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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别得意得太早!”冯慎屡攻不下,心里早已烦躁,听她如是说,不由得大为光火。于是便一手挥打,一手扬指,脚下忽左忽右、疾进疾退,一面御守拆招,一面寻机打穴。
二人你来我往,都以快打快,渐渐的化成了一团光影。如行云流水一般,从东到西,又从南至北,直斗了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又对了几合,叶禾倏地一掌拍出,直击冯慎左肩。冯慎拼着受下这掌,居然不闪不避,反抡起右臂朝着叶禾顶门砸下。
这般搏命的打法,顿时生效。叶禾心中一慌,急忙将双掌架向头顶。冯慎等的就是这刻,趁叶禾门户大开,左手二指已然向她胸口膻中穴点去。
眼见要穴要被点中,叶禾回招不迭,急得胸口起伏、椒乳微颤。冯慎见状,才陡觉男女有别,脸上一红,生生收住指尖。
就这么一滞,叶禾又是“砰砰”两掌,已然击在冯慎胸前。冯慎身子一晃,登觉气息大窒,再想去捉,叶禾却将双脚在地上一蹬,身子平平向后弹开。
冯慎正欲提气再攻,突然单膝跪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想起方才一幕,叶禾心中有愧,也便停手不攻,朝冯慎远远地说道:“冯章京……这两掌我也不是有意要偷袭……”
“不碍!”冯慎擦去嘴边血迹,缓缓站了起来。“咱们重新打过!”
叶禾又道:“你……你虽不占我便宜……可我也不会因此便手下留情……”
“哼!”冯慎兀自嘴硬道,“就凭叶姑娘那套轻飘飘的掌法,冯某再让你几招,又有何妨?进招吧!”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叶禾气得一跺脚,复向冯慎挥掌击来。
谁知冯慎却不迎上,反朝斜里跨出一步,紧接着右手一扬,掌心一物飞射而出,正中叶禾腿弯。原来刚才冯慎负伤跪地,恰巧脚边有一块小石子,于是暗自捏了,这才一掷得手。
叶禾收脚不及,一个趔趄便冲旁边摔去。冯慎骤贴至叶禾身前,风驰电掣般扣住她腕间阳池、内关二穴。
叶禾只觉整条手臂一麻,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劲儿来。见脚下落着颗小石子,顿时明白过来。“你使诈!这次不算数!有胆量咱们再打一场!”
冯慎只是不理,赶紧吐纳几下,胸口这才疼得不似前番那般厉害。待痛楚稍减,他手上一紧,将叶禾提腕拉起。“又不是比武,逞什么口舌之快?走吧,快随我去仪鸾殿!”
二人正在拉扯,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低喝:“慢着!”
待冯慎转头看时,一个消瘦的男子,缓缓从暗影里走出。只见他面容清癯、隆准唇细,身上衣衫单薄陈旧,显得脸色愈发的苍白。
见冯慎不动,那男子又道:“你将她放了。”
冯慎不明其来历,恐他是叶禾帮手,脚下暗立丁步,一有异动,便准备出击。“这位叶姑娘是要犯,在下要拿她去跟老太后复命!”
“老太后……呵呵……”那男子苦笑一声,道,“指使叶禾的人是我,要找你的老太后复命,便拿了我去吧。”
“不可!”叶禾顾不上腕间剧痛,拼命挣扎道,“冯章京,我全认罪!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下的,跟他没有一丝半毫的关系!快走吧,我这便跟你去见那恶婆子!”
冯慎看看叶禾,又瞧瞧那男子。“这位兄台,你是何人?”
那男子一怔,“怎么?你不认得我?”
冯慎刚摇了摇头,叶禾忽然朝那男子喝道:“小艾子,你一个粗使太监跟在这里掺和什么?还不快走!”
那男子剑眉一蹙,“小……艾子?”
叶禾骂道:“说的就是你!有什么事自有我来担着,哪用得着你来瞎出风头?快走啊!走啊!”
见叶禾处处回护这男子,冯慎对他的身份越发怀疑。“兄台,在下劝你,还是乖乖站在原地不动的好!”
“我原也没打算逃。”那男子说着,缓步走上前。“但请你放了叶禾……太后要整治的人是我,何苦再伤及一条无辜的性命?”
叶禾哭道:“别过来!你别过来!我死不足惜,你还有大业要做啊!”
“大业?呵呵……阶下之囚,连一个老虔婆都对付不了,还谈什么大业小业?”那男子摇头哀叹,脚下不停。
那男子落足无力,显然是不会武功,但叶禾肯为其舍身,想来定是他大有来头。见他越走越近,冯慎不及细想,一把撇开叶禾手腕,猛然近身,五指反扼住那男子喉头。
“大胆!我……我跟你拼了!”叶禾又惊又怒,想要扑上,但唯恐冯慎将那男子伤害,这才踟蹰不前。
那男子受冯慎所制,神色却一如往常。“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唉,时也、命也,叶禾你也不必大惊小怪,退下吧……”
见男子虽说侘傺,但言谈举止间,仍不乏气度非凡。冯慎手指微微一松,又问道:“兄台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淡然回道:“你既闯入瀛台,难道就不知这里囚禁着一名落魄天子吗?”
“瀛台?!”冯慎周身剧颤,“这里是瀛台?啊呀!莫非……莫非你是当今圣上?!”
那男子刚将头一点,冯慎急忙撤手跪倒。“微臣有眼无珠,不知皇上驾到,罪该万死!”
乍见冯慎此举,不单光绪帝愣了,就连叶禾也出乎意料之外。“姓冯的,你想耍什么花招?不向你的恶婆主子交差了吗?”
冯慎把心一横,道:“叶姑娘哪里话?漫说是交不了差,在下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誓保圣上周全!”
叶禾将信将疑,“嘴上说得漂亮,谁知你心里在盘算什么鬼主意?”
冯慎也不接话,又向光绪一叩,伸出右手五指。“这几根手指冒犯了皇上龙体,臣这便将其尽数折断!”
说罢,冯慎左掌已捏住那右手五指,刚要拗下,却觉腕上一紧,抬头一看,才见左手已被光绪死死握住。“皇上,您这是……”
光绪道:“我已相信你是忠心,不可再自残肢体!起来说话。”
“是,”冯慎起身谢道,“微臣谨遵圣谕!”
“哈哈”,叶禾转忧为喜,上来拍了拍冯慎肩头。“我就说嘛,像冯章京这般出众的人物,怎么会去当那恶婆子的爪牙呢?皇上,你说是吧?”
光绪哼道:“你少嬉皮笑脸,刚才你叫我什么?小艾子么?”
叶禾一怔,赶紧赔罪道:“奴婢该死!那会儿实属无奈,只是一心想让皇上脱离险境……皇上若不解气,就治奴婢的罪好了。”
“你一心护主,我又岂会不知?”光绪叹道,“唉,你家一门忠烈,这份恩情,也不知何时才能报答啊!”
叶禾黯然道:“为皇上尽忠,是我们的本分,请皇上别再提什么报答不报答……”
光绪点了点头,又向冯慎道:“你姓冯?”
“正是”,冯慎回道,“微臣鄙姓冯,单名一个‘慎’字。”
光绪道:“我现在被困瀛台,实与废帝无异,你跟着太后,自有那大好前程,如今却效忠于我……难道就不怕后悔吗?”
冯慎正色道:“贪图富贵荣华,那是小人行径。大丈夫在世,唯忠义节烈。为臣子者,若不能替君上分忧、给百姓解难,又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
光绪又道:“可你要保全我,势必要得罪太后。得罪了太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死则死耳,何惧之有?”冯慎凛然道,“为天下苍生扶保一贤君,那是万民之幸!微臣宁肯将这一腔热血抛溅,也不愿苟且偷生!”
“好!说得好!”光绪紧紧握住冯慎双手,感激道,“冯兄弟,你这番衷情厚谊,我决不会忘记!”
冯慎赶紧道:“这‘兄弟’二字,微臣何以克当?皇上万不可再如此相称!”
光绪摆手道:“那又有什么不可?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就此结拜如何?”
冯慎哪里肯允?固辞道:“君是君,臣是臣,结拜云云,请皇上休也再提!”
光绪道:“冯兄弟,胸怀天下者何须拘泥小节?性义所至,还管那些世俗礼法做甚?”
见二人你争我让,叶禾急道:“哎呀,皇上、冯章京,你们就算是真要结拜,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吧?”
“是了,瞧我这脑子!”光绪一指叶禾所居的漱芳润,道,“外头不是说话之处,走,咱们进里面去聊!”
这漱芳润,本是前代皇帝集藏书画雅玩之所,现除去一排排书橱摆架,倒也无甚奇珍。叶禾在房西隔了道帷幔,随意设了些床榻桌凳,算是起居之处。
进房后,冯慎扶光绪在正中一张椅子上坐了,然后倒退几步,三跪九叩,行君臣大礼。
光绪眼角湿润,身子微微颤抖。“时至今日,朕才多少感觉自己还像是个皇帝……唉,这一声‘朕’,尚有些称的没底气啊……”
冯慎道:“天子极贵,帝王独尊,实乃天经地义,皇上何须有什么顾虑?”
“极是!”光绪大悦道,“朕果然没看错人,冯兄弟,你快快平身吧。”
冯慎跪而不起,“皇上圣眷优渥,微臣受宠若惊,然至于结义之事,微臣是万死也不敢僭越!”
光绪道:“冯兄弟,你既知朕为君,那也应知君无戏言,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正如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之理?好了,冯兄弟不必再辞,莫要惹得朕不高兴。”
见光绪如是说,冯慎只好再叩起身。“微臣谢主隆恩。”
光绪指着身旁一个凳子,道:“冯兄弟,你在这里坐了,方便与朕促膝谈话。哦,叶禾你去沏壶茶来。”
“是。”叶禾应了,转身备茶。
叶禾入宫以来,光绪一直是郁郁寡欢,偶尔说上几句话,面上也是淡漠木然。如今见他跟冯慎有说有笑,难得打开了话匣子,叶禾心下高兴,不禁喜极而泣,她赶紧抹去眼角泪珠,将香茶沏好呈上。
光绪兴致颇高,拉着冯慎问东问西,当听到冯慎是肃王至交,更是龙颜大悦。“好啊,此处有冯兄弟这样的青年才俊,外边又有肃王爷那样的股肱重臣,朕何愁没有翻身之日呢?”
冯慎逊道:“微臣平庸碌碌,何及肃王爷之万一?”
光绪道:“肃王匡扶宗室、忠心耿耿,这自是不必说了。尔等热血俊杰,也同样是国家的栋梁呢!遥想当年,朕初执大宝,一心想将我大清的贫弱局面改去,于是乎,康有为、谭嗣同、林旭、杨锐……多少仁人志士,甘冒奇险来辅佐朕去变法革新。岂料‘明定国是’诏方一颁下,朝野群丑悉数哗然。正当朕与忠良商量对策时,袁世凯那狗奸贼反去告密,结果,慈禧那老虔婆借机政变,这才将朕彻底地囚禁!唉!可惜,可悲,可恨啊!可惜朕一腔抱负,皆付之东流!可悲那一干英贤,尽捐躯徙亡!可恨这大好的江山,俱落于那蛇蝎毒妇之手啊!”
“皇上不必哀叹,”冯慎胸中起伏万千,朗声道,“老太后不顾祖宗遗训,兀自倒行逆施,就算她权倾朝野,也难逃天下悠悠之口!”
“没错!”光绪忿道,“老虔婆祸乱朝纲,真叫人神共愤!冯兄弟,朕也想过,眼下她只手遮天,朕与她明着做对,无异于以卵击石。朕还年轻,她却是风烛残年,故而朕假装身患顽疾,好引得她大意轻心!哼,忍辱负重算得了什么?朕再熬它个几年,耗也将她耗死了!”
光绪越说,眼神便越发闪亮,二目之中,好似燃起了两团火焰。
这番慷慨激昂,直听得冯慎热血沸腾。“皇上计猷实在深远,等到了那时,微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光绪道:“一定会的!到了那天,咱们君臣二人勠力同心,将笼罩在头顶上的阴霾尽扫而光,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二人越说越投机,也越说越亢奋,恨不得以茶代酒、击盏高歌。
激昂间,冯慎起身陈词,腰系的代天巡狩牌一甩,撞到了桌上茶杯。
杯牌相接,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光绪不免留意。“冯兄弟,你腰悬何物?”
冯慎解下,呈于光绪面前。“回禀皇上,这是太后给微臣查案用的玉牌。”
光绪看了看,不屑地将玉牌放回桌上。“老虔婆有代天巡狩牌,难道朕便没有尚方宝刀?冯兄弟你勇武超群,也该有把神兵傍身!哎?叶禾呢?”
冯慎左右一望,“微臣也不知……”
话音方落,叶禾从帐后转来,笑吟吟道:“你们光顾着说话,这才想起我来?我怕打扰你们,就躲在一旁‘面壁思过’去了。”
“哈哈,”光绪笑道,“朕与冯兄弟谈得兴起,竟冷落了你这位‘女忠臣’。叶禾啊,你速将密室打开,朕要赏赐冯兄弟一把趁手兵刃!”
“是,冯章京可真是好福气呀。”叶禾冲冯慎笑笑,将身子伏在床底。也不知她按了什么,一角的衣橱后突然轧轧有声。
待响声歇止,室内却无异样。又等了片刻,冯慎奇道:“那密室的入口何在?”
叶禾掩口一笑,把那橱门打开,将里面堆叠衣物移去后,又将后橱板取下。橱板一除,一个小门豁然露出。
冯慎赞道:“这入口藏得还真是巧妙。”
光绪道:“这漱芳润本是历代先祖存珍之室,然这间密室,却不知建于何时。这是朕被困瀛台时无意中发现,料想慈禧那老虔婆也不知。走吧冯兄弟,进去瞧瞧!”
“好。”冯慎点点头,三人一并进入。
一进密室,冯慎便觉目间一亮。只见室中横着一条石台,石台两侧,各插一杆金枪;而台上中央,铜架并陈,托着四把宝刀。
光绪手指刀枪,对冯慎道:“咸丰爷文治武功,少年时便创下枪法二十八式、刀法一十八式。道光爷听闻后,圣心大悦,将其枪法、刀法分别赐名为‘棣华协力’与‘宝锷宣威’。故那两杆金枪,一名‘棣华’,一名‘协力’,皆是咸丰爷当年所持。冯兄弟,一来金枪沉重你携带不便,二来是先祖遗物不可轻予,朕思来想去,还是让你从这四把宝刀之中,挑选一把佩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