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大手印的力量带着她残存的生机,如流星般消逝,但她并未停手,而是执著地一掌掌拍下,她的血,也缕缕溅出,同卓王孙的血混在一起,将她身上的嫁衣染成血色。
如果嫁衣本是雪,而此时,却已是鲜红的雪。雪在飞舞。
泪水,硬咽在步小鸾的眼中,她的最后一掌,在空中画过一个凄伤的弧,再轻轻落下,仿佛一片枯萎的叶,抚过他的脸“哥哥,原谅我。。”
她静静地凝望着他仿佛过去了千万年之久。第一次,两朵嫣红的血晕从那永如薄玉的肌肤下升起。漫空正在消逝的蓝光流萤般飞舞聚合,宛如亘古已然的雪花,无声地跃落在她的发上、脸上、衣上,装点着她最后的新妆,“我只是想,尽力伤你一次,等我死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痛。。’,一丝甜美的笑,缓缓爬上她苍白的脸颊,而后,永远永远地,栖息在了那儿。
卓王孙抱着她,良久地沉寂。她再也不会用唯一能杀死他的招术,一掌掌拍在他胸前再也不会像个小女孩一样缠着他,一会见不到他就抽泣再也不会乖乖地坐在他膝前却偏偏要像个大人一样对他说话再也不会撩起帘子,探出头,叫他一声“哥哥”。
他已失去了她,永远失去了她。他可以拥有整个世界,却无法再拥有她,哪怕只有一时、一刻、一日。
他抱着她,缓缓站了起来“心,就是罪吗?你是那么善良,连续蚁都不忍心杀害又有什么罪?如果你也算有罪,为什么这些人不死?”
他将小鸾轻轻放到天平的玉盘上。一身嫁衣缓缓垂下,就像是漫天的雪。卓王孙轻轻抬手,袍袖一拂,离他最近的幽冥岛人被一把抓在手
中,噬的一声轻响春水内力透体而人,那人一声协叫,就觉胸口一阵刺痛,心脏竟然冲破胸膛,跃到卓王孙手中。
一卓王孙轻轻甩手将心脏扔到天平的另一只玉盘上。而另一端,小鸾的身体裹在如雪的嫁衣中,级级下沉。
卓王孙环顺众人,冷冷道“遥远的西方有一个传说神在审判人的时候,会将他们的心挖出,放在天平上。一头是羽毛,一头是心。如果心重不过羽毛,就表示这个人是罪人。”
天平倾斜,步小鸯慢下沉。一顺心,当然压不起她的重盆。
卓王孙冷冷道“你有罪。”
他的内力倏然一撤,闪电般提起另一人。心勃勃跃出了脚腔,掉在玉盘上,溅开大片血花。天平,仍在倾斜。
“你有罪。”又一颗人心破体而出。
卓王孙的身形飞舞,宛如一只青色的巨蝶,穿过纷扬的红雪,一次次停栖在惊惧的人群中。而后,将心脏与生命带走,扔到天平的一端,毫不犹豫,绝无怜惜。没有愤怒,没有疯狂,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末世的魔神,在审判着世人的命运。
惊恐,倏然蔓延。这些幽冥岛人虽然早已有舍身的觉悟,但现在,却依然感到巨大的恐慌。他们忍不住尖锐地嘶啸起来,狂乱地夺路而逃。
但巨大的玉石凭空飞起,将道路堵死。
“你有罪。”
“你有罪。”
心脏,飞舞在玉山之顶,在玉盘上堆起高高一叠,宛如一座狰狞的山丘。山风吹过透着浓浓的血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本为观音修行的路枷山,已化为赤红的炼狱。魔王的杀戮,像是无终无结的梦魔。
小鸾的身体簇拥在洁白的嫁衣中,却仍然在缓缓下沉。
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没有用的。”卓王孙碎然回首。秋璇隔着血红的落雪,静静望着他,眸中有淡淡的哀伤。
卓王孙垂手,看她一眼,冷冷道“难道你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罪?”秋璇摇了摇头“知道吗,天平并不在山上,而是在你心中。它称的不是罪孽,而是爱。只有你心中的天平沉下去,它才会平衡‘所以,要想让它平衡,就拿你最爱人的心,放上去。只有一颗比小鸾还要珍爱的人的心,才会让它平衡。”她微笑,‘那,就是我的。”
卓王孙双眸一寒“你说什么?”秋璇淡淡笑了“我在说,你最爱的人是我,只有将我的心放上去,天平才会平衡。你想否认哪一句?”
卓王孙厉声道“你在求死”秋璇抬头,逆着他的目光“试试?”说着,她缓缓拉开了自己的衣襟,微笑看着卓王孙。
一时间,卓王孙竟不能逼视她。可、可小鸾已经死了,她为什么不能死?为什么要挡住自己杀戮?是自己对她太过纵容才让她有了要挟自己的本钱?
卓王孙的面容越来越冷,几乎令玉山化为冰雪。
“你,在,求,死”他一字一字吐出。
杀机,在他的掌心跃动。只有鲜血,才能让魔王平息怒火。
秋璇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一如望向那朵永无机会绽放的海棠。
是不得好死,还是同归于尽她展颜徽笑,等待粉命运的降临。
毫无畏惧。
“卓兄,你相信佛吗’卓王孙回头,只见郭敖正微笑看着他,却已是小晏的容颜。那如诸神精心雕琢的容颜,在如血的玉山上绽放着晴明的光芒。
晏清媚失声道“不要过去。。”她的心愿已了,现在,她只想带他回到扶桑,决不愿意看他对抗神魔般的卓王孙。
郭敖转身“母亲,你相信佛吗”那一刹,晏清媚竟无言以对。不信佛,她何须去求二十四种启示不信佛,她何必苦苦让他复活
郭敖的眸子照着卓王孙“唯有佛心,才是真正纯洁无罪。我前生可以舍身救鸽,此生也可以剜心救人。”
卓王孙的目中露出一丝讥嘲“你你能救世人拭父杀母,背信弃义,你无罪”他冷冷道,“真是天大的笑话。”郭敖沉默片刻,缓缓道“正因我有罪,魔王开启的炼狱,只能由我来终结。”
他缓缓转身,向那巨大的天平走去。
玉盘的一端,已堆起小山般的心脏。但无论有多少顺,都无法令天平平衡。只因步小鸾的死,实在太过沉重。魔王将杀尽世人,方能平息自己的怒火。
而今,佛就站在天平前,逆着魔王盛怒的目光。他不禁想起在地底看到的那尊雕塑。佛慈眉善目,为母亲讲经,消解她的思念之苦。可他的母亲呢?
记忆仿佛已经过去多年,褪得那么淡。他只记得,母亲是死在自己怀中的,苍苍白发宛如一蓬秋草。那便是他的罪,无可宽恕之罪。
佛微微垂目。躬身。鲜血爆出,心被他从胸腔中生生挖出,擎在手上。秋遨与晏清媚脸色齐齐大变。
佛展颜,微笑。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心,正如看清了自己的一生。
他亦曾是令众生惊惧的魔。峨眉峰顶,他曾残忍地屠戮武林同道,令鲜血染红古刹华音阁前,他曾发动阁众与天罗教火并,让两个传承数百年的门派,几乎走向灭亡他亦曾调转剑锋,刺人救命恩人的身体亦曾用刀锋,将一生中最好的朋友逼入火海亦曾当着华音阁众的面,冷静地将姬云裳杀死于长空的秘密公诸于众甚至,他曾经暴虐地对待秋璇,几乎强行侵犯于她。
他心中的阴霾,曾是那么的重,他心底的罪孽,曾是那么的多。多到连他自己都不忍宽恕。但,这一刻,当他打开自己的胸膛,将心放上天平时,万物众生都发出轻轻的叹息。
他抬头,望向卓王孙“魔王,天平即将倾斜。”说着,他将心轻轻放到天平上。奇迹,在这一刻发生。
就在那颗心刚刚触及天平的一瞬间,玉盘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掌般,缓缓沉了下去。天平的那一端,步小有的身体徐徐上升。
大地隆隆震响,沽满了鲜血的曼茶罗阵,在地上重新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徐徐蔓延,凝结出八瓣之花的形状。路咖山顶响起诸天梵唱。
玉山崩摧,莹洁的碎屑卷起千堆雪,八瓣之花绽放出洞彻天地的光芒,这一切恍惚又回到了当年冈仁波吉峰顶的景象。
佛,依旧站在八瓣曼茶罗花中,为神,为魔,为天地万物,为芸芸众生,托起一颖心的重量。他瀚海般的眸子中有无尽的悲悯,静静注目着掌中,那里,曾托起的不是一顺心,而是众生、日月甚至整个宇宙。
漫天光影突然破碎,却是秋璇闯人法阵核心。她扶住郭敖摇摇欲坠的身躯“你。。你怎会如此。。”佛的面容在一点一点灰败“我说过,我只有三月寿命,如今只是少活了几十天而已,没什么的。”
他凝视着秋璇“我本来不过是想让你陪我度过这三个月罢了。可惜。。”他再也说不下去。即使是佛,失去了心脏,也即将不久于人间。
他低头,轻轻念诵“非魔非劫,不住不空。无尘无垢,莫撄莫从。勿嗔勿爱,难始难终。拈花向君,如是一梦。”
一旁,晏清媚的眼中满是泪水。她知道,这是他在为她说法。
他欠她的,欠一次初利天说法。于今偿还。
晏清媚的泪光中绽放出幸福的笑意,向他走来。
他的目光开始模糊,却始终盯住她的脸,似乎要铭记她的容颜“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儿子。”
山风凄清,将他最后的叹息吹散,再无余响。
“不。”晏清媚轻轻将他抱起,“你是。”她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只有你,才有这样的慈悲。这,是佛的奇迹。”
她抱着他,向玉山下走去。他的身体渐渐冰凉,她并不在意,一步步走向地底的深坑,走向那地火灿烂的地方“我会陪着你,永远。。”
秋璇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忽然有一丝惆怅。她的手中,有一件东西,那是佛最后的纪念。此生未了蛊。
此生未了。念及这四个字,她忽然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卓王孙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玉盘。
玉盘徐徐升起,在他面前定格,只隔着一个拥抱的距离。小鸾依旧躺在如雪的嫁衣里,月光照在她脸上透出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的心在颤抖。在那些强行挽留她的日子里,她虽然甜甜徽笑,但他此刻才知道,她心底的悲伤与痛苦是那么的多。
卓王孙垂手,一顺破碎的心滑落在地上,在雪白的岩石上溅开淋漓的血迹。他张开满是鲜血的手,抱起她的身体,深深跪了下去。
魔王终于停止了屠戮。但所有人都没有丝毫的欢喜,仿佛他们的心也已被刻出,放在那座洁白的天平上,称盘着一生的罪草。
曼荼罗阵失去了主持,发出几声悲鸣,缓级归于沉寂。
卓王孙抱着小鸾,跪在天平下、一动不动,直到东方破晓。
曙色照亮了玉山。卓王孙在第一续阳光的降临处,挖了个小小的坟茔,将小鸾葬下。
他本想立一座碑,但沉吟良久,却仍然想不出该在上面写些什么。相思在他身边,似乎想要帮忙,却终于不敢走近。杨逸之远远望着他们,感到自己不过是个外人。最终,还是没能给她幸福。
到了离去的时候了。卓王孙回头望着那座玉山。一片荒芜,无数幽冥岛人在上面望着他们。
他沉默着缓缓登船。秋璇站在船下却没有动身。
卓王孙的眉头皱了皱“你又想做什么?”
秋璇微笑“我不走了。”她转身“我要留在这里。我要治好他们的病,还要在这座岛上种满海棠。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座岛上的主人。”
卓王孙眸中闪过一阵惊讶,但随即沉静了下来“你决定了?”秋璇徐步走了过来,衣裙摇曳在海波中,宛如一朵绽放的花:“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你心中最爱的人究竟是谁。不过,这已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