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饮茶的时候,那个时不时跑来小柱峰玩的孩子跟韩桂的徒弟清心,两个差不多岁数的孩子,坐在大殿外的石阶上聊着天,清心别看年纪小,而且在青山观每天都有忙不完的课业和活计,可辈分在武当各峰都不算低,老掌教王重楼那几位,在山上辈分最高,只不过随着岁数最大的宋知命离世,如今仅剩下陈繇和俞兴瑞两位年迈真人而已,接下来便是新掌教李玉斧这一辈,因为上一辈收徒甚少,韩桂作为宋知命六位弟子之一,跟李掌教辈分相当,接下来便轮到清字辈,武当山上大概有四十余人,虽说有人数渐长的迹象,可小道童清心若是前往莲花峰玉珠峰那几个香火鼎盛的地方,许多不惑之年的中年道士甚至都有可能喊一声师叔。小道士清心戴着武道常见的洞玄巾,顶有寸余棉帛折叠,巾面绘有祥云,如竹简垂于后,师法于仙人吕祖。此刻小道士正在跟新结识的同龄人伙伴说着自己也一知半解的养生之道,“今日就是秋分啦,我教典籍《天素调理真论》记载至此雷始收声,阴气渐盛,我辈当早卧早起,与鸡俱兴。而且我师父说过,秋季燥热也分温燥凉燥,得多在登高望远的地方,勤快吐纳,叩齿咽津。养生之法,概而论之,就是敛藏二字…”

听着道童文绉绉言语的另外一个孩子咿呀嗯啊着,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不过好奇问道:“既然以后很少打雷了,是不是妖魔鬼怪就多起来了?那你们道士会不会忙着下山去除妖捉鬼?”

清心翻了个白眼,鸡同鸭讲,有些生闷气。

那个自知犯错的孩子挠挠头,不知所措。

还是清心不跟这家伙斤斤计较,突然一脸嘴馋样,还自顾自抹了抹嘴角口水,低声道:“地龙,我跟你讲啊,小莲花峰上有一大片柿子林,马上就要红透了,好吃得紧!我跟几个师兄和其它峰上的师侄都商量好了,什么时候去摘柿子,你去不去?你想去的话,我就算你一个。”

余地龙讶异道:“小莲花峰?不是你们上任掌教洪仙人一个人的修道之地吗?你也敢去偷柿子?”

清心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瞥了眼师父,然后又压低了几分嗓音,“小师叔祖没飞升前,咱们去摘柿子可没啥事的,小师叔祖还会亲自帮咱们上树摘哩,唉,可惜小师叔祖飞升后,掌管戒律的陈师伯祖就不怎么让人去那儿了,前些时候不知为何还下了一封禁山令,可那里的柿子,真的特别甜特别好吃啊。”

说到这里,小道士蓦然红了眼睛,赶忙抬起袖口擦眼睛。

余地龙嘿嘿笑道:“想吃柿子都能想哭了?有点出息好不好,没事,我赶明儿帮你摘去,包管你吃够!”

小道士瞪了他一眼,“我是想念咱们小师叔祖了!”

这边又是柿子又是小师叔祖的,那边韩桂自然而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叹息一声,有些失神。还记得当年偶然遇上骑牛放牛的小师叔,每次见着他们这些后辈,如果是这个时节,总会变着法儿从袖子里掏出红灿灿的几颗柿子来,递给他们之前,还不忘用袖子轻轻擦了又擦。

徐奇,或者说是徐凤年轻声说道:“韩道长,我略懂堪舆皮毛,也知晓小柱峰的山势水脉疏密有致,在武当山也属于有数的洞天福地。恕我冒昧说一句,怎么青山观建成是建成了,香火却这般稀少?”

韩桂虽然不谙人情世故,其实道心通透,立即明白了此人的言下之意,洒然笑道:“照理说,小柱峰风水确实很好,本该交由清字辈一位天资极佳的大弟子来‘开宗立派’,只不过当年小师叔大概是与小道开玩笑,说小柱峰的桂花尤其的香,冠绝诸峰,小道俗名里有个桂字,命里该有。说心里话,不提其它,就说青山观内塑像供桌都是铜铸馏金,价值不菲,不怕徐公子笑话,小道这些天当真是怕那贼人惦记上,到时候小道就算拼了命阻拦,也拦不下啊。其实就小道自身而言,何处读书不是读,何处修道不是修,毕竟人生在世,吃不过几碗饭,穿不过一身衣,睡不过一张床。”

徐凤年打趣道:“韩道长作为修道之人,也计较那些黄白物件?难道不该是只要是身外之物,便一物不许牵挂吗?”

韩桂哈哈爽朗大笑,摆手道:“错啦错啦,‘仙人’,还有一半是人,至于‘真人’,更是重在真字。”

徐凤年似乎一脸不悦,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恕我愚昧,不解真味,还望道长解惑。”

韩桂并未在意这位徐公子的阴郁神情,笑着缓缓说道:“睡一觉睁双眼食三餐,勤四体耕五谷尊六亲,这些都是一个人的本分,不因身份高便可不做。道人虽是出世之人,可那登仙之路,毕竟前途渺茫,咱们修道,说是修长生大道,其实在小道看来,是在修一个‘道理’。打个比方,一人在家,看住家中物件,不丢不坏,就是道理。若是借宿,护着院中物件不被偷窃掳抢,更该如此。小道便是这青山观的过客,更是那人世间的借宿之人。丢了鎏金雕像,小道如果会点石成金的手段,赔得起,倒也不会心疼,可小道只会修道,不会生财,既然赔不起,也就要心疼。”

徐凤年会心笑道:“道长的这个道理,很俗,但是不坏。”

韩桂笑着随口说了一句:“有个俗念头,想做长生人。”

徐凤年双指摩挲着瓷杯边沿,轻声说道:“我倒是遇过几个能长生却不愿长生的人。”

韩桂也没觉得这位公子哥就是在夸夸其谈,而是由衷感叹道:“可惜小道上山之后就不曾下过山,学不来两位师叔,以后若是有机会,定会下山去瞧一瞧。”

徐凤年笑了笑,喝了一大口茶,扫去许多心中积郁,然后跟韩桂“请教”了许多修道养生的学问,后者对答如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无半点藏私。

日头西斜,天色渐晚,台阶上的两个孩子已经由坐着变蹲着再变站着,再由站着变躺着趴着,没奈何各自师父谈兴颇浓,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收工的迹象,实在是百无聊赖,余地龙跟清心都开始打着瞌睡,余地龙觉着干等也不是个事儿,只好用几样在清凉山王府尝过的吃食来帮小道士解乏,什么青萝卜陈皮鸭汤,什么桃花焖鳜鱼,清心也不知道是到底啥个滋味,可光听着就是口水直流。

徐凤年看了眼满院暮色,站起身歉意道:“今日多有叨扰,耽误道长修行了。”

韩桂跟着站起,摇头笑道:“不妨事,徐公子闲暇时可以多来青山观坐坐,尤其是出冬笋的时候。”

徐凤年的回答比较煞风景,一板一眼说道:“短时间内多半是没有机会来此做客了。”

韩桂愣了一下,也不知怎样接话,徐凤年笑道:“我家藏书颇丰,回头让人给青山观送些书籍,就当给道长借阅。”

韩桂嗯了一声。

余地龙看到师父总算要打道回府,蹦跳起来,笑道:“走喽。清心,回头找你玩啊。”

小道童赶忙起身,小跑到台阶下,跟着师父一起把那位徐公子送出观外。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小道士满脸的恋恋不舍。

“师父,跟那位公子聊啥呢?”

“徐公子跟师父请教了一篇零散的典籍文章,博大精深,与其说是师父在解惑,不如说是徐公子在授业。像是一门导引术。唉,若是真想要将其钻研透彻,短则十年,长则穷其一生。看来不用急着下山了。”

“这么难学?师父,那就别学了呗,天底下那么多书籍,哪能本本都读明白的。”

“这一篇不太一样。”

“师父,那你千万别教我这篇,你都要读十年,那我还不得一百年都下不了武当山,我不干的!”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不想做饭吗?”

“哈,哈哈。”

“算了,今天师父亲自动手,省得你撒盐没个轻重。”

“…”

“对了,切记修道之人,不可终日悠荡,做空躯壳。去,趁着师父做饭的功夫,把《遵生九笺》抄写两遍。”

“…”

徐凤年和余地龙沿着新辟的石径小路走下小柱峰,余地龙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你说世上真的有鬼神吗?”

徐凤年随口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孩子哦了一声,看着黑黝黝的山林,有些惶恐不安。

原先想着心事的徐凤年被出声打断后,瞥了眼紧紧跟在身后孩子。这个大徒弟的习武天赋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虽说余地龙不管是出于本心,还是贫寒的生长环境使然,对谁都藏藏掖掖,有一种近乎天衣无缝的藏拙本事。徐凤年曾经无意间确定一件事,这个孩子只要在任意一个结构繁复的地方走一遍,他就能丝毫不差给你勾勒出来一幅立体的画面,这种天赋,比起单纯的过目不忘,还要来得更加稀罕可贵。所谓的练武奇才,不过如此。徐凤年冷眼旁观多时,发现这个徒弟有点面热心冷,别看他跟小道士清心十分熟络,可在余地龙心中,已经划出了一条明确的界线,不越雷池,不逆龙鳞,可以嬉笑打闹,可若是过了界,徐凤年不敢保证余地龙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举。不过徐凤年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师父,虽然心底并不是很认同余地龙与王生吕云长以及道童清心的相处方式,但也不觉得非要把孩子的性子硬拗回来。

徐凤年想了想,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吕云长看着很精明,其实很笨?”

余地龙张大嘴巴,似乎想要否认,但看着师父那双在夜幕中仍旧清晰的眼眸,孩子终于还是没有说话,低下头。

徐凤年笑了笑,继续前行,柔声说道:“师父也有师父,我就跟你说一个我师父讲的故事,是讲他读书的历程。”

余地龙抬起头,看着师父的背影,咬了咬嘴唇。

徐凤年缓缓说道:“有个空城计的典故,是说两国交兵,一方实力占优的统帅被另一方的空城吓退兵马,经由后世层层渲染,前者沦为笑谈,后者被尊为神仙。我师父年幼时读至此处,也对后者的谋略,心生向往。等我师父少年时候,再读这个典故,就心生疑惑,一座空城而已,他若是后者,大可以派遣少量兵力充当死士,前去城内一探虚实。既然他都能想到这一点,那位日后篡位登基的大奉皇帝,怎就想不明白?于是我师父对这个典故产生了巨大的质疑,他开始去翻阅很多正史野史,他终于发现一个真相,那就是后者当时所处时局,是一旦赢了前者,灭了敌国,他自己就已经功无可封,功高震主到了极处,只能卸甲归田,在家养老终生。师父跟我说完这个故事后,就告诉我,读书有三种境界,识人也是如此。”

余地龙脱口而出道:“师父,我觉得故事是真的话,那么那个前者也很聪明啊,空城计,其实本身并不高明,高明的是他既用此计‘吓退’了那个敌人,两个人都有台阶下,顺便还为自己赢得了后世一代一代人的尊重。”

徐凤年点头道:“我当年也是这么跟师父说的。”

余地龙挠挠头。

徐凤年笑眯起眼,说道:“不过师父马上就给了一掸子拍在脑门上,训斥我‘聪明多余,并无裨益’,我以前一直觉得委屈,觉得聪明还有错了?”

脸色柔和的徐凤年继续说道:“聪明人,要把聪明用对地方。人生天地间,应该有益于世道,就算没这心肠没这本事,也不要仗势欺人。”

余地龙轻声说道:“师父,你放心,我就算学会了高深的武功,只要人不欺我,我绝不欺人。”

徐凤年呼出一口气,说道:“交友要广朋友要多,兄弟却不必。如果你以后遇上了可以做兄弟的人,一定要诚心相待。师父就没有做好,希望你以后可以做得更好些。”

余地龙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063章 得道

武当有数条敬香神道出入山区,徐凤年跟余地龙离开小柱峰后,走往主峰的路途中,在深沟大壑的雷公涧恰好遇上熟人,老真人陈繇正领着一对主仆往北神道上走,徐凤年上前一经询问,才知道那两个外乡人仰慕武当香火盛况,入山之后流连忘返,越走越偏僻,以至于彻底走岔了。好在被陈繇遇上,出山路上,老真人跟那个中年儒生相谈甚欢,所幸今夜正值十五月圆夜,借着满地清辉,夜路还算好走,徐凤年本就不急着回到洗象池,跟陈繇一起把这对主仆送往“一根筋”直来直往的神道之上。儒生显然还不知陈繇便是武当山上的掌律真人,只当是寻常贫寒道观的年迈道人,不过见此老道人谈吐不俗,自称来自江南道耕读世家的儒生也由衷以礼相待。徐凤年何等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瞧出端倪,这位读书人衣着朴素,负笈少年也不彰显富贵气焰,只是少年腰间所悬玉佩可不普通,卧鹿回首状,阴线勾勒,栩栩如生,真正是有着上千年岁月的珍稀物件了,至于那只竹制书箱也摩挲得光亮可鉴,显然是一代传一代的东西,当得起耕读世家四字。所谓豪阀门第的底蕴,就是在这些温润细节里体现的。中年儒生一路上跟陈繇讨教了《道枢契真篇》和《左洞真经按摩导引诀》之类的经书疑惑,徐凤年看得出来,这些经文虽是道教修养的入门典籍,却正统而醇厚,被历朝道门神仙钦定认可并且详细注释,尤其适宜事务繁忙之人的“忙里偷闲”,以便事功养生两不误。陈繇把主仆送到大路上后,双方尽欢而散,老真人跟徐凤年并肩而立,目送这位不辞千里远游北凉的江南儒士远去,轻声笑道:“王爷可看出什么了?”

徐凤年点头笑道:“应该是江南道上的鹿鸣宋氏,口音符合,只字片语透露出来的家学渊源也相似,虽说宋家在春秋十大豪阀里垫底,可瘦死骆驼比马大,而且因为家族根基位于广陵江以北,又早早依附朝廷,相对其它几个家族牵连不深,如今在离阳算是一等一的高门华族,当初出了一门两夫子的京城宋家,未成名前,也不得不打着鹿鸣宋氏远房偏支的旗号,才得以在太安城站稳脚跟。听说鹿鸣宋家对于那个过河拆桥的宋家,私底下可是怨言颇多的。”

陈繇捻须笑道:“若是贫道没有猜错,此人该是鹿鸣宋野苹的幼子宋洞明,相传此子出生前,有祥瑞白鹿奔入府邸,宋洞明应运而生。”

徐凤年倒是没有想到会是宋洞明亲至北凉,皱眉道:“此人是朝廷某人相中的隐相之一,表面上在永徽之春中跟殷茂春失利后,多年寄情山水,其实一直蛰伏蓄力。宋家这些门阀历来喜欢四处投机,可把宋洞明这么一个重要人物放到北凉,好像未免太过冒险了。”

陈繇摇了摇头,侧过身,与徐凤年面对面对视,问道:“王爷是否以为一旦北莽举国南下,北凉输多胜少?”

徐凤年也不隐瞒,平静道:“若是北莽女帝只动用半国之力,仅以南朝兵马南下入侵,我有十足信心守住北凉边境,可如果北莽女帝的王帐亲临边关,带上北莽所有持节令和大将军,北凉此时就算已经有了内外两条防线,还是不可能挡下北莽铁蹄。实不相瞒,如果不是陈芝豹封王西蜀,任由我北凉徐家把西蜀南诏打造成第三条大防线,仍是有信心拖死举国南下的北莽,在我师父李义山的谋划中,北凉边境上的二十余万边军,加上幽凉陵三州疆域,最后才是流州西域和西蜀南诏这个口袋,层层递进,足可兜住北莽的百万大军。只是朝廷先后用皇子赵楷持瓶赴西域和陈芝豹封王就藩,打乱了北凉苦心经营的局面,否则有蜀诏两地作为数千里大纵深,哪怕边境战败,仍旧可攻可守,别说五年,就是给北莽十年时间,也没办法转入中原地带!”

徐凤年极少跟人吐露心扉,尤其是这类军国大事,更不会主动跟人提起半句,只是他跟武当山素来相亲相近,陈繇又是山上德高望重的长辈,是老掌教王重楼的师弟,也是洪洗象的师兄,徐凤年并无半点戒心。而且一个人,胸有块垒酒水浇不尽,总是需要说出口几句的。月明星稀,跟陈繇一同缓缓走在返山神道上,徐凤年继续说道:“可惜师父去世后,他既定的策略,我都没办法保住,当时我战胜了王仙芝,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就近去西蜀,杀掉坏了北凉大计的陈芝豹,哪怕背负着造反的名号,也要把自古易守难攻的西蜀收入囊中。另外一个则是远去龙虎山,杀掉仇人赵黄巢。出于私心,我仍是选择了后者,虽说当时冥冥之中有所感应,觉得杀赵黄巢比起杀陈芝豹更容易,但如今回头再看,说到底还是出于私心,如今每每想起,总觉得良心不安。”

徐凤年笑了笑,似乎有点尴尬,轻声说道:“当然,想起的次数其实不多,加上现在,也就两次。”

陈繇会心一笑,“贫道的师父曾经跟我们几个说过,修道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其实不过是‘做本色人,说根心话,做有情事。’在贫道看来,修道是为了得道,无可厚非。在世之人,人人皆在修炼,在做取舍,故而才有了‘失道者寡助,得道者多助’的说法。既然王爷开诚布公,贫道也不妨说些心里话,若有不敬之处…嗯,贫道相信王爷也不会迁怒于武当山,王爷这些年所作所为,胸襟还是值得信任的。多门之室多风,这是常理,北凉便是如此,王爷坐镇王朝西北,与那东线上的顾剑棠大大将军一同直面北莽铁骑,是异姓王也好,被骂为二皇帝也罢,这是徐家嫡长子该承担的责任,不可因谁的几句风凉话而推卸,武当几代人都愿意亲近大将军徐骁,除了大将军厚待山上道士,更多还是贫道师兄弟们,敬重大将军的担当。王爷作为徐家新家主,王朝新凉王,贫道所在的武当山在大体上,都是满意的,可有一点,贫道实在是看不过眼,今日不吐不快,需让王爷知道。”

徐凤年笑道:“真人但说无妨。好话就入耳,坏话不记心。”

陈繇看了眼和颜悦色的年轻藩王,一本正经说道:“王爷你暮气太重了!”

徐凤年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个说法,一时间无言以对,哭笑不得。

年迈道人气咻咻道:“王爷说到底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又是登顶江湖的人物,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怎的如此暮气沉沉,比贫道这活了八十几年的老头子还沧桑心态?嘿,不说贫道在王爷这个岁数,便是掌教师兄,也不一样志骄气盈,那会儿先是龙虎山赵希翼赵希抟兄弟两人上山‘问道’又‘问剑’,王师兄打骂得人家没脾气不说,还背着师父独自下武当负剑远游,登上龙虎山,还以颜色,先把自己心中那口气出爽利了,回山之后被师父禁足闭关思过又如何?咱们那位师父啊,当着大师兄的面疾言厉色,大动肝火,等到他老人家把师兄关起来后,马上就对咱们几位笑开了怀,那嘴巴,可是好几天都合不拢,见谁都笑。不过师父走了以后,王师兄心思也就重了,一直到领着小师弟上山,才好些。”

徐凤年双手拢在袖中,默不作声,但心底有些暖意。

陈繇突然笑道:“贫道略通谶纬,有两个好消息要说,就当感谢王爷的还赠大黄庭之举。”

徐凤年半开玩笑道:“如果真是好消息,我就答应让小柱峰三年后的香火不输武当主峰,哪怕北莽真的闯入北凉境内,我也会保住小柱峰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