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慎也不多耽,将那长筒往腰后一插,便吹熄了灯蜡,急急返回地面上。
双脚方踏进前院,冯慎便听到有人在争吵。赶至偏厅,却见厅外除去香瓜、冯全和常妈外,还站着双杏与夏竹。
见冯慎过来,双杏与夏竹齐齐上前诉苦:“公子,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为什么香瓜妹妹不许我们跟着?”
冯慎面沉似水,狠狠瞪了香瓜一眼。
香瓜赶紧道:“冯大哥,这事可不能赖俺……俺本来很小心的,可路过她们房前时,常妈慌里慌张地摔了一跤,这才被她们给发现了……”
常妈揉着腿,歉然道:“老婆子我笨手笨脚的……是不是又给公子爷添麻烦了?”
“那倒也没有什么!”冯慎说罢,拿眼冷冷扫了扫双杏和夏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至此,那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公子爷……”
双杏正欲开口,四面墙头上突然纵上十来条黑影。紧接着火光一亮,当中一个胖大的男子放声大笑。“哈哈哈……冯老弟,咱们总算又见面啦!”
乍见被人包围,冯全等人吓得面无颜色。“少爷……这……这是?”
冯慎挥了挥手,冲墙上道:“曾三爷,你们来得好快哪!”
曾三与身旁二魔使相视一笑,“不快不成哪!这不,再晚一步,你冯老弟便要溜之大吉喽。哟?那里站着的莫不是双杏与夏竹?嘿嘿,许久不见,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双杏、夏竹听了,看一眼冯慎,又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死胖子,你还敢来?瞧俺一箭射死你!”香瓜手腕一扬,弩内钉箭激射出去。
眼见那钉箭就要扎向曾三,身边一人骤然挥刀。“当啷”一声,火光四溅,那飞来的钉箭,居然被他生生砍落在地上。
“多谢张头领!”曾三向那人一拱手,又朝冯慎喝道,“冯老弟,你让那臭丫头老实点儿!别逼我们马上动手!”
那人刀砍飞箭,刀式之高超、出手之精准,俱让冯慎暗暗心惊。他示意香瓜不可妄动,又将与曾三同来的人打量。
除去金魑、紫魍两名魔使,其余一干人等皆不认得。可见他们身着侍卫服色,脚下不丁不八,立于墙头稳若磐石,故而冯慎疑心他们都是大内高手。
一瞬间,冯慎在脑子里急打了几个圈。他稍加思索,将代天巡狩牌亮出。“诸位,在下乃銮仪卫云麾使,奉太后旨意持牌查案。那曾三实乃朝廷通缉的要犯,你们莫要受他蒙骗!”
话已落地,墙上余人却皆面无表情。曾三皮笑肉不笑道:“嘿嘿,冯老弟,快将那块破牌子收起来吧,别在那里丢人显眼了。还蒙骗?你道他们不知我是谁吗?实话告诉你吧,他们并非大内护军,而是庆王爷府上的精忠死士!”
“庆王?”冯慎愕道,“你们设下毒计,不是为太后办事的吗?怎么又跟庆王勾结在一处了?”
“为太后?”曾三冷笑道,“哼哼,她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婆子,谁舍得费那些闲工夫?我们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想逼冯老弟陷入绝境哪,嘿嘿嘿,若非这样,又怎么知道那‘轩辕诀’藏在何处呢?”
冯慎“哼”了一声,挺刀在手。“三爷你真是贼心不死啊!莫说那‘轩辕诀’早已被人抢去,就算眼下真在我手,岂容你们这群歹人随意来讨?”
“哟?”曾三讥道,“我们还没怎么着呢,冯老弟倒先亮上架式了?哼,胸口挨的那两掌不疼了吗,我倒要瞧瞧,你冯老弟能死撑多久?”
香瓜惊道:“怎么?冯大哥你受伤了?俺……俺去跟他们拼了!”
“回来!我……没事!”冯慎一把扯住香瓜,咬紧牙关,强抑胸前涌上的阵痛。
曾三骂道:“臭丫头,你不用急着找死!一会儿你们一个都逃不掉!哼,这趟过来,我们一取‘轩辕诀’,二为雪前耻!姓冯的,你将我尚虞备用处祸害得好惨哪,哪能让你死得太痛快?嘿嘿,我要像猫嬉老鼠那般,先将你折腾够了,再一点儿一点儿地折磨死你!”
“怕也遂不得你的愿!”冯慎怒喝道,“姓冯的今日,就豁出了这条性命!就算不能将来人一举全歼,也要把你们仅剩的三名粘杆余孽斩于刀下!”
“哈哈,冯老弟好大口气!”曾三狂笑道,“再者说了,谁跟你说咱们尚虞备用处就剩下三人?除去金魑和紫魍,还尚余着那魔使白魉呢!”
“白魉使?哼!”冯慎瞥一眼双杏与夏竹,“我猜,那白魉使还是两个人吧?”
曾三脸色一变,“怎么,你已经知道了?那别愣着了,白魉使,速速动手!”
冯慎早已全神戒备,一听曾三这话,也顾不上许多,当先向双杏与夏竹发难。可没曾想还没扑至二人身前,冯慎便觉腰上一空,惊悸之余,回手一摸,原本插着那长筒的后腰际,已然空空如也。
“糟了!”
冯慎赶忙调身,背后一个身影却“呼”的一闪,跃上了墙头。
还没等冯慎看明白,双杏与夏竹便双双朝墙上娇喝道:“常妈,果然是你!”
只见常妈腰身一拔,双目闪出精光,哪里还像个颓废老迈的婆子?一张嘴说话,腔调也不似平时那般沙哑。“你们两个死丫头现在才发觉?咯咯咯,晚啦!”
不但是冯慎,就连冯全、香瓜也都傻了眼。他们皆曾疑心身边潜伏着歹徒的内线,可无论如何怀疑,都没往常妈身上想过。
冯慎脑中一片混乱,身子摇了几摇,勉强站稳。“双杏、夏竹……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双杏道:“公子爷,自打那个男子无故暴死后……”
冯慎一怔,“哪个男子?”
夏竹忙道:“就是鲁班头救下的那送信的。后来听公子爷说起才知道,他好像是平谷陈知县的侄儿。”
冯慎点点头,又朝墙上众人一望。“他叫陈维业。”
曾三抱着手臂,肆无忌惮道:“冯老弟用不着这么紧张,咱们暂时不会动你!你是不知道,老哥我呀,就愿意看你这副吃惊的样子!多看一会儿,心里就多高兴一会儿!反正你们都逃不掉,让你当个明白鬼又何妨呢?哈哈……哈哈哈哈……”
冯慎哼道:“那岂不是要多谢三爷的‘大仁大义’了?”
“好说,好说……哈哈哈……”
冯慎不再理睬,“双杏,你接着说!”
双杏又道:“之后,公子爷虽然不说破,可都怀疑是我与夏竹干的……后来我们为洗清自己的嫌疑,也在处处留意。就在今天傍晚,我瞧见一个蒙面人从常妈屋里溜了出来,便赶紧与夏竹追了出去。可追到巷子口,那蒙面人却掏出一把匕首向我们砍来,还好当时我俩躲得快,只被划破了衣裳。再后来,巷子口来了行人,那蒙面人就撇下我们自己逃了。我跟夏竹相互搀扶着回到家时,便刚好碰上了香瓜妹妹……”
香瓜道:“呀,你们怎么不早说?俺还以为是……”
夏竹接着道:“当时那人虽然蒙着面,但看背影很像是常妈,可一来我们没拿着证据,二来也实在想不到常妈能有那样的身手,所以就没敢声张。后来常妈从外面‘买菜’回来,喊着自己房里遭了贼,丢了一只镯子,我们见状,就更不往她身上怀疑了……”
“咯咯咯,我在冯家一潜数年,岂会轻易着了你们两个丫头片子的道儿?不错,之前害死陈维业的人是我,暗中为统领报信的人也是我!”白魉笑着掂了掂手中长筒,又故意粗起嗓子,“公子爷,老婆子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呀?咯咯咯……”
冯慎恨道:“白魉,你隐藏得果然够深!既然现在你身份已亮,又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听你的声音,应该不至于太老,哼哼,恐怕还算个半老徐娘吧?”
白魉摸着自己的脸颊,幽幽道:“现在这张脸……就是我真实的模样了!你们冯家小的精,老的更精!当年我乔装来到你冯家时,你爹那老东西还活着,我若不以秘药弄出这满脸的皱纹,定然瞒不过冯昭那个老狐狸!”
“住口!”冯慎怒道,“你竟敢辱及先父?”
“那又怎么样?”白魉切齿道,“想当年,我容貌可不算丑。若不是为大计而自毁面目,哪会变成一个老太婆?要还拿不到‘轩辕诀’,可真就对不起我那张脸了呀!”
曾三褒奖道:“不错,白魉使劳苦功高!”
金魑、紫魍也不失时机地恭维道:“四妹受苦了,当哥哥的惭愧啊……”
香瓜骂道:“常妈,亏俺还拿你当好人!你变得又老又丑,也是活该!谁让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白魉大怒道:“死丫头再敢胡说八道,老娘待会儿先划了你那张俏脸!到时候倒要瞧瞧,究竟你丑还是我丑!”
香瓜吓得心里一颤,“你敢划俺的脸……俺射不死你才怪……”
冯慎将香瓜往身后一拖,“白魉,你就死心吧,那‘轩辕诀’,你是得不到的!”
“是吗?”白魉将手中长筒一扬,冷笑道,“公子爷,那我手上的,又是什么?你可别跟我说,这只是一根棒槌呀,咯咯咯……”
冯慎正色道:“不错!那正是先父命我守护的圣物,并且真正的‘轩辕诀’,的确就在那长筒之中!”
白魉哼道:“这不就得了?”
冯慎又道:“你朝那长筒两端上看,是不是各有一个锁孔?”
白魉与曾三赶紧去瞧,见那锁孔里层叠交错,显然是设计得极为复杂。“没错,可那又怎么样?”
冯慎道:“开启长筒的钥匙只有我能配出,你们就算找来最好的锁匠,也是无法将其打开的!”
“干吗要费那个劲儿?”曾三不屑道,“直接将这长筒砍开不就成了?”
冯慎道:“那长筒内设有机关,若以外力强施,机关即刻启动,不等筒破,里面的东西便会绞成一堆碎屑!”
曾三半信半疑,“到了这种地步,冯老弟还想耍我吗?”
冯慎道:“我的职责,仅是守护‘轩辕诀’不让外人得见,就算是毁坏了,也无只言片字外泄。三爷要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看!”
“那我就试试!”
曾三拔出刀,作势欲朝那长筒上砍下。冯慎神态如常,反是那名姓张的死士横刀喝止。“住手!万一将‘轩辕诀’毁坏,如何跟主子交差?”
方才听曾三称呼其头领,冯慎已猜到他为众人头目。果然曾三依言停手,赔笑道:“张头领,我原也没打算真砍,就是想瞧瞧那小子的反应……”
“你知道就好!”那张姓死士点点头,不再说话。
曾三转向冯慎道:“说吧冯老弟,你待怎样,才肯交出钥匙?”
“很简单!”冯慎将香瓜等人一指,“你们要找的人是我,与他们无关,将他们都放了,我自然会给你们钥匙!”
还没等曾三开口,香瓜已然大嚷起来。“俺决不离开冯大哥半步!冯全,你呢?”
冯全双股战战,“我早吓得走不动道了……吓死是死,被他们杀死也是死……反正要死,我还逃什么?自然是陪着少爷哪儿也不去……双杏,你跟夏竹快走吧,以后找个好人家……”
双杏摇头道:“全哥,双杏不是瞎子,你一直对我暗怀情意,我岂会瞧不出来?之前我假装不察,是嫌你生性懦弱,可今晚你能说出这番话来,双杏才知你是条忠心事主的好汉子……就让咱俩齐死在这里,来报答公子爷以往的恩情吧!”
“双杏……”冯全悲喜交加,偷偷捏了捏双杏的手。
“哎呀!”香瓜埋怨道,“都啥时候了,你俩还偷着捏手?夏竹姐,你走吗?”
夏竹微微一笑,“我与双杏情逾骨肉,说过要同生共死的。再说公子爷待你们厚,待我也不薄呀,就算没人来捏我的手,我也是不肯走的……”
“不就是捏个手吗?俺来!”香瓜在夏竹手掌上使劲一握,又向冯慎道:“冯大哥,你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冯慎热泪盈眶,“能与你们相识,我冯慎此生无憾了!”
听到这里,白魉大不耐烦。“婆婆妈妈的好不聒噪!不如这样,咱们先去将他们全部制住,逼那冯家小崽子交出钥匙,他要敢摇一下头,咱就杀他一个人!瞧瞧到底是咱们的刀头硬呢,还是那小子的心肠硬……”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响起一声怒喝:“如此蛇蝎恶妇,岂能再容你活着?”
众人还没回过神儿来,白魉后心已骤遭重击,“噗”的一口血喷出后,身子便如断线的纸鸢般,斜斜栽下墙头。
还没等白魉落地,院外倏地跃进一人。他后发先至,疾捷无伦地出脚踢在白魉胁下。只听“咔咔”几下骨裂声,白魉身子又被震高了数尺,掌中长筒再也握不住,脱手而飞。
那人伸手一揽,将长筒抢过。白魉再待落下,已然成了一具七窍流血的死尸。
从那人现声,到击毙白魉,也仅是一瞬间的工夫。冯全离白魉坠地处最近,身上溅了不少血迹。他“啊”的一声还没喊完,双眼便盯着来人发直,喉咙里“咕噜”了好一阵,这才勉强能吐出几个字来。
“老……老爷!?”

第八章 力挽狂澜

冯全这声“老爷”,叫得虽不太响亮,可传在冯慎的耳中,却无异于一声平地炸雷。他只觉脑中轰鸣,痴傻一般望着那人。
“少爷!”冯全疯了似的,拼命摇着冯慎。“你看!你快看啊!那是不是老爷?那是不是老爷啊……”
透过蒙眬泪眼,冯慎见那人负手而立,癯面长髯、朗目清仪,不是那已故的父亲冯昭是谁?
冯昭轻轻一脚,将白魉尸身踢开数丈。“慎儿,你认我不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