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妮蓉与肖锵习剑多年,而且自幼耳濡目染爷爷刘老帮主与各路高手对敌,其中不乏剑术高人,眼光颇有独到,娓娓道来,几处精妙招式,刘妮蓉不忘以手指作剑,悬空缓缓笔画。
肖锵可不是那沽名钓誉的剑士,一鞘双剑,最厉害地方在于出鞘以后子母双剑可借势在身边四周一丈内如双燕回旋,攻守兼备,这当然不是那上乘剑道的驭剑神通,而是取巧的剑招。肖锵自嘲完全不入剑道宗师的法眼,但在鱼龙帮看来已是极为玄妙的本领,便是见多识广的刘妮蓉也诚心敬佩,辛苦习剑十几年,也只能做到让单剑回旋于三尺范围,而且中看不中用,对敌厮杀,根本无益。
肖锵是鱼龙帮少数能在陵州武林排在二流冒尖位置上的高手,离刘老帮主的第一线相差其实不远,是帮内名副其实的剑术第一人,刘妮蓉拜师于他,肖锵不算误人子弟。
肖锵听到刘妮蓉说完比武过程,微笑道:“如果为师没有猜错,那白衣剑客是当下边境风头很盛的程颐澈,本以为是糊弄老百姓的三脚猫功夫,不曾想还真有些道行,可惜这位走得急了,否则还真可以论剑会友,若是能入了我鱼龙帮做客卿,那更是好事。”
刘妮蓉轻叹道:“可惜。”
肖锵看了一眼脸色木讷的公孙杨,笑道:“这程颐澈身手高则高矣,比起咱们老闷葫芦,还是差了火候。妮蓉,当年你公孙叔叔…”
公孙杨吃力地抬了抬眼皮子,神情古井不波,打断了老友肖锵的揭老底,摆摆手道:“没有的事就不要提了。”
肖锵无奈道:“我这还没说!”
公孙杨弯腰站起身,轻声道:“小姐,我先回房。”
刘妮蓉起身要送行,被公孙杨摇头拦下,他独自走出屋子。鱼龙帮都知道这位大客卿右足趾上患有湿毒,举步步维艰还在其次,据说睡觉的时候连鞋根都拔不起来,所以走路微瘸,也不如何露面,鱼龙帮那些上了辈分的人物中,就这位连一个徒弟都没有收,只听说老家伙能使出五箭连珠的绝技,但谁都没机会亲眼见证,那张牛角大弓常年蒙尘悬挂在墙壁上,也不知是不是充门面的。等公孙杨离去,肖锵才透露了一些秘辛往事,刘妮蓉这才得知公孙杨曾有过骑马入城时,双手抓住城门将一匹烈马夹起悬空的壮举。真是如此的话,公孙叔叔巅峰时已经完全不输她爷爷了,只是不知这些年境界修为退步了没有,刘妮蓉深知武道一途,逆水行舟,一日懈怠,就要荒废一月功夫,就像明珠蒙尘久了,重新擦拭也不复当年圆润珠光,所谓人老珠黄,便是这个道理,明珠也有性命,而武功境界同样有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灵性,经不起任何挥霍。
肖锵犹豫了一下,沉声道:“妮蓉,今日为师在街上看到有个熟悉的背影。”
刘妮蓉心头一跳,小声问道:“是师父的仇家?”
肖锵点了点头:“一个不棘手,就怕好几个人聚在一起。”
刘妮蓉语气镇定微笑道:“怕什么,客栈离关隘就这么点距离,他们还敢公然闹事不成,再说有师父与公孙叔叔压轴,这群鼠辈,来一只杀一只,来两只杀一双,来三只全杀光。”
肖锵也被刘妮蓉的语气感染,涌起一股曾被暮气遮盖的英雄气概,笑道:“我辈习剑,当有这份豪气。妮蓉,你以后境界必定比为师高出一筹不止!”
刘妮蓉微微一笑。
只不过当夜幕降临,鱼龙帮就笑不出来了。
本意是住在闹市,好让那躲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的屑小们心生顾忌,谁知竟然被人瓮中捉鳖了。
刘妮蓉站在窗口,脸色苍白,客栈外头火把照耀得黑夜如同白昼,对鱼龙帮有企图的势力竟然有三股之多,一股是二帮主肖锵的仇家,有五六人,并未骑马。显然是要趁着肖锵金盆洗手前最后一趟行走江湖,把这个仇给报了。江湖自有江湖的不成文规矩,大体上有三条,第一条金科玉律是几代仇犹可由子孙来报,但一般不祸及妻女,造就灭门惨案,别说官府通缉,武林中人也会不耻,侠义之士,能力所及,更可能会出手教训。再就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别说那随意更换门庭的“三姓家奴”,就是才换一个师父,不论何种理由,都将是终生污点,故而拜师一事,几乎是江湖中人头等大事,不输士林中的士子及冠。第三条则是一旦摆完退隐仪式,摆过了金盆,倒去了碗中水,那么寻常恩怨,就要一概作废。
第二股势力并不出人意料,是白天貂覆额的女子,人人皆骑骏马。
最后一股简直让鱼龙帮心生绝望,感到五雷轰顶,竟是关隘折冲副尉的大公子周自如,身后跟随骑兵八九骑,步卒甲士有二十余。
周自如的英俊脸庞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与二楼刘妮蓉对视,缓缓道:“捉拿匪寇,闲杂人等自行避退。”
貂覆额女子言行无忌,丝毫不忌讳客栈鱼龙帮是否会听见,娇滴滴道:“周公子,说好了,那姓刘的女子归你,她手下那名佩单刀的小哥儿,可千万不能伤着分毫。”
周自如皱了皱眉头,没有答复。
隐约有不快的女子扯了扯嘴角,压下已经到嘴边的不敬言语,妩媚慵懒高坐于马上,一只手贴在腰间,食指富有节奏地敲打着玉带扣上的纹头。
在这边境,有谁逃得出本小姐的手心?
为何男子可以坐拥后宫三千佳丽,不许我们女子有面首三百?
本小姐偏偏就要!
第005章 算计来算计去
周自如自认饱读兵书,并且能够娴熟运用于世事,这些年无往不利,不仅成了折冲副尉老爹的首席幕僚,出谋划策,还亲自设局,让好些榜上有名的江洋大盗都栽倒在关隘里,光是赏银累积就有两千多两白银,周自如不顾老爹肉疼,将这些银两大部分都分发给替他们父子卖命的倒马关士卒,他虽说是关隘这一亩三分地上最大的公子哥,但因为兔子不吃窝边草,在百姓里口碑一向不错。这次针对鱼龙帮撒下大网,只是临时起意,三天前陵州那边的几位草莽找到周自如一名哥们,吃了一顿花酒,宴席上说要对鱼龙帮里一位叫肖锵的痛下杀手,周自如原本不打算掺和这种江湖仇杀,不过那几位武林中人办事也爽利,扣押了一名亡命流窜到倒马关附近的劫匪,二话不说交给周公子,周自如见他们只要求将鱼龙帮留在倒马关一宿,不需要亲手沾上脏活,也就应承下来,孰料鱼龙帮到达以后,竟拿出了一名北凉前任兵器监军的手谕私信,这让周自如措手不及,当下便懊恼上了这帮不知轻重的江湖莽夫,只不过周自如深知好不容积攒下倒马关周公子一诺千金的名头,实在不愿意败坏了去,只得硬着头皮唱黑脸,拦下鱼龙帮一伙,不过暗中已经做好准备,一旦两伙人火拼起来,就让心腹带兵插手,绝不让态势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黄昏时与倒马关熟客的貂覆额女子相遇,一番密谈,改变了周自如略显保守的初衷,转而决心要让鱼龙帮吃一个大亏,既要将原先的江湖人情收下,那些属于鱼龙帮的货物盈利,周自如也要收入囊中,当然不是与那当下已是虚衔武散官的将军撕破脸皮,而是亲自带人将这笔买卖去北莽敲定了,有貂覆额这个北莽女子牵线搭桥,到时候从四品武散官该挣的,周自如会一颗铜钱不少双手奉送,甚至只会更多,如此一来,周公子也算与那位前任兵器监军搭上了线,至于鱼龙帮几十号人的身家性命,周自如也只能心中歉意几句了。
再者,他的如意算盘,可不止是算到了一箭双雕!
高坐于马上神情淡漠的周自如抬头看去,悄悄做了个手势,客栈中某间屋子,马上有嗓子粗糙的汉子竭力喊道:“爷爷今天被你们堵在这里,算爷爷阴沟里翻大船,认栽,但爷爷我有鱼龙帮三十几号可以换命的好兄弟都在这里,谁敢上来寻死,爷爷算他英雄好汉!”
鱼龙帮帮众大多都站在窗边看戏,本来理所当然以为能将自己摘在外头,还想着有一场兵抓匪的好戏可以欣赏,不曾想就听到这几句,帮众们差点一口鲜血喷在窗户上,这位王八蛋寇匪是哪条道上的,几个性子急躁的年轻帮众,提刀就要循着声音去宰了这只不知道哪个池子里爬出的龟儿子。还未出门,二帮主肖锵与管事就来将众人拢到隔壁相连的三间房子里,不许任何人出手。鱼龙帮这些年可没资格做那种养尊处优躺着收银子的帮派,帮里成员也见多了你来我往的算计,这时候再蠢笨也只知道中了陷阱,一个个大气不敢喘,若只是帮派之间的寻衅厮杀,他们谁都不惧,只是客栈外头那骑兵与甲士,实在让人胆寒颤栗,便是侥幸活下来,事后擅杀官军的大帽子一扣下,鱼龙帮还能在北凉江湖上立足?
刘妮蓉脸色苍白地来到一间屋子外,平缓了一下急促呼吸,伸手敲门。她行事不可谓不当机立断,身陷死局,连公孙杨都没有带上,单身赴会,带着莫大诚意,想要见识一下客栈内是谁要将鱼龙帮拖入万劫不复的泥沼。刘妮蓉寄希望于这些人只是想要银子,但她内心深处知道今夜十有八九是不能用银子摆平了。刘妮蓉悚然一惊,身体向后倾去,一柄刀锋破门而出,刘妮蓉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刀锋仅自己在脸面上一寸距离的一丝刀线!
房中人一击没有得逞,果断收刀,一脚踢在房门上,刘妮蓉娇躯倒地前,单手一拍地面,身体旋转,躲过门板,站在走廊中,脸色铁青,看到一名吊儿郎当将刀背扛在肩上的年轻人,走出屋子,抽了抽鼻子,与刘妮蓉对视后哈哈笑道:“早知道是个皮娇肉嫩的娘们,小爷我就出刀含蓄些了。”
刘妮蓉压抑下心中怒气,尽量平静问道:“为何要陷害我鱼龙帮?”
那年轻刀客虽然玩世不恭好似市井调戏娘子的寻常无赖,但看人眼神与握刀气势,却让刘妮蓉一阵心惊,果然是北凉军中的精锐甲士,记得爷爷刘老帮主说起过军旅将士与江湖武夫的不同,兴许都手上染血,可相比后者的狠辣,前者会多出一种真正渗透到了骨子里的悍不畏死,这种坚毅,是面对千军万马锻炼出来的心气,是死人堆里咬牙爬回阳间的煞气。刘妮蓉心中确认刀客身份后,全身冰凉,心情跌入谷底。
那人咧嘴一笑,开门见山道:“我家二哥相中了你,你若是识趣,就乖乖跟二哥回去,二哥要我交代你一句,你若是肯做他的女人,鱼龙帮也就失去这三十几号人马,有我二哥帮衬,你们鱼龙帮以后来往北凉北莽,畅通无阻,也算因祸得福,就当是二哥的聘礼好了。丑话说前头,二哥已经有了要明媒正娶的女子,刘小姐你嘛,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好了,别觉着委屈,其实是你们鱼龙帮攀高枝了。再者能让我赵颍川喊一声二嫂,得是多大的福气。”
刘妮蓉冷笑道:“你二哥周自如真是算无遗策,小女子佩服至极。”
自称赵颍川的青年刀客舔了舔嘴角,瞥了一眼屋中瘫软在椅子上的汉子,这可怜家伙落在二哥手心真算倒了八辈子霉,中了以往采花贼行走江湖必定首选的软筋散,死狗德行,原本还有些江湖好汉的硬气,不愿栽赃嫁祸到鱼龙帮头上,自己只好拿刀子在他大腿上慢慢划出一条血槽,离裤裆命根子只有半寸距离,这汉子总算没了矜持,按照二哥吩咐的言语扯开嗓子喊了一遍。
赵颍川盯着这个被二哥瞧上眼的刘妮蓉,心想二哥眼光就是好,笑道:“谈妥了,麻烦二嫂与赵颍川去后门离开,以后鱼龙帮是姓刘还是姓周,反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哥自然有本事让鱼龙帮一跃成为陵州数一数二的大帮派。谈崩了,那就怪不得赵某把你打晕了扛在肩上,丢到二哥私宅的床上去。万一你发狠要围殴赵某,也无妨,赵颍川自信还逃得走,至于屋里头那位,反正是死是活都已无关大局,可是二嫂,真要这般不打不相识才开心吗?”
刘妮蓉只觉得悲凉,官家子弟,都是这样城府阴险吗?周自如才是一名从六品折冲副尉的儿子,便已是如此算计可怕,当初爷爷与那兵器监军子孙的合作,岂非更是与虎谋皮?难道一开始就是鱼龙帮死敌与那将军府设下的圈套?刘妮蓉深呼吸一口,平静道:“你要是能活着离开客栈,转告周自如一句,让他去吃屎。”
扛刀的赵颍川伸出大拇指称赞道:“二嫂好风采,只希望今晚后半夜到了二哥床上,也这般让人喜欢。”
原先根据周自如谋划,赵颍川让那名流窜犯泼完脏水后与刘妮蓉说上话,就该离开,刘妮蓉肯服软是最好,不肯服软就由周自如亲自带兵闯入客栈抓人,这家客栈最大的后台本就是他周大公子,这点风波都不需要花费半分人情银两。赵颍川才说完,约莫是事情进展泰国顺利,并没有急着撤退,而是在走廊中拖刀狂奔,朝刘妮蓉冲撞而来,相距十步时,往墙壁一跃,脚尖一点,折向另一面墙壁,再弹向刘妮蓉的速度已超乎原先太多,无形中还有了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一刀迅猛劈下,哪里有未来叔叔嫂嫂的情谊,刘妮蓉抬臂格挡,好一抹清亮剑锋,不愧是刘老帮主宠溺的孙女,这柄秋水长剑是足以让普通武夫垂涎三尺的利器,刀剑相撞后,赵颍川狞笑道:“给老子脱手!”
整条手臂酥麻的刘妮蓉后退两步,身形落地的赵颍川得势不饶人,不给刘妮蓉喘息机会,刀势大开大阖,逼得刘妮蓉只能硬抗,无暇使出什么精湛剑术,可见赵颍川也绝非一味自负莽撞的人物,军中健儿,剑术刀法,归根到底,都是干净利索到极点的杀人手段,从不花哨华丽,江湖人士则不同,或多或少追求招式的精妙瑰丽,难免有繁琐嫌疑,境界低的,是匠气,境界高的,可就是仙气了,赵颍川自知与刘妮蓉这等正二八经帮派里的精英对敌,就不能给他们玩弄招式的机会!刘妮蓉一退再退,死死咽下一口涌到喉咙的鲜血,在赵颍川终于换气间隙,被刀猛敲的长剑顺势脱手,赵颍川心中一喜,因为这位终究是二哥心动的女子,不好真正痛杀,就准备拿捏好一个分寸,将这名剑术其实不俗的刘小姐给擒拿下,殊不知才松懈,那柄脱手长剑竟然诡谲地绕刘妮蓉身体一圈,以个刁钻角度抹向了赵颍川脖子!
赵颍川扭过头,被削下一缕头发,堪堪拿刀击回,嘻笑道:“好一手离手剑,若非二哥提醒二嫂师父肖锵擅长双燕回旋,赵某还真要吃了大亏。”
刘妮蓉不动声色,舒展双臂,伸手并不是握住长剑,而是一根手指在剑身上弹指,另一只手掌拍打剑柄,长剑在空中急速旋转,如同一个稚童鞭打而起的陀螺,朝赵颍川飞去。
饶是年纪轻轻便在战场上无数次鬼门关转悠的赵颍川,也言语一凝,破天荒流露出沉重脸色,不敢贸然抽刀,生怕刀势被那女子借势了去,二哥说过鱼龙帮老帮主的炮捶拳震陵州,最精妙的压箱招式便是夫子三拱手,连续三次“拱手”,劲道倍增,与寻常招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武道常理,截然相反,这刘妮蓉分明是将夫子三拱手融入到了双燕旋的剑术里去,有些棘手!赵颍川打定主意避其风猛,抽刀后退,身后是一扇房门,后背骤然发力,撞碎木门,略显狼狈地退入屋中,见到门外刘妮蓉没有趁胜追击,握住长剑后,嘴角终于遮掩不住颓势地渗出血丝。
赵颍川握刀抖了抖,恢复玩世不恭的潇洒姿态,嘿嘿笑道:“二嫂耍得一手好剑哩。”
刘妮蓉抹去嘴角血迹,笑了笑道:“我哩你老母。”
瞬间冷场。
赵颍川嘴角抽搐,显然没料到这么一个女子也会粗话。屋里头其实还有两位,只不过不管是自己人刘妮蓉,还是倒马关刀客赵颍川,都不认为这两个家伙能做什么,她只是担心他们被殃及池鱼。这名只是藏拙才暂时落入下风的刀客,刘妮蓉没有信心一旦生死相搏,自己能够侥幸活下来。她眼神轻移,示意屋中两人不要轻举妄动,但下一刻,她就失望了,失望情绪有双重,一重是那名同样佩刀的年轻男子站在窗口,屹立不动,一脸漠然。但最让刘妮蓉焦急的是王大石竟然不顾形势,大喊一声就冲向赵颍川,鱼龙帮开宗立派的绝技无疑是她爷爷的炮捶,是两禅寺其中一种拳法的分枝,并不追求套路的繁复,致力于瞬间的爆发,这套若有雄浑内力的底子作支撑,拳法自然是高明的,可惜到了那入帮派不久而且始终没能登堂入室王大石手里,就成了花架子,赵颍川甚至好整以暇等拳头到了脸前,才出脚踹在王大石膝盖上,微微撇头就让拳头落空,下一刻北凉刀已经搁在王大石脖子上,赵颍川一手握刀,一手拎住王大石脖子,一脸为难地自言自语道:“是割断脖子呢,还是掐碎脖子呢?”
刘妮蓉出声道:“不要!”
赵颍川听到屋外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知道二哥一方已经胜券在握,也就有了忙中寻乐子的悠闲心思,笑眯眯道:“二嫂,你与我说一声,小叔叔好生猛哩,就放了这废物。”
王大石虽说身手糊里糊涂,倒是有些憨傻的骨气,被人制住,还是涨红了脸喊道:“小姐,不要!”
刘妮蓉面无表情道:“我说。”
赵颍川五指发力,往上一提,王大石顿时身体悬空。赵颍川得寸进尺道:“二嫂,可千万别忘了那个哩字。”
刘妮蓉正要认了这份羞辱,刚刚张嘴,就彻底合不拢,她瞪大眸子,仿佛见到了神魔鬼怪。
只见赵颍川死鱼一般,两颗眼珠子充盈布满病态的血丝,已是垂死的迹象。
赵颍川身后,站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佩刀男子,给出致命一击的他,没有抽刀出鞘,只不过是将手掌刺入了赵颍川的后背,捏断了整条脊柱。
第006章 最坏的最好的江湖
王大石本想着这辈子能在刘小姐眼前死得爷们,也算没白投胎一次,只不过对不住老爹,在这里断了王家的香火。对他这种小人物来说,刘妮蓉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姑娘,漂亮,温柔,心地好,武学还高,别说入了她的青眼,在鱼龙帮那会儿,王大石便是远远看上一眼,就能浑身发烫劳作一整天都不觉得累,若是侥幸见到小姐嫣然一笑,保准晚上就要失眠了。
这些年与几位师兄们睡在一条大炕上,哪天晚上不是听他们讲小姐的各种,记得前些年一位师兄,不知死活编排出自己撞见过一眼小姐晒在院子的肚兜的英勇事迹,当晚就给其余师兄联手打成猪头,不过据说事后好多师兄都偷偷询问那肚兜儿是何种颜色啊啥子样式啊,明知是假的,都愿意胡思乱想一通。
王大石没资格凑这个热闹,也就只会远远看着小姐刘妮蓉,知道总有一天心中的仙子,也会去相夫教子,前段时候听师兄说老帮主给小姐寻了一位豪门里的世家子,王大石就有些黯然,倒是有些羡慕老爹当年能为鱼龙帮死战而亡了。
徐凤年松开没了脊柱支撑的尸体,弯腰蹲下,在赵颍川衣衫上擦了擦手,瞥见那柄北凉刀,方才手掌作刀刺入这厮后背,中指本可以轻松炸碎整条脊柱,只不过小心起见,瞬间变手刀成爪,如果尸体落在有心人眼中,展露出来的境界便不至于太过吓人。
这趟出行之所以藏身于鱼龙帮,没有阴谋诡计可言,只不过顺路要去北莽留下城,就让褚禄山略作安排,调包顶替了那名武散官府邸里的管家,将其羁押在陵州官府大牢,等鱼龙帮从北莽返回才会被放出,估计遭受无妄之灾去吃牢饭的管事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徐凤年也没料到到了倒马关,鱼龙帮会陷入绝境死地,这件事既然不是因他而起,他原本不打算插手,一个北凉三流帮派的荣辱起伏,生性确实挺凉薄的世子殿下实在没兴趣去理睬。
英雄救美,讨刘妮蓉的欢心?徐凤年还真没这份闲情逸致。
刚才房中,王大石在发呆,世子殿下则缓慢翻阅一部无名刀谱,用一字千金来形容也不为过,武帝城王仙芝的武学感悟,你说啥个价格?一本刀谱六十四页,一页看完,唯有确认咀嚼透了,才小心翼翼撕去一页毁去,从北凉王府到倒马关,才撕去三页而已,第四页正看到酣畅,赵颍川就倒撞了进来,你进来也就进来,还在那里磨磨叽叽,将刀谱放回怀中的世子殿下本来还算可以忍受,直到这家伙拿王大石的命去胁迫刘妮蓉,看着桌上鱼龙帮王大石故意不去碰的大半包细棋子软糕,加上世子殿下最烦办正经大事却跟娘们唠嗑一样唠叨碎嘴,终于起了杀机,于是那哥们就只能去黄泉路上找别人闲谈了。
刘妮蓉震惊之余,没有太过纠缠于赵颍川的死相,而是来到窗口,看到客栈外也多出一条尸体,胸口插着一支羽箭,显然是公孙杨出手威慑,找了一名肖锵的死敌率先开刀,但这些凌厉手段,在倒马关甲士面前,与姓徐的悍然出手,都是杯水车薪啊。
徐凤年坐下以后,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细嚼慢咽,缓缓说道:“那一车货物怎么办?”
刘妮蓉好不容易对他的印象有些改观,这句话一说出口,马上打回原形。刘妮蓉火急火燎,心思百转也想不出一个将鱼龙帮带出泥潭的万全之策,根本顾不上这市侩男子,眼见公孙杨亮了一手连珠箭根根钉入马马前的地面,总算暂时阻下了倒马关甲士的前行,逃是万万逃不走的,周自如亲率十余名精悍骑兵,以这人的缜密算计,后院肯定也安排了连环陷阱,鱼龙帮三十几人的战力,只需要十几弓箭手选好位置,就能拖死拖垮鱼龙帮,到时候仅剩几尾漏网之鱼,对上周自如骑兵和其余两股势力,她和肖锵公孙杨还不是一样难逃任人宰割的凄凉下场?
刘妮蓉面对这种几双手共同造就的死结,她纵有纤纤妙手,又如何能解?
肖锵走入房中,见到王大石脚下的死尸,皱了皱眉头,当看到尸体手中的北凉刀,喟然长叹,误以为是刘妮蓉的手笔,心想既然妮蓉这丫头决意如此,那今晚死便死了,不过王大石见到高高在上的二帮主莅临,一方面感激于徐公子的救命之恩,一方面出于畏惧本能赶忙解释说道:“是徐公子出手相助,才杀了此人。”
肖锵当然不信,眼神飘向窗口转身的刘妮蓉,后者点了点头,肖锵略一思量,就勃然大怒道:“姓徐的,你可知这人是北凉甲士,如何敢杀?!我鱼龙帮绝不会与你为伍!你滚出去自己向官府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