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女子来了又去,仅凭脚步声,樊小柴就断定是那个脑子拎不清的张上山。
等樊小柴收回视线,出窍之人已经回神。
…
大概离着泛起鱼肚白的清晨时分还有小半个时辰,一宿没合眼的樊小柴伸手握住枕下双刀,等到院中脚步声愈发临近,听到敲门声,樊小柴不轻不重问道:“做什么?”
不速之客敲过门之后,就没有了动静。
樊小柴下床穿好靴子,悬好双刀,打开房门,看到那个蹲在台阶上的背影,一头雾水。
徐凤年轻声道:“跟我走。”
樊小柴没有任何疑议。
两人开始一前一后,一起登山。
兴许是这次天亮有些早了,也许是徐凤年不熟悉地形,多走了些冤枉路,总之他们两人没能走到符箓山之巅,在最佳观景点看到最绚烂的朝阳。
樊小柴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就默默跟在这个身影后边。
徐凤年干脆停下脚步,站在离山巅还有半里路的地方,望着遥远的天际一线,眼帘中,宛如翻滚出一条硕大无比的金黄鲤鱼,横卧在一只青白盘子上。
樊小柴跟着他一起眺望东方,也不觉得那幅景象就怎么壮观了。
徐凤年平淡道:“本来想到了山顶,看着日出,再跟你说些应景的大道理,可既然错过了,想想就算了。”
樊小柴第一次心平气和跟这位北凉王说话,“樊氏满门因大将军而死,冤有头债有主,我本该矛头指向大将军,不该找你徐凤年,可当初我还是找你报仇,是实在没道理可以讲了的道理,我从来不起想什么对啊还是错啊,人争一口气,如果不是这口气撑着我,早就死在拂水社的那座药池子里了,要知道十名女子跳下去,有九个半都死了,至多剩下半条命。那还是第一关,后边留着半条命的十个人,自相残杀,活下来的也就一两个。我这两年都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
樊小柴自笑道:“也就是知道杀不掉你,这会儿我其实还不死心,想着能把剃干净你的骨和肉,蘸蘸盐醋,就能下饭了,我肯定一顿能吃几大碗米饭。”
樊小柴抬脚轻轻跺了跺地面,叹息道:“有些时候也会胡思乱想,站着的话,也就两只脚的地方,躺着多占地面儿,加上棺材的话,就更是了。老天爷让咱们投胎来世上走一遭,结果随随便便,说死就死了,临死还要骂一句老天爷不开眼,就不怕下辈子投错胎?既然这辈子没了盼头,总不能再祸害了下辈子。”
樊小柴转头问道:“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大概都是以前读死书读出来的坏毛病吧?难怪我杀人的时候,总喜欢一边说着话一边折磨人。”
徐凤年沉默片刻,然后一板一眼说道:“我房间里还有好些蜡烛。”
樊小柴两颊顿时涨红滚烫,一如昨日滴滴落落的红烛。
…
很快符箓山上下都知道有个当县官的年轻人,也不怕死,成天悠游度日,在山上山下瞎逛,不是没有寇匪嫌他碍眼,就想着在小巷打赏给他一刀了事,可第一个有如此想法又付诸行动的好汉,在出刀时就莫名其妙掉了脑袋,等那主薄走出小巷的时候,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就顺着微微斜向下的地面,滚碰到了他的脚后跟。之后马上就有数名汉子听到噩耗,当场便急红了眼,蜂拥而去,其中两人都被一位外山女子一刀拦腰斩断后,张巨仙跟魏晋在内几位大佬终于火速赶至,也没有如何解释内情,外人只知道魏仙师震怒之下,跟这个姓樊的女魔头约定在半旬后进行一场生死战,但这期间不得有人袭杀那名主薄。于是流言蜚语,飞短流长,有人说这个当官的年轻人是那魔头的情郎,为了她连前程都不要了,一心入山要做一双亡命鸳鸯。有说这女魔头跟那主薄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是北凉一流帮派的嫡传弟子,得知前程锦绣的情郎被掳上符箓山,一气之下便一路杀到这里。更有说两人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弟,等等,总之众说纷纭,千奇百怪,没有最离奇只有更离奇。
随着生死战的临近,符箓山望向那年轻主薄的眼神,如同看待死人。
徐凤年这一日拂晓,独自走到山顶,风雨如晦,不见朝霞。
徐凤年当初对于数支校尉骑军围剿江斧丁的战局,可谓大失所望,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有些惊喜。
徐凤年没来由记起樊小柴在那天登山之时的一个小动作,也学着跺了跺脚。
符箓山已经注定在北凉没有了立足之地。
那么北凉在接下来的天下版图,能否继续有这立足之地?
徐凤年伸开双臂,包揽天地。
第014章 高树露的体魄
随着生死状上的日期临近,符箓山对年轻主薄的盯梢就越来越严谨,兴许是樊小柴终归不算仙棺窟的记名弟子,没有掺和这趟浑水,甚至连陆海涯也给喊回去,不过就在符箓山上上下下都以为女魔头成为弃子之时,仙棺窟的山主,沉剑窟主糜奉节光明正大地登山了,虽说除了得意弟子陆海涯,并无其他高手,不过任何人都没有掉以轻心,因为糜奉节“驮剑”而至,如老马驮重物,因为糜奉节所负之剑实在太多了,不下三十柄,都一股脑捆缚在背后。
当时徐凤年正跟几名顽劣少年蹲在山门石阶上聊着山外的花哨世界,以此换取他们抓来的几只红腹锦鸡,正聊到凉陵两州各自花魁的优劣,谁的胸脯缝隙更加滴水不漏针插不入,谁的臀瓣儿翘起后能搁置更多物件,五六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听得一惊一乍,都开始在脑子里拿山上惹眼可人的那些姐姐婶姨们作比较,约莫有个轮廓了,然后偷偷会心一笑,草寇少年们对这个做官的男子并无太多恶感,说荤话瞎吹牛都跟山上长辈一个德行,有人就劝他安心落草为寇得了。
徐凤年见到糜奉节的时候,因负剑四十余而显得身形伛偻的老人正抬头擦拭汗水,停下脚步,颠了颠后背,伸手把几柄即将滑落的古剑都推回原位,相貌平平的老人跟徐凤年对视一眼,冷漠视线一扫而逝,陆海涯在师父身边低声言语,糜奉节这才多看了一眼徐凤年,但也仅限于此,继续缓缓登山,徐凤年身边的少年对这位不苟言笑的沉剑窟主并不陌生,胆子大些的,还要扬言要跟糜奉节买几柄好剑,老人对大多数符箓山少年都不理不睬,倒是望向一个蹲在边缘地带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壮实少年,随手从背后抽出一柄江湖上不常见的古剑,一鞘双栖,若是双剑分大小,便是子母剑,大致相当,那就该是鸳鸯剑,糜奉节把剑抛给少年后,也不说话,继续缓缓登山,被无缘无故赠剑的少年接住了剑,烫手一般,又迅速丢到一旁,看也不敢看,家有家法,山有山规,少年从小便不知娘亲是谁,爹也早早死在一场官兵剿匪中,无依无靠,哪里敢坏了符箓山的规矩。
陆海涯微微摇头,这么一桩千载难逢的机缘,就给少年暴殄天物地错过了,仙棺窟练剑居多,有几人有过被师父亲手赠剑的荣幸?仙棺窟之所有这么个名号,缘于师父在山上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先古剑士的殉葬地,以山崖洞穴做棺,一洞一墓一尸一剑,原本悠游天下闲云野鹤的糜奉节得此大运后,便栖身于此,自封沉剑窟主,在剑道上稳步精进,除了当年跟张巨仙有过一战,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师父出剑,除了闭关悟剑,每次短暂出关之时也仅是用言语指点后辈剑术,陆海涯的四位师兄师姐都曾被师父授予名剑一把,唯独他独得三把,只是比起樊小柴,陆海涯还是差了很远,师父当初不惜以仙棺窟一半古剑相赠,就为了让此女喊他一声师父,甚至不用行那三叩拜师礼。陆海涯跟在这位年迈剑士身后,有些时候也会想,如果这位沉剑窟主愿意出山,是不是就是江湖上传说的剑仙了?是不是那高居一品俯瞰武林的陆地神仙?
糜奉节皱了皱眉头,又一次驻足不前,看到那资质鲁钝不值一提的张巨仙下山相迎,狗屁仙师魏晋亦是结伴而行,后头还更是精锐尽出,这般兴师动众,符箓山莫不是要以多欺少?糜奉节轻轻一笑,自己何尝不是仗着剑多欺负别人?符箓山的高手,要来便来。
遥想当年,自己初出江湖,游历武帝城,恰好遇上东越剑池天才剑士宋念卿携剑登城,一剑便是一招,何等潇洒,对上天下无敌的王仙芝,虽败犹荣。在那之后自己就下定主意要在宋念卿这条剑道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甚至要走得比宋大宗师更远,只是宋念卿已经永远没有机会知晓有个同龄剑士,远在北凉,已经仰望追赶了他几十年,却再没有机会酣畅战上一场。对符箓颇有钻研的张巨仙神情凝重,对沉剑窟主略一抱拳,低声道:“窟主不要误会,是张某这边新得到确切消息,大队兵马已经在符箓山外集结驻扎,与那年不过百人的三脚猫巡捕入山小打小闹不同,这次仅是货真价实的披甲锐士,数目在九十人左右,更有二十余精锐斥候先行入山,循序渐进查探地形,还有青案郡胭脂郡两郡的四百多巡捕紧随其后。”
糜奉节神情古井不波,淡然问道:“五百人而已,符箓山这么大,张山主还担心埋人的地方不够?”
符箓山烽燧尽出于顾剑棠旧部校尉的魏晋之手,老人苦涩道:“若说双方比本事杀上一杀,杀到一方死绝就算完事,是场一锤子买卖,我们也不至于如此忧心,可既然两郡官府能放低身架去跟一位都尉借兵,还舍得把四百条人命来填符箓山,一旦出师不利,未必不会恼羞成怒,就算全军覆没,指不定到时候连幽州手握实权的那几位校尉都要惦念上这块肥肉。届时符箓山不安耽,窟主你的那方洞天福地也绝无清净的日子好过了。”
沉剑窟主嘴角挂满讥讽。
魏晋对于糜奉节愚昧不堪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不没有把恼火摆在脸面上,这个沉剑窟主的武学造诣自然是冠绝符箓山,可谈到时局大势,魏晋真是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奈,可是当下形势危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道:“窟主,你我皆知北凉甲士的厉害,那不是几个小宗师可以抗衡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符箓山拼光所有人,拦下了下一波幽州某位校尉麾下千人甲士攻势,到时候肯定连幽州将军皇甫枰都给惊动,相传此人性情阴鸷酷烈,为了一份官身,连自己的家族都交给了北凉王府,仅存他一人而已,这才一步一步坐到了幽州将军的位置上,他本身即是武林豪门出身,又手握一州军权兵符,深谙针对江湖帮派之法,若是一旦给这位毒蛇盯上,符箓山仙棺窟唇亡齿寒,窟主,你我正当同仇敌忾共度难关呐!”
糜奉节冷笑道:“既然是胜一胜二不胜三的必败处境,你我结盟又能如何,还不是白白把人命丢下,照你们符箓山如此说法,大伙儿早早溜之大吉才对。”
魏晋犹豫了一下,望向山主张巨仙,后者轻轻点头,魏晋这才说道:“我有一法,就是不知窟主愿不愿意听。”
沉剑窟主一言不发,冷冷盯着这个喜欢吃饭睡觉骂北凉的老家伙,一副有屁快放的表情。魏晋心中苦闷,仍是缓缓说道:“咱们寨子不如仙棺窟那般难以寻觅,这次战事,无需劳驾窟主,符箓山会独力对阵那五百官兵,做出两败俱伤的假象,然后将这座寨子付之一炬,还望窟主的仙棺窟能够收留,不但咱们山主愿意奉糜窟主为主,符箓山所有人也都会听命于你。至于之后如果幽州仍是不依不饶,要在此山刮地三尺,你我双方无处可躲,那时仙棺窟百人是走是留,随意,但是咱们符箓山会留下,誓死一战!如果幽州官军就此松懈,不再入山,符箓山也不会擅自更改今日之约!”
沉剑窟主糜奉节陷入沉思。
张巨仙不愧是占山为王多年的一方豪雄,洒脱笑道:“窟主即便不信咱们符箓山的口头誓约,也该相信身后这四十余剑才对。当下两山本就势均力敌,一战过后,符箓山元气大伤,又有什么本钱跟仙棺窟争什么。古语都说一山不容二虎,符箓山其实早就该如此,如今应了这句古话,只是张巨仙时运不济,武道修行不如窟主,运势更是远逊窟主,不服输不行啊。”
陆海涯默默权衡利弊,张巨仙魏晋两只老狐狸的谋划并无明显的漏洞。这一切,根子上,其实都在于北凉军力对于任何江湖势力而言,都太过庞然大物。何况当今的最新天下十五人,北凉王位居惊世骇俗的第六,扈从徐偃兵位列后五席之一,就算是没有登评的骑军统帅袁左宗,也是离阳军中前三甲的好手。这一切,都是北凉相对隐性的军心所在。陆海涯就算对自己的武学造诣颇为自负,可对上这几位,连此生得以一战的奢望都没有。陆海涯突然听到师父语气平淡吩咐道:“海涯,你接下来替张山主出一份绵薄之力,就当我们仙棺窟恭迎贵客上山的待客之礼。”
陆海涯点了点头。待客之礼什么都是假的,让自己这个徒弟去亲眼确证才是真的。心思细腻的陆海涯眼角余光瞥见张巨仙魏晋两人同时如释重负,愈发笃定,符箓山真的大祸临头,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否则谁愿意寄人篱下?
糜奉节突然说道:“樊小柴这女子是我极为器重的剑道大材,更是我糜奉节此生务必收入门中的闭关弟子。”
魏晋苦笑道:“既然窟主如此说了,仙棺窟也有了待客之礼,老朽理当送上一份拜山礼,此时此刻,这就算私自撕去了那张生死状,魏晋愿意不战而降,铜锈剑雀尾刀两把兵器,也双手奉上,物归原主。”
魏晋抬起手,招来两名捧匣的白衣童子,沉声道:“将铜锈雀尾去交给樊姑娘。”
两名白衣童子面面相觑,然后泪水涟涟,显然有些恋恋不舍,这般名动天下的神兵利器,就算是帮师父捧着也莫大满足了,送出去之后,往后十有八九是想看一眼摸一下都难了。
魏晋厉声道:“去!”
白衣童子不敢违逆,速速离身而去。
张巨仙微笑问道:“窟主,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糜奉节笑道:“符箓山都是如此扭扭捏捏的作态吗?既然是一家人了,自然就没有两家话。”
张巨仙脸色晦暗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大大方方说道:“符箓山上掳绑了一名胭脂郡下县主薄,似是樊小姐的旧识,对其青眼相加,不惜与魏山主生死相向…”
糜奉节打断张巨仙的言语,冰冷道:“樊小柴是我北汉樊大将军的孙女,她瞧上眼了一位北凉道六品官员,大惊小怪什么,何时玩腻了,杀掉便是,她如此出类拔萃的资质,怎会为了男女情爱停滞境界。笑话!”
张巨仙悻悻然,不再就此言语什么。
踩着不断向高处退敛的余晖,徐凤年拎了两笼子红腹锦鸡回到院子,王实味当时无意间泄露出破绽给王下山,这名貌似娇憨的女子显然没有不当一回事,这段时日里,徐凤年还能四处游走,王实味则被严密禁锢在一院之内,四周都有暗桩哨子盯着,尤其是官兵即将入山的消息传遍符箓山,小院内直接就坐下了两名呼吸绵长有序的高手,这反而让王实味看开了生死,徐凤年走入院子的时候正坐在台阶上大口喝酒,满身豪气,徐凤年受其感染,也坐在身边,放下鸡笼,从他手中接过酒壶,抬头灌了一口烈酒。之后那顿晚饭,格外丰盛,大鱼大肉,王实味嘿然一笑,看开生死,说道:“看来符箓山这帮歹人是要错杀不错放了,这顿临行饭,徐主薄,你可是沾了王某人的光啊。话说回来,如果徐兄弟你还有机会下山,劳烦与我在青案郡马蹄县的妻儿说一句,王实味死得并不窝囊,徐兄弟,记得尤其是要跟我那小儿布衣说一声,金鸡山匪寇能给连根拔起,他爹是立了大功的。”
王实味喝着酒,神情平静,“就是对不住他们娘俩了,有些愧疚。”
徐凤年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劝慰的话语。
第二日清晨,符箓山上动静不小,青壮匪寇一百八十余,一律奔赴下山,气势汹汹。
徐凤年跟王实味所居院子已经被禁足,王实味坐在大厅,安心养气,准备符箓山翻脸之际,杀一个赚回本,杀一双就当赚到了。
徐凤年则早早出窍神游。
悄然来到符箓山密林之中,站在一座中途山峰隐蔽的树梢枝头,静观战局。
得手雀尾铜锈的樊小柴的确不笨,大概猜到了他徐凤年会“出神”观战,于是潜入后院,跟盘膝而坐床榻上的徐凤年只隔着一堵墙,她双手按住腰间刀剑。徐凤年当初九次天人远游,都有徐偃兵“守关”,时刻护驾不离,就是怕有人趁机“捡漏”,大半魂魄离窍远游,并且凝聚成形,本体的实力就要大打折扣,这是陆地神仙也无法篡改的既定事实。虽然在道教典籍上从无文字记载,可樊小柴已经在武道上登堂入室,同时能够在拂水社众多谍子中脱颖而出,才智肯定不差,要杀已是天下第六的徐凤年,此时是最佳时机,她不觉得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她毫不犹豫就出手了,铜锈雀尾一刀一剑,破墙而入,如针刺纸,轻而易举,而娇躯也一气撞裂墙壁,在视线透过尘土依稀看到那个背影的那一刹那,樊小柴没有太多的恨意,就只有解脱。符箓山一见,对他不算如何恨之入骨,但不意味着樊小柴就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况佛经上本就不见记载有任何女子可以成佛的啊。
樊小柴在刀尖剑尖距离背影只差一尺的时候,已算充沛的气机竟是再登高一阶。
铜锈剑尖更是骤然罡气大涨,剑锋未及,剑罡已至。
神游之徐凤年轻站在枝头,忍不住轻声笑道:“你当高树露的体魄是纸糊的?否则我会轻易出窍远行?”
不理会小院中的变故,徐凤年眺望远方,总算开始死人了。
第015章 小试牛刀
小战事,无甚气数之说,也就谈不上天时,但符箓山占尽地利,毋庸置疑。二十几名军伍斥候丢入山中,想要捕获有益战局的战机军情,并且做到在第一时间成功传递回去,很难。符箓山不易察觉的烽燧有六座,由于军旅校尉出身的魏晋奉行外松内紧,故而外山就只有一座,烽子原先只有八人,后来一口气临时增添了八人,一半据守,一半游曳,后者辅有鸟鸣传信,更为隐秘难查。
一百八符箓山青壮匪寇,分为三支兵马,三山主南报瑜领头枝,八尺壮汉,使唤一对鎏金大锤,麾下人数最少,三十人,人人身手矫健,佩短刀负弓箭,真有些下马游弩手的气候,他们呈现一个扇形向前迅猛推移,数位小心谨慎的官兵斥候很快就跟这些草寇急促接触,因为不存在谁明谁暗,就是一场近乎贴身肉搏的短兵相接,斥候的刀术带着北凉行伍鲜明的风格,简练,实用,还有最重要的去拼命。
那名武艺超出斥候一截的壮汉草寇显然不适应这种拿命换命的打法,不过仗着技艺优势,如山林猿猴,灵活辗转腾挪,拉开了距离去打,伺机再攻,那名斥候始终近身不得,并未一味强攻,被符箓山匪寇找准机会一刀划在肩头后,硬是滚地咬牙短弩劲射,弩箭贴着那汉子面颊钉入一根树木,这枚冷箭吓得那汉子一身冷汗,一边奔跑一边从腰间布褂子捻出飞刀,向那个身负重伤的斥候丢出一连串熟稔至极的飞刀,肩头被撕开一条寸余伤口的斥候躲闪不及,胸膛和大腿都给钉入数柄飞刀,奄奄一息。
汉子如山蛇前行,画弧小心近身,不给斥候短弩建功的机会,在最后一根弩也被他凌空翻滚躲过后,站在斥候身后的汉子狰狞一笑,弯腰前奔,手起刀落,就哗啦一下剁下斥候的脑袋,一脚踢翻那具无首尸体,汉子打了个响指,五十两银子到手,还有山主允诺杀人之后,可与山上几名大宅子里的水灵丫鬟欢愉一宿,汉子正要提刀离场,除了心口一震,头颅也向前一荡,扑倒在地,立毙当场,原来是两根弩箭几乎同时钉入了他的前胸心口和后脑勺,而听闻动静紧急赶来的一名草寇,才看到这魂飞魄散的一幕,正要寻找遮蔽处,就有两弩激射而至,汉子凭借本能躲过了其中一枝弩,仍是给另外一枝穿透脖子,颓然靠在树干,弃刀后,双手捂住鲜血泉涌的脖子,一人在地一人在树的两名斥候打了个手势,确定附近没有鱼上钩后,双双继续悄然潜行。
这便是北凉斥候比那死人飞刀更为娴熟的“三人成虎”,徐家军一开始大多是泥腿子出身,别说兵书,三百千这类蒙学书籍都没碰过,滥用成语,一直广受诟病,不过只有春秋之中不计其数死在凉刀之下的亡魂,才能知道这些敌人在战场上的狠辣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