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话音一落,士兵们也都把手里的枪举了起来,大声地吼道:“对!杀进远山!杀进远山。”
我看了看小五,小五双眼无神地傻愣着,见我看他,他也看着我。半响,他沉声说道:“做无谓的牺牲吗?”
郑大兵粗暴地打断了他:“你难道不想给老四报仇吗?你瞅瞅老四的眼睛,他死了也还在盯着我们看着。”
“住口!”我对着郑大兵瞪大了眼睛。
郑大兵愣了一下,嘴角抽动了一下,但也没有反驳。金爷走到我身边来:“邵德,接下来怎么办?你给发个话吧?”
我当时的模样应该比较恐怖,全身都是血,尤其是脸上,除了血还粘着一些敌人的体液。我狠狠地瞪了正激动着的大伙一眼,然后接过了四哥的身体,站了起来:“四哥的死状大伙都看到了吧?”
大伙都没有吭声,我紧接着大吼道:“回答我!都看到了没?看清楚了没?”
众人被我突然的暴喝唬得一愣,紧接着一起回答到:“看到了,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就好!”我语气平和下来:“这些兄弟死了,他们赤条条来,现在赤条条走。尤其你们四哥,临死前被鬼子虐杀是什么目的,你们想过没有?敌人就是需要我们的愤怒,就是需要我们被愤怒左右我们的思维。我邵德是不是个熊的,大伙心里都有数,我和大伙一样,我们不怕死。但是现在,我们要选择怎么样去赴死?是中了敌人的奸计,飞蛾扑火般去死,还是冷静下来,好好计划呢?”
郑大兵和其他人眼里的火焰明显地熄灭了,郑大兵本来就是个训练有素的特务人员,他自然能听明白我的话。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老四!弟兄们不会让你白死的。”说完他走了过来,把四哥的眼帘合上。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邵统军用赞赏的眼光看着我,点了点头。我冲他微微笑了一下,余光却瞟见了他身边的阮美云,只见这个依然穿着铠甲的女人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地抖动着,好像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我没有多想,继续对大伙说道:“战俘营我们是没法呆了,鬼子的援军应该很快就会到,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我们现在收拾一下,大伙一起进远山。”
我看了杨建一眼:“我们那山洞能装下这么多人吗?”
杨建摇了摇头。
邵统军却说话了:“常将军那里可以装得下这么多人,要不,大伙跟我们走吧!”
我迟疑了一下,邵统军的眼神里透着热乎乎的东西,让我心头一暖:“行!我们跟他们进远山。”
杨建打断了我:“邵德,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和这两位穿铁皮的朋友不要介意哦!”他顿了顿,然后指着邵统军和阮美云:“他们能信任吗?咱这是一百多条汉子的性命啊!不能说给谁就冒冒失失的给谁吧?”
邵统军脸色一变,但他很克制没有爆发出来,瞪大着眼睛恶狠狠地盯上了杨建。
杨建装做没看见,继续对着我说道:“我们信得过你,可突然冒出这么俩穿铠甲的家伙,咱不放心。再者,你说他那边还有一百多号这么神神怪怪的人,一扯就扯到古代。这一切也忒悬乎了一点吧?”
我叹了口气,再次看了邵统军一眼。其实,从最初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能感觉到自己与他是那么熟悉。到阮美云说出他是我的父亲后,我私底下还是比较相信的。但是,要我叫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一声爹,我还真接受不了,就像杨建说的,这一切确实也太悬乎了一点。想到这,我对着人群中的烂屁股喊道:“给我倒碗水过来。”
烂屁眼愣了一下,紧接着火急火燎地转身,很快就端了一碗水过来。我接过碗,把手指对着旁边一个士兵扛着的长枪上军刺一拉,几滴血滴进了碗里。接着,我把这碗对着邵统军递了过去。
邵统军自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轻声地喊了一声:“邵德!”然后把自己的手指往背上背着的冷兵器上一拉,他的血也很快滴到了碗里。
血慢慢地流到了一起,紧接着,两股血紧紧地融合到了一起。
我把碗递给了探头过来看着的杨建和郑大兵、大刀刘他们,然后冲大伙大声吼道:“就这么决定了,我们现在就收拾一下,跟着你们邵统军大哥进远山。因为…”我顿了一顿,再次看了邵统军一眼:“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是值得相信的人。”
杨建他们几个也没有反驳了,郑大兵还迟疑了一下,对我说道:“那老四和这些兄弟的尸体,我们挖个坑埋了吧?”
我点了点头。
“不能埋!”小五伸手拦了过来:“全部不能埋。”说完小五从地上扯起一具尸体,往肩上一扛:“不但不能埋,我们还必须给他们穿上军装,然后一具具的撕碎。”
“你疯了吗?”郑大兵鼓大了眼睛:“你个小日本活腻了对吧?”
我一步抢到郑大兵面前:“兵哥你住口!”
郑大兵避开了我的眼光,继续对着小五吼道:“小五,我警告你,你还想玩什么鬼名堂吗?想都别想。”
小五痛苦地闭上眼睛,继而抬起头来,对着操场里所有人喊道:“我承认我是个日本人,但是日本人就不能有血性,就不能有正义感吗?我们现在一股脑躲进远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接下来就是鬼子大部队搜山来消灭我们。现在我们只有把四哥他们这些尸体换上军装,然后背到食堂里全部撕碎,再把人形犬的尸体跟他们混到一起,才能让鬼子们以为我们全部死在战俘营。你们懂吗?如果四哥现在还在,这肯定也是他的建议。”
郑大兵一愣,继而沉默了。我一把搂住小五的肩膀,小五面色苍白,全身发着抖,得不到弟兄们的信任让他完全失态了。我把搂着他肩膀的手用上力气,让他能够感觉到我对他的战友情谊。紧接着我大声喊道:“从现在开始,谁再敢提小五是日本人的事,我跟谁急!”
郑大兵也冷静了,他跨一步过来,站到了我俩身边,接着小五、大刀刘、杨建也都默默地走了过来,站到了我和小五身边。郑大兵扯着嗓门说道:“对!谁再敢提,我郑大兵也和谁急。就按小五说的做。”
接下来杨建和烂屁眼指挥着士兵们分成两拨,一拨去收拾东西,带了一些吃的和武器。另外一拨人跟在小五身后,把四哥他们这一百具尸体扛进了食堂,然后把号房里的人形犬尸体扛了出来,也抬了进去。
大伙准备的时候,邵统军默默地走到我身边:“邵德!阮美云必须马上进远山,否则她坚持不了多久。”
我依言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阮美云正背靠着操场中间的旗杆,大口喘着气,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她那双被黑色布条裹着的双手垂在腰上,从她手指的位置,大滴大滴的液体正往下滴着…居然是血!
“她受伤了?”我疑惑地问道。
邵统军点了点头:“她只能呆在远山,出远山就只能死。”
正说到这,士兵们也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陆陆续续往操场上集合过来。杨建走到我身边说道:“可以走了!”
我点了点头,小五却说道:“还不行!四哥他们的尸体还没有撕碎。”
杨建抢白道:“已经换了衣服了,不用真的去撕裂吧!”
“必须要那么做!”小五看了我一眼,继而说道。
郑大兵那一会也站在我们身边,这次反而是他说话了:“小五说得没错,确实需要撕碎。杨兄弟,如果老四还在的话,他也会主张我们这么做的。”
杨建耸了耸肩:“我可下不了手,再说,这里有这劳动力的也只有你们几位。”
我点了点头,对杨建说道:“杨兄弟,你带着大伙,现在先跟着这位阮姑娘进远山吧!不要开车,路上这么大一拨人也小心点,别给鬼子撞上。”
小五插嘴道:“这一会远山里应该是安全的,你们只要避开那个村子就可以了。土肥他们被我们昨晚那么一闹,今天应该不敢出九日研究所的大门。他们肯定已经联系了外面的日军,大部队可能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我拍了拍郑大兵和大刀刘俩人的肩膀,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我们几个和小五就晚一步跟着…跟着邵统军走吧!我们还有点恶心的事情要做。”
他俩自然知道我所说的恶心的事情,就是去撕开食堂里那些弟兄尸体,俩人苦笑着点了点头。
杨建整合好队伍,我还叮嘱了一下要他路上照顾好那个朝鲜老头。杨建应了,叫上阮美云,往远山里走去。阮美云步子有点踉跄,杨建和另外一个士兵看在眼里,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扶着她。临走之前,她回过头来,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很奇怪,好像似曾相识,有点像…有点像我的妻子…春梅多年前被车撞死之前看我的最后那一个眼神。
到他们的人影消失在我们视线后,我、小五、大刀刘、郑大兵以及我不知道如何改口称呼一声爹的邵统军,一起往食堂里走去。
我们接下来做的事情是让人无比沉重的,我甚至不敢相信宿命赋予我现在的这种体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居然还有撕裂弟兄的尸体这么一出。我们互相间都没有说话,彼此的瞳孔都放大了,做着压根不是一个正常人愿意做的事情…
半个小时候,我们都全身是血的走出了那个食堂。也就是在走出食堂的那一瞬间,我无意中瞟见正对着食堂不远的地方,不正是战俘营的厨房和开水间吗?
傻子!指着我大声喊“曹正”的傻子呢?我终于想到了之前反复困恼我的战俘营中的不对劲。
想到这,我眉头一紧,迈开步子,朝着开水房走去。傻子在我们回到战俘营以后一直没有出现,并且这一两天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调查这个事。况且,远山里驻守的鬼子兵们,他们的死亡也比较古怪,很大可能不是被杨建他们枪杀的,而是在杨建他们进入营房之前就全部在睡眠中毙命。那么,那种死法唯一的解释也只有一种,那就是被人投毒。伪军中的厨子应该没有人下这个毒手,如果是他们干的,这一两天肯定会告诉我们。
难道,战俘营里除了鬼子和伪军、战俘,还有另外一股力量蛰伏着?
4
我带头冲进了战俘营的开水房,其他人见我表情严肃,也快速地跟上了我。
开水房里空无一人,巨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个锅炉和几个小凳子胡乱摆着。小五问道:“邵德,怎么了?”
我环视了一圈,然后对着他们说道:“搜索一下这里和厨房,看还有没有人。”说完我又补了一句:“找找有没有暗室或者能躲人的地方。”
大伙也没细问,各自扭头,四处寻找起来。我和邵统军留在了开水房,邵统军一边搜索,一边喃喃的低声问道:“你恨爹吗?”
我心里一震,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他,甚至连一个“爹”字,我都始终叫不出口。我沉默了一会,继而低声说道:“我还是叫你名字吧!”接着我自顾自地笑了笑:“你太不显老了,看上去陆伯伯都可以做你爹了。”
邵统军也淡淡地笑了笑:“陆正海也还好吧?”
“还好!”
接着,我俩再次陷入了沉默。开水房也在我们这沉默中被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墙壁都敲了个遍,什么发现都没有。
邵统军突然出声了:“邵德这里都是用的地下水吗?”
我诧异地望向他:“是啊!这里的水管都是从外面院子里接过来的,水源是在地底下。”
邵统军连忙往外面走去,径直走到了开水房和厨房中间那块空地上。空地中间是抽地下水的装置,一个很大的水龙头也支在地上。邵统军拧开那水龙头,水哗哗地流了出来,顺着地面上的斜坡,又流向了不远处一个下水道。
邵统军站在那死死地盯着下水道的井盖看了一会,最后扭过头来问我:“这里以前是不是一口井?”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来战俘营就是这个样。不过水也是从这下面抽上来的。”
邵统军点点头,往四周又看了看,最后果断地朝着下水道的井盖走去。他弯下腰,仔细地看了一会,继而压低声音对我说道:“井盖这两天被动过,里面肯定有人,快叫你的弟兄们都过来。”
我连忙跑到厨房,冲小五他们三个挥了挥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五他们赶紧猫着腰跟在我后面,大伙一起来到院子里,邵统军再次看了我们一眼,接着把手指伸进井盖朝上的窟窿里,手上青筋一鼓,一下子把井盖提了起来。
只见井盖下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井,探头能看见里面的水忽闪忽闪的。
“出来!”邵统军对着下方一声怒吼。
可井里除了水声,一点回应都没有。
邵统军的声音开始带上了杀气:“赶紧给我滚出来。”
下面依然鸦雀无声,大刀刘压低声音对我说道:“里面没人吧?”
小五跟着邵统军探头过去,他故意对邵统军大声地说道:“我就说下面没人了吧!可以扔炸药进去炸开这里了。”
小五的话刚落音,里面就传出人声来了:“别!别!有人的!这里面有人的。”
“有人就给老子出来。”郑大兵也探出头去。
里面悉悉索索传来声响,紧接着伸出一根竹竿来。下面的人又喊道:“上面的好汉,你们帮扶好这杆子,我们这就上来。”
我们几个相视而笑,郑大兵低声说道:“还不止一个哦。”
我们扶好了那根竹竿,几分钟后,最先爬出来的居然是那个傻子。傻子跳出井,指着我们呵呵地乐了:“找到了!被你们找到了!”
小五他们几个没见过傻子,我随口说了句:“是战俘营里一个疯了的士兵。”
众人点头,再一起望向井里,竹竿下慢悠悠地浮上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头来。紧接着,白发的家伙伸出手示意我们拉他一把。我探出手握住了他的手,一用力,白发人出了井。
白发人出井后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只要是说中国话的就好,只要不是东洋人就好!”说完他把已经长到了后背的头发一抹,露出脸来。
是一个非常苍老的男人,脸上的皮都皱得跟烂茄子似的。他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讨好地笑着:“各位好汉!你们把老头给逮上来干吗啊?”
我们哭笑不得,他这模样好像我们是在拿他寻开心。我把脸一阴,瞪大眼睛,带着杀气对他说道:“你是什么人?躲里面干吗的?”
我自问长得也还算吓人,大眼浓眉,脸上还有横肉,再加上这些天没动过胡子,胡渣也乱糟糟的,现在这么一瞪眼,一般人还应该都能被唬住。可是谁知道这老头只是随意瞟了我一眼,便继续笑着说道:“我就一老头啊!你没看见吗?躲里面还不是躲东洋人?”
说完他又抬起脸来,冲我打量了一番:“嘿!这个小兄弟,我怎么瞅着你有点眼熟。你…你是不是姓苏?嗯!或者是姓邵?”
“你怎么知道我姓邵?”我纳闷了,拼命在记忆里搜索起这老头来。
“因为他姓张…”邵统军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他就是我给你们说过的那个张地主。”
“你…你是…你是邵统军?”面前这白发老汉终于止住了笑,手指着邵统军,万分惊恐地说道:“你们没死吗?怎么你还和当年一模一样?你是鬼!”
说完这白发老汉连滚带爬地往旁边爬去,傻子见这老汉惊慌失措,也跟着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喊道:“鬼!鬼!”最后傻子一伸手指着我,面带惧色地重复起了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候的说词:“曹正!别杀我!曹正!别杀我!”
郑大兵和大刀刘连忙上前,一人搂住一个,把他们按到地上。邵统军走了上前,对着地上脑袋扭到一边,不敢正眼看他的这张地主说道:“张爷,你没看错,是我,邵统军。我也没死,只是经历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张地主勉强扭过头来,打量着邵统军,他迟疑了一下,继而伸出手,试探地捏了捏邵统军的脸:“真的是你吗?邵兄弟,怎么老毛子说你们全部被魔鬼杀了。”
邵统军叹了口气:“唉!张爷,一言难尽。倒是你,怎么躲在这口井里?”
张地主镇静下来,把我们挨个看了个遍,见我们都没有要对他下毒手的样子,老家伙松了口气,接着吞了两口口水。我们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谁知道老家伙磨蹭了一会,最后嘀咕道:“有烟吗?”
气氛稍微松弛了一点,郑大兵从兜里摸出半盒沾着血的烟,从里面找出一支相对来说干净点的,给他点上。张地主深深地吸了一口,继而吐出一串烟雾:“唉!邵兄弟,我不躲在这井里还能去哪里呢?这里是我的家啊!我们全村人生生死死都在这块土地上,难道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埋到土里去了的家伙,还能跑其他地方吗?”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就是你们那个张家村?”我打断道。
张老汉白了我一眼:“不是我们张家村难道是你们邵家湾啊?”
邵统军也站了过来,眼光往四处看了看:“之前跟你们到这战俘营我就觉得眼熟,只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不能肯定罢了!邵德,这里确实是当年张家村的位置。而这口井…”邵统军指了指张地主刚刚爬出的那个下水道:“这就是我给你们说过弄出个人头的那口井。”
郑大兵挠着后脑勺问道:“这都怎么回事啊?老头,哦,不!张爷,你给说个仔细吧。”
张爷把手里的烟再狠狠吸了一口,又吐了口浓痰到地上,慢悠悠地说道…
第三章 张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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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年前的那天,张爷我离开了你们几个,一个人连爬带滚地出了远山。也不知道想着些什么,就径直回到了这张家村,面对着被夷为平地的村子,我又哭又嚎,折腾了很久。到最后哭得没力气了,稀里糊涂睡了一会,起来后只能往沈阳城里赶,去投奔我那个省城里的亲戚。
可是那亲戚也是个势利小人,以前我来他们家,总有些林子里的好东西送过来。到这次我衣衫褴褛地敲门,哭诉我们张家村被人夷为平地的事后,那家伙居然小眼一瞪,说我疯了,要下人把我赶了出门。
我一个人便在沈阳城里以乞讨为生,过得煞是凄惨。唉!那段日子,看到了多少人情冷暖,大半夜想起这一切就老泪纵横,后悔早知道走到这一步,还不如跟着邵兄弟你们在远山里,是生是死总也比要饭来得痛快吧!
那段日子我寻思着你们几个在远山里只要没死,总是还会回来的。所以,我天天守在那个毛子兄弟出家的挂十字架的庙门口等。那里好心人多,每天也能混个馍馍啃啃,再说也想守在那等到你们回来。
可等了几个月,还是没见到你们的踪影。我都彻底死心了,有一天我又寻思着,不会是那毛子兄弟去了他们的大使馆吧!我记得他带我去过一次的。于是,我又跑那个老毛子大使馆门口去守着,可大使馆门口的守卫总是赶我。嗨!苦日子,不提也罢。
就那么半人半鬼的又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又在那大使馆门口去转,结果远远地瞅见一个人影特别熟悉,好像就是跟咱们一起的那毛子兄弟。可毛子兄弟被五花大绑,几个带着枪的大鼻子押着他往一台铁老虎里推。我连忙冲了过去,扯着嗓门对他喊:“毛子兄弟!我是张爷啊!”
毛子兄弟扭过头来,看到了我。他挣扎了几下,大声用我们中国话喊道:“都死了!其他人都死了!”话就这么说了半截,旁边那几个带枪的大鼻子便把他塞进了铁老虎,铁老虎往火车站方向开去了。
我当时那叫一个伤心啊!毛子兄弟说的都死了,自然是说邵兄弟你们几个啊!可是这毛子兄弟自己,也被五花大绑着,看那架势也是要被洋人衙门拖去砍头了。
我彻底绝望了,寻思着这辈子就这样吧!已经活了半百了,如果没有出张家村,现在还不是跟我那些乡亲一起死了。我等于是捡回这条命,能多活几天是几天。
也是我命不该绝。又过了半个月,街上过铁老虎,连着十几台,煞是热闹。我裹着大棉袄,靠在街角跟着看热闹,结果你们猜我看见了谁?
我看到了当初我带着出张家村到省城报信的那两个我们村的小年轻,他们居然有模有样地穿着小日本的衣服,坐在最前面的两台只有三个轮子的小铁老虎上。
我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拦到了他们前面,冲着那俩小年轻拼命喊。铁老虎上下来几个带枪的东洋人,举起枪托就要砸我。也是多亏了我那两个晚辈,叫住了他们。然后抱着我说:“张爷爷您还没死啊!”
我骂道:“你们死了我也不会死呢。”
俩小年轻把我介绍给了东洋人的长官,长官冲我笑,中文说得跟咬着条萝卜似的:“老头的干活,跟着我们一起,好日子的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