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杀人的事,你做来倒轻松得很。”

黑衣少年道:“我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我,杀人虽然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总比被人杀死的好。”

楚留香道:“你怎知南宫灵要杀你?这些事,你为何不直接去问他?”

黑衣少年道:“我总觉得他不是好人。”

楚留香一笑道:“单只你觉得,这理由是不够的。”

黑衣少年道:“在我说来,这理由已足够了。”

他眼睛又亮了亮,盯着楚留香,缓缓接着道:“你想……你若去问他,他会告诉你?”

楚留香道:“你想……他有什么理由不告诉我?”

黑衣少年道:“他若有亏心事,自然就不肯告沂你。”

楚留香苦笑道:“那么,他若不肯告诉我,岂非就等于证明自己做了亏心事?你想,世上会不会有这样的呆子?”

黑衣少年想了想,缓缓道:“他若告诉你,你肯告诉我么?”

楚留香道:“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肯告诉你?”

黑衣少年又笑了,道:“盗帅楚留香,原来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可恨。”

他冷漠的脸上露出笑容,就像是冰河解了冻,寒冷的大地吹起了春风,令人从心底都暖了起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若肯时常笑笑,就会发现世上原来有许多人,并不是你想像中那么可恨的。”

黑衣少年立刻又板起了脸,冷冷道:“世上可恨的人是多是少,与我都没有关系,我只问你,你现在去问南宫灵,什么时候来告诉我?”

第十六回 妙僧无花

楚留香道:“明天早上……若是我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着你……”

黑衣少年道:“明天早上,你到大明湖边逛一圈,就会瞧见一匹黑色的马,你对它说三声‘带我去见黑珍珠’,将它的左耳拉三下,它就会送你去找我的,记着,不多不少,只能拉三下,不能太轻,更不能太重。”

楚留香笑道:“我若拉了四下,又拉重了呢?”

黑衣少年道:“那么它只怕就要送你去寻真的珍珠了。”

突又瞧着楚留香一笑,转过身子,轻烟般掠去。

楚留香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喃喃道:“黑珍珠呀黑珍珠,别人常说黑色不祥,但愿你这黑珍珠能带给我些运气才好,我现在实在太需要运气了……”

楚留香仰视着繁星,考虑了半晌。

闪亮的星光,总是能令他心情平静,头脑清楚,平时他只要在甲板上躺下来,什么困难的问题,都能解决了。

但今夜这闪亮星光,却似并不能帮他多大的忙,他想了半天,脑子里仍是乱得很,不禁苦笑忖道:“这里的星光,难道和海上的有什么不同?”

他终于作了决定,又回到丐帮的香堂。

大厅里灯光仍是亮着的,楚留香跃了下去,竟没有人从黑暗里窜出来问他:“上天入地”这句话了。

楚留香只得大声咳嗽了一声,道:“南宫兄可在?”

大厅中立刻有了人应声道:“请进。”

翻倒的椅子已扶了起来,打破的窗纸已补好,地上的瓦片也扫干净了,这大厅里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南宫灵一个人坐着,桌上却放着几副杯筷,桌下放着几瓶酒。

南宫灵竟像是早已在等着楚留香似的,瞧见楚留香走进门,也毫不惊异,只是站起来抱拳笑道:“楚兄果然来讨酒债了,幸好小弟早已备下几瓶酒,否则楚兄来到这里,小弟只有逃之夭夭了。”

楚留香笑道:“你知道我能找得到这里?你一点儿也不奇怪?”

南宫灵大笑道:“楚兄若要讨酒债时,天下有谁能逃得掉?小弟就算已躲到天边,楚兄寻着,也是毫不稀奇的。”

楚留香也大笑道:“不错,我这鼻子素来有点毛病,哪里有好酒,我一嗅就嗅出来了,何况是这么多瓶上好的竹叶青。”

他大笑着坐了下来,目光一扫,又道:“只可惜有酒无菜,未免美中不足,你可知道,这对我这好吃之徒来说,简直是虐待。”

南宫灵道:“菜本来有的,小弟备得有几只肥鸡,一只猪蹄,还有些熏鱼腊肉。”

楚留香道:“鸡鱼腊肉莫非也会隐身法不成,我怎地瞧不见?”

南宫灵笑道:“楚兄瞧不见,只因方才有个人来,已将菜都倒在阴沟里去了。”

楚留香道:“这人难道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南宫灵忍住笑道:“他知道小弟等的客人是楚兄,便将小弟责骂了一顿,说小弟以这样的粗菜来款待楚兄,未免太虐待楚香帅的舌头了。”

楚留香苦笑道:“楚留香不吃鸡肉,难道只喝西北风不成?”

只听一人笑道:“红尘劳苦,已令世人之灵性所剩无几,若再将那样的肥鸡肥肉吃下去,仅存的灵性只怕也要被蒙住了。”

一个人飘飘自后堂走了出来,素衣白袜,一尘不染,就连面上的微笑也有出尘之意,竟是那“妙僧”无花。

楚留香大笑道:“原来是你,你这妙僧不沾荤腥,难道要我也学你做和尚不成?何况我就算做了和尚,也是酒肉和尚,见了大鱼大肉,立刻就要动凡心的。”

无花淡淡笑道:“食肉者鄙,你难道不想换换口味?”

楚留香喜动颜色,道:“莫非你竟肯下厨房了?”

无花叹道:“抚琴需有知音,美味也得要知味者才能品尝,若非为了你这从小就培养得能分辨好坏滋味的舌头,贫僧又何苦沾这一身烟火气。”

楚留香笑道:“你若也有烟火气,那咱们岂非是从锅里捞出来了么?”

南宫灵笑道:“这倒也奇怪,无花大师无论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看来都要比我等干净十倍,凡世中的尘垢,似乎都染不到他,‘天女散花,维摩不染’,只怕也正是此意吧!”

将酒注满杯中,举杯道:“幸好酒之一物,其质最纯,否则大师若连酒都不喝了,我等情何以堪。”

楚留香向无花笑道:“若是‘三人饮酒,惟你不醉’,我才是真的佩服你了。”

这三人酒量可真是吓人得很,若有第四人在旁瞧他们喝酒,必定要以为酒瓶里装着的是清水。

两瓶酒下肚,三人俱是面不改色。

楚留香突然道:“据闻江湖中还有一人,酒量号称无敌,能饮千杯不醉,有一日连喝了三百碗关外“二锅头”,居然还能站着走回去。”

南宫灵道:“哦,有这样的人?是谁?”

楚留香道:“便是那人称‘沙漠之王’的札木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