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董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前方又名葫芦口,两头广袤中间收束狭窄。
一百乌鸦栏子想必就都死了那里。
董卓的耐心一直很好。
对面知道董卓骑兵知晓了埋伏,见他不打算向前推移,便由葫芦口急速涌出。
黑压压列阵铺成一线潮。
四千龙象军。
八千董卓军。
第131章 死战
两军对峙,阵前一名黑衣少年手中提拽着两具乌鸦栏子的尸体,身后骑军展开冲锋以前,他将尸体朝董卓方向高高抛向空中,坠地后摔成两滩烂泥,这样的寻衅让董字大旗后的八千骑兵都咬牙切齿,加大力度握住手中利矛,下意识夹紧马腹,这些久战沙场的老卒都趁间隙抓紧留心挂钩里的兵器,一旦相互嵌入阵型,早上些许抓住莽刀,就多一分杀人机会和活命机会。一杆黑底红字的鲜艳大旗迎风招展,这对位于逆风向平原上的董字大军来说,战马奔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滞缓,只是当老卒们抬头望了一眼那个猩红董字,顿时心无杂念。只等董将军一声令下,就要将这仅仅半数于己的疲惫之师碾压成灰。
许多骑卒心中不约而同默念一首质朴小谣:董家儿郎马上刀马上矛,死马背死马旁。
董卓手中持有一杆绿泉枪,曾是提兵山的镇山之宝,董卓做成了女婿,就被提兵山山主当做女儿嫁妆送出。董卓身后有十八骑,战马甲胄都并无异常,只是不像董字骑那样清一色手中持矛马鞍挂物,兵器怎么趁手怎么来,其中过半人数都腰间悬剑,十八骑脸上也无老卒独有的肃杀气焰,相对意态闲适,但周围素来以眼高于顶著称的领兵校尉没有半点轻视,尤其是望向一名空手坐马背上的清癯老者,都有些由衷敬畏。毕竟提兵山第二把交椅,不是谁都有本事去坐的。
少年带着一头体型骇人的黑虎开始奔跑,董卓手中绿泉枪原本枪尖指地,猛然抬起,向前一点。
两军几乎同时展开冲锋。当两支骑军拉开足够距离,并非谁先展开纵马前冲就一定占优,若是距离过大,一鼓作气过后往往士气开始衰竭,第一矛递出的通透力也要折损。但是此次对垒而战,碰撞前的双方距离,都可以保证将各自马速和冲击力提至极点。
大地在马蹄锤击下震颤不止,黄沙弥漫。
两线潮头向前以迅雷之势推进。
寻常骑战,不管是口哨还是嘶喊,冲锋时骑卒喜好出声以壮势。一些骑卒马术精湛的骑军,在对冲临近时,为了防止战马临阵退缩,损伤速度,都会有甩出遮马布,罩住战马双眼。只是四千龙象军和八千董卓军都尤为反常,皆是没有这类多余举动,骑卒与战马同时起伏,充满无声的铁血韵律。以十八骑为首的六十余提兵山武人,和四千战骑已经冲出,董卓停马而立,身后带着两千游骑,其余两千游骑绕出一个弧度,避开正面,从左右双方以锥子阵型刺向兵力相对薄弱的龙象军。
董卓静等一锤定音。
双方初次接触,便都是入肉入骨。
一名龙象骑和一名董家骑兵几乎同时将长矛刺透胸甲,战马继续前冲,弃矛抽刀,两人侧身而过时,又各自劈出一刀,龙象骑一刀砍去那北蛮子脑袋,无视重创,侧头躲过一矛,正要拼死砍出一刀,给后边董家骑兵一矛挑落,长矛在空中挤压出一个弧度,北凉骑卒死前一手丢出凉刀,一手握住长矛,不让矛尖拔出身躯,敌骑松手抽刀,弹掉飞掠而至的凉刀,继续策马沉默前冲。
有两骑连人带马对撞在一起,战马头颅当场碰碎,骑卒跃起马背,两矛借势刺中敌人胸口,双方同时往后坠落,但都握住了矛,尚未来得及步战,以步战骑,就给双方跟上的骑兵准备一矛穿透头颅。
膂力惊人的战骑可以一矛刺落敌骑,借着战马冲锋余力抽矛再杀,一名龙象骑长狠辣一矛贯穿了两位北蛮子的胸膛,两具尸体坠马时仍是如糖葫芦窜在一起。
他腋下夹住凌厉一矛,将没有第一时间果断弃矛的董家骑兵拧下马背,一刀削掉了半片脑袋和整只肩头。
有落马重伤未死的北莽骑兵临死仍然砍断北凉马腿。
两军互为绞杀,尽是瞬间高下生死立判后一冲而过,除去几名马战超群的校尉手不弃枪矛,在前冲途中不断抽杀敌骑,但也根本不可能说一骑慢悠悠前行,被十数骑兵围住,任由他一矛扫杀,更不可能因为碰上了旗鼓相当的敌将,返身再战几十回合。只有一个例外,这条漫长战线的中段位置,仍是出现一个有违常理的庞大空心圆,先前黑衣少年当空跃起时,给一名手无兵器的清瘦老者双手拍在当胸,轰然落地,紧接着被十八骑或马背或下马倾力截杀缠斗,一方大将只要亲身陷阵,在春秋时期便一直是注定要遭受潮水攻势的醒目人物,这类角色附近就成为一块大砧板,血肉尸体层层叠加,黑衣赤足的徐龙象在率军入北莽后,哪怕在瓦筑已经被刻意针对阻截,仍是直到今日才真正意义被拦下脚步。
青衫老者正是提兵山一人之下的宫朴,内力雄浑,跟山主常年印证武道,其余十七骑尽是提兵山以一敌百的勇夫,更别说还有四十几名提兵山蓬莱扛鼎奴,个个身高一丈,天生力大如牛,习武后就浸泡在药缸中,锤炼至江湖人称伪金刚的境界。只可惜遇上了生而金刚的徐龙象,只要被少年近身撕扯住,就是分尸的下场,大圈中,已经躺下十几具缺胳膊少腿的蓬莱奴。此时徐龙象无视一名提兵山剑士的剑刺后背,一拳洞穿一位扛鼎奴的心口,慢悠悠拔出心脏,随手丢在地上,利剑刺中后背,中年剑士心中震骇,此子分明没有依赖气机游浮遍身去抵御利器加身,三十年浸淫剑道,颇为自负手中剑一剑刺中少年后心,竟然不论如何递加剑气,都不得入肉分毫。黑衣少年慢时极慢,快时更快,嫌那柄青锋长剑不够爽利,往后一靠,主动往青芒萦绕的剑尖上凑,不等剑士脱手弃剑,好生生一柄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利剑就给刹那压弯,然后崩断,少年后靠之势委实太快,剑客不仅长剑断去,整个人都给撞飞,胸腔碎裂得一塌糊涂,向后飘落,跌入黄土,死得不能再死。
那头黑虎仰天长啸,爪下扣住一具蓬莱巨汉的模糊尸体,轻轻一钩,就将尸体粉碎,鲜血浸透黄沙。
黑虎扑向下一位距离最近的魁梧巨汉。
不急于跟黑衣少年近身绞斗的宫朴见状怒喝一声:“孽畜!”
黑虎被宫朴拦腰一掌打得侧飞出去,落地后仍是滑出去五六丈远,才摇头晃脑站起,一骑提兵山武者就提枪戳来,长枪刺背足足一尺,黑虎浑然不觉疼痛,四脚着地下陷,蓄劲后连人带马都给扑杀,持枪骑士被这头齐玄帧座下黑虎一口咬断腰肢,触目惊心。在斩魔台被打趴下对黑衣少年认主的通神畜生,一甩硬如铁的鞭尾巴,在背后蓬莱奴从头到胸划出一道血槽,向前扑倒另一名悍不畏死的巨汉,后者满脸涨红撑住黑虎嘴巴,不让它下嘴,黑虎整颗头颅都向下一砸,将那巨汉的手臂折断,并且把他的脑袋砸得陷入泥土。
满脸怒容的宫朴奔至,一脚将黑虎再度踹飞,一气滚落了十几名凉莽皆有的骑兵。
徐龙象全然不管黑虎那边战事,看似轻描淡写一扫臂,就给一名提兵山剑客懒腰斩断,拉住上半身,旋出一个圆弧,又将一名扛鼎巨汉胸部砸了个稀烂。一名面容木讷的年迈剑客剑如梨花雨,每一剑点出刺在赤足少年身上,便借着剑尖反弹收势身形后撤几丈,来来回回,眼花缭乱,瞬间便是九十余剑,手脚头颅脸颊心口腹部,无一遗漏,一连串金石相击声,清脆非凡,老剑客试图找出这疯魔少年的命门,当一剑抵住眉心,见那凶名直追北莽洛阳的年轻魔头咧嘴一笑,才要趁着剑身微曲复原的后劲移步,将道门踏罡步斗融入身法的剑客才踩出一步,就让那瞬间赶至身前的少年一拳打在左耳侧,老者匆忙运气抵消七八分杀机,可千钧巨力所致,身体凭空离地如同倒栽葱,徐龙象握住双脚,往地面向下一戳,如掷矛入地,久负盛名的剑道名家就给挤压得不见头颅,只见胸口跟黄沙地持平,徐龙象轻轻一脚踢断这位剑术宗师的双腿,瞥见那柄无主之剑,犹豫了一下,弯腰捡起,轻轻抛起,双掌抵住剑柄剑尖,一柄剑给合起的掌心碎成无数片,双手握住剑片,举目望去,瞧见了两名仅剩剑客,身形暴起,吓得这两位魂飞魄散,顾不得什么名剑风流,撒腿狂奔,一名跑得不够快,被黑衣少年一掌挥中脸颊,满嘴碎片,面目全非,堂堂剑士死于被剑片儿喂饱,凄凉滑稽至极。
另外一名剑士因为有蓬莱巨汉赴死阻拦,躲过一劫,但已是肝胆俱裂,再无半点恋战的心思,不管事后是否被提兵山重罚,向后撤去,身形没入骑军。
徐龙象嗜杀如命,撕掉一名巨汉,正要找寻下一位目标,被宫朴以一记取名提山的肩靠给撞得踉跄几步,宫朴怒发冲冠,大踏步前冲,一步一坑,双拳巨力撕裂空气,裹挟风沙,复尔给予这位少年悍然一击。徐龙象双脚离地,一脚踢中宫朴肩头,双双后退,滑出相距十几丈的距离后,又同时止住身体,两人如两军骑兵如出一辙,对撞而去,宫朴一拳砸在少年额头,少年一拳回在他胸口,以两人为圆心,一大圈黄沙向外疯狂飘荡。
徐龙象吐出一口血水,右拳砸在左手掌心,扬起一个狞笑。
宫朴鼻孔渗出两抹鲜血,轻轻抹去。
一旦投入兵力超过万人,然后全军死战至一兵一卒都不降不撤的战事,春秋以前不见任何史载,春秋中唯有妃子坟一战,那一战人屠义子排在第二的袁左宗仅留下他一人,他以一万六千轻骑死死拖住了西楚最为精锐雄壮的四万重甲铁骑,这才让当时还未称作北凉军的徐家军完成对西楚的战略围困,迫使西楚战力全线彻底龟缩,最终促成了号称一阵定春秋西垒壁战役,那一战,在妃子坟坟头上,护在白熊袁左宗身边的十六卒,皆是寻常士卒,因为三十余校尉将领早已死净。那一战起始,袁左宗便身先士卒,从骑战到步战,杀敌将领十六人,一杆银枪杀敌骑一百七余,若非陈芝豹违令带兵救援,袁左宗注定死于公主坟。当白衣陈芝豹走上坟头时,袁左宗双手扶枪而立,全身是血,血污得不见面孔。
一般而言,军力损耗达到三分之一,军心就会开始溃散,春秋中有无数枭雄借着乱世伺机揭竿起事,小有气候便忙不迭自封为王,自称皇帝,但这类鱼龙混杂的军伍大多数遇上精锐正规军,往往是一触即溃,不堪一击,不乏有五六万起义军被数千骑军追杀百里的荒唐战事,更不提什么死战不退了。离阳王朝权臣各怀鬼胎,说顾剑棠坐在徐骁那个位置上,也可以平定春秋,却从未想过顾剑棠能否带出袁左宗这样的悍将,带出春秋大定后仍是军心凝聚的北凉三十万铁骑。
葫芦口一役,堪称惨烈。
从正午偏后时分两军开始冲锋,一直杀到了黄昏。
葫芦口黄沙弥漫,就不曾停歇过片刻。
四千龙象军跟六千董卓军几乎史无前例地从马战打成了步战!若非亲眼看见,说出去都没有人会相信。
董卓能够在南朝破例占据三大军镇,在南朝庙堂上敢跟几位大将军红脖子瞪眼,是靠着董字旗麾下共计有六万豺狼之师,这六万兵马,女帝御驾巡边时曾亲口询问这个董胖子,他日战事大启,肯不肯拿六万换六万,换一个南院大王?言下之意,董卓六万军马足可拼掉北凉三十万中的任意六万骑军。至于那个奸诈如狐狸的董卓如何答复,自然无人得知。
董卓虽然面沉如水,但嘴角似笑非笑。
身后两千游骑兵始终没有投入胶着战场。
北莽西线驿路烽燧连同戊堡军镇在内的完整系统,看似完善,可终归不曾遭受过战事的血腥浸染,华而不实,董卓一直看在眼中,心知肚明,却不曾一次在庙堂上提及。像这次八千龙象军孤军深入,竟然一路打到了军镇瓦筑,都不见一缕狼烟。事后吞掉君子馆,烽燧曾有短暂燃烟报信,但接下来就南朝就再度成了睁眼瞎,龙象军马蹄所指,离谷茂隆前方的数百座烽燧都毫无音讯,连董卓自己都没有预料到四千龙象军竟然不是去攻打离谷,而是一路奔袭,来设伏截杀援兵。
如果不是自己调教出来的八千兵马,恐怕就真要给这支龙象军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吧?
董卓还在等。
这次突发战事,他的骑军虽说也是一路疾驰增援离谷,但也称不上以逸待劳,只不过相对经历两场恶战后的龙象军还是要占据优势,董卓想到了四千对四千,会陷入颓势,但没有想到两千游骑军参战,还是没能一举打垮掉如弓弦崩到极限的龙象军。
董卓抬了抬屁股,依稀可见战场上黑衣少年和提兵山宫朴的身影。
这个胖子啧啧道:“真是能打啊,好不容易舔着脸跟老丈人从提兵山要来的十八骑,加上四十几个蓬莱巨汉,有宫老爷子坐镇,就还是差不多都给宰光了。这仗打完,媳妇还不得几天不让我爬上床?”
一名游骑将领策马来到董卓身边,低声询问道:“将军?”
董卓摇了摇头道:“不急。”
健壮将领小心翼翼问道:“僵持下去,宫山主恐怕就要?”
董卓直截了当说道:“就是要等到他死。”
跟随董卓多年征战的将领毫无异样,面无表情地安静退下。
当下天色就跟顽劣孩子往白纸上泼墨一样,墨越多,夜色越来越浓。
战事终于将歇,董卓招了招手,那名将领迅速赶来,这个胖子笑道:“传令下去,咱们两千骑去杀那名黑衣少年,盯着他杀,其余龙象军残余都不用理会。谁摘下那少年头颅,是去南朝庙堂当个实权四品大员,还是在我董卓麾下官升三阶,随他挑。”
将领咧嘴会心一笑,沉声道:“得令!”
董卓提了提绿泉枪,终于要亲身陷阵。
六千军马,换四千龙象军和一颗人屠次子的脑袋,值不值?
董卓冷笑道:“这趟老子看来是要赚大发了。”
葫芦口外五十里,八百骑兵纵马狂奔。
一律白马白甲。
为首一名俊逸高大骑将手提银枪。
第132章 换刀换马
暮色中的葫芦口东端战场,黄沙渐停又渐起,当一声号角响起,两军默契地停下杀伐,等待下最后一场战事。
一名长了张娃娃脸的年轻龙象骑兵哇了一声哭出来,抬头对身边一位并肩作战的熟悉校尉哽咽道:“小跳蚤死了。”
一身甲胄支离破碎的校尉艰难咧嘴,不知是哭是笑,也不知如何安慰这名麾下士卒。这孩子祖上几代都是北凉边境牧人,打小就马术精湛,入伍时,别的新人还得每天给战马摔上十次八次的,他倒是连钻马腹都能耍出来了,当时校尉就在场亲眼看着,满堂喝彩,二话不说就拎进了龙象军,左挑右挑,跟挑媳妇一般用心,好不容易挑中了一匹才从纤离牧场投入军中的战马,半生不熟,不起眼,唯独给这孩子相中,后来证明这匹马真是匹好马,脚力极好,爆发力也足,可贵之处在于冲锋时愿意与马队齐头并进,因为这匹马性子跳脱,熟悉战阵的闲暇时,喜欢在孩子身边窜跳,就有了个小跳蚤的昵称,那孩子恨不得睡觉都去马厩,万一心爱战马得了小疾小病,给战阵演练中木矛捅肿半张脸也只会傻乐呵的孩子心疼得只会哭,真是比将来娶进家门的媳妇还要上心了。这场战事,这孩子不耐,光是被他看见的杀敌人数就有两,也是最后一批从马背下来步战的龙象骑兵,不知多少敌骑的战马给这小子拿刀划破了肚肠砍断了马腿,校尉知道这股子伶俐劲头是殊为难得的天赋,许多百战老卒都未必有这份本事。
校尉瞥了眼孩子的下巴,胡子都还青涩着,校尉本想着再过一两年就给这孩子破例当个媒人,把侄女交到他手上,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才十九岁不到的小娃儿,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到过,今天死在这里,真是可惜了。
拍了拍孩子肩头,轻声道:“到了下边,跟兄弟们比一比谁杀得多。咱们如果死得早,指不定还能在黄泉路上追上他们。死得晚,就多杀几个蛮子。”
娃娃脸骑兵抹去泪水,笑着点点头。
校尉瞥了一眼远处的黑衣少年,由衷崇敬。不知哪儿冒出的一股江湖顶尖高手,拿命去缠斗不休,五六名三尺青峰竟能生出剑气的剑客,四十几个刀枪不入的巨汉,好在都给小将军杀鸡屠狗般收拾得一干二净,敌军歹毒处还不止于此,先是一名打不死的青衫老先生跟小将军对殴了半天,后边又在骑兵中鬼祟藏了一名年轻剑客,装孙子装了许久,不料一剑竟然刺透了小将军的右边胸口,阴险一剑之后,便不见踪迹,彻底撤出战场。
校尉是老兵油子了,说完全不怕死那是自欺欺人,他这般官职和阅历的家伙,早过了年少热血的年龄,再说还有拖家带口,无缘无故让他坦然赴死,校尉脑袋又没有被驴踢了!只不过能进入北凉战力名列前茅的龙象军,左右官帽子大小相当的袍泽们比起许多其他北凉将领,都要勇悍和善战,弯弯肠子不多,带出来的士卒,也要相对一根筋。对龙象军上上下下而言,只要各自上头敢冲敢死,他们就敢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怕死就不进龙象军了。校尉也是从小卒子当起,谁没有从老卒嘴中听过那些荡气回肠春秋战事?褚禄山一千轻骑开蜀道,妃子坟一万六千骑死战至最后一人,陈芝豹西垒壁一战平天下,襄樊攻守战,太多了。校尉知道葫芦口一役后,也必定会有熟人与人说起,提及自己名字,都会竖起大拇指,这些言语与抚恤银两一起传回家乡,也算对得起那些儿时跪拜过的祠堂牌位,以后自家孩子长大后,也能直起腰杆做人。
披红甲的董卓军只余下不足六百残兵,支撑着他们誓死不退,是身后那支由将军亲率的两千游骑,以及擅自后撤者立斩的董家军法。当回首望去,一股鲜红洪流涌来,一杆大旗尤为鲜明,这些精疲力竭到一坐下就可以大睡三天的董家骑兵都如释重负,继而感到有些荒凉,所向披靡的董家精骑,六千对阵四千,竟然输了。脚边都是昔日袍泽的死尸,跟北凉人的尸体杂乱叠加,许多次步战厮杀,踩入粘稠血水中,每次抬脚比起踩在砂砾中还要吃力,许多甲士就是一不留神跌倒,就给对手劈砍而死,大战之酷烈,早已不知是死在北凉刀还是自家莽刀之下了。
因为北莽少有险地可供依据,北莽军镇布局一直呈现出进攻态势,无形中就让绝大多数北莽军误认为那北凉军,什么三十万铁骑雄甲天下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了,春秋八国军力参差不齐,如何能跟北莽相提并论?因此提起偏居一隅的北凉军,再保守的校尉将领,也只是以为凉莽两军战力持平,北莽的问题不在于吃不掉北凉,而在于何时南下踏平。董家骑兵是公认能与拓跋菩萨十八万亲军位于一线的精锐劲旅,尤其是董家骑兵擅长回马枪,几次规模在两万左右的东线激烈战事,董家骑兵能够保证一撤百里而不散,这趟救援茂隆军镇,听闻对手只有孤军深入的四千骑兵,谁不视作唾手可得的大军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