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清媚脸上也不禁徽微变色。她叹息着撑起油纸伞,似乎要挡住漫天浮尘。可她的纸伞却在刹那间,化成飞灰。两道剑芒,赫然全横在她的脖颈之上。委清媚一惊,不敢稍动。

卓王孙的眉间浮动着淡淡的笑意“从没有任何人,敢威胁我。”说着,他的剑气洒落,封住委清媚身上的十六处要穴。晏清媚直直瞧着他,似乎还不明白,两个正殊死搏斗的人,怎么会突然联手。

杨逸之微笑道“我只是相信卓兄决不会如此无情。”所以他甘愿将风月剑气交给卓王孙,让卓王孙引领着他的剑气,实行这一奇袭。

晏清媚的武功多高,他们不知道,但若有丝毫机会,她一定会逃掉。

可他们两人若是联手,没有人能找出丝毫的机会。

晏清媚的目光冰冷。十九年后,她以忍术参悟天地奥义,已自信有与姬云裳一战的实力,她的真实修为,亦并不亚于面前二人。但她实在太得意于自己的计谋,这才被一举制服。

她忍不住看向杨逸之“若是他其实并不想救相思呢”杨逸之淡淡道“我相信他。”卓王孙一笑,向杨逸之拱手“多谢。”杨逸之徽笑回礼“不客气。”卓王孙飞身攀上石柱,走向相思。相思抬头仰望着他,脸上满是惊喜,眼中却不住坠下泪来“先生,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卓王孙轻轻为她给起散乱的长发,拥她人怀“你是怕他杀了我,还是怕我杀了他”“先生??”相思错愕地抬头,怔怔看着卓王孙,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卓王孙的神情忽然变得极其阴沉,阴沉得令相思有些害怕。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卓王孙轻轻拾起相思的手,似乎要查看她手上的伤痕,却突然用力地将她的手向石柱按去。相思感到一阵疼痛,忍不住呼道“先生。。”

卓王孙毫不理会,抓起落下的绳索,将相思紧紧捆在石柱上。

杨逸之大吃一惊,急忙冲上来道“你。。你在干什么?”

卓王孙仔细地打好最后一个结淡淡道“你还有风月剑气吗”

杨逸之一窒。施展过一次之后,他至少有四个时辰不能施展风月剑气。这件事,江湖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你、你什么意思?”

卓王孙淡淡道“如果没了,就在一边好好看着。”卓王孙的眼中有一丝郁怒与挪榆。他忽然转身,托起了相思的下巴“我要取你的心救小鸾,你愿意吗”相思身子一震,完全说不出话来。

卓王孙的目光、表情、语调,都是那么平静,令她明白,这决不是一句戏言,而是一个决定。

“曾经救过满城百姓的莲花天女,你愿意再舍身一次吗?”

相思的眼中充满惊惧,此刻的卓王孙看上去是那么的陌生。

卓王孙忽然回头,面对杨逸之道“仁慈的梵天,你愿意吗?”

杨逸之惊骇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后退。

三连城中所发生的一切,他本以为没人知道,随着那个苍白恶魔的消失,一切都被永埋地下,被忘情之蛇封印。但现在,透过卓王孙的眼眸,他赫然发现,一切都被旁人看在眼里,一件都未遗漏。他本能地踉跄后退,又忽然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赶忙抢上几步,挡在相思身前。

卓王孙看着他,一动不动,并没有阻拦。冰冷的目光沿着他的脸寸寸向上,最终锁在相思惶惑的眸子上“看到了吗,他想救你。他已经施展过一次风月之剑,四个时辰内已不堪我一击,但他仍然要救你。”

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温柔“你想要让他救你吗?”这句话,像是触动了些什么,令相思感到一阵疼痛,泪水忍不住滚滚流下“不。杨盟主,请你走开。”她不能再躲在他人身后,令她眼卓王孙之间,还有第共个人。

杨逸之却摇了摇头“我不会走,除非我死。”他伸手去解相思身上的绳索。相思却突然尖叫了起来“走开!”杨逸之愕然抬头,脸色变得苍白。

相思厉声道“这是我俩的事!请你走开!你若再碰我一下,我立刻就死!”杨逸之如受重击,踉跄后退,再也无法站稳— 她,是如此厌弃自己吗?

相思不再看他,心中却觉得万分愧疚。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救他,才能稍徽弥补对他的愧疚。欠他那么多,永远都无法偿还了,永远。

她忽然感到一阵惶惑,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欠他什么?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痛楚几乎让她窒息,仿佛整个人被深锁在一个紧闭的壳里,无法呼吸。卓王孙缓步上前,拂去她脸上的乱发“小鸾快要死了,只有你的心才能救她。去救她好么”相思抬起头,透过泪水看着他“你。。。想要我救她吗?”

“想。”

相思的泪水纷纷坠下,水红衣衫仿佛要褪尽了颇色“我答应你。”

卓王孙露出一丝笑意,轻轻地为她擦干泪水。他的指拂过她的脸,岁月仿佛突然苍老。当他最后一次凝视她的时候,忽然想起秋江上的那一个回眸。那是多么惆怅的回忆啊。若没有那些背叛,他会真正爱她么?

或者说,她真正爱他么这个女子一直追随在自己身边,无论他对她多么冷淡,都无怨无悔。可,这算是爱他么?

那为什么,在三连城上她忘掉的却是另一个人?忘情之毒,会让中毒者忘记心中最感念的人。而她忘记的是他。多么可笑。她心中感念的其实是另一个男子,只因为忘记了一切,才执意留在他的身边。天下无敌的华音阁主,可屠灭众生的魔主,在另一个战场上却收获了一场侈败。他败给了一生中最大的对手,却连扳回一城的机会都没有—

她已忘记了一切,又如何扳回?

是他不够宽容么?三连城之战后,他绝口不提往事。虽然冷漠,却依旧留她在身边虽然郁怒,心中却依旧当那个人是知己。但他们,却一次次地触犯他的底线。是他太过仁慈么那么,就将这些可笑的仁慈,可笑的怜惜,连同可笑的友情,一切摧毁吧。

卓王孙抬头,对晏清媚道“现在,可以开始你的换心术了。”晏清媚似乎也被他的举动惊呆了,此时,她细长的眉目中终于璐出一丝笑意“好,不愧是华音阁主。小鸾,出来吧。”

一声应映在玉山峰顶响起。随之而起的,是阵阵悠扬的乐曲。一队队身穿鹤髦的幽冥岛人缓缓自阶梯上来。玉山顶站不下,他们就一圈圈围在山脊、山腰上。他们仍然身涂海泥,但衣襟前都别了一枚小小的花朵,颜色有红有黄有紫,赫然来自于那片蜂之花海。

小花在山风中摇曳, 将他们原本悲苦的面容映出一丝淡淡的喜色,他们仰望着天空,手中拿着乐器,吹奏出袅袅的乐音。

天平悬在悬崖外的玉盘上,缓缓沉下。几十名幽冥岛人操纵着天平, 一直将绳索放到悬崖底,然后再一点点拉起。

小鸾身着一身雪白的嫁衣, 正站在玉盘中。嫁衣,如一朵盛放的花,沿着她纤细的身子垂下, 层层铺陈在白玉盘上是如此的洁白、轻灵,就如天上的雪,万载都不会融化。

只有幽冥岛上特有的蝶丝才能织成如此瑰丽的衣衫。这种蝴蝶名为雪琉璃,它的双翅如蝉翼般轻薄,也如琉璃般通透,只生长在洛伽山最南面的悬崖上,以海上风露为食。蝶蛹埋藏于岩石峥隙深处,要历经十年的岁月,才能破茧成蝶。却只有一日的生命。

雪琉璃朝生暮死,生命如蜂姗般短暂,却拥有惊人的美丽和最坚贞的爱情。在破壳的那一瞬,它们便会选定自己的伴侣,那短短一日的生命中,二蝶比冀飞舞干沧海之上,将赊欠十年的美丽悉数挥桩。等到傍晚,它们双双相对,吐出如泪痕一样晶莹的蝶丝后,便一道化为尘埃。

雪琉璃的蝶丝极轻极细,几乎难以目测,就像是天空中偶然双落的一缕雨丝、一片轻云、一滴泪痕。极难收集,极难编织。要经过多么及长而精心的准备,才能织缕成丝积丝成匹,最终做成这样的一身嫁衣它的主人又是怀着怎样的爱与希冀,才会将之穿在身上小鸾微笑着,站在巨大的玉盘中,她的目光隔着从路咖山顶职落的桃花,凝注在卓王孙身上。

她已经十六岁了。少女的灵柔娇姗,在她的身上显现得琳润尽致。

像是困于岩石称晾中沉睡的蝴蛛,当它破茧而出、用十年等待换一日绽放时连天空都不禁叹息。

她向卓王孙轻轻张开双臂,苍白而甜美的徽笑绽放“哥哥。”

卓王孙轻轻一展。她的美丽,连卓王孙都是第一次见到。十三岁到十六岁,女孩到少女的改变,足以让所有人展惊。

他催动内力双落到玉盘上。有幽冥岛人操纵,天平只是轻轻展荡,却不再沉下。他轻轻将小有抱了起来。第一次,他的动作有些迟疑。

小鸾抬头望着他,展颜一笑。一阵娇柔扑面而来,让他碎不及防。这是他不熟悉的小鸾。

小鸾双臂展出,环住他的脖颈,还跟以往一样,将倾头贴在他的胸前。她的秀发轻轻拂着他的下巴,只是他嗅到的,已不再是淡淡的药香,而是盛开的少女芳香。这让他有些感概,随之是一阵痛楚。

盛开时,亦将凋零。他,终将什么都留不住。虽然换心术就在眼前,她再也不会为盛放而痛苦,但,不知怎地,他仍然感到一阵酸楚。与他将要失去小鸾,同样的酸楚。

真气运处卓王孙带着她双上玉山之顶,再将她轻轻放下“小鸾,我找了位大夫为你治病。从此之后,你就再也不必吃药了。”小鸾笑了,似乎对这一切毫不关心,只认真地问“哥哥,我漂亮吗?”说着,她提着裙角,轻轻转了个圈。这一刻,她是唯一配得上这玉山之美的精灵,芸芸众生,不过是尘世间污秽的浮尘。

似乎是一片落雪挡住了卓王孙的眼睛, 让他的目光中也有了淡淡的涟漪“很漂亮。”她的手指滑过层层裙据,轻轻叹息“这是专门为你织的,用了十日十夜才织完。”

十日十夜,千丝万缕,十六年的心事,五千八百多日的等待,尽皆被一丝丝、一寸寸,织进这洁白无瑕的嫁衣中。十日十夜,对于别人,也许只是一个月的三分之一,一年的三十分之一,一生的两千分之一。可是对于她,却几乎是余下的所有生命。

小鸾抬起头目光如琉瑞般通透“哥哥,还记得么,你说过要娶我的。”卓王孙沉欲。是的,茫茫尘世间,他只为她做过这样的允诺。

良久,他执起小鸾的手“你真愿意嫁给我么?”小鸾脸上绽开最美的笑容“当然愿意了。我最喜欢哥哥的。卓王孙轻轻用力,将她拉进怀里。

山顶的清风中,他昂首,对着无尽浩渺的苍弯宜告“今日,我卓王孙与步小鸾结成夫妻,天荒地老,永不离弃。若背此约,人神共厌。天地日月为证,岁月轮回为证!”说着,他屈膝跪倒在地。

这是他第一次,跪拜在天地面前。只在这一刻,他的心变得前所未有的简单。只要她愿意,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舍弃。尊严、荣粗、骄傲、名望‘他的一切,都愿意为她付出,不求一点回报。

小鸾将头埋进卓王孙的胸前, 轻轻抽泣起来, 泪水染湿了他的衣衫。

玉山顶峰,仿佛只剩下他俩,紧紧执手跪拜于苍弯之下。那一刻,诸神无言,地老天荒。

慢慢地,小鸾抬起头,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凝视着他。慢慢地,她的嘴角浮起一缕笑意“哥哥,我们还需要一位证婚人啊。”

“好啊。这峰顶上所有的人,都是我们的证婚人。”

小鸾摇了摇头“不,我不想要这么多。”她的笑容天真无邪,“晏阿姨说,女孩子在出嫁的时候,要由父母亲手将她交给新郎。可我很小就没有了父母,这个世上除了哥哥,还有一个人对我最好。。。”她抬头,看着绑在石柱上的相思,“姐姐,你愿不愿意替我的父母,将我交给他”卓王孙抱着她,望向相思。

相思全身一震,怔征地看着小弯,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相思姐姐,你愿不愿意为我的婚礼祝福呢?”小鸾的笑容纯粹得就像是一杯新雪。

相思呆呆地看着小鸾。她真的明白这一切的含义么生生世世,天荒地老,还是只是小女孩披上轻纱、装扮新娘的游戏

她的心忽然感到一阵隐痛,玉山上的风,就像是一柄尖刀,在她的体内轻轻搅动。她甚至不敢看向这双琉瑞般的眸子。

相思忽然想起,她一直都不敢面对这双眸子。她一次次离开华音阁,宁愿在江湖上流浪,

是否亦是为了逃邀这两道琉璃般的光芒?因为这个家,这个她成为上弦月主的地方,有她不敢、亦不愿面对的柔软之处?

那是她的罪。此刻正注视粉她,轻轻地问“你愿意踢福我吗?”

只有伤尽了自己,才能做到成全“我。。愿意。。”小鸾甜甜地笑起来,轻快地转身,仰望着卓王孙“哥哥,她答应了。”卓王孙轻轻点头。小鸾目不转睛地看着相思,却对卓王孙道“哥哥,你愿不愿意将刚才的话,对我们的证婚人再说一遍呢?”相思的身子轻轻一震。

这一刻的小鸾,竟让人觉得陌生。她的眼神不再如琉璃般通透,而是隐约有一点嫉妒,一点埋怨,一点挑衅。这让她不再像一朵水晶镂刻的花,而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少女,为了爱情,做着淘气而天真的恶作剧。

相思的心轻轻抽搐。这么多年来,卓王孙和她,亦曾有过缝蜷之时,他们几乎从未刻意避讳过小弯。因为在他们心中,她不过是一个孩子,需要人时时刻刻地照顾。二人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小鸾已渐渐长大。爱情,是最神奇也最恶毒的巫师,悄悄将妒忌和酸涩装人她的心中。这是报复么?相思的笑容有一点苦涩。就算如此,也不过是孩子脾气,又何须在意,何忍在意?但,不知为何,当听到那一句誓言时,她的心却如破碎一般地疼痛。

这誓言,亦是她的渴求。多少年来,多少次,形于梦寐,却从来不敢奢望有一天,能听他说起。没想到,他真的说了。一字一字,是那么坚定,那么执著,楼刻上岁月,楼刻上轮回。不同的只是听的人,却是小鸾。又怎忍再来一遮相思怔怔地看着卓王孙,不知要说什么好。卓王孙没有看她,只平静地道“今日,我卓王孙与步小莺结成夫妻,天荒地老,永不离弃。若背此约,人神共厌。天地日月为证,岁月轮回为证!”

相思碎然合眼,泪水沾湿了衣襟。

小鸾满意地笑了,轻轻闻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瑰丽的阴影。她仰起头来,向着卓王孙“哥哥,该吻我了。”

卓王孙的身子猛然一震。相思的呼吸也在这一瞬间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