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阳春的头颅,“呼”地飞了出来,长空喷落血珠如雨,在地上辛深巷的脸上;那颗人头尤自在惨呼最后一个字:“不!……”
俟音刚断,人头“卜”地落在地上,双目仍睁得老大,恰好跌落在桑小娥附近,吓得桑小娥几乎急叫起来,这一急之下,被封之穴道本就力谨轻,这下气血一冲,倒把“肩府穴”
冲开了。
桑小娥身在险境,反而清醒,如身陷绝境,断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假装穴道仍然被封,俟在地上。
来人原来便是去而复返的铁骨道长。
只见铁骨道长神色冷峻,缓缓调转剑尖,收剑入鞘。辛深巷大喜若狂,忙解释,铁骨道长一挥手,淡淡笑道:“不用说了。”
辛深巷一呆,铁骨道长又道:“你以为我会走远么?”
淡淡一笑又道:“我从未听师父说过来,所以不放心,留下来观察你,谁知道叛徒是牧阳春,不是你……”
他奸险一笑又说:“武当派想称雄天下,做事不审慎小心,怎能成大事!”
辛深巷拜服道:“少主真是算无余策。”
铁骨道人见他称自己为“少主”,显然是心悦诚服,想辛深巷在武林中是以机智出名,而今竟在智谋上不如自己,不禁心生喜悦,大笑道:“好,好,你做得很好,日后成大任,定必好好摘赏你的忠心耿耿。”
辛深巷垂泪道:“多谢少主眷顾。”
桑小娥听得咬碎银牙。心忖:自己纵舍得一死,也要手刃这最对不起自己父亲的奸徒!
于是悄悄蓄势待发,却听铁骨道人狂妄地道:“通报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遣那三人去了。……不一会“金衣会”、“天罗坛”、“七寒谷”的高手都会过来布署……”
桑小娥听得心里大急,因而想起大风道长若跟自己爹爹、方大哥同一洞中,不是如伴豹狼,随时都会有危险?徒弟都如此奸滑,做师父的那还得了?
辛深卷叹道:“少主真是神机妙算,在下佩服得要死。……”桑小娥越听越火,心想:
这既然“要死”,就先给你去死好了。
她伸量过后,决定先杀辛深巷,然后自尽,要杀铁骨道人,就算猝而攻杀,也力有未逮,因为对方功力实在太高了,但要杀辛深巷,却大可一并。
这时铁骨道人笑道:“这牧阳春,我看他也没安什么好心,既能出卖桑书云,也会出卖我们;他放出三颗棋子,终于还是棋差一。……”他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辛深巷听的,言下之意是,辛深巷会不会也像牧阳春一样,表里不一。
就在这时,急风忽响。
怀剑依然在桑小娥手中,她这时全力连人带剑刺出。
这一剑,是桑小娥全力一击,而且因近日跟方歌吟在一起,剑术上也有所得,这一剑刺出,端的是势度非凡,快若惊鸿。
铁骨道人乍闻急风,跳避一旁。
但剑光并非攻向他。
剑刺辛深巷心房。
辛深巷因右脚不能支地,连运力、出手部大受阻碍,眼看没法逃过这一剑。
铁骨道长猝拔剑,身形一俯,后发而先至,长剑往桑小娥的怀剑格去!
就在这迅若奔雷的刹那间,剧然发生了一件事。
辛深巷竟然有力动手了!
他的双戟,如闪电一般,飞快利入铁骨道人左右胁骨之中!
铁骨道人闷哼,剑势一挫,“叮”地一声,仍把桑小娥怀剑碰歪,不过却震不飞桑小娥的剑,“嗤”地一声,短剑刺入辛深巷左臂之中,对穿而过。
这一下突变,令桑小娥莫名所以,连剑也不敢抽回,吓得退了七八步。
铁骨道人惨白脸,微微颤颤,捂胸站了起来,嘶声道:你……你!……”
辛深巷惨笑道:“便是我了。你看我像出卖桑帮主的人么?”
铁骨道人脑中闪过一个恍然,难怪辛深巷虽然表现得忠于自己,但却始终未曾直呼过一声“桑书云”,一直是叫“桑帮主”,铁骨道人此时恨自己为何当时没查觉出来,却已迟了。
辛深巷:“……令师……根本没有任命过我……我也他根本不知个中隐情……我只是打蛇随棍上,让你完全地信任了我,我才能够杀你,才能够救小姐……”
说到这里,两道伤口一齐发作,痛得脸色由白转紫:“牧阳春出卖我们时,先杀叶三娘,叶三娘一残,我和曹极,至多与他可打个平手,加上你和那三人,便全无生机,我死不打紧,而且还有小姐,还有这入口的窍秘,不能如此就算了,所以……”又痛得渗出了眼泪,一时说不下去。
桑小娥悲叫了一声:“辛大叔!……”望自己手中沾血的怀剑(这废了辛大叔一手一足的凶器呀!)整个人都茫然了,真想一剑倒刺进自己的心坎里。
看辛深巷忍痛的神色,桑小娥心如刀割,绞痛不已,辛深巷又道:“铁骨道人,你败在我智谋上,应该没话说,我是“长空帮”的智囊,天下第一大帮的军师,怎会被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哄得下来?”
他惨笑又道:“你故意匆匆而去,其实匿藏树上,偷窥我们的动静,我早已猜到,便特把牧阳春的私心引出来,让你们去自相残杀一番……”
铁骨道人嘶声道:“你!……”
辛深巷一面笑一面痛得脸肌抽搐,说:“引走三人,骗你怒杀牧阳春,牺牲曹老五,然后藉小姐对我的攻击,引诱你俯身来救,再猝然杀你,这些计谋,你栽得不冤!”
铁骨道人再也按捺不住,嘶嚎,张牙舞爪,鲜血直流地扑前去,一剑向辛深巷刺下。
辛深巷宁静冥目,喃喃道:“五弟,我该偿你一命……”就在这时,铁骨道人剑势一顿,止住不前,辛深巷并感觉不到有任何伤痛,睁眼一看,只见铁骨道人胸前灰袍,露出了一截剑尖。
桑小娥及时杀了他。
铁骨道人怔了半响,终于一松手,“咯当”一声,剑落地上,他的人也轰然倒地。
出现了本来在他背后满腮泪痕的桑小娥。
桑小娥哭道:“辛大叔!……”楼住辛深巷的脖子,就陶大哭了起来。
辛深巷老泪纵横,用仅有的一只手,轻抚桑小娥秀肩,呻吟道:“小娥,小娥,只要你不见怪大叔,大叔就安心了,就心安了。”
桑小娥兀自哭个不休。
越哭越是伤心。
辛深巷苦笑道:“小娥,辛大叔又没事,你伤心什么?”桑小娥哭得梨花俏雨:“大叔,大叔,我误会了你,我伤了你,我伤了你哪。”
辛深巷笑道:“我的命都是桑帮主的,你才斩我一脚,断我一臂,还没有杀我,有什么好伤心啦!”
桑小娥尤迳自道:“我伤了你、我伤了你!”
辛深巷叹了一口气,抚慰桑小娥发梢道:“……其实唯有这样,才能减轻我心中的罪孽。”
桑小娥停止了哭,但一双美目,尽是泪水,瞪大了问辛深巷道:“大叔有什么罪孽?”
辛深巷痛苦地道:“为了好教那狗道士信任,我风言风语,对……小姐不敬,实在死有余辜,万死不赔……还有使老五身亡,心中实难过,小姐断我两肢,反令我心中罪念得以减轻……”
桑小娥忍不住眼泪又叙叙而下,“辛大叔是为了救我哪!……怪只怪我误解了大叔,大叔抚养我这许多年,我还不了解大叔的为人,实在不值得大叔救哪!……至于曹五叔,大叔杀他,也迫不得已,总好过死于歹人阴狠手下啊!……何况,都是为了我……”说眼光瞥见地上的断腿,以及辛深巷鲜血斑斑的衣衫,心里忐忑:怎么让断腿重接,怎么才能让鲜血不流啊……想到后来一幕,辛深巷因被自己断去一腿,若要杀铁骨,非要诱他下俯不可,如自己不断去他一腿,要杀那恶道就容易多了,当下不胜伤悲,懊恨得又呜呜饮泣起来。
辛深巷笑道:“瞧。那末大的姑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要给方少侠见羞了……”桑小娥又想到辛深巷必然已发现自己穴道已解,正要谋刺他,所以才能趁铁骨架开自己剑尖时,把握那瞬间出手杀了他;大叔明知自己可能身死,还是要替自己杀了那恶道啊……而自己却险些杀了大叔。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叔,大叔,都是我不好……”辛深巷惨笑道:“只要你没有误会大叔,大叔就满足了。”言下不胜凄酸。
桑小娥又想起辛大叔孤零零的一生,而今连手脚都为了自己残废了,想到方歌吟的话,泪珠儿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挂落下来:“要是爹在,才不会像我,这般误解你呢……”辛深巷正要答话,却痛得紧皱了眉心,全身抖,桑小娥急忙离开身体,吃惊地道:“我可曾碰痛您了。”
辛深巷用力摇头,好一会才恢复神智,喘息道:“我,我没事……”
桑小娥连眼睛下的浮笑颊纹,都哭肿了,辛深巷安慰道:“其实小娥你若不真个恨大叔,出手要是不辣,那恶道甚是机伶,定然不信,那时大叔和你,可都惨罗……小姐刺得好!”
桑小娥仍在郁郁。辛深巷想法子逗她笑,她都不笑,辛深巷望那静止的“云朵”,喃喃道:“你……你快背大叔出去,大叔要放箭令,集合所有“长空帮”,共救你爹爹。”
想到爹爹,桑小娥也跟想到方歌吟,心里乱作一团,颤声问:“……现在来不来得及……”还末说完,密林里已响起步声,辛深巷肉体虽然痛苦,但神智未失,道:“敌人来了,快背我上去。”
桑小娥不顾一切,背住辛深巷,又想捡地上那断腿,却又不敢捡,手足并用,攀上一棵榕树顶,再发力一跃,一抵顶上,辛深巷即刻张手一甩,呼地一声直冲上树梢,又化成蓝芒,炸在半空,更化成一条白线,直冲云霄。
第七章 召集令
在辛深巷施苦肉计,与长风道人、牧阳春等苦苦周旋时,在石洞中的武林群豪,却也发生了难分难解的争持。
这时洞口的攻击,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烈。
方歌吟他在洞前御敌,忽见身旁所站之人,是“大肚侠”梅醒非,两人有过数度因缘,都很投缘,梅醒非道:“方少侠,适才见你出手,武功又有进境了。”
方歌吟低声道:“梅兄,有一句话,想私下请教你。”
梅醒非一愕,道:“请讲。”
方歌吟正待要说,忽然洞口猛卷来五十六道狂澜。
天象大师双掌一挫,竟硬生生吃住。
若论掌力内力,当要算天象大师最为深厚,那五、六道掌劲,势无可匹,连在洞缘的雪峰神尼、车占风也不敢出手,天象却独力接了下来。
天龙大师瞧得热血亢张,他也是少林派的人,而且素来爱模仿他的大师兄,当下大喝一声,豪气顿主,双掌一错,与天象并肩而立,叱道:“师兄,我来助一臂……”
猛然掌风加强,又卷来三道厉风。
天象白眉陡扬,喝道:“回去!”
这不喝还好,天龙倔强脾气,心忖:平日你是掌门,而今都在死难之中,不听你一次命令,又当如何?好歹不教你小觑了我这身为师弟的!
天龙当下不理一切,将他所学的“大般若禅功”,尽皆推出,天象大师既惊且怒,怕他这个心目中承继衣钵的师弟万一有什么闪失,唯大敌当前,分心不得,当下全力以对。
这师兄弟两人,内力充沛,两人共同御敌,竭尽所能,竟把对手七八道劲力,全挡了回去,天象大师心里也甚震讶,天龙大师喜甚,叫道:“师兄,我内力还可以罢……”谁知他一张口说话,对方又多了三道劲力,打横切入,天龙大师顿感压力捷增,又正在开口说话,猛觉直气涌入喉头,胸中一热,只觉全身要爆裂开来一般。
眼看天龙大师就要被掌劲生生震死之际,方歌吟大喝冲近?挡住了天龙大师身前的空缺,他因吃“百日十龙丸”,内力也甚充沛,一时还抵挡得住;“长空神指”桑书云挥指,丝丝的指风切断了追袭的掌劲,旷湘霞俟机扶天龙大师,离开险境。
这时天龙大师,脸色紫青,受伤颇重。天象大师五内如焚,那十余掌劲久取不下,已是强弩之末,便陡地一齐收了回去。方歌吟只感压力一轻,全身抑是一寒,不住发抖,可见掌力之中,其中还挟杂有人专习寒毒阴掌的高手。
天象大师一旦得脱,急扑近俯下,观察师弟伤势。
梅醒非见方歌吟脸色阵红阵白,忙扶住,低声问:“方少侠不碍事吧。”方歌吟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方歌吟为那奇巨的掌力一遍,倒没什么震伤,而是丹田、气海、奇经百脉、尤其曲骨、中极、关元、百门诸穴,齐如万针刺戮,痛不欲生。
方歌吟大汗淋漓而下,情知自己中“百日十龙丸”之毒已深,算算已没几天好活,几天来这种针刺之苦,频频发作,只是不似今天受敌手内力所逼,发作更剧而已。好一会,方歌吟试运功吐纳,才勉强平息了痛苦,强笑道:“没有事。”
梅醒非听方歌吟吐音郁闷,必有不妥,于是问道:“适才少侠会说有事问我,不知……”
“哦,哦。”方歌吟这才想起,说:“这谷口的进道,是由谁发现的?”
梅醒非一愕,倒没料到方歌吟会问这种问题,当下笑道:“我们这一行人,都是大风道长带的队。”
方歌吟眼睛亮了亮,又问:“这山洞呢?七寒谷既要围剿我们,不可能留下个退身之所给我们作为抗御之地罢?”
梅醒非道:“这倒全靠了两位小泵娘。”方歌吟顺他所指看去,只见两个女子,在山洞一角,藉隐约的洞光望去,两女神韵都很美,而且小家碧玉的容貌,如是丫环打扮,两人都受了伤,其中一人,右肩鲜血仍流个不止,方歌吟石了不忍,却又觉得好熟,不禁问道:
“她们是谁?”
梅醒非道:“我们也问过了,她们怎么都不说。”看到方歌吟眼中之狐疑,当下笑道:
“反正她们是友非敌,那阵子大家命在危殆,那清一小尼姑却巧遇她俩;若无她俩引领,我们恐怕支撑不到现在。“无情公子”就是杀来这山洞的途中,被唐本本与曲凤不还所杀的。”
“哦”方歌吟漫声应,却退身山洞阴黯之处,默未作声,梅醒非末明所以。他也听桑书云说过这人的遭遇,以为他人之将死,心绪定必烦燥不宁,所以也没有介意,迳自走到洞沿去防守。
这时终于有了一阵子空档,敌人没有攻击。
大风道长向桑书云问:““长空帮”用兵神速称着,为何迄今尚未到来……”
桑书云叹道:“只怕是小娥出了事。”
大风道长道:“而今寄望都在“长空帮”了……”
桑书云道:“武当派的实力,也举足轻重,道长……”
他的话还未说完,大风道长忽地长啸一声,桑书云奇道:“道长为何?……”
大风道长满脸笑容,截而答道:“我这是招呼人来……”突然脸色全变,变得狞猝可怖,跟原先道骨仙风,温和亲切,判若两人,而又全无徵兆:“叫人来杀了你们!”
话一说完,出掌,出剑。
剑刺桑书云!
掌劈天象大师!
天象背向大风道长,正在关心天龙的安危,那掌力竟如血雾一般,比任何掌力都摧人,直压天象!
而他的剑意也有一股淡淡的紫气,而且还有一种凌厉的杀气!
这下连桑书云都意想不到,喝了一声:“你!……”剑已欺入中宫,到了桑书云的胸前!
就在这死生一发间,斜飞来一剑,“当”地一声,架住大风道人的“紫虚剑”。
这人就是方歌吟。
但他架得一剑,要挡那击向天象的一掌,就十分困难了,这时他已撇开一切,运气一掌冲出!
他的一掌,撞在那血气掌劲上,一来他体内本已气血翻腾,一来他掌力不及大风,二来他旨在救人,内力只敢抵御,不敢全力冲击,生怕殃及天象,所以不似大风道人掌劲可全下杀势,所以一接之下,他的人打斜飞起,“砰”地撞在坚硬山岩上,连吐两口血,昏厥了过去。天象大师怒叱道:““化血奇功”!你是……你是……”
桑书云奇急身退,也惊呼道:““幽冥血奴”!“幽冥血奴”!”
大风道人两下奇袭,皆为方歌吟所阻,心里又气又怒,但他是何许人物,心念急转,只见雪峰神尼、车占风二人,人影交错,已拦在洞口,严苍茫正挟怒喝,向他扑来,他如鬼魅般一闪,竟闪至矿湘霞身前。
旷湘霞心里一凛,如这世外人魔,非己能敌,不禁退了一步,大风道人嘿嘿一笑,就在这刹那间,已探手抓住车莹莹之咽喉!
这时严苍茫狂吼一声,一掌拍落,大风道人阴阴一笑,将车莹莹身子一举,严苍茫见大风道长居然就是“幽冥血奴”萧萧天,心中一时百念交集,省悟自己等人之所以落得这般狼狈,全是大风道人之引领,而且自己丧子之痛,亦是大风道人一手造成,怒急攻心下,不顾一切,一掌挟带呼啸,就要击下。
就在这时,有人拍掌闪来,飘忽之极,架住了他这一掌。严苍茫只觉来人掌似全不力,但又至燥至坚,自己全力一击,竟击不破对方掌劲,猛见原来是车占风,疑虑大起,喝道:
“你也是一丘之貉么?”
车占风摇首,桑书云间中拦住,道:“严兄莫要燥急,车侄女现下正落入敌人手中。”
严苍茫仔细一看,见大风道长右手正扣住车莹莹,得意狂妄地望自己,而车莹莹大眼之中,流露出哀怜之色,晓是严苍茫如此残暴的人,若了也不禁心肠一软,狠不下手。
大风道长一脸猥崽,怪笑道:“妙极!妙极!你要打我,先得与车占风斗上一场,你说妙不妙!”
众人见这平日严肃庄穆的大风道人,居然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长相虽仍一样,但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各人暗自心懊不已。
这时方歌吟迷迷昏昏中醒来,只觉体内真气游走,情知自己时日已无多,真足“黄泉路,路不远”了,一阵冷又一阵热燥,这些日子来,毒力一直末真正发作,却未料到真个发作时,是如此凄厉,他迷迷糊糊中,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小娥!小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就在石洞内闹得天翻地覆之际,辛深巷这时正由桑小娥背了上去,发出了“长空帮”总召集的讯号。
辛深巷一放出箭令,便听得谷中有人叫道:“少主死了!少主死了!”又有七八人惊呼连声,有人说:“这可怎么得了!”
“师祖怪罪下来,我们死定了!”更有人叫:“你看,刚刚有人在这里发出讯号,咱们上去看看。”最后一人声音很熟,便是那“天罗坛”的任理大。
辛深巷低声向桑小娥道:“快,快走!”桑小娥哭道:“你呢……”辛深巷疾道:“扶我走不快!”桑小娥满脸泪痕,毅然道:“不管了,我还是要背大叔走……”正想背起,却碰触及辛深巷伤口,辛深巷吃痛,闷哼一声,桑小娥知道辛深巷正在忍受强大的苦楚,不禁“呀”地叫一声。辛深巷喝道:“快走!”
这时“嗖、嗖”连声,七八人已掠了上来,同时也发现了两人,包抄了起来。
这七八人都是目露凶光,其中两人,便是任理大和那适才受长风道人责斥的“七寒谷”
门人,只听任理大向谷下尖声道:“班平,你不用上来,带大伙兄埋伏便是,这里只有一个雌儿,一个老残废的,很快收拾。”下面有人应了一声,即闻步伐沓杂,敢情是分布人马,严守谷口。
任理大嘿嘿笑道:“姑娘莫怕。从了咱们,就不教你……”任理大本来就对桑小娥没安好心眼,只是一上来就曾放在方歌吟手下,又有铁骨道人从中作梗,现在铁骨道人死了,心更得意洋洋,桑小娥玉洁冰清,怎受得了这种秽言污耳,轻叱一声,五指弹出。
任理大只剩一臂,见指风凌厉,慌忙跳开,额角给拂印了一道血痕。一名“金衣会”门徒,闪躲不及,仰身倒地而亡。
任理大大喝一声,抽出单刀,与五六人对桑小娥展开攻击,这下不敢再存经敌之心,桑小娥抽出缎带,飞卷抽送,与这些不逞之徒周旋,若论武艺,自是桑小娥高妙,毕竟是“三正四奇”之一“长空神指”桑书云亲授,只惜对敌经验末足,两条绢帛,对付一些普通人尚可,对付这些穷凶极恶之辈可太斯文了,她的绢带卷飞摔一人,爬不起来,又抽飞两人兵刃,再勒晕了一人,这以后便心惊胆战,娇喘不已,对方趁个虚便,一刀砍去,便在桑小娥肩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这时崖下的凶徒,见任理大久攻不下,又扑上五六人阻战。那“七寒谷”的头目拨点穴锄扑近桑小娥,却给辛深巷自地上一戟戕死。
这一来,众人又围攻辛深巷,辛深巷本来武功不高,加上负伤奇重,那里抵挡得住,桑小娥本身已手忙脚乱,加上照拂辛深巷,更左支右绌。辛深巷怕连累小姐,长叹一声,回迥戟便图自绝。
就在这时,一人陡地大喝:“何方狂徒!胆敢欺凌妇孺残弱!”
这一声威烈十足,只见一人,抢步走来,年纪很大,但一脸栗悍之色,又令人感觉到说不出的正气,辛深巷暗自寻思:这人既不是“长空帮”人,也不是六大门派任何人物,抑是未曾见过,乍见他穿土黄色袍服,心里一动,大声道:“在下“长空帮”辛深巷,这位是我家小姐,恳请大侠拔刀相助……”那人不耐烦地打断道:“见义而为,理所当然。”
任理大又惊又怒,叱道:“见义勇为?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
说翻刀劈去,那人剧然急进,猛冲入刀圈之中,任理大变作手腕敲中那人肩膀,乃身却落到那人背后去,那人伸手一挽,已刁住任理大的手,任理大只有一只手,这时可真是“任你打”了。那人一剑把他刺了个透明窟窿。
任理大长呼而殁。那“金衣会”的统领班平,也撼挫刀,带领七八人攻将上来,那人挥剑御敌,左冲右突,势道犀利,连斩数人,桑小娥守在辛深巷身边,见黄袍客杀得一会,不禁动容道:“这……这是“天羽剑法”!”
原来这黄袍人,使的居然是“天羽奇剑”。只不过招式不如方歌吟繁复、精炼,但剑势却十分熟巧,而且势度狠辣,初时一二十人,围攻这人,尚奈不了他何,但谷中凶徒,涌现越多,那人杀得七八人后,便有难以支撑的现象。
桑小娥急向辛深巷问道:“辛大叔,救兵要几时才来……”话末说完,即受到两人的攻击,桑小娥好不容易才卷飞一人兵刃,另一人斜里欺至,幸被辛深巷拌了一交,才给桑小娥一指打得重伤。
这时谷中跳出两人,都是“天罗坛”的头目,那两人一现,众人即住手,那两人一人躬背缩头,则有几分像乌龟王八,一人尖嘴勾爪,形状倒有像山鹤,要不是在如此险境,柔小娥见了,真个要“嗤嗤”一声,笑将出来。
只听那形如山鹤的人扬起一支钢抓、一支铁扒,傲然说:“我是“天罗坛”中“天鹤院”香主邬而屡。”另一状若乌龟的人拿了一面藤牌,一手薄刀,冷然道:“我是“天罗坛”里“天龟院”香主金马仑。”
那黄衣剑客悠悠道:“香主么?我看臭得很呀……你们向我报名,是要我打分数吗?”
那两人一齐脸色大变,桑小娥再也忍不住,“嘻”地一声笑将出来。
“长空帮”建帮三十一年。创帮以来,向未动用过“总召集令”,这是因为“长空帮”
一直一帆风顺,无往不利,最主要的是,帮主桑书云偕总堂主辛深巷,都是极有能力的人,不论大小事儿,都能压得下来,罩得住!
这一次遇到“七寒谷”的突击,加上“天罗坛”、“金衣会”的埋伏,还有“武当派”
的陷阱,辛深巷与桑书云的心思一样:都是毫不犹疑地发动了“长空帮”总召集令。
那花旗火箭,直冲云霄之后,江湖上便似一锅煮沸的汤,冒出烟来、喷出水来,甚至沸腾了整个武林。
这里捡几个例子来说。靠近“七寒谷”的贺兰山附近,有一合农家,平时日出而入,日入而息,勤于耕作,一家三口。附近几户人家,小小村落,无不知晓这家人俭扑勤劳,沉质直,是正当住家。
这家人姓成。成老爹已年近花甲,老迈体弱,一双脚早年因耕作太频,常年浸在水此之中,所以老来风湿骨痛,双脚尤然,又肿又烂,成老爹每日还是弯腰、驼背,柱锄头,一步一步的,捱上他那辛苦了半生,一次又一次收成,终于扩展成无尽良田的耕地去。每次他在辛苦的汗弥下咳、咳,如夕阳的残红,但每当看到那绿葱葱的、一亩一亩的水田,他苍老皱密的脸上,就有了一息欣慰。好像咳出血来,也比夕日更惧灿。土地,哦,他的根。
成老爹抱了命这样涯,隔壁替人接生的吕大妈,就看不过眼,常嘴唆道:“唉呀,我说成老爹,您老一大把年纪了,也该歇点儿,再这么劳累下去,人有几条命啊?”“我说你们的爹,也真是的,又不是活不过去,有你们两口子儿在,他老人家还要去锄锄割割的作甚?……你们也要劝他点儿呀!”
“你们”是跟成老爹的儿子成福根和他的媳妇成焦氏说的。成福根这一对其实对成老爹也第十分孝顺,服侍周至,但成老爹就不肯歇下来。成福根夫妇每天在农场里工作,瞥见烈日下成老爹躲得远远的田边拓荒,成福根心里难过,总是心里咕噜:“真是劳碌命……”每日入幕成焦氏在灶肴下烧饭,捧木桶匀儿的香米饭出来,猛见到成老爹在暮色间老态龙锺的搬运柴木,有时吓了一跳,心里碰碰几乎跳出了口腔,忍不住也嘀咕道:“公公怎么总不顺人家意……”
不管遂意不遂意,成老爹总吸烟干,大口吸吹几口,又把那黄旧的竹子置在木窗上,微微颤颤地去捡柴木,一根一根的捡,他是一次一次的呛咳,媳妇儿子,除了摇头叹息外,真没法可施。
这天成阿根和媳妇儿去耕田,成焦氏已经怀孕了,不过还是辛勤劳作若,就在这时,“咄”地一声,一枚火箭花旗,爆在半空,过得半响,又“啸”地一声,爆出了第二道火箭,冲入向了好一阵子,方才在暮空里隐去。
成福根脸色立刻就变了。他甩下农具,拍拍老牛,说:“阿黄,你在这儿好好陪爹和云玉了。”云玉就是焦氏。他足上沾泥,跑过去跟他怔怔发呆、痴望天空的妻子讲:“阿玉,我不能再陪你了。”
他本就拙于言词,一时间不知何从说明这件事,他急的说:“我,我,我加入了一个帮会。你知道吗?以前仲霸天要来掳抢我们的地方,就是一个胖公子来打跑掉的,那为我们出头的胖公子,姓梅,你明白吗!他是大侠客、大好人,我为了报答他,就加了那帮会。你看,刚才天空那好多颜色的鞭炮,就是表示那个帮会遭到了事故。以前我遇到了危难,不去求他们,大家便来帮忙;现在人家有事,放旗花求救,我不能不去帮忙。……你了解吗?你不清楚,那也没法了,总之我是一定要去的,这个恩是一定要报答的。……阿玉,阿玉,我不能照顾你了……”
成福很搔后脑,给结巴巴,期期艾艾,终于把话说完,然后成福根鼓极大的勇气,拉住他媳妇儿的手说:“阿玉,我这就走了,你要照顾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