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由想起了年少时在梧桐院听过的蝉鸣,后来及冠前第一次行走江湖听到的蝉鸣,还有最后一次在师父李义山生前,他拎酒去听潮阁时听到的蝉鸣。
秋风肃杀,高高枝头,寒蝉凄切。
一层境界,世人嫌之嘈杂。
二层境界,世人谓之悲伤。
三层境界,世人敬之高歌。
且放声,给人间!
又有人有天有一次,在和自己在一棵树下咧嘴笑着说了一句豪言壮语。
如果有一天当你在江湖上,听说有一个姓温的绝世剑客,不用怀疑,那就是我了!
徐凤年没有取下那柄名剑“放声”,而是高声大笑道:“城中若有人有木剑,请高高举起!”
城中有个叫司马铁荷的女子恰好在收拾家族库房,其中就有几柄年幼时练剑用过的狭长木剑,她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后,下意识就抓起其中一把木剑,高高举起,也不管那个人是否听得到,扯开嗓子喊道:“这里!这里!”
下一刻,木剑如得生命灵性,破开屋顶,脱手飞去。
傻眼的少女喃喃道:“娘亲没有骗我,原来真的是你啊!”
然后少女又有些幽怨,“可是当时瞧着真的不英俊啊。”
徐凤年握住那把木剑,向拓拔菩萨走去。
人间多惆怅,世事不快活。
又有何妨?
吾有快意剑!
徐凤年满脸笑意。
兄弟,你转身离开的江湖,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替你走上一段。
这一夜这一刻,满城只听到一句话,“拓拔菩萨!我徐凤年有一剑,学自中原剑客温华。这一剑,请你出城!”
他们没听说过什么温华,甚至不知道离阳江湖,但是北凉王徐凤年和北莽军神拓拔菩萨的两个大名却肯定如雷贯耳。
那么如果徐凤年真的一剑迫使拓拔菩萨退出城,那个叫温华的剑客,应该挺了不得的吧?
第185章 两人之战,两国之战(四)
面对拓拔菩萨,徐凤年握住那柄不起眼的木剑,轻轻抖了一个剑花。这个不知被天下多少剑客用滥的架势,便是未出茅庐,而仅是初次握住三尺青锋的雏鸟剑士也能摆出。但是拓拔菩萨的脸色,比起面对先前气势如虹的壮观四剑都要来得凝重。徐凤年左脚向前踩出半步,右脚随后踏出一步,然后左脚跨出常人两步距离,右脚一步跨出四步路程,以此类推,徐凤年步子越来越大,最后一步已是形同当空长掠,这曾经是太安城守门人柳蒿师当年袭杀白衣洛阳的入城势,只不过木剑还是那把木剑,没有蕴含任何高深的剑意,更没有吐露出什么纵横八荒的剑气。
岿然不动的拓拔菩萨流难免露出几分费解神情,他当然不会认为徐凤年是在做无谓的虚张声势,此人离那战至油尽灯枯的境地还差十万八千里,所以当徐凤年以单手拖剑的姿态奔赴到拓拔菩萨身前一丈,这也是今夜大战后扬长避短处处吝啬气机的徐凤年,头一回主动贴身搏杀,拓拔菩萨退了,往后倒掠数十丈,视线不在徐凤年身上,反而盯住了那把始终被徐凤年如同骑将拖枪持在手中的简陋木剑,拓拔菩萨在等徐凤年出招,等他真正“起剑”,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无懈可击的圆满招式,王仙芝也不例外,只不过王老怪体魄之强意气之盛,都曾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人,王仙芝能用简单一拳锤败所有敌手,那不是招式有多高明,王仙芝也不屑什么花哨招式,就是摆明车马碾压他人。拓拔菩萨不觉得元气大伤的徐凤年拥有这份本钱,否则他就不会在相逢一战后有那么多算计。拓拔菩萨有信心只要徐凤年那一剑递出,自己就能破解,区别只在于需要花掉几分气力。如今离阳北莽两座江湖,能够让拓拔菩萨不得不避其锋芒的剑,就只有桃花剑神邓太阿的术剑。
徐凤年哪怕把种种剑招融会贯通,化腐朽为神奇,以致臻于剑道巅峰,但终究没有彻底走到李淳罡曾经站过、邓太阿今日站在的位置上。至于说千年以来第一人的吕洞玄,徐凤年要是达到这等神通造化,拓拔菩萨就根本不用来这座西域大城自取其辱了。拓拔菩萨闲庭信步,任由徐凤年拖剑欺身而近,他则一退再退,但是拓拔菩萨的底线很清晰,就是不退出城,在背靠外城门之前,只要徐凤年不出剑,他就不出手,徐凤年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拓拔菩萨耐心等着对手自己揭晓。
在此期间,拓拔菩萨依旧在关注那柄木剑的动静,拓拔菩萨不是不可以在徐凤年撂下话后就立即悍然出击,但徐凤年握剑后的那种神态愈是不像高手,愈是像个学艺不精初涉江湖的蹩脚剑客,拓拔菩萨自然就越发好奇,甚至徐凤年接连跨出十六次步伐后,他还是没有察觉到那把木剑有丝毫峥嵘显露的宗师气象。如此一来,拓拔菩萨更是忍不住偷闲思量,难不成这一剑当真是从头到尾的花架子?只是为了帮助那个叫温华的中原剑客扬名西域继而天下传闻而已?还是说徐凤年在玩弄什么手中有剑心无剑的无聊把戏?能让拓拔菩萨熬着性子不出手,是因为他要为将来自己与邓太阿之间不可避免的第二场大战做铺垫,徐凤年用剑越多,拓拔菩萨的胜算就越大,在北莽,剑道凋零青黄不接,是不争的事实,一个心比天高的剑气近如何能喂饱拓拔菩萨的胃口?
距离出城,拓拔菩萨还有两次后退的机会,但徐凤年仍是没有出剑的意图,这让拓拔菩萨隐约有了分怒气,难不成你徐凤年就靠一把连剑鞘都没有的破木剑,就把我吓退出城?于是拓拔菩萨不再一味示弱步步撤退,右脚脚尖在街道地面上生根立定,重重一拧,踏碎石板,左脚向前猛然跨出,在脚底板触及地面之前,拓拔菩萨身前整条街道就轰然塌陷,等到左脚踩下和右拳挥出,主街两侧的建筑房屋,如大风吹拂麦田,万千麦穗不堪重负,纷纷向同一个方向倾倒。
这股雄浑罡风遍布主街,掀起无数碎石,疾扑徐凤年。
徐凤年好似顶风而行的羁旅远游客子,既然躲不过大风,那就硬着头皮穿风而过。
一步一掠后,他身上那件完好无损的袍子哪怕有无数浮游赤蛇遮挡,也开始出现丝丝裂缝,两鬓青丝更是絮乱飞扬,连一侧脸颊都被扑面的拳罡瞬间割裂出一条条细微血槽。
拓拔菩萨心头一凛,这家伙竟然硬抗拳罡也要缩短那一步距离,只为给那一剑蓄势?在最后双方都只有一步之隔中分出胜负?
甚至野心更大,之前种种如同一位小本买卖生意人的抠门算计,都是障眼法,其实一直在埋伏笔,要这一剑直接分出生死?
先前有两剑分出了“天下”“地上”,后来是眼花缭乱的地仙百剑,分出了内外远近。
这至今还没有迹象的不动死寂一剑,难不成是要分出个生死才罢休?
似乎正如他所料,徐凤年手中剑尖朝地的木剑一般而言,世间至理,总归逃不掉中正平和四个字,若是再简略一些,大概就是儒家推崇的中庸了,佛家无我,道教无为,大抵也是这般异曲同工之妙。
可是这一刻,这剑尖扭转但还是没有剑气绽放的一把木剑,拓拔菩萨看出了复杂汹涌的意气。
不甘,积郁,愤懑,悲慨。
我心中有大不平!
徐凤年轻描淡写抬起那把木剑,剑尖直指拓拔菩萨。
没什么道理可讲。连人带剑,人随剑走,就那么万分不符常理地直直撞去!
这木剑一剑,道尽一种江湖意味。
毅然决绝。
像是疯了的眼红赌徒拿出了一辈子的积蓄,一掷千金,要跟老天爷一把定胜负。
很多年前,有个富贵子弟满怀雄心壮志地第一次行走江湖,可惜半点都算不上优游悠游,既没遇到过衣袂飘飘的仙子,也没碰到侠肝义胆的大侠,只算在如同一座烂泥潭的底层江湖里摸爬滚打,一日三餐都成问题,那趟江湖行,呛水得一塌糊涂。然后遇到了个同病相怜的木剑游侠儿,可谓不打不相识,偷瓜时遇到了同行,起先双方都给吓了个半死,之后就这么结伴而行,他仗着早年在家中积攒下来的见识,总喜欢拿一些书上看过或是别人嘴中听说的大道理,去刺一刺那个满肚子小心眼的寒酸游侠,看似语重心长其实心存促狭地告诉那个总喜欢拿衣衫小心擦拭木剑的家伙,天底下成名高手的剑客都看重佩剑,但那种看重,归根结底还是在乎手中那三尺青锋延伸出来的剑意,哪有一流剑客重视剑重过本人的?那家伙如果实在反驳不过,就只会拿一句“那是别人的剑,管不着,又不是我的”来搪塞。若是真给逼急了,就恼羞成怒握住木剑,威胁说真以为老子行走江湖没有几手压箱底的绝技?他往往会挑衅说有本事就来啊来啊,到头来,他也肯定会被那家伙提着木剑追杀得鸡飞狗跳,什么猴子摘桃黑虎掏心怎么下流怎么来,其实也就是拿木剑吓唬戳人而已。真正让他恼火的是几次五脏庙不消停,正蹲在野外地上“酣畅淋漓”,那家伙就总会不合时宜地跳出来,说要练一套新悟出的绝世剑法给他瞅瞅,只要他不把称赞人的话说得口干舌燥,那个乘人之危的王八蛋是绝对不会停下练剑的。那次一起走江湖,总之就是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那家伙兴匆匆跑上去然后给人灰溜溜打下来,事后他不但得在哄笑声和白眼中背着这哥们离场,还得负责给这家伙当一回练剑的靶子,立志要做天下第一剑客的王八蛋才能重振旗鼓,继续意气昂然接着去别的地方吃瘪。那家伙有这样那样太多太多的小毛病,集市上碰到一见钟情的“姑凉”,总是要让他假扮伴读书童,总是要谎称那匹瘦不拉几的劣马是自己的坐骑。若是他跟村妇讨得了几碗水解渴,那喉咙冒烟的家伙可没有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觉悟,相反说不定还会过河拆桥,在他拼着出卖色相被那些村妇收碗的同时摸手揩油的时候,大声嚷一句屋里男人死了没有啊没死的话就赶紧出来看野汉子偷你家婆娘啦,好几次他们都差点给成群结队扛着锄头的庄稼汉子堵在村里往死里揍。每次被心仪女子或羞辱或婉拒后,这家伙就会丢了魂魄躺在地上挺尸,那家伙心痛不心痛他不知道,反正他这个看客是真的倍感心累,一两次也就得了,怎么十七八次下来也不知道长记性?你他娘的用草绳系着把木剑挂在腰间然后每次蹲在水边,自己给陶醉了之后,还非要问我和老黄到底帅不帅,是不是很英俊,你看到咱们翻着白眼无奈点头,你就真当自己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了啊?那些半路相逢让你垂涎三尺的大屁股大胸脯姑娘就一定要哭着喊着嫁给你了啊?如今这世道家境稍晚好些的小娘子多火眼金睛,你以为骑着那匹劣马在那边捋头发抖衣襟,人家就看不到你那双破败草鞋脚拇指都露出来的惨淡情景了?那些女子一个打水漂的快速眼神,就能辩认出你口袋里有几颗铜板了。后来他们遇到了一个大户,一个喜欢自称女侠的小姑娘,好不容易跟着阔绰了一段时间,一行人总算吃上了正经酒楼的饭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感慨说身上有酒气,嘴边有油荤,这才是一位大侠应该过的痛快日子。后来小姑娘挥霍光了银子,一行人的日子又开始紧巴巴拮据起来,本以为你要失落很久,不曾想你就是啃着从村庄晒谷场顺手牵羊来的泛酸豆干,也说吃出了久违的肉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两场离别,先是跟小姑娘离别,难得你说了几句正经言语,还把偷偷攒下的半袋子铜钱都一股脑送给了她,结果装完了爷们,事后当晚心疼得一宿没睡着,调侃问你不然干脆就要回来好了,结果你火冒三丈拎起木剑就是一顿削,最后才蹲在地上苦兮兮长吁短叹,说那是两回事,把小姑娘当朋友,有多少家当都愿意给,是一回事。豪迈败光了家当,心疼,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一件事两种心情,不矛盾。最后两人也要分别,那一夜在破庙石阶上坐着,籍籍无名的游侠儿怀抱着那柄木剑,说当下没有半点积蓄了,就只有那把木剑了,就算是兄弟,剑也不能送,因为以后还得靠它混饭吃,混出个出人头地,混出个天下数一数二的剑客。还信誓旦旦说以后混出名堂后,那两年欠下的,以后保管会还上,他温华没有欠人的习惯。他打趣说不用还,也不奢望嘛。没上过私塾没读过书的那家伙还是那套说辞,兄弟明算账,你小年给了不求回报,但我温华不会真的就嘻嘻哈哈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是两回事。
那一次落魄至极的江湖,老黄一点都不高手,李东西那小姑娘做梦都想着自己成为女侠,你温华更是半吊子都称不上的剑客。
但是很多年后,徐凤年才发现那就像一坛子老酒,喝光之后,余味一直在。
那个充满穷酸潦倒市井气的江湖,比他徐凤年年少时渴望遐想那种飞檐走壁踏雪无痕、月黑风高杀人夜、高手喜欢邀战于高楼之巅、仙人飞剑取头颅的精彩江湖,要值得怀念许多许多。
拓拔菩萨脸色变幻不定,这一剑,徐凤年是在为什么收官?
拓拔菩萨冷哼一声,退出城外。
他本想在徐凤年这无理一剑的气势由顶峰衰退后,迅速入城,以奔雷之势当场还以颜色。
那一刻,会是真正生死一线。
但是拓拔菩萨愣在当场,不是因为徐凤年留有后手,那一剑气势依旧节节攀升,恰恰相反,那一剑到头来真的只有气韵,而无半分剑气。
徐凤年抱剑站定,大笑不止。
温华,你看到没有,你的江湖,你的木剑,就这么轻轻松松把拓拔菩萨这样的高手打出了城外。
徐凤年将那柄木剑插入地面,双臂抬起,古剑“放声”和名刀“气韵”,分别从内城城头和外城六珠菩萨手上飞掠而至,轻轻握住。
徐凤年踏步前行,出城前转头看了眼那把木剑,轻声笑道:“接下来就是我自己的了。”
大漠黄沙,转战千里。
第186章 两人之战,两国之战(五)
横贯西域,如巨剑将西方天地一斩为二的那条山脉,有万祖之山的美誉,天下龙脉尽源于此。在一处贯穿西域南北的险峻垭口,两侧山高数十仞,悬崖绝壁,径路崎岖幽深,这条山脉缝隙是连接西域南北的重要孔道。一队商旅艰难行走其间,驼铃阵阵。商人穿紧腰胡服,脚蹬结实皮靴,夹杂有一些头戴帏帽遮面的妇人,身材亦是健壮高大,在中原有传言,西域喜好把女人当男人使唤,把男人当牲畜使唤。这些由南往北而行的商人不论男女,每人腰佩弯刀,一些膂力出众的男子在后驼峰附近还悬挂有一只独特的甲囊,囊内裹制造粗糙的精铁锁子甲,遇到马贼匪寇便可以驼代马,披甲作战,以备不测。驼队突然被远方传来一连串如同地面闷雷的声响惊动,商队骤然停止,脸色剧变,误以为是撞上了在垭口守株待兔然后汹涌奔至的大队马贼,五十余人同时抽刀,青壮男子更是火速从甲囊中拿出铁甲披挂上,但其实谁都清楚,真遇上了能够造就此等声势的马贼,以他们的可怜战力撑死也仅是让对方搭上几条人命,可是在没有王法长达两百多年时光的混乱西域,只要有骏马有弓刀,还愁没人卖命?就在骆驼尚未齐整列阵时候,有人眼尖,抬头看到了惊恐一幕,一抹身影在高高峭壁上“奔跑”而来,像一头向地面狩猎觅食的雄鹰斜着疾速坠落,落在了众人眼前,双脚及地后依着惯性向前小走了七八步,距离驼队不过十步之隔。商队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还有人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只见眼前从天而降的家伙有着一副迥异于西域人的相貌,年轻而英俊,很干净。年轻男子背后负有一柄白鞘长剑,腰间悬挂一把刀,嘴唇干涩的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后,伸出手抬臂做了个仰头喝水的姿势,然后用西域通用的言语笑问道:“有水吗?”
驼队默然,不知所措。倒是有个帏帽妇人毫不犹豫摘下一只还剩下点清水的羊皮囊,高高抛给那个如同山中精怪的家伙。
佩刀负剑的年轻人致谢一声,快步跃起掠出,在空中接住水囊后,向后望了一眼,咧嘴笑了笑,凌空一踩,身形转折,轰撞向峭壁,然后微微弯腰,借势前冲,继续如同来时那般“飞檐走壁”起来,奔跑途中,举起水囊大口喝水,一饮而尽后,随手朝后抛去,却恰好落在那帏帽妇人的头顶,就在妇人伸手去接水囊的瞬间,驼队前方大风骤起,又有人从天而降,如同一颗天外飞石重重砸在大地之上,劲风拂面,所有骆驼都向后退出几步,那只水囊与妇人失之交臂,轻轻摔在沙地上。不等众人看清楚那人面目,便拔地而起,一闪而逝。
许多年后,西域广为流传一个“仙人借水”的传闻。
…
山脉以南数百里,临近黄昏,两股纵横西域南部多年的割据势力,为了一名艳名远播的女子大打出手,双方共有战马两千多匹,厮杀于那座著称西域的翡翠湖畔,据说劣势一方在有个北凉年轻藩王声名大振后,希冀着用族内那名尤物女子去跟铁骑冠绝天下的北凉换取铁甲三百、弓弩千副,以便称霸西域南境,七百骑士倾巢出动,要护送那名女子赶赴北凉。然后在翡翠湖遭遇堵截,酣战一个多时辰后,那股追杀势力才知道那女子早已绕道潜行赶往北凉,恼羞成怒,发誓要杀得那个奸猾部族只剩下那女子一人,没了能够马背作战的男子,到时候看他们如何崛起于大漠。就在双方就要从马背冲锋杀到下马作战的疲惫时刻,整个战场都被一道身形撕裂成两半,顿时人仰马翻,被割开的阵线不分敌我,面面相觑,然后同时望向那个闯入战场的家伙,只看到那人双膝弯曲,一手握住剑柄,一手双指撑在剑尖,横剑在胸,那把长剑在他身前弯出一个半圆弧度,尘埃落定后,长剑始终保持那个诡谲弧度,没有恢复平直。
又有一个魁梧身影穿过那条沙场缝隙,以强悍无匹之势狠狠撞向那持剑男子。后者抵在剑尖的双指沿着剑身一抹,那股冲弯长剑后久久不肯散去的浑厚气劲,随之在那个半圆中滚走凝聚,加上他自身的气机灌注,最终形成一颗紫电萦绕嗤嗤作响的雷球,手腕轻灵一抖,以“倒提剑”迎敌!那颗大小如拳头的紫气雷电围绕剑尖雀跃飞旋。当那个好似附骨之疽纠缠至此的魁梧身影出现在身前五十步,风尘仆仆但没有半点颓丧神色的年轻剑客微微一笑,不退反进,太阿倒持,方寸生雷。
这一剑,既有倒骑驴看山河的邓太阿赖以成名的“倒持势”风范,更有顾剑棠一刀方寸雷的丰神。
拓拔菩萨一掌拍掉从剑尖旋转至剑柄再扑面而来的紫雷,同时伸手按在剑柄之上,不让其声势继续高涨,一记鞭腿扫向徐凤年的脖颈。当徐凤年手中剑根本不受力地被一推撤手,拓拔菩萨就知道这家伙又耍了心机,但是一力降十会,他就不信守多攻少的徐凤年真能摆出置人于死地的陷阱,那鞭腿毫无凝滞地横扫而出,松手弃剑的徐凤年抬起手肘,挡下势大力沉的鞭腿,以拓拔菩萨为圆心,徐凤年被这一腿带动绕了一个完整的圆圈,这才离心飞出圆外。看上去拓拔菩萨占尽上风,只是当拓拔菩萨双脚落地之时,早在转圈时就用左手握住右腰刀柄的徐凤年,一退又一近,刀出鞘仅半寸,那半寸之间,大放光明,战场上那些全部看傻眼的旁观者都被这抹璀璨照耀得双眼刺痛,闭上眼睛后仍是泪流不止。
徐凤年握刀却不忙于完整拔刀,在身体前冲中,半寸半寸的递增,那种如日中天的散乱光芒也收敛,如水凝冰,犹如实质。这一切变化虽然复杂,不过是徐凤年进退间的转瞬功夫,好整以暇的拓拔菩萨眯起眼,以不变应万变等待徐凤年大概应该在十步后的抽刀,顾剑棠大名鼎鼎的方寸雷,终于要来了吗?
至于那颗一掌拍开并未溃散的绕后紫雷,拓拔菩萨根本不视为威胁。因为那颗紫雷的流动速度相比他的身形辗转,慢,太慢了。天下武功,只要慢上一线,任你拥有山岳倾倒的庞大威势,也是无用。
徐凤年手持那把大奉名刀“气韵”欺身而近,果真如拓拔菩萨所料在十步之遥,锋芒毕露。但拓拔菩萨有一点猜错了,方寸雷不绽放于拔刀,而在那把刀的重新归鞘。两人之间,顿时平地起惊雷,饶是拓拔菩萨货真价实的大金刚境界体魄,也不敢完全硬抗下这道滚滚奔雷,他双掌掌心向外,稍稍往上一托,挡掉大半劲头,身体顺势侧向移开,徐凤年直面那条直线上,震响声绵绵不绝,两侧百余人被罡风冲击,刹那间都如同为风摧折的树木拔地而起,向后坠落。
拓拔菩萨在避其锋芒后,几乎本能地就气机流转六百里,迎接徐凤年真正杀招的后手。果不其然,徐凤年的方寸雷是归鞘,第二刀则是彻彻底底的拔刀,一抹耀眼白虹如蛟龙逶迤山脉朝拓拔菩萨扑杀而去。拓拔菩萨这“一气”起始一炷香前,气最壮于先前一拳撞弯徐凤年横在胸口的放声剑,将徐凤年撞入这座战场,当下虽说气势不可避免下降,但炸烂这一抹白虹仍是绰绰有余,力求一拳建功的拓拔菩萨不遗余力,弯曲手臂做提锤势,不但砸散了白虹,甚至砸在了那柄狭刀上,徐凤年试图耗尽拓拔菩萨的气机,等待那稍纵即逝的换气空隙,拓拔菩萨何尝不是在等徐凤年力竭而换上一口生气的破绽,所以他这一拳不但要迫使徐凤年一气枯竭,还要迫使徐凤年在倒退途中不得不勉强换上一口新气。但是徐凤年的接招大出意料,分明不像拓拔菩萨那么孤注一掷,选择了留有余地,任由拓拔菩萨的小半拳罡透过刀身,轰在胸口,徐凤年身体在空中飞旋倒掠,如蝶翩翩,就要撞入地面之际,手中狭刀刀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撩出一大抔黄沙,身体后仰,双脚踉跄退去,面朝拓拔菩萨,之前吸气后一直没有泄气的旧气,尽数消散,紧接着嘴唇微动,轻轻一气呵出,准确说来是试图一气呵成,呵成一气。
拓拔菩萨面露冷笑,他哪里会给徐凤年大摇大摆换气的机会,趁着徐凤年匆忙换气气未升的短暂空当,大踏步前行,双拳迅猛捶出。拓拔菩萨虽说仅剩三分气力,但是这拳若是锤中,比起徐凤年气势巅峰时扛下自己十二分气力还来得立竿见影,如巧劲打中蛇七寸,肯定要这个花样新招层出不穷的家伙吐出一大碗鲜血。
人生天地间,从生到死,其实都在做一件最容易被忽略的事情,那就是呼吸,一呼一吸,如此往复,醒时做睡也做,不知有百万千万次。道教养生证长生的吐纳术,便是返朴归真,在这呼吸最小事上做千秋最大文章。纯粹武夫的金刚境界,杀死三教中人的指玄高手,不多见,但就算发生了,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就在于金刚指玄两境的差距算不得什么鸿沟,真正难以跨过的门槛,是天象境,人猫韩貂寺之所以在离阳江湖上那般鼎鼎大名,以至于被誉为陆地神仙之下第一人,就在于他的指玄境界,能够力拼甚至宰掉与天地共呼吸的天象境大宗师。
拓拔菩萨眼神凛然,怒喝一声,竟是强行换气,身形站定,双脚深陷地面,原本锤向徐凤年的双拳相互一敲,气机暴涨。
原来在这之前的转瞬间,拓拔菩萨惊愕发现徐凤年那把脱手而出的长剑,极其“凑巧”地在徐凤年倒退后换气时,好似被无形气机牵动,自行归鞘了。与此同时,那颗被拓拔菩萨忽略不计的“慢悠悠”紫雷,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到自己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