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慎叹道:“难就难在这里……那匪首,铁了心不受招安。所以,冯某这才来跟张统领商量,看能不能放他们离开。”
“那怎么行?”张作霖当场回绝,“那可是伙上千人的大绺子,好容易全擒住了,怎么能放?他们只需换个地方,就能继续祸害一方!”
冯慎道:“张统领误会了,其他匪众,巡防营尽可收编,只是请单放了那三名匪首,任他们自生自灭。”
“这样啊?啧……”张作霖摸着下巴,眼睛眨了几下。“即便能把那些匪众都收编过来,可拿不到匪首,我老张也还是无法跟上头交差啊!”
孙烈臣道:“雨亭哪,单放那三名匪首也不是不行,上头的公文不是说……”
“六哥!”张作霖使个眼色制止,又向冯慎道,“冯少侠,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只是上头追究下来,我老张没法子交代啊。你想想,三个胡子头儿,一个也没拿到,那些小喽啰捉得再多,也不当用啊!”
冯慎道:“冯某也知是在难为张统领……唉!”
张作霖心中一动,“不瞒冯少侠说,咱们巡防营马上要调到外地打蒙匪,那股蒙匪可着实了不得,老张我陆续跟他们斗了近两年,都没能剿干净。这样吧,冯少侠若再肯帮忙,我就立即答应你的要求。纵使担些干系,我老张也认了!”
冯慎冷笑一声,“张统领这手如意算盘,是想把我冯某人圈住,任凭你们驱使啊。对不住,冯某在这奉天还有要事,恕难从命!”
“你瞧瞧!”张作霖不悦道,“我老张还在好言好语地商量,冯少侠却说翻脸就翻脸!”
冯慎摆手道:“随军之事冯某断不会应,还请张统领换个条件吧!”
“也行!”张作霖道,“那老张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听说……冯少侠你好像随身带着本兵书……”
“哼!”冯慎的面色马上阴了下来。“那夜果是被你偷听了去!张统领也听过那传闻吗?”
张作霖愣道:“传闻?什么传闻?”
冯慎逼问道:“你真的不知?”
张作霖奇道:“我知道什么啊?是!那天晚上,我老张是在外头听了那么几耳朵,就听到你们有本叫什么阵的兵书,上面的兵法很是厉害。”
冯慎盯着张作霖的眼睛看了良久,脸色渐缓。“张统领,你问那本兵书做什么?”
张作霖忙道:“自然是想学那上面的兵法了,冯少侠不肯再帮忙,那我老张只得另想办法了。冯少侠,我也不要你那书,只请你让我找人抄几招最管用的,老张我好去收拾那股蒙匪啊。”
孙烈臣也道:“是啊冯少侠,为了将那刀兵早些平息,你就让咱们抄上几招吧。”
冯慎绝然道:“二位多见谅。那书是我师门紧要。除了本门弟子,绝不示于外人!”
张作霖道:“冯少侠若不嫌我年纪大,我便认了你这个师父如何?”
冯慎道:“张统领不必打趣,别说是对书抄录,就算是看上一眼也不成!”
“妈了个巴子的!”张作霖搓着手道,“越说我老张便越好奇了……冯少侠,我再退一步,只要你肯把那书给我瞧瞧,你之前所有的要求,我就都答应啦!”
孙烈臣不解道:“雨亭,你又不怎么认字,别说是本兵法,就算是张报纸你也瞧不明白啊!”
张作霖苦笑道:“六哥,兄弟我还是念过十来天私塾的……虽不认得‘之乎者也’,可却识个‘一二三四’啊!”
冯慎道:“那也管不了什么用。实不相瞒,那书上所载极其深奥,寻常秀才见了,恐怕也记不住!”
“说白了吧,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去背,就是好奇心上来,忍不住想要看一看,那书究竟是怎么个奇法。”张作霖说完,命人将柳月秋带了上来。
一见厅上诸人,柳月秋张口欲骂,张作霖挥挥手,赶紧喝住。“你这娘们儿先别说话,冯少侠是来救你的!”
“什么?”柳月秋怔道,“他与你们是一伙,如何会来救我?”
“甭问甭问!过会儿你自然就明白了!”张作霖说着,又向冯慎道,“怎么样冯少侠?”
冯慎看了看柳月秋,心中十分犹豫。
张作霖见状,从身上摸出一只怀表,指着那表盘道:“冯少侠,从这个杠到这个杠,正好是十分钟。十分钟是洋叫法,也就是咱们一盏茶的光景。你把那书给我瞧上十分钟,这姓柳的娘们儿你当场带走,那石敢当什么的,我老张也统统不管啦!”
冯慎暗忖道:“张作霖要看《策阵》,定是想偷记默背。然他近乎目不识丁,就算真能看懂寥寥数字,也绝不可能在一盏茶的工夫内,记下书中的内容。”
想到这里,冯慎决定冒险一试。他又沉吟半晌,问道:“张统领只瞧十分钟?”
“就瞧十分钟!”张作霖一把扯下怀表,塞在冯慎手中。“这个你拿着,要超了一条杠,你把我老张的脑袋拧下来都行!”
冯慎缓缓的点了下头,“好吧,可冯某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张统领只可用眼观心记,断不能碰笔碰纸!”
“好!”张作霖一口答应,“我不抄就是!再说了,那些文人玩意儿,我老张哪里会用啊!”
冯慎道:“那好,张统领请到那边去,冯某取书给你看……”
“慢着!”张作霖道,“我应了冯少侠一个条件,那冯少侠也再应我一个条件吧。”
冯慎眉宇一蹙,“什么条件?”
张作霖一指内室,“我得躲在那里面去瞧,本来我就不大识字,你冯少侠又站在一旁边监视,我更是没法安心了。”
冯慎冷冷道:“张统领莫不是想耍什么鬼把戏?冯某重申一遍,那书是我师门紧要,哪怕是缺了半个角,冯某也必会将你碎尸万段!”
“冯少侠你就放心吧!”张作霖说着,举掌起誓。“我张作霖对天发誓,一不毁坏那书,二不用纸笔抄写,三呢,绝对不超过十分钟!要违了此誓,天打雷劈!”
冯慎哼道:“从古至今,也没见有几个食言而肥的,真被那天雷劈死。”
张作霖道:“我老张是带兵的,就拿打仗来发个实在誓吧,若是做不到那三条,那我张作霖日后,不是被枪子打死,便是让炸药炸死!”
“若出一点儿差池,张统领也用不着说什么日后日前,冯某当场便会取你性命!”冯慎说罢,从怀中掏出那本《策阵》。“拿去吧!”
张作霖打个哆嗦,便抱着书急急进了内室。
当内室的门掩好后,冯慎便立于门外竖耳静听。此时冯慎的心中,端的是七上八下。若那《策阵》有失,就算将他张作霖杀上十回,也是无法弥补。
怀表“嗒嗒”响着,冯慎的一颗心,也同样是“扑扑”跳着。总感觉过了很久,看看表盘,却发现那针尖,才只偏了一丁点儿。
正焦急候着,内室中传来几声“咔嚓咔嚓”的动静。那动静很轻,若换作常人,定然察觉不到。开始时,冯慎也没太留意,又几声“咔嚓”后,顿时感觉不对劲。
冯慎想也未想,一脚踢飞了内室房门。只见那张作霖正于书桌前弯腰弓背,怀里还抱着个用毛巾包裹的小木匣子。
见桌上《策阵》无恙,冯慎大松口气,一把将其收回怀中,向着张作霖怒目而视。“姓张的,你果然还是捣鬼了!”
张作霖把那小匣子藏到身后,笑得有些尴尬。“呵呵……冯少侠,好像还没到十分钟吧?”
“姓张的!”冯慎怒喝一声,“把你身后之物交出来!”
外头孙烈臣见状不妙,赶紧跑了进来。孙烈臣抬眼一扫,见书桌上摆着个敞开的大箱,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张作霖喜好西洋玩意儿,将收集来的一些外国物什,统统装于一个箱中随身携带。那箱子孙烈臣见过无数次,里面都装着些什么,也是心知肚明。
见孙烈臣过来,张作霖忙道:“六哥你来得正好,你快评评这个理儿,我一没毁书,二没动纸笔……”
“住口!”冯慎面透杀气,“姓张的,你当我不认得那匣子吗?那是西洋的照相机!”
张作霖后退两步,“冯少侠,你也没说不让用这……”
冯慎一言不发,抬手便将张作霖拎至身前。
“冯少侠息怒!”孙烈臣赶紧抱住冯慎,“冯少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冯慎看了看孙烈臣,突然将张作霖手臂一拧,把那小木匣夺下,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散。
“啊唷!”张作霖心疼道,“我的照相机……都碎成那样了,唉,铁定是没法修了……”
冯慎杀意未减,“姓张的,你还有心管那劳什子?哼哼,眼下你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冯少侠!冯少侠!”孙烈臣慌道,“这事确是老七不对,可那照相机也坏了,你就饶了他吧。再说了,之前约定的那‘三不准’……老七他也没有违背啊……”
冯慎狠狠瞪了张作霖一眼,“他如此下作行径,与背誓何异!?罢了,冯某也不跟你这奸贼计较了!姓张的,柳姑娘我带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孙烈臣道:“冯少侠,那乔五还没送到……”
“不劳孙帮统费心,冯某自己会去迎他!”冯慎说完,掉头出了内室。
孙、张二人刚擦了一把冷汗,冯慎又折了回来。
见冯慎去而复返,孙烈臣大惊。“冯少侠,你……你要做什么?”
冯慎哼道:“孙帮统放心就好!似姓张的这般奸诈之徒,自有天谴,冯某懒得再去理他!是这样,请孙帮统修书一封,我好去找那张作相要人!”
孙烈臣满口答应,“好好好!冯少侠稍待片刻,我马上就写!马上就写!”
张作霖摆了摆手,“六哥不用麻烦了,让冯少侠带上我那块怀表,老八一见那表,肯定就放人了……”
“哼!”冯慎将那怀表一装,带着那柳月秋便出得厅去。
确认冯慎走后,孙烈臣长舒了一口气,埋怨道:“雨亭,我瞧你真是疯了!知道吗?你刚才差点儿没命!”
“妈了个巴子的……是把老子吓了个够呛啊……”张作霖惊魂未定,扭头看了看那摔碎的照相机。“但不管怎么说,能拍它几页兵法……也算是值啦!”
孙烈臣道:“那玩意儿都撞烂了,还能有什么用?”
张作霖嘴角一咧,“六哥,这你就不懂了吧?嘿嘿,还好那姓冯的也不懂这洋玩意儿,我告诉你啊,这东西里面有个胶片盒,就算外头的匣子碎成十八瓣,只要胶片没事,就能冲出影来!唉……就可惜才只拍了几页,那姓冯的便冲了进来……可惜呀可惜!”
孙烈臣心里一惊,赶紧捂住张作霖的嘴。“雨亭你小点儿声!千万别被人听了去……若再传到那姓冯的耳朵里,你可真就活不成啦!”
张作霖回过味来,用力点了点头。“六哥你说得对!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老八那边,也先别去跟他透漏!”

第七章 阴差阳错

待冯慎领着柳月秋重返三英堂后,石敢当与查文显皆是喜不自胜。见那乔五也安然无恙,霸海双蛟等人也颇有几分欣慰。
看到张作霖的怀表后,张作相当即放人。马耳山众匪绝大多数接受了招安,被编入了巡防营的队伍里。然仍有百来个老兄弟不愿离开三英,定要誓死追随。
张作相见状,也就由着他们去了。在与冯慎等人作别后,张作相命人一把火烧了山寨,带着新纳的人马枪支、抬着寨中的细软金银,欢天喜地地去代官屯找张作霖会合。
望着山头上熊熊的大火,三英和剩下的喽啰不免伤感。人去寨空,多年的经营被付之一炬,搁谁心里都不会好受。好在三英皆是洒脱之性,仅是难过了一阵,心下也都渐渐地释然。
立于山脚,石敢当向着冯慎一揖到地。“冯兄弟,姓石的并非那不识好歹之人,这次我们三兄妹能留得性命,皆是受了你的好处!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厚报!”
冯慎淡淡道:“石大当家不必客气,若非香瓜苦求,在下也不会去管你们的闲事!”
查文显道:“冯慎,不管咱们之前有什么恩怨,这次姓查的算欠了你一个人情,放心吧,找机会定会还你!待人情一了,咱俩再好好算算那笔旧账!”
冯慎哼道:“你我间并无什么人情!查爷若想清算旧账,不如就放在眼下吧!”
“你!”查文显正欲着恼,却被柳月秋拦住。
“二当家别忙,待小妹跟他说几句话!”柳月秋说完,便袅袅婷婷地走到冯慎面前。“冯少侠,那前因后果,柳儿我都已经听说了……”
一听柳月秋那软绵绵的腔调,霸海双蛟便不禁生厌。“你这臭娘们儿,少要骚里骚气的作妖!”
“就是!”香瓜也嗔道,“亏俺还叫过你几声‘姐姐’,呸!不要脸的狐狸精,快离俺冯大哥远一些!”
柳月秋不以为忤,皎然一笑。“妹妹呀,那些事都是不得已,你可别恼姐姐我……嘻嘻,对咱们女人来说,身子就是最好的武器,只要能用好了,那可算是大本事呢。你要是想学,姐姐可以教教你呀,嘻嘻嘻……”
香瓜怒道:“恶心死啦!俺才不像你那般下贱呢!没羞没臊,光着身子给男人瞧……”
“香瓜妹子!”石敢当摆了摆手,“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别再说啦!”
柳月秋眼帘一垂,继而又笑道:“没事的大当家的,过去那些事,小妹我早就看开啦……香瓜妹妹呀,我光着身子给男人瞧,你觉得很不要脸是不是?”
香瓜道:“难道不是吗?”
柳月秋道:“其实那也没什么打紧。凡是见过我身子的男人,都已经被我杀了。把身子给死人瞧瞧,那又有何妨呢?哦,不对,还有两个人活着。”
冯慎道:“那活着的两个人,一是那汤玉麟,另一个,八成就是在下了!”
“不错!”柳月秋恨道,“那汤二虎这会儿还活着,那算他命不该绝,以后我定会找上门去,亲手割了他的脑袋!”
冯慎冷笑道:“那在下这颗脑袋,柳姑娘打算何时来取?”
“哟,你我可就舍不得啦!”柳月秋娇声道,“冯少侠,那会儿我确是假意虚情,不过现在嘛,我还真是有点儿喜欢上你啦!嘻嘻,冯少侠若还想瞧,只需言语一声,柳儿我定让你瞧个够呀,嘻嘻嘻嘻……”
香瓜脸都气青了,跑到石敢当面前道:“石大哥,你就不管管她吗?俺都替她臊得慌哇!”
“哈哈哈!”石敢当摸了摸香瓜的头顶,笑道,“这我可管不了啊,你要怪啊,就只能怪你那情郎太招女人稀罕哪!”
香瓜眼圈一红,拉着石敢当衣角道:“石大哥,你跟俺过来一下。”
石敢当依言走到一旁,“妹子你怎么了?难道是我方才那句玩笑话,惹得你不高兴了吗?”
“不是。”香瓜摇摇头,小声道:“石大哥,你别再说什么情郎不情郎的了。俺对冯大哥有意,可他却……”
“怎么?”石敢当登时愠道:“莫非他瞧不上你?妹子你放心,那小子功夫虽高,石大哥也不怵他!他若敢辜负了你,我拼了这条命,也会帮你出气。他娘的,老子这便找他去问个清楚!”
“石大哥你听俺说完呀!”香瓜急忙拦住,“他对俺很好的……可是……可是……”
石敢当道:“可是什么呀?哎呀,我的好妹子,大哥快让你给急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