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这才笑着开口说道:“范都尉,我以前去过北莽,亲眼见识过他们的辎重运输方式,对他们的战力还算有些了解。我现在就是一名普通的骑卒,只管到了战场上冲锋陷阵。”

副将苏文遥一脸丢人现眼,用马鞭指着范奋笑骂道:“滚一边去,唧唧歪歪也不怕贻误军机,咱们王爷跟那些将军学兵法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开着裆玩泥巴呢!”

范奋赧颜挠了挠头,策马远去,根本不用郁鸾刀等将领下令再探军情,他自己就亲自带部下斥候前去了。等到战马已经奔出去半里地后,这名都尉才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终于意识到这事儿不对呀,我范奋四十出头的人了,照理说我玩泥巴的时候,王爷可是还没出生啊!

当郁鸾刀下令准备“半军”作战后,命令层层传递,快速而精准。

六千骑第一时间就进入临战状态。

北凉军比起世上其它所有军伍,有一件事情让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已经拥有冠绝天下的战力了,却仍是年复一年在细枝末节上做文章,尤其是在陈芝豹担任北凉都护后,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所以当年在离阳庙堂上,曾经有文臣调侃某个地方竟然连堂堂都护大人都得关心军营茅厕建造在何处,那是不是连拉屎的时间也得守规矩啊?事实上还真巧了,北凉军战时扎寨后,还真要管士卒的茅厕用时,吃喝拉撒睡,都有与之相关的详细规矩。非战时军营哪怕有鼠,夏天蝉鸣,冬有积雪,等等“小事”,一律要从严从重地问责!

如果说北莽是马背上的民族,天生的战士。

那么北凉三十万边军,那就是彻头彻尾被一点一点熬出来的战争狂。

大到统领将军校尉,小到都尉标长伍长士卒,所有人都知道当战争来临,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完全不用想去做什么,一切事情都会变得自然而然。因为那些无数次棍棒下的规矩条例,都深刻烙印在骨子里了。

至于那些官品更大的头衔,很简单,就是意味着军功。

北凉军中向来赏罚分明。例如贪渎一事,离阳境内可能早就习以为常,北凉不敢说禁绝贪渎,远离边关的将种门庭捞银子不比别地手软,但是在边军中,一经查实,哪怕是贪墨了区区几两的抚恤银子,直接过手银子的官员,军法司一律前去斩首示众!贪墨官员的上司,往上推三级,全部贬官。北凉道经略使李功德私底下就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将种后代在陵州那么个个视财如命,就是穷疯了嘛。不过北凉对战功的赏赐,历来毫不吝啬,斩首几颗,都是就地升职,回去后再领赏银,都是在军营中打开装满白花花一大片银子的箱子,当场取走,边军中专门有大队驿骑负责帮忙运送银子离开边境。

徐骁当年打下北汉皇宫,第一件事就打开国库,分银子!当时在离阳王朝还做些监军事项的某位貂寺就好心提醒,小心朝堂上的弹劾。徐骁当时就只说了一句话,吃进肚子里了,再拉出来可就只能是屎了,谁想要,那我回头就带兵去他们家门口蹲着去。

六千幽州骑兵当然不可能一听到四十里外有猎物,就一股脑蜂拥上去。郁鸾刀下达的命令是暂由“半军”出击,当六千骑在负责挑选路线的先锋营带领下快速推进三十里后,六千骑开始同时换马,下马换马几乎全然寂静无声,三千骑开始单人单马“缓缓”前行,剩下三千骑没有急于出击,但是也分列为中军千骑和左右两翼各千骑,将近一万匹闲马由这按兵不动的三千骑暂时约束。

天正好微亮。

此时三千骑距离北莽敌军不过五里路。

北莽也不是睁眼瞎,派遣到东面的那几股马栏子死得差不多了,虽然逃回来的寥寥几骑连敌军多少兵力都没能查探清楚,但是北莽军中千夫长麾下都有专门的“谛听卒”,贴耳在地,虽然得出的答案不太准,但不至于会将几千骑说成几百骑。一听到有最少两千敌骑出现,两名千夫长在震惊之余,也很快布置好横贯南北的骑军锋线,辅兵也作为第二拨有生力量匆促上马,随时可以投入战场。

那场离阳大楚对峙了好几年的西垒壁之战,从最初的七八万对十数万,到最终各自倾尽几乎国力极限的数十万对阵数十万,不断的战损减员,不断的更多兵源增补,期间双方用无数次或者精彩或者惨烈的战役,其中就有教会后世兵家一个道理,在双方力量并不悬殊士气也无差别的战争中,一开始就孤注一掷的,不懂得交由精锐兵马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往往会输得很惨。陈芝豹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成为唯一一个不论战功还是声望都足以跟春秋四大名将齐名的年轻将领,正是因为在他手上,打出了一次又一次兵力劣势却慢慢扳回局面、继而反败为胜的经典战役,而且他在兵力占优的任何一座战场上,更是从未输过。

两军遥遥对峙。

战线各自也已经拉开到自认为最佳的宽度。

当两名千夫长看到那杆旗帜,再没有半点侥幸心理,真的是那个字。

“徐”!

不管为何这支三千人左右的骑军会出现在葫芦口以外,都是真的是那货真价实的北凉铁骑!

北凉骑军不急不缓地有序推进。

“杀!”

好像熬不住那种窒息感觉的北莽两千四百骑开始催动战马的最大爆发力,率先开始展开急速冲锋,北莽骑士的咆哮嘶吼声,响彻云霄。

对面,暂时还未真正冲锋的幽骑两名副将突然一夹马腹,在前冲途中略微偏移了方向,靠近位于骑军锋线正中位置的那一骑后,石玉庐大声笑道:“末将很荣幸能够与大将军并肩作战!”

苏文遥也说道:“石将军所说,便是末将所想。”

那一骑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在这一骑附近,骑军阵型像是出现了一片空白。

这是主将郁鸾刀专门下令的。

等到两位副将各自回到原先位置。

郁鸾刀抽出凉刀,高高举起,轻轻向前一挥。

冲锋!

没有北莽那种撕心裂肺的呐喊示威。

只有拔刀声和马蹄声。

虽然幽州三千骑沉默无言,但是每一名骑卒眼神中都有着无以复加的坚毅,和炽热!

我们未曾与大将军徐骁并肩作战过。

但是我们现在有了。

以后的北凉边军袍泽,都会像我们以前无比羡慕那些都尉校尉将军那样,无比羡慕我们。

虽然我们也许再没有机会亲眼看到他们的那种羡慕。

但是,没有但是了。

就让我们战死在葫芦口外!

两军一个交错而过。

以战刀对战刀。

还剩下两千六百骑的幽州骑军根本就没有掉转马头,直奔那两千多北莽辅兵骑军杀去。

就一个眨眼过后,两名北莽千夫长死了,二十多名百夫长死了一半。

两千四百骑死了将近九百骑。

然后就在他们犹豫是继续再战还是抛弃辅兵粮草逃窜的时候,一千幽州骑军又从远处冲杀而至,左右两翼更是各有千骑以纵列姿态悍然撞入战场,根本就不给他们一条活路,只能拼命了。

所有活下来的百夫长都在惊惧之余更多不敢置信,他们虽然不是边镇精骑,可这些北凉骑军也仅是幽州轻骑啊,哪有第一拨冲锋就如此惨重的道理?

一个时辰。

六千幽骑就将北莽连战骑在内五千六百人斩杀殆尽。

刑讯逼供之下,得到北方一百五十里外会有另外一千两百骑护送粮草,默默拣选好战阵上所有未受伤战马的幽州五千骑,开始向北赶去。

其实活下来的是五千两百幽骑,但是两百骑都负重伤,他们会原路折回,向东行去,最后在河州边境南下。

但是谁都清楚,哪怕是最安全的东行,仍然会有一股股闻到腥味赶到的马栏子。

跟上主力大军?

这是一场奔袭战。

一旦连骑乘行军都艰难的骑卒,只会是拖累,一场仗后是如此,那么第二场第三场战后?

这支幽州骑军会越来越不堪重负,只会让更多原本可以多杀许多北莽蛮子的幽州袍泽被害死。

两百骑带队的是一位受伤严重的校尉,正是他主动要求带着伤卒东行,郁鸾刀没有拒绝。

那个一人杀敌四百莽骑的人没有说话。

校尉向北望去,咧嘴笑了笑。

兄弟们,靠你们了。

累赘?

对,我们这两百来号人就是累赘嘛。

这有啥不好意思承认的。老子也就是实在是眼前没蛮子可杀了,要是有就好了,战死总比死在颠簸途中,能拼死几个是几个。

突然,一骑脱离骑军阵型,朝他们疾驰而来。

是那人身边的年轻女子,瞧上去柔柔弱弱的俊俏婆娘,可前不久看到她杀起人来能让这名校尉都头皮发麻。

她背负一只药箱,平静道:“他让我送你们去河州。”

两百骑都傻眼了。

那校尉吼道:“我们不用你管,你给老子多杀两三百北莽蛮子,就回本了!”

她冷冷瞥了眼这名校尉,“嗓门还挺大,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有本事对他吼去。还有,能让我回去的,只有他的命令,再就是你打赢我。可是就凭你?”

那校尉涨红了脸,“要不是老子挨了六刀!”

她扯了扯嘴角,问道:“又如何?”

校尉把话咽会肚子,气势弱了几分,“还是打不过你。”

樊小钗平静道:“放心,他让我带句话给你,好好带着他们活着回到幽州,至于杀蛮子,你们那份,还有我那份,他都会帮忙补上。”

这时候,骑队中传来坠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