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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十多年前的自己,那六千先锋骑军就绝不至于胆敢冒失前突,擅自与一万龙象军展开撞阵,但这不是真正让老人感到疲惫的地方,而是更不为人知的一些内幕,表面上是陇关子弟桀骜难驯,贪功冒进以至出师不利,事实则是黄宋濮本意就是让战力差强人意的那支先锋骑军作为诱饵,诱使流州骑军深陷泥泞,老人早已准备好一万亲军精骑蓄势待发,只等战事稍稍僵持,就能够在关键时刻增援战场,最终一锤定音,一口吃掉那一万龙象军,哪怕是两万兵马换一万龙象骑,黄宋濮都是大胜,无论是虚头巴脑的气势还是实打实的局势,皆是如此。
但是相较那些荡气回肠的野战主力对决骑战,黄宋濮在这场只能够称为转瞬即逝的小规模接触战中,就发现自己有些力所不逮了,第一是高估了陇关系先锋骑军的战力,低估了龙象军的冲阵之劲,以至于等到一万亲军的投入战场,从原本的螳螂捕蝉变成了纯粹的救援,更加致命的是在接下来的战局预测当中,黄宋濮认为发动此次突袭的流州骑军主将,也存有诱敌深入的念头,所以用兵持重的黄宋濮在稍作犹豫之后,虽然让一万亲军精锐展开果决追击,但是严令骑将不得脱离主力五十里,也就意味着战功大小,只在五十里路程之内,最后那名骑将带给老人一个哭笑不得的真相,追杀五十里听命停马后,剩下三千余敌骑扬长而去,除了远远游曳在战场之外的数十骑白马游弩手,这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龙象军,根本就没有任何援军!
哪有这么打仗的?
跟黄宋濮打过交道的北凉边关大将,虎头城刘寄奴也好,原先的怀化大将军钟洪武也罢,又如何仲忽之流,可都没这么失心疯!
黄宋濮忧心忡忡,举目远眺,皱眉不语。
一袭儒衫的北莽大魔头种凉瞥了眼老将军的神色,笑道:“黄老将军,只要撇开临瑶凤翔两座军镇所在的广袤西域,其实流州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北凉用兵再奇,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折腾不起大风浪的。哪怕密云山口一役为北凉重新增添两万烂陀山僧兵,依然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黄宋濮摇头道:“流州青苍城有清源军镇数支徐家边军精锐遥相呼应,又有郁鸾刀的幽州轻骑帮忙撕扯战线,无论是战略纵深还是兵力对比,都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劣势。何况…”
种凉接过话头,笑意更浓,“怎么,老将军也担心西楚双璧谢西陲和寇江淮,两人果真都在流州战场为北凉出谋划策?”
老人坦然道:“我相信当世任何一位武将,都没谁能够轻视这两人联手吧?”
丰姿仪态如画卷上那种山林仙人的种凉笑道:“只要流州兵力始终没有汇聚一处,我相信都不会是老将军的对手。现在的三万龙象军相比第一场大战,虽然人数不减,也是从凉州左右骑军抽调过来的精锐骑卒,可战力仍是差了些,至于寇江淮麾下的流州青壮更是七拼八凑,很难去打那种硬仗,谢西陲的残兵更是不值一提,否则清凉山和都护府也不会把两万烂陀山僧兵交付给他。满打满算,流州本土兵力,也就是七万,老将军麾下却是足足十五万之多,且随时能够从南朝边境获增援,只要不是一战即溃…”
说到这里,种凉自嘲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来是这话有些不吉利,二来是这种观点太过荒诞。
流州不是战场奇特的幽州葫芦口,而黄宋濮也不是杨元赞,再者自顾不暇的凉州边军,再也无法腾出那么多奇兵投入流州战场。
老人一笑置之,道:“只是谢西陲和寇江淮两个年轻人,就让阎震春杨慎杏这些春秋老将都吃了大亏,现在流州年轻人更多,这让我这么个老家伙,情何以堪啊。”
种凉想起那桩秘事,由衷感叹道:“姜还是老的辣。”
种凉偏转视线,望向青苍城以西的地带。
北莽南朝一等一的步军精锐步跋卒,从各座军镇临时抽调而出,总计三万余人,直扑西域。
此时大概已经攻入凤翔临瑶两镇了。
北凉曹嵬和郁鸾刀两支骑军,也就彻底没了退路。
…
只是别说北莽南朝庙堂和这支西线大军,事实上就连清凉山和怀阳关都护府都没有想到,本该率领两万僧兵赶赴青苍城的新任流州副将谢西陲,分兵两路,悄然入驻凤翔临瑶两镇,以逸待劳。
而流州将军寇江淮,此时正领着麾下一万杂牌轻骑,以奔雷之势向北突进,然后在黄宋濮马栏子有可能出现的极限距离之上,骤然停马不前。
而略作休整之后继续强势前冲的那支骑军,正是徐龙象麾下三万精骑。
流州边军的野战主力,倾巢出动!
第387章 西楚双璧(二)
秋风肃杀。
流州将军寇江淮高坐马背,眯眼向北望去。
他和徐龙象曾经向都护府立下过一份军令状,就是在黄宋濮大军推进到青苍城下之前,最少对北莽西线大军进行三次有力度的阻击!
十天之前的那场万骑奔袭,其实从双方战损而言,看似战果斐然的龙象军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北莽六千先锋骑军也许能算南朝边军精锐,但是流州不同于北莽西线大军,北凉道绝不可能再从别处抽调兵力驰援,也就是说在流州这张赌桌上,寇江淮就只有桌面上那么多银子,少一颗铜钱也是少,可是北莽黄宋濮却能够源源不断地从家中取来银子,有足够本钱,完全能够小赌怡情,只要大胜一次就大功告成。所以寇江淮先前的试探,必然有其深意,那就是让黄宋濮这位北莽功勋老将原本紧绷的心弦,愈发绷紧,然后干脆利落地直接赌一次大的,赌的就是黄宋濮一松一弛间的那份懈怠。再就是凉州游弩手虽然精悍绝伦,但终究不可能绕过那么多黄宋濮麾下的青草栏子,刺探到北莽营寨的具体细节,寇江淮只能用龙象军去靠性命获得这份军情,他之前已经做好被徐龙象和李陌藩厉声拒绝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徐龙象和李陌藩都没有提出异议,甚至极为擅长兵事的李陌藩还亲自领着一万龙象骑前去冲阵,事后寇江淮直言不讳,以黄宋濮和陇关军马那般粗糙不堪的安营扎寨,三千龙象军将士,死得不值当。
当时徐龙象蹲在那头巨大黑虎旁边,只是咧了咧嘴,没说什么,浑身浴血的李陌藩倒是有些脸色阴沉,却也没有迁怒寇江淮这位流州将军。
寇江淮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迅速铺展开北莽西线大军的营寨设置,十五万大军,分为五座大营,主帅黄宋濮的三万亲军居中扎营,骑步混杂。陇关某个甲字豪阀的嫡系兵马单独成营,虽然只有两万骑,但是战力不俗,都算是北莽典型的老子兵,几乎人人披甲,甚至有数百健骑更是人马俱甲,有了重骑军的雏形,关键是无论养护还是辎重都自行负责,无疑是一支凿阵利器。再就是三位乙字高门聚拢而成的四万骑军,这三座大营位于第一线,靠后两座大营则是从南朝边关六七座军镇抽调出来的四万兵马,还有一座北莽近二十年才兴起的辎重营。按照当初李陌藩部陷阵龙象军瞭望所得,大致是一百二十辆厢车,总计粮草约八百石,供给战马的黑豆在一千四百石上下。不过由于北莽骑卒南下叩关素来自行携带物资,加上每次大规模行军皆有大量母马随行,所以这支辎重营的存在意义,只是在远离南朝边关的青苍城城下,大军攻城久攻不下,才会派上用场,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历史上草原骑军游掠中原边疆地带,尤其是秋季,一向很少出现致命的补给问题,反观国力巅峰时期的中原骑军每次主动北进,都需要凭借举国之力支撑起那条脆弱的补给线,真正改变这种尴尬境地的中原君主,正是一统中原的离阳老皇帝赵礼,他的两个决定造就了当今中原骑军的鼎盛,一个是以君王当守国门的理由,拒绝一大帮文臣提出迁都广陵道的建议,继续以老太安城作为一国之都,同时订立下极富魄力的一项国策,对两辽边军的扶持不遗余力,不惜用广陵道和江南道的巨大赋税投入离阳北边,第二个决定正是任由功高震主的徐骁带兵出京,封王就藩于盛产大马的西北,让其直面北莽!
位于离阳辽阔版图最北方的东西两处边防要冲,皆有一国之最精锐骑军重兵戊守,加上中间地带的蓟州坐拥天险,老将杨慎杏曾经培养出号称“独步天下”的蓟南步卒,又岂会是单纯为了跟北凉燕文鸾争口气那么简单?理由很简单,蓟州边防,根本就已经不需要大量骑军,所以杨慎杏就算对骑军情有独钟,也只能顺势而为。
闭目养神的寇江淮下意识用手心抵住腰间凉刀刀柄,缓缓扭转。
按照谍报,北莽营寨粗劣至极,草草挖出三道绕营壕沟,分别位于其后的那座纤薄栅栏更是可谓风吹即倒,麻绳绑缚木杆,绳结根本谈不上讲究,各营之间的通道本该整洁肃穆,不得士卒擅自走动串营,可是这五座军营之间人来人往杂乱无章,毫无规矩可言。之前李陌藩麾下数百前突精骑,曾经一路开阵至北莽中军大营不足一百五十步,亲眼看到左右两营手忙脚乱,导致营道之上拥堵不堪,鸡飞狗跳。不说比较军律严苛冠绝离阳的北凉边军,寇江淮自认西楚军伍也要做得比北莽更好。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北莽骑军的战力孱弱,恰恰相反,正因为北莽草原习惯了骑军的疾驰电掣,对于这种近乎累赘的中原兵事习惯,很难如中原将领那样刻骨铭心。
换由中原任何一支大军对峙北莽十数万铁蹄,谁能有心思去探究北莽骑军安营扎寨的纰漏?只能靠依托险隘,或是靠死守巨城,即便是敢于出城野战,也只能靠重甲步卒结阵拒马,靠密集弓弩杀伤敌骑。
寇江淮如此费尽心思,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