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敬岩摆出洗耳恭听受教的姿态。
老儒生看了一眼这位曾经一直被自己刻意“打压”的得意门生,轻声道:“知道你来求什么,不妨跟你挑明了说,柔然五镇铁骑,我要是厚着脸皮去跟陛下求,也能交到你手上。只不过这就落了下乘,对你以后施展身手不利,柔然五镇周边,不是虎视眈眈的董家军,便是京畿之地,随便拎出一个战功卓著的将军,都不是你能比的。你即便得手,能有几分空地?所以说这般生搬硬套的打劫,不如无恶手的小尖一记。”
洪敬岩笑问道:“直接去瓦筑君子馆?”
老儒生点了点头。
洪敬岩苦着脸道:“要我自己拢起几万兵马啊?”
老儒生轻轻笑骂道:“厚脸皮倒是一如既往,别以为我这些年没在棋剑乐府,就不知道你跟那些南北权贵子弟的勾肩搭背,别说几万,只要你敢,十万都不成问题吧?光是那帮想军功想疯了的都城勋贵王孙,能不带上亲兵蜂拥而入龙腰州,硬生生堆出个几万人?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次陛下用谁去跟北凉军对峙,是用黄宋濮还是用拓跋菩萨,是有迟疑的,我顺嘴提了一句,才用的黄宋濮,因为我不想让南北对峙的局面变成全线烽烟,我知道用了这位守成有余的南院大王,北凉才不至于撕破脸皮,乐意见好就收。如此我才有足够时间去布局,火中取栗,那是黄龙山这个缺德老乌龟才爱做的缺德事,你呢,就北莽新局的第一颗棋子,至关紧要,如何?去不去?”
洪敬岩皱紧眉头,没有立即给出答复。
已是帝师的老儒生说道:“不急于一时,等你想周全了再定,若是你觉得掌控柔然铁骑更为有利,并且能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我大可以让你去柔然山脉做山大王。”
洪敬岩轻声道:“说实话,不管我是去君子馆还是柔然山脉,如今剑气近不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老儒生摇头道:“我有分寸。”
洪敬岩环视一周,笑道:“真不见一见那些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你的皇帐权贵?”
老儒生语气淡漠道:“官场上烧冷灶是门大学问,那些跑去狩猎找我的家伙,其实这会儿给徐淮南上几炷香才是正经事,陛下才会看在眼中。傻乎乎跑我这儿来烧香拜佛求菩萨,都是手提猪头大荤大肉,我就算是一尊真菩萨,也得吃腻歪。灶冷时,别人给我一碗清粥一碟腌菜也饱胃暖心。”
长久的宁静无言。
洪敬岩突然站起身,作揖说道:“请太平令与我对弈一局!”
老儒生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洪敬岩自嘲一笑,也没有坚持,洒然离开崇青观。
老儒生缓缓来到观门口,扫地道童精疲力尽坐在台阶上,脚边上已经有了好几箩筐的落叶。
老儒生笑着弯腰捡起扫帚,帮小道童清扫地面。
※※※※
穷书生陈亮锡在一座小茶肆稀里,糊涂遇上了一名谈天说地气味相投的北凉富家翁,又稀里糊涂跟着有些驼背有些瘸的老人进了一栋宅子。
有两尊玉狮镇宅,有一块金字大匾。
一路上跟他读书识字认得许多字的小乞儿轻轻抬头念道:“北凉王府。”
第150章 一更别我二更回
见到双马给徐龙象活活震死,徐渭熊让游弩手带来两匹马。死士丑不宜露面,被徐渭熊打发去暗中隐匿,由青鸟驾车。徐凤年坐在车中,徐渭熊骑马在外。
徐北枳跟徐龙象同厢而坐,浑身不自在,如今人屠次子在北莽恶名远播,万人敌的陷阵本领已经无人质疑,徐北枳还真怕一言不合就给这枯黄少年扯蚂蚱腿一样撕断四肢。
徐凤年掀起帘子说道:“我原先要由倒马关入关,你想怎么走?”
徐渭熊平淡道:“我只是送你一程,爹交给我这几万骑兵,不是用来送死的。”
徐凤年故意忽略言语中的含沙射影,笑道:“等会儿离别,我送你份礼物。”
徐渭熊不置可否。
她送出了七八里路,停马后说道:“离古茂隆一线,虽然已经没有千人以上的成制北莽军,但残留下许多马栏子。”
徐凤年走下马车,递给徐渭熊一个行囊,一脸无所谓道:“没事,除了青鸟和丑,还有一头游荡在百里以外的阴物,它有指玄境。”
徐渭熊将棉布行囊随手挂在马鞍一侧,徐凤年一脸哀求道:“可别没看一眼就丢了。”
徐渭熊犹豫了一下,没有急于策马掉头。
徐凤年熟谙二姐的冷清脾性,说道:“是第五貉的脑袋。”
徐渭熊皱眉道:“提兵山山主,董卓的岳父?”
徐凤年点了点头。
徐渭熊问道:“你跟几人偷袭得手?”
徐凤年哑然。
跟随徐凤年一起下车却站得较远的徐北枳轻声道:“二郡主,第五貉是世子殿下独力搏杀。在下徐北枳,可以作证。”
徐渭熊冷笑道:“北院大王徐淮南的庶孙怎么改换门庭了?打算什么时候去离阳朝廷做三姓家奴?”
不愧是对北莽了如指掌的徐渭熊,对于她不留情面的敲打,徐北枳没有解释什么。
徐凤年打圆场道:“二姐,别吓唬橘子行不行。他人挺好的,前不久还夸你诗文无雌气来着,要跟你切磋切磋那三守学问。”
徐渭熊拍了拍腰间古剑,笑道:“切磋?切磋剑术吗?你没告诉他我喜欢跟文人比剑,跟匹夫比文?”
徐北枳真真切切领教到了北凉二郡主的蛮横。
徐凤年无可奈何地说着好啦好啦,轻轻拍在马屁股上,徐渭熊一骑疾驰而去。
徐凤年和徐北枳相视一笑,都有些如释重负。
徐北枳轻声感慨道:“有慕容女帝风度。”
徐凤年搂过他脖子,笑骂道:“敢这么说我姐,你想死?”
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的读书人,嚷道:“怎么就是贬低了?”
徐凤年松开手,一起坐入车厢,“以后你会知道的。”
坐下后,徐凤年把剑匣丢给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的黑衣少年,“黄蛮儿,里头有三柄剑,送你了。你不是被那个一截柳刺过一剑吗?下次见到了,还他三剑!”
徐龙象捧着剑匣痴笑。
徐凤年转头对徐北枳说道:“北凉王府藏书极丰,有你看的,你有喜欢的尽管拿,都算你私人藏书,当做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如何?”
徐北枳真诚笑道:“足矣!”
徐凤年想了想,说道:“到了王府,要不你改个名字?”
徐北枳摇摇头,算是谢过了徐凤年的好意。以徐淮南孙子的身份在北凉招摇过市,显然不明智,只是有些事情,徐北枳不想退缩。
徐凤年遗憾道:“徐橘子,多欢庆讨喜的名字。”
徐北枳提醒道:“殿下,这会儿你可是已经没有第五貉的头颅了。”
徐凤年哦了一声,打了个响指。
没多久,一只纤细雪白的手腕探入车帘子,当徐北枳看到朱袍阴物的那张欢喜相面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徐北枳笑容牵强,违心地溜须拍马:“殿下万事胸有成竹,不愧是有资格世袭罔替的藩王世子。”
徐凤年一挥手,阴物丹婴飘离马车,然后握住徐北枳的手笑眯眯道:“你我如此相互推崇,真是相见恨晚。”
徐北枳嘴角抽搐,小声道:“殿下是不是也跟第五貉说过相见恨晚四字?”
徐凤年笑着一巴掌把徐北枳拍得趴下,然后轻声道:“我喜欢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都说没有世上没有回头路,趁着可以走的时候,走上一遭,格外舒坦。”
没了阴物震慑,徐北枳胆识就要大上许多,一语道破天机,“殿下先前出去与那名死士扈从有过密谈,难道不是想着让他安排一番,好暗中见一见幽州果毅都尉皇甫枰?”
徐凤年不说是否,只是好奇问道:“你连皇甫枰都知晓?”
徐北枳点头道:“在弱水茅舍,爷爷说过此人是你扶上位,用以搅起幽州军界的混水,本来我并不看好皇甫枰,只是如今不敢小觑了。”
徐凤年问道:“你已经准备好怎么跟徐骁展露你的才学?”
徐北枳笑道:“女子怀孕尚且需要几个月才看得出,才学一事,更是需要慢慢见功力,嘴皮子功夫,我倒是也有几分,只不过对付别人可以,见过了二郡主以后,委实是不想去北凉王面前去讨骂了。我已经想好,到时候跟北凉王求一个穷乡僻壤的县府,从刀笔小吏做起。既能做些实事,也不耽误给殿下送份小礼,这份礼本身也需要一两年时间才能完成。”
徐凤年惊讶道:“你真吃得住几年时间的籍籍无名。”
徐北枳平静道:“我何时出过名?”
徐凤年一把握住徐北枳,“徐橘子,真名士!”
徐北枳笑着去挣脱徐凤年的手,却如何都没能得逞,无奈道:“殿下,就算仅仅是脸面上的称赞,也麻烦多给点诚意。”
徐凤年加重力道,点头笑道:“好的好的,再多给一些诚意。”
早已摘去虬须大汉面皮的徐北枳白净儒雅,此刻疼得满脸涨红,徐凤年哈哈大笑这着松手,徐北枳怒气冲冲道:“恃武凌人,大丈夫所为?”
也恢复真容的徐凤年又打了个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