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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窃据千牛龙武将军从三品高位的褚胖子被人肆意拍打脸颊,从三品,只要不是那些流于表面头衔的散官,放在任何州郡,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官了,何况是手持三千精兵虎符的千牛龙武将军,可这胖子非但不觉得耻辱,反而一脸荣幸至极的表情。

凑过硕大如猪头的脑袋,嘿嘿道:“殿下,我新纳了一房美妾,细皮嫩肉得紧,一捏都能捏出水来,还没敢享用,就是专门为殿下留着的,殿下是否抽空大驾光临,先喝点酒,听点小曲儿,然后?”

徐凤年点头道:“好说好说。”

两人相视一笑,要多奸诈有多奸诈,古语狼狈为奸,大体就是说这对祸害了。

就在褚胖子嘘寒问暖世子殿下这三年境况的温馨时刻,北凉王缓缓走来,王朝内上柱国有数位,大柱国却仅此一位,仅次于那仅在国难时才不会空悬的天策上将。

徐骁一生戎马,年轻时领军还会身先士卒,以至于先皇曾格外颁布圣旨命他无需亲自陷阵,后来征战西楚时左腿中了流矢一箭,落下了微瘸的后遗症。

徐骁不介意那些清流名士嘲笑他徐蛮子,可如果谁敢腹诽一句徐瘸子,那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境地,曾与他一同讨伐西楚的武安侯有一名心腹爱将,年轻气盛,就付出了代价,被徐骁随便找了个借口斩首示众,头颅与一排西楚名将的脑袋一同悬挂在西楚皇城城头。

武安侯敢怒却不敢言,甚至事后都没向皇帝陛下抗议半句。两鬓微白的徐骁身材并不高大,相貌更不起眼,中年微瘸,现在更是轻微驼背,似乎背负着三十万冤鬼亡灵的重担。

褚胖子是个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心肝活泛人,立即收敛了神色,匍匐跪拜在地上,同样是义子,袁左宗就要有骨气脊梁的多,只是按照寻常礼仪躬身。

北凉王徐骁轻轻挥手,让褚禄山自己去端凳子坐下,自己试图与儿子一同坐在木榻上,结果被一脸怒容的徐凤年一脚踹在屁股上,只得尴尬地挑了根板凳坐在一旁。

褚胖子一头冷汗,如坐针毡,都不敢抹。

袁左宗会心一笑。徐凤年吹了一声口哨,拿起一块蜀锦缠在手臂上,将褚胖子熬出来的矛隼召唤下来,拿了一杯盛满葡萄美酒的琉璃杯,故作叹息道:

“小白啊小白,这三年可是苦了你了,酒喝不上,肉吃不上,还差点被人杀了炖肉,我对不住你啊。”

大柱国一脸羞愧,连连叹气。

越长大越具备倾国倾城姿容的女婢姜泥轻轻冷笑一声。心想这雪白矛隼真是跟她一样遇人不淑。

这种罕见飞羽只存在锦州向北一带的冰天雪地,猎户只要捕获一只,可叛国以外的免死罪,当年连西楚权贵都不惜千金求购这昵称“青白鸾”的灵物,但依然可遇不可求。

徐凤年手臂上这只,更了不得,是青白鸾中最上品的“六年凤”,比“三年龙”还要稀罕珍奇,凉地雍州曾有一豪族宗主以黄金千两和三名美妇换求“小白”,却被跋扈的徐凤年当面骂了一声滚,那位在当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煊赫权贵无疑碰了一鼻子灰。

徐凤年哼哼道:“徐骁,我问你,儿子被人欺负,做爹的,该如何?”

大柱国陪着笑一脸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是将其抄家灭族,若还不解气,霸其妻妾视作牛马,占其财物顷刻间挥霍一空。”

没有离开听潮亭的姜泥眼神黯然,不掩秋水眸子中的彻骨仇恨。

徐凤年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宣纸,上面写满姓氏和家族以及武林中大小门派,拍着父亲北凉王的肩膀,咬牙道:“爹啊,你不总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不过夜,这些家伙就是我的仇家,你马上都给收拾了。”

徐骁接过纸张,还没看就先忙不迭赞了一声我儿好字,大致瞄了一眼,刚想豪迈说没问题,然后仔细一瞧,一字不漏看完全部,微微苦色道:

“儿子,这仇家也忒多了点,不下百个啊,你瞧这徽州郡的总督,不过是儿子长得脂粉气了点,携美同行游碧螺湖,被你远远瞅见,就要摘掉官帽吗?还有这关中琅琊王氏,只是家奴喝酒时骂了几句北凉蛮子,就要灭族?至于这武林中的轩辕世家,做了什么事,惹恼了我儿,竟要其整个家族发配锦州,并且点名叫轩辕青凤的妞儿充作官妓?”

徐凤年望着啄酒的心爱矛隼,唉声叹气道:“小白啊小白,你还好,有我这么个知道心疼你的主子,我就惨了,没爹疼没娘爱的,活着就是遭罪,没劲。”

大柱国连忙笑道:“爹照办爹照办,绝无二话。”

承诺完毕,雷厉风行的徐骁转过头,面对袁左宗和褚禄山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阴沉着说道:

“左宗,你筹备一下两支虎贲铁骑,随时候命。本王马上去上头求一道圣旨,无非是再来一次马踏江湖。禄山,与沿途州郡与本王关系相近的大人打好招呼,名单上的逆臣贼子,该杀的杀,只不过弄点好听的名头,别太大张旗鼓。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办事,不需要急于办成,给你一年半时间慢慢谋划,这种事你擅长。”

袁左宗躬身道:“领命。”

褚胖子也起身弯腰,眼神暴戾满脸兴奋道:“禄球儿遵命。”

姜泥心中哀叹,又要有无数良民被一个荒诞的缘由遭劫了吗?会有多少妻离子散的可怜人到头来都不清楚灭顶之灾的由来?

可此时,徐凤年却拿回了纸张,拿出另外一张,名单人数仅是十分之一左右,笑道:“老爹啊,我哪能真让你与和十几个豪族和半个江湖为敌,喏,瞧瞧这张,这些人倒霉就够了,官可都是贪官,民都是乱民,杀起来名正言顺,替天行道,肯定能积德,胜造七百级浮屠啊。”

徐骁重重松了口气,看见儿子又要发火,立即故意板着脸显得郑重其事地接过第二张纸,点头道:“既然如此,就不需要过于兴师动众了,一年之内,爹保证让你眼不见心不烦。吾儿果然孝顺,都知道给爹解忧积德了。”

徐凤年丢了由徐骁亲自剥好的半颗橘子进嘴,含糊道:“那是。”

徐骁给义子褚禄山一个凌厉眼神,后者接过纸张立即退下,胖归胖,挂着两百多斤的肥肉,行走起来却如草上飞一般悄无声息。

徐骁见到脸色逐渐红润的儿子,满怀欣慰,轻声讨好道:“儿子,爹说你不是亲生的,那可是说你长得不像爹,随你娘。”

徐凤年听到这个,只是嗯了一声。

最近十几年一直蜗居凉地休养生息的大柱国知道这个话题不甚讨喜,就转移道:“黄蛮儿不愿意去龙虎山,你帮忙说说,他就听你的。”

徐凤年点头道:“知晓的,你忙你的,别妨碍我钓鱼。”

徐骁呵呵道:“再待会儿,都三年没跟你说说话了。”

徐凤年一瞪眼道:“早知如此,还把我驱逐出家门?!滚!”

一个滚字气势如龙。

可怜可悲北凉王立即两脚抹油,不敢再呆。

不知为何,姜泥每次面对在徐凤年都如同寻常教子不严的富家翁无异的大柱国,都会全身泛寒,只剩下刺骨的冰凉,对这个比徐凤年更值得去恨的男人,根本不敢流露出半点杀意。

起先她以为是自己胆小,但越长大,胆子越大,却越是不敢造次,仿佛这个当年整个人笼罩于黑甲中率先策马冲入王宫宝殿的人屠,是天下最可怕的人。

她后来才得知本朝先皇曾亲口许诺善待西楚王室,甚至要封她父皇为王,可徐骁仍然当着当时依偎在父皇怀中的姜泥的面,一剑刺死了西楚的皇帝,她那个喜欢诗词不喜兵戈的善良父亲,然后丢下一丈白绫给她的母后。

本名姜姒的太平公主姜泥一直看不懂人屠徐骁,对她原先存了求活心思的母后说了一句“不想沦为胯下玩物就自尽吧”的大柱国。

但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却有两个不成材的儿子,一个是傻子,一个是心无大志的纨绔。

傻子天生神力,可即便如此也不是能做北凉三十万铁骑主心骨的人物,那姜泥就要杀了以后将要袭王爵的世子徐凤年,如此一来,徐骁不管生前如何权柄煊赫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免不了分崩离析猢狲散的一天,所以姜泥愿意等,愿意苟活。

徐凤年一振臂,驱散手上的青白鸾,丢了那块被利爪挖出窟窿的小幅蜀锦,朝始终恭立一旁的北凉武神袁左宗微笑道:“袁三哥,你歇息去吧。”

从不曾听到这个亲近称呼的袁左宗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躬身离去。

听潮亭,终于清净了。眺望出去,满眼的风景如画。

徐凤年并未去拾起鱼竿,而是斜卧榻上,轻声道:“姜泥,有机会,你应该出去看一看。”

没有深究含义的亡国公主鄙夷笑道:“世子殿下这一趟出游,可是要让一群人遭了无妄之灾,真是好大的手笔,不愧是大柱国的公子。”

徐凤年转头笑道:“若非如此,能替你抹掉守宫砂?”

姜泥嘴角不屑勾起,勾起滔天仇恨,如果能放秤上称上一称,千斤恨万两仇啊。

徐凤年微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生气的时候,跟偶尔开心笑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都有两个小酒窝,我最喜欢你这点了,所以你迟些动手杀我,我好多看几眼。”

姜泥面无表情道:“你等着便是,下一次杀你的时候,我会最开心的笑。”

徐凤年坐直身体,从一只雕凤琉璃盆掏出一把饵料,抛向栏外湖中,惹来无数条锦鲤跃出湖面,望着这番灵动景象,背对着姜泥的世子殿下感慨道:“那肯定会是天下最动人的风景了。”

第004章 去那座山摘山楂

徐世子丢了几把饵料,看腻了锦鲤翻腾的画面,拍拍手站起身,原本姜泥都准备好了沾温水的锦缎擦手,但徐凤年却没有去接,三年磨砺,由奢入俭难,但由俭入奢也需要个过渡。

他单独离开听潮亭,最后不忘转身提醒道:

“姜泥姐姐,可别想偷溜进楼内试图顺手牵羊一本武学秘笈,你知道的,里头任何一位守阁奴,都不是你袖中一柄神符能对付的。这帮老家伙可远不如我怜香惜玉呀。女孩子家家的,红袖添香素手研磨多好。走啦,别瞪我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姜泥姐姐的眸子好看啦。”

调侃完了侍女的徐凤年走向独属于他和二姐的马厩,一路上瞧见水灵女婢,都不忘伸手搂搂腰,摸摸小手,姿色再出彩一点的,当然还不忘蹭蹭她们的沉甸甸胸脯,喊一声姐姐妹妹然后轻佻说一句“呦,多了这里几两肉,走路千万别累着”,惹来一连串的银铃般娇羞笑声。

徐凤年来到富丽堂皇程度比一般富贾家室还要过分的马厩,里头暂时就只有一头孤苦伶仃的枣红色跛马。

给王府做了很多年马夫的仆人老黄正在跟马唠嗑,看到相依为命了三年的世子殿下,习惯性咧嘴憨笑露出没有两颗门牙的滑稽光景,徐凤年翻了个白眼,惊讶道:“老黄,你的匣子呢,咋不背着了?”

老黄估计是蜀人,一口在王朝内很不招人待见的西蜀腔怎么都改不掉。

而举国兵卒不过六万的小小西蜀,当年跟西楚皇朝一样逃不掉被北凉王灭国的命运,可老黄却比那姜泥可爱多了,安分守己得很。

这三年惨淡凄凉的数千里游历,若非老黄会钓鱼爬树会偷鸡摸狗,还手把手教会了徐凤年编草鞋,他这个世子早就饿死他乡。

老仆身上背负着一只被破布包裹的行囊,只装有一只紫檀长条匣子,打死都不肯给徐凤年打开瞧瞧里头的玄机。

起先徐凤年还以为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用来装载神兵利器的璇玑盒,觉得老爹好歹会派一名绝世高手来随行,可当第一次碰到匪人,看到这老仆比他还溜得更像一只丧家之犬以后,就彻底心凉了。

每次忽悠老黄把匣子打开,老马夫都只会摇头傻笑,徐凤年只得骂骂咧咧一句又不是要你媳妇脱光了衣服给我看。

清河郡某次徐凤年趁老黄去拉屎的时候,耐不住好奇,偷偷研究了一番,却不得要领,只觉得匣子光是捧着便冰冷刺体,结果老黄看到后眼神那叫一个幽怨,比陵州大街上被他调戏了的黄花闺女还可怜兮兮。

之后不知是否遭了报应,徐凤年隔天就感染风寒,是老黄熬药烧水偷红薯来烤,忙得焦头烂额,之后整整半旬时光都是老马夫背着徐凤年前行,最大的印象就是老黄那具瘦骨嶙峋的骨架把自己给咯得慌,当然,还有几分没有说出嘴的感激。

在那以后,徐凤年就没打过匣子的贼主意了。只是难免会浅浅淡淡想着某年某月某日能知道其中的小秘密。当然是无关痛痒的小秘密,一个老马夫能有天大的秘密才是笑话。

至今徐凤年仍记忆犹新脱离草寇的追杀后,问老仆“老黄,你是高手吗?”

老黄带着搁在漂亮娘们脸上才是动人的“羞意”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