人且悍不畏死的光头和尚,也真是不择手段,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两三百僧兵不计体力损耗地担任敢死之士,往他们屁股上狠狠咬上一口。最让人心烦意乱的是这些烂陀山秃驴在出城之前,大概是把凤翔军镇的军械库搬空了,携带了不下两千张轻弩步弓,从僧兵所负箭囊数目来看,不下四五万枝箭,若说准头,只算是稀拉平常,甚至比不得草原儿郎马背颠簸下的骑弓,可是步阵之力,从来都在于密集二字,加上僧兵人人健壮魁梧,人人拉弓如满月,需要什么准头,一轮轮泼洒如雨便是!最可怕的地方,是那个年轻流州将军的打法,使得数量上并不显得如何惊世骇俗的四五万枝弓箭,能够优哉游哉从尸体上拔出或是从地上捡起弓箭,一枝枝收回箭囊,这使得不愿束手待毙发起过三轮冲锋的两千军镇精骑,根本无法发挥出足够骑军野战游曳的先天优势,至于一点点蚕食僧兵步军,就更是痴人说梦了。马弓射程本就逊色步弓,这支南朝边骑又是清一色轻甲轻弓,到最后,步跋卒主将便无奈发现,己方两千骑虽然还剩下兵力可观的一千六百骑,可是那支烂陀山僧兵,竟然收拢起了两百多匹战马,鸠占鹊巢地翻身上马之后,仿佛一下子多出了两百多骑!
这场仗,打得步跋卒万夫长差点吐血。
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亲身陷阵的流州将军,实在太恶心人了!
最后实在是拖延不得,步跋卒万夫长只好去找到那名来自姑塞州石崖军镇的骑军将领,欲言又止,极难开口。
心知肚明的骑将洒然一笑,也未多说什么,虽然之前仅是相互熟悉面孔而已的点头之交,这名骑将摘下腰间一条磨损厉害的白玉蟒带,恳请万夫长返回南朝后交予他尚是少年的长子,只说这是先帝赐予他父亲,如今虽已不值钱,却是他们那个小家族一件传家宝。
一千六百骑整顿完毕,马头朝南,战刀向南,骑将转头目送步跋卒迅速向北撤离战场。
这位在北莽边关名声不显的普通骑将,也许不知道就在前不久的流州另一处战场,打了一样差不多的骑将撞阵,有北凉骑将喊出了那句“愿死者,随我死”的悲壮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