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子冷哼一声,破开云霄,御剑而逝。
北凉幽州一处僻静山林,一条浓郁气息如巨蟒缠绕马车,徐偃兵看着蟒气逐渐淡去,如释重负。
徐凤年走出车厢,叹息道:“高树露很快就到北凉。第七次出神认清了天下气运的聚散缘由,上次出神记起了东海边的画符赌约,这次坐昆仑出神,原本是在看邓太阿的访仙归来,不小心被高树露撞见,实在是不得不现身。”
徐偃兵问道:“需要我出手?”
徐凤年摇头道:“没用,还得我自己结清这桩因果。”
徐偃兵破天荒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道:“我倒是有个提议,烂陀山那女子菩萨既然结了青丝,不妨一结解一结。这个法子不聪明,但好歹也算是个法子。”
徐凤年赶忙道:“别,要是给洛阳知道了,她还不得直接从逐鹿山跑来北凉跟我闹,这娘们真的会杀人的。”
一声呵呵。
一声嗤笑。
从两名女子嘴中同时响起,明显都带着瞧不起的意味。
呵呵姑娘不用多说,这段时日一直在远处扛着枯杆子闲逛。
至于另外那位,则属于说菩萨菩萨就到。
第171章 九楼之上
徐凤年无可奈何瞥了眼估计挖陷阱让自己跳的枪术宗师,回神之际,体内气机处于最为动荡不安的危险时期,对于周边的感知也就谈不上敏锐。徐偃兵作为北凉第一把好手,当然可以轻松获知西域女菩萨的到来,徐凤年却不行,此刻听到她那充满讥讽意味的冷笑声,也没觉得丢人现眼,靠坐着车外壁,也没刻意起身相迎,对这位来自烂陀山的六珠上师双手合十行礼,然后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车一叙。徐偃兵很识趣地走开,呵呵姑娘蹲在远处,拿着向日葵枯杆子在地上划沙。女菩萨没有进入车厢,仅是站在马车旁边,神态祥和,与徐凤年对视。徐凤年则有些感慨,当年初至稳坐春秋钓鱼台的襄樊,这女子牵引万鬼夜游出城,差点误以为她便是白衣观音,那时候对于这个能让羊皮裘老头儿出手的娘们,打心眼敬畏得很,再后来皇子赵楷持银瓶赴西域,他跟她已经是阵营对立的生死大敌,之后情势急转直下,两人又成了一双眉来眼去的狗男女,北凉暗中用铁骑帮她排除异己,登顶烂陀山,她则用密教僧侣帮助北凉渗透流民之地。
徐凤年看着眼前这个果真满头青丝宛如世间女子的菩萨,不过人间菩萨到底还是不缺仙气,头发简简单单系了个白麻丝结,挽绕在脖子上,见而忘俗。徐凤年如今跟她不但是大体上平起平坐的盟友,反而还有些俯视的本钱,除了烂陀山要矮于清凉山一头,仅以武力来算,徐凤年也有信心付出一些可以承受的代价,成功杀掉哪怕身具六异相的她。徐凤年心平气和,心境不起波澜,笑问道:“上师怎么亲自来幽州了?”
这尊在西域如日中天的六珠菩萨,似乎有着让人感到如沐春风从而心生欢喜的本事,笑容恬淡,一如壁画上的自在天人,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语气略显疏离,问道:“龙象军从一万仓促扩充到三万,能否保证西域不受北莽铁蹄侵扰?”
徐凤年扯了扯嘴角,“号称有两万人的马贼围攻青苍城一旬,无法破城,只留下两千具尸体,结果六千龙象精骑用三天时间就宰了一万两千马贼,光是砍脑袋就砍到人人换了凉刀,到头来就给跑掉几百人,总算知道了什么狗屁两万人,不过就是一万四千的马贼。上师也许会说这些马贼跟正规军相比不值一提,毫无章法,只能打一些至多七八百人参与其中的接触战,靠悍勇取胜,人数稍多,就要露出不谙战阵的致命缺陷。但北凉谍报上显示,这一万四千人的马贼,其中作为主心骨的两千匪寇,一律以北莽南朝精锐骑军配备有良马弓弩战刀甲胄,领兵之人,本就是南朝一名老资历的校尉,马贼的不堪一击,根源就在于这股马贼被黄蛮儿亲自击溃,上师,有没有兴趣猜一猜当时黄蛮儿身边有多少龙象军?”
六珠菩萨面无表情。
徐凤年也不以为意,伸出一只手掌,自问自答:“五百骑而已。当然,我也不否认,龙象军本就是北凉精锐骑兵,这五百骑又是锐士中的锐士。上师问我能不能保证西域得到北凉的庇护,答案显而易见,可以。但是,流民之地才是凉莽战线的重点,西域远离正面战场,它的最后归属以及战争意义,撑死了就是隐蔽有一支奇兵,什么时候能用上,谁都不敢确定,甚至从头到尾都有可能决定不了战局,反倒成了拖累大局的鸡肋。再说了,当初你我交易,就是一锤子买卖,我扶持你掌控西域,你帮我钳制凤翔古军镇,双方出价都很公道,所以咱们你情我愿,合作还算愉快。我凭什么要额外出力护着西域的安危?”
六珠菩萨微笑问道:“你如何得大自在?”
徐凤年一脸古怪,“双修?”
寻常女子,早就会娇羞难耐,可这位密教上师依旧神情自若,点了点头,好似说了句天经地义的佛理。
徐凤年毫不犹豫摆了摆手,“我刚才不是开玩笑,我谁都敢惹,就是不能惹那个娘们。”
六珠菩萨笑了笑,“我能等。”
徐凤年笑道:“随你。”
六珠菩萨走上马车,坐在另外一边,轻声道:“兵法讲究奇正相合,凉莽战事一起,幽凉凉州是正,流民之地是奇,而西域是奇后之奇,远非北凉王嘴上说得那么轻巧。换做别的离阳藩王把西域说成鸡肋,我也就信了,北凉?北凉何时有了未战先虑败的习惯了?”
确实秘密答应给矮子曹嵬一万轻骑赶赴西域的徐凤年,被当面揭穿老底,再厚脸皮也难免有些尴尬,尴尬之后则有些沉重,她看得穿,北莽南朝高人辈出,会不会早早就有应对之举?徐凤年抬头看了眼天色,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人有远虑更是他妈的必有近忧啊。现在天下大势,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处处皆是暗流涌动,而他徐凤年跟北凉,无疑是将来真正风起云涌之时,顶在最前头的那一个。呵呵姑娘跳到马车上,坐在徐凤年跟六珠菩萨中间,她手上不知何时多一只不幸被她逮着的黄色四脚蛇,北凉这边都称呼为石黄龙,少女攥住那只小可怜的尾巴不停打旋,乐此不疲。
少女突然停下动作,提着那只已经没有力气活蹦乱跳的石黄龙,悬挂在六珠菩萨面前,呵呵一笑,问道:“老婶婶,玩不玩?”
杀机四伏。
驾马的徐偃兵轻轻咳嗽了一声,徐凤年眼观鼻鼻观心,求个不闻不问观自在。
…
一行人缓缓进入幽州腹地,因为徐凤年的九次出神次次都毫无征兆,只能心无旁骛,导致他没办法过多关注幽州军政事务,耽搁了许多正经事。马车进入幽州将军官邸所在的百泉城,城内以泉眼过百著称于北凉,都说是吕祖当年剑气直达九泉之下所致。徐凤年当然也有一份户牒,不过没谁会把户牒上的姓名跟北凉王联系在一起。进城之后随便在闹市挑了座不在吃饭光景都生意兴隆的酒楼,因为徐凤年瞥见了酒楼挂有用来招徕生意的醒目招子,自打他当上北凉王之后,许多相关事迹浮出水面,一时间就成了说书先生挣钱营生的首选,不光是北凉如此,离阳中原那边也不例外,至于是说好话还是恶评,就看各地看官食客的喜好了,总要投其所好才能让人掏出赏钱。酒楼生意好到出奇,徐凤年不得已多付了几两银子才好不容易要到一个凑合的位置,除了听书怡情,更多还是为了让呵呵姑娘饱腹。离那说书先生登台还有些时候,少女一向狼吞虎咽,几下功夫就扫荡一空,徐凤年一直在想着该如何跟幽州将军皇甫枰处置境内盘根交错的豪横势力,对于四周的窃窃私语以及投向六珠菩萨的垂涎视线,都没有怎么上心,既然呵呵姑娘已经吃饱喝足,就付账离去,很快就有几伙人面红耳赤争抢他腾出的那张桌子,差点就大打出手,徐凤年穿过拥挤人群,已经临近门口,突然听闻一声略显熟悉的琵琶声,转头望去,又仔细看了两眼,愣在当场。
有一年元宵,在凉州城里,有一对爷孙女,目盲老人酌酒说书,说着世子殿下的第一次游历江湖,面黄肌瘦的青涩少女,抱有一只劣质的白木背板琵琶。之后在北莽见到少女分发纤薄招子,那时她弹琵琶附和爷爷的说书,第一根弦已是将断未断,当时戴有面皮的徐凤年身边还有个拖油瓶陶满武,最后请了这对老人孙女一顿酒,还传授了少女几乎已成当世绝响的曹家武琵琶技法,一场远在他乡的萍水相逢,尽欢而散。徐凤年还听目盲老人说了许多北凉往事,见过了老卒手背上的昔年刀伤,还有被老人唤作二玉的少女,她那份视廉价琵琶如命的诚心。
少女怀捧琵琶登场,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了那位目盲老人。
而当她坐下,端起身前小板凳上的一壶酒,一饮而尽。徐凤年只听到四周疯狂起哄和喝倒彩声,都在谩骂嘲讽这少女是北莽蛮子穿过的破鞋,丢了北凉的脸面,早该自己死在关外,还回幽州做什么,掉钱眼里的娘们!
女子无动于衷,轻拂干枯琵琶的将断之弦。
几桌刻意霸占住近水楼台的披甲兵爷,翘着二郎腿,少女每次说书弹琵琶,就各自丢出一串铜钱,狠狠砸在她身上,显然早已熟门熟路,把这件事情当作找乐子。
然后众人就看到一名年轻公子哥走到台上,蹲在少女身前。
一时间哗啦啦,铜钱如雨坠。
徐凤年柔声问道:“二玉?”
眼神冷漠的少女并未理睬,继续弹奏琵琶。
徐凤年挤出一个笑脸,一个字一个字,咬牙重复了当年所说言语:“就白木琵琶而言,音质算好的了,若是银钱允许,可以稍稍补胶,老先生说书内容尤其苛求琵琶的脆爆二项,还有第一弦已是离断弦不远,不过在我看来,既然是弹琵琶给看官们欣赏,弹断琵琶弦也是一桩所有人都会喜闻乐见的美事,大可不必忙着换这第一弦。我再与你说一些南派大国手曹家琵琶的技法,你能记住多少是多少…”
少女仍是没有抬头,琵琶声不断。
似乎不敢去看这名在北莽境内偶然相逢、并且曾经好心教她琵琶的男子。
徐凤年蹲在她脚边,红着眼睛说道:“对不起,上次忘了跟你爷爷说,我不但是北凉人,而且我就是你爷爷一直所说的那个人。我叫徐凤年,如今是北凉王。”
坐在小竹椅上才与眼前男子等高的少女猛然抬头。
徐凤年伸手轻轻挽过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头,从来没有人跟谁说过“对不起”这三个字的他,又一次哽咽重复说道:“对不起。”
第一次,是徐凤年他对不起。
第二次,是北凉对不起。
少女压抑着哭腔低声道:“没关系。”
徐凤年背对众人,缓缓起身。
徐偃兵跟六珠菩萨同时跨出一步,眼神异常凝重,像是那个背影,变成了王仙芝,或者是新出江湖的高树露。
九楼之上有高楼,方可自称忘忧天人。
徐偃兵怒喝道:“徐凤年!万万不可强行第十次出神,远去北莽!”
六珠菩萨双手合十,这栋酒楼外的天空,六尊法相迭出,做出镇压此楼之威势,沉声道:“皆,大欢喜。”
第172章 天人相见
北莽龙腰州有南朝第一雄镇瓦筑,紧随其后又有君子馆离谷茂隆三镇,构建起一个完整的防线,进可攻退可守,北莽在这些军镇身上投入的人力物力精力财力,不计其数,可仍是被一万龙象军跟大雪龙骑联手碾压成了一只破筛子,五六万雄关甲士战死的战死,投降的还是死,甚至是惨绝人寰的就地坑杀,驿路跟烽燧两大系统毁去十之八九,南朝庙堂文官大多噤若寒蝉,武将也不复前些年的自负。北凉铁骑的惊人战力,造就了一好一坏两个局面,好事是棋剑乐府的洪敬岩出山,接管三座军镇全部的柔然铁骑,给风声鹤唳的南朝吃了一大颗定心丸,坏事则是姓董的胖子在北莽南境边军中,隐约可以与那几位大将军跟持节令的地位并肩,权柄相当,用女帝陛下的话说董胖墩儿你可是又他娘的升官了呀,据传那姓董的得了便宜卖乖,在南朝大殿上笑嘻嘻跟陛下说皇帝姐姐,对呀对呀,他娘的总算升官了,其实啊,把南朝军权一股脑都给我那才叫真妥了。之后也没有下文,女帝陛下既没有责备这胖子的荒唐无礼,也没有在意他的糟糕吃相,当然也没有让这胆大包天的死胖子顺杆子往上爬,不过还是给南朝留下了那位帝师,即棋剑乐府的太平令大人,为董胖子撑腰,如此一来,在南朝寥寥无几可以压制董卓的那几位,例如南院大王黄宋濮,刘珪杨元赞两位大将军以及龙腰州持节令,都识趣地避其锋芒。今日在瓦筑跟君子馆之间的破损驿路之上,蹲着一个身穿轻甲内嵌正二品武将官服的胖子,手里攥着一捧沙砾,他脚底下的驿路,依旧没有修复,距离西京更近一些的离谷茂隆两镇,倒是借着女帝陛下秘密巡狩南朝的契机,动用民夫二十余万,以惊人速度修缮得七七八八,这个胖子体型很大只,却没有什么臃肿肥硕之感,反而让人瞧着尤为结实雄壮,此人正是北褚南董之中的那个南朝董,是一个能跟北凉褚禄山齐名的胖子,新晋升为北莽第十三位大将军的董卓,胖子身边并无亲兵,只有一大群精锐乌鸦栏子在四周极富规律地游曳,在董卓得势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大肆砸银子招兵买马与人抢占山头,而是扩充北莽唯一能够跟北凉白马斥候抗衡的乌鸦栏子,按照有心人的保守估计,原先的千余只乌鸦,在没有大程度折损战力的前提下,数目足足翻了一番。董卓在那儿习惯性自言自语,在董卓还是个小胖墩的时候,经常被人嘲笑讥讽,这个少年没有任何朋友,也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他将来会有什么出息,所以董卓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久而久之,就喜欢神神叨叨,投军以后,愈演愈烈,每次战事结束,他总去跟那些死人碎碎念,很难想象这么个不可理喻的怪胎,竟然可以在南朝庙堂快速崛起。董胖子自说自话,念叨着什么老家伙死撑着不愿辞去南院大王这个虚衔,咋的,在给那洪敬岩铺路,你这犟老头儿,真打死都不愿意交给老子?老子也不是记仇的人啊,再说了跟你也没到不共戴天那一步,你黄宋濮到底在怕什么?你难道是想卖棋剑乐府一个天大人情,换一个安度晚年?董卓倾斜手掌,任由沙砾滑落,唉声叹气,确实有些想念大媳妇跟小媳妇了,不过当下贵为公主的大媳妇的娘家那边鸡飞狗跳,得她去镇场子,小媳妇成天想着跟那新凉王报仇,都没以前那么开朗活泼了。好在身边带了个丫头,让这个胖子心头阴霾散去不少,董卓转头,眼神温柔望向远处一个牵着匹鲜红小马驹的小姑娘,陶满武,她是董卓投军之后结拜为异姓兄弟的陶潜稚的遗孤,董卓暂时没有子女,对这个小丫头那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去宠溺,他甚至跟两个媳妇明说了,就算以后有了亲生孩子,多半也不会这般疼爱了,大媳妇还好,一向善解人意,进入董家家门稍晚的小媳妇气得小半年没让他上床睡觉。董卓看着身世凄凉的陶满武,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似乎在哼着小曲儿,那匹马驹是董叔叔给她找来的玩伴,她一直不舍得骑乘,这趟跟随董叔叔南下,年幼马驹都可以沾光进入那辆宽敞马车。董卓站起身,想去跟小满武说说话解解闷,突然看到小姑娘猛然侧身,直愣愣望向一处,极其敏锐的董卓眯起眼,顺着视线望去,无果,这个胖子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也没细想,赶紧跑向小姑娘,看到小满武在那里抬臂擦眼睛,有些红肿,也不知是哭的,还是被粗粝风沙吹的,董卓蹲下身,柔声问道:“咋了?”
小丫头视线微微偏移,使劲摇头。董卓与她朝夕相处,哪里会不清楚她在撒谎,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小满武不想说,董卓也就不去问,只是拇指按住鼻尖,做了个猪头逗她乐,小丫头伸手拿下董卓的手指,帮他揉了揉脸,一本正经说道:“董叔叔,那些叫乌鸦栏子的大哥哥们都说你当了大官,可不许再胡闹了。”
董卓笑道:“这有甚打紧的,董叔叔就算哪天老到骑不上马提不动矛了,还是会对小满武做鬼脸的。”
陶满武挤出一个笑脸,瞥了眼远方,轻声道:“董叔叔,我想唱那支曲谣了,你想不想听?”
董卓哈哈大笑,把陶满武扛在自己宽阔肩头坐着。小姑娘大声哼唱着,青草明年生,大雁去又回。春风今年吹,公子归不归?青石板青草绿,青石桥上青衣郎,哼着金陵调。谁家女儿低头笑?黄叶今年落,一岁又一岁。秋风明年起,娘子在不在?黄河流黄花黄,黄河城里黄花娘,扑着黄蝶翘。谁家儿郎刀在鞘?
董卓心中叹息,小满武大概是在思念那个分不清是仇人还是恩人的公子了吧?
约莫是受到小姑娘曲子的感染,附近那拨单兵作战无与伦比的乌鸦栏子也不知谁起了头,一起轻轻哼唱独属于他们七万董家军的小曲子,董家儿郎马上刀马上矛,死马背死马旁。家中小娘莫要哭断肠,家中小儿再做董家郎…
小满武坐在董卓肩头,望向某处,犹豫了一下,红着眼睛,悄悄摇了摇纤细手臂,当作告别。
…
柔然山脉作为北莽南朝至关重要的一道天然屏障,以提兵山为核心,又设置有柔玄老槐武川三座军镇,巅峰时也没有超过九万人数的柔然铁骑,亦是一支名动天下的雄兵,去年凉莽之战,柔然铁骑因为提兵山第五貉的暴毙,没有参与其中,南朝官员都坚信这支劲旅便是对上北凉龙象军,胜负也在五五之间。提兵山还是第五这个古怪姓氏的提兵山,不过柔然铁骑却跟随词牌名更漏子的主人姓了洪,北莽本就不如中原那般重视出身,但是更尊崇武力,原本天下第四人的洪敬岩入主柔然,并没有任何风波起伏。以一己之力压制提兵山的更漏子从未登山拜访过第五姓氏,甚至极少出现在提兵山附近,尤其是第五貉的女儿,北莽第十三位大将军董卓的妻子坐镇元气大伤的提兵山后,就有人说洪敬岩为了避嫌,这辈子都不会登山了。
绵延不绝的柔然山脉,去时山脚小麦,青黄不接,来时离夏季收麦还有些时候,故而仍是这般光景。
大风骤起,风吹麦摇,一名身材修长的伟岸男子毫无征兆出现在麦田边缘,他那双让人望而生畏的银色双眸,死死盯住远处一个远游之“人”。
头发依旧灰白,只是与先前青苍城内所见,灰黑渐长,白霜渐少。被视为有望成为拓拔菩萨之后北莽武道扛鼎人的男子,站在北方,拦截视线中那个莫名其妙由南赴北的那个家伙。这在更漏子的意料之外,在生而“有眼无珠”的洪敬岩看来,北凉铁骑不论如何战力冠绝天下,毕竟受限于北凉先天不足的地利人和,只有北莽南下的份,万万没有北凉北上的机会。所以洪敬岩从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人可以带兵马踏柔然,能否守住中原西北大门,都得看北莽的耐心。洪敬岩看到他,就想起了被人屠赐姓的那名用枪之人,当时为了护送种凉返回北莽,前不久那次交手,心高气傲的洪敬岩竟是眼睁睁让别人占尽上风,这让眼中素来只有王仙芝跟北莽军神两人而已的更漏子,心境不可避免受到微妙的折损,微妙到他洪敬岩必须战败邓太阿邓茂之流屈指可数的武评高手,方可恢复到昔日的境界顶点,若是往常,见到此“人”神游此地,洪敬岩早就尝试着出手当场截杀,可现在洪敬岩却要去担心此人只是个极具诱惑的诱饵,本名刘偃兵的王绣师弟在暗处等待致命一击。
那位出窍神游的年轻“天人”穿梭在青绿麦田中,心意所至,便是身形所至,也没有托大到凑近杀气勃勃的更漏子,站在百丈外的麦田中,伸手抚过尚未结穗的麦子,火上浇油笑问道:“接连跟洛阳和徐偃兵两战落败后,你洪敬岩已是落魄到这般凄惨田地了吗?都不敢出手?你这样的心境,别说我于人间无敌手的王仙芝,恐怕过不了一年,连我也不是对手了。”
洪敬岩平淡道:“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两人嗓音不大,但是各自清晰入耳。
出窍神游的年轻人点头笑道:“你天赋太高,总觉得天下第一人是天经地义的囊中物,于是很早就志在庙堂,可以说一开始就误入歧途,以后的江湖,恐怕就没有你什么事情了。”
洪敬岩冷笑道:“徐凤年,就算你已能神游,试图融汇三教,借机摸着了陆地神仙的门槛,可你当真有资格对我妄加评论?”
“徐凤年”摇了摇头,眼神跃过洪敬岩,望向柔然山脉的北方,“我等你带着柔然铁骑一同送死。现在,让开路。”
洪敬岩嘴角翘起,“你也知被我盯上,我不挪步,你便无法北上?徐凤年你何时如此有自知之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