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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慎道:“是啊,我也觉得过于巧合了,所以才想问问叶姑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禾道:“冯大人……我……我也不清楚啊!”
“不清楚吗?”冯慎道,“昨晚小德张鬼鬼祟祟地潜入这淑清院,今日又换成了叶姑娘你。说吧,你二人到底来找什么?若叶姑娘仍不以实言相告,那就别怪冯某将你定为嫌犯了!”
“别别”,叶禾吓坏了,连连求饶,“冯大人,我说实话就是了……是这样的,我原来,的确是对冯大人撒了谎……可都是张公公让我那么说的……”
“这丫头果然是没什么心机,诈一诈就全出来了。”冯慎心下一乐,又故意板起脸。“小德张让你撒什么谎?还不从实招来!”
“是,”叶禾噙着泪花,抹眼说道,“其实那夜,我们并没有看到什么刺客闯入……珍妃娘娘那张画像,是我跟张公公在这里见面时发现的……”
冯慎道:“既是于此发现,为何要编造谎话欺人?”
叶禾道:“我去送钱给崔大叔的事,张公公不想声张。所以我回来后,就约了在淑清院碰头,告诉他事情都办妥了……谁曾想离开的时候,就看到那张画从天上飘下来……”
冯慎大奇,“从天上飘下来?”
“没错,”叶禾点点头,道,“当时我都吓坏了,都不敢过去捡……后来张公公说像上画的是珍妃娘娘,就要去老佛爷那里禀报……我说不去,他也不肯,非得拉上我……”
冯慎自语道:“当时那画像并无异常,小德张为何要大惊小怪呢?”
叶禾道:“我也不知。”
冯慎道:“好了,这事先不管。说说你此番过来,是想找何物吧!”
叶禾道:“我是来找一根金簪子的……”
“金簪子?”
“是,那根金簪子,是张公公给我的,说是我替他跑腿的好处。可那晚见到画像后,我又急又怕,竟把那簪子给丢了。后来我想来找,可这里被护军禁严了,张公公知道后,就很生气,骂我骂得很凶……”
冯慎冷笑道:“小德张随手便能送出千两银票,区区一根金簪子,岂会放在眼里?”
“他倒不是为这个,”叶禾道,“张公公说,万一那簪子被人找到,就很可能查到他的头上,现在宫中被那画像闹的人心惶惶,沾上一点儿嫌疑都会惹上大麻烦……于是他又逼我来找,说是找到了,就会再送我一锭金元宝,要是找不到,无论发生什么事,全都咬在我身上……张公公还说了,他在宫里地位高,有事最多不过惹上一身臊气。而我这个小宫女不同,到时候审也不用审,直接拖出去就活活打死了……”
冯慎哼道:“看来这小德张没少作威作福啊!叶姑娘,你不必害怕,眼下他嫌疑最大,若能查明实据,我定会将他绳之以法!”
叶禾惴惴不安道:“冯大人,那……那我没事吧?”
冯慎道:“叶姑娘不需顾忌,到时那根金簪就算找不到,我也可以为你做证。对了,我见你刚才手捏半根线香,又是怎么回事?”
“线香?”叶禾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哦……那画像是在这里出现的,我过来找簪子,害怕珍妃娘娘出来吓我……于是就点了根香拿着,算是先祭祭她。结果冯大人突然出现,吓得我把香掉在地上戳灭了……”
冯慎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叶姑娘小小年纪,却如此的疑神疑鬼?”
叶禾虔诚地合掌一拜,“这种事宁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呀。冯大人快别再说了,菩萨听见,会不高兴的。”
冯慎见状,也不与她争辩。“算了,那就请叶姑娘告诉我,小德张现在何处吧?”
叶禾赶紧摇头,“冯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可张公公在哪儿,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今天一早他便来找我,说冯大人要问起他的下落,我只能说不知道。要是敢透露出去,他回来便要将我调到杂役房干粗活……”
冯慎道:“他这是为何?”
叶禾道:“我也问过他为什么,张公公说……他一看见你,心里就烦得紧……”
“哼!”冯慎冷笑道,“我看他小德张不是烦得紧,而是慌得紧!”
见再问也无用,冯慎索性离开淑清院,在西苑里慢慢打探。不知不觉间,日已偏西,冯慎路经清音阁、五神祠诸地,已来至太液池南岸。放眼望去,宫墙绵延,一座雄伟高耸的楼阁,矗立在黄昏之下。
此楼名为宝月,面阔七面,重檐歇山。楼台上,悬着一块烫金巨匾,“仰观俯察”四个大字,是为乾隆帝御笔亲书。相传,这宝月楼是乾隆为容妃所建。这容妃生于回疆,是为和卓部族,因体有异香,后世皆称其“香妃娘娘”。容妃入宫日久,心念大漠风光,为解其思乡之苦,乾隆帝不但筑成此楼,又令西域回部移居长安街,并建礼拜祠与此楼相对。皇命一出,回回营与普宁清真寺先后落成,容妃登临宝月,便可望见同族故景,聊慰乡愁。
这宝月楼东依紫禁、南观回街、西引墙筑、北揽三海。登楼远眺,西苑群阁一览无遗。陡然间,冯慎心念一动:若于楼上凭栏极目,宫禁中的道路方位便可了然于胸,就算瞧不见小德张下落,也总好过东一头、西一头地乱闯乱撞。
想到这儿,冯慎拾级而上。刚攀至楼顶,迎面南海之中,一座圆岛便映入眼帘。
这岛屿,冯慎在去往淑清院的路上曾见到过,然那时岸上遮挡众多,所见可谓是管窥蠡测。此时于宝月楼俯瞰,方得观其全貌。
岛上宫阙层叠,亭台缀点,倚山抱水间,苍黛峥嵘。其岛三面临池,仅岛北一条石桥与岸上通连。粼粼太液,倒映着夕光,将岛上一干殿宇,衬得有如琼楼广寒,恍然间,宛若拨云散雾,觅见了仙境蓬莱。
看了一阵,冯慎又将目光转向西北,西北楼院更多,离得远了,望过去黑压压一片。冯慎大致估约下方位,感觉慈禧所居的仪鸾殿,依稀也在那里。
一想到仪鸾殿,冯慎脑中便浮现出荣侍女的模样。她是慈禧贴身丫头,在她面前,就连小德张都要毕恭毕敬。小德张对她如此敬畏,自然不敢向其发号施令,如此一来,打听小德张所居之处,便大可以着落在荣侍女身上。
“哎呀,怎么早没想到?白白耗费了这么多工夫!”冯慎不及懊悔,当即匆匆下了宝月楼,向着仪鸾殿飞奔而去。
待赶至仪鸾殿,夜幕低垂。因此处是太后寝宫,冯慎不便贸然直闯,见院门外一名小宫女经过,便赶紧叫住。“在下冯慎,要找一位姓荣的姑娘,劳烦你通传一声!”
“姓荣的姑娘?”小宫女想了想,道:“可这里没有谁姓荣啊!”
冯慎正欲开口,旁边一个声音道:“我知道冯章京要找谁,好了秋苓子,你去忙你的吧。”
“是,娟姑姑。”那宫女答应一声,低头快步走开。
冯慎转头一瞧,见来人正是慈禧身边另一位侍女。“哦,是娟姑娘。”
娟侍女笑道:“冯章京是来找荣子的吧?”
“正是,”冯慎点点头,“可方才那位姑娘却说……”
娟侍女笑弯了腰,“她是叫荣儿,但她姓何呀,冯章京要在这里找‘荣姑娘’,嘻嘻,自然是找不到了。”
“惭愧,是在下想当然了。”
“冯章京不必‘在上’、‘在下’的客气了,要找荣子,随我来吧。”
“如此有僭了!”
冯慎说完,迈步入院,在娟侍女的引领下,来到了殿西下处。
见是冯慎,荣侍女便问道:“冯章京,案子查得如何了?”
冯慎道:“略有进展,但在下尚有不明之处,特来向荣姑娘请教。”
娟侍女捏了捏荣侍女衣角,捂嘴偷笑道:“荣子你听,冯章京年纪轻轻的,说话却文绉绉的像个老先生……”
荣侍女薄嗔一声:“娟子,眼下老佛爷不在殿中,咱们更不能嘻嘻哈哈地胡闹。”
“好好好,我不笑了就是。”娟侍女虽这般说着,但又忍不住“扑哧”一乐。
荣侍女也不去理她,向冯慎道:“冯章京是想问什么事?”
冯慎道:“在下找荣姑娘,是想问问张公公的住处。”
荣侍女道:“怎么,冯章京要找他吗?”
冯慎道:“正是,在下今日找了他半天,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荣侍女道:“张公公是寿膳房掌案,许是在那里待了一日吧……冯章京也不必着急,眼下老佛爷正在进晚膳,张公公按例要在那里陪着,待晚膳用毕,还要送老佛爷回仪鸾殿来的。”
冯慎想了想,道:“如此也好,那在下就在这里等他!”
荣侍女一拉娟侍女,冲冯慎道:“那冯章京请自便,我们就不多陪了……”
“二位且留步!”冯慎见机会难得,便想向两名侍女多打听一些有关慈禧的内情。“在下还想问问,老太后平时睡前,除去‘安神酒’,还会饮食些什么?”
二侍女脸色一变,语气明显严峻起来。“冯章京,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冯慎道:“只因在下怀疑,太后那夜观画见血是于饮食有关,故而有此一问。”
二侍女听后,态度有所缓和。“原来冯章京是为了查案……冯章京你有所不知,按宫里的规矩,老佛爷每天吃什么、喝什么,旁人是绝对不能打听的。”
冯慎奇道:“这又是为何?”
荣侍女道:“这是祖训,也是家法。老佛爷用膳,每样菜绝不过三匙,就连那菜单食谱,每顿用完也要尽数烧掉。之所以这样,是防止歹人摸清老佛爷的脾胃,在饮食中做手脚。因此,冯章京还是别问为好。”
“原来如此,多谢荣姑娘指点了!”冯慎又道,“那在下问一下二位姑娘的饮食起居,不知是否犯忌?”
荣侍女道:“像我们这种下人的吃喝,那倒不打紧。”
冯慎道:“那好,在下听说,每每老太后服用安神酒,二位姑娘都要先行尝过?”
娟侍女笑道:“哪用都尝?我与荣子都是轮着试酒的,那安神酒本就不多,我俩要是每次都一人一口,老佛爷还喝什么?”
冯慎蹙额道:“这样说来,那晚饮酒的只有二人,结果三人全见到了画像流出血泪?”
二侍女点点头,“不错,确是这样。”
冯慎道:“那画上血泪是于何时消失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荣侍女道,“当时老佛爷原要将那画像毁去,可又一转念,疑心是有人作怪,便想留做存证……可寝宫暖阁是万不敢再放的,所以就拿到了偏殿,置于观世音菩萨的法像前。”
冯慎道:“在下能否去那偏殿上一观?”
二侍女稍作迟疑,双双点头。“冯章京既为查案,那也无妨。这边请吧。”
来至偏殿上,荣侍女掌起了灯。冯慎移步观音像前打量,二侍女则立在一旁静待。
烛影照映下,冯慎一身崭新的朝服熠熠生辉,显得光鲜异常。看着看着,娟侍女脱口道:“到底是官衣补服,跟太监穿的就是不一样。他们穿的,要么是花里胡哨,要么是简陋寒酸,哪有朝服这般庄严大气?”
冯慎一怔,“娟姑娘说什么?”
娟侍女道:“我在夸冯章京这身朝服呢,打眼一瞧,就跟那些太监们穿的明显两样……哦,冯章京,我可不是有意拿你跟他们比呀,我们平时足不出宫,能见到穿公服的人,也多半就是那些太监了……”
“明显两样?”冯慎稍加斟酌,顿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荣侍女道:“冯章京你别理她,快专心查验吧,一会儿老佛爷回来,可就不太方便了。”
“说得也是。”冯慎点点头,又向神龛细瞧。
那神龛下设一条供桌,桌上除去几碟供果,便是一尊紫铜香炉。然那香炉顶上有镂空的炉盖,专做熏焚之用,以是桌面上整洁如镜,无半点儿香灰香尘。
冯慎一指香炉,问道:“荣姑娘,平日里祭拜菩萨,都是用这尊香炉吗?”
荣侍女道:“是呀,这尊香炉用了不知多少年了,都一直没有换过。”
冯慎心中一凛,“这香炉里从未插过直条线香吗?”
“没有,”荣侍女道,“在宫里头怕走水,那种易落灰的线香是不许点的。就连火种火镰,都是由专人负责管着,出一丁点儿差错都不成……”
冯慎大奇,取出怀中画像展开。“二位请看,这画像边角之上,有几点儿香灰烫出的小洞……难道,不是在这里被烫的吗?”
娟侍女插口道:“当时我也瞧见了这些小孔,可画像拿过来就已是这样了。”
荣侍女将小孔比量一番,道:“错不了,这些孔洞都是线香的香头烫出来的,宫里轻易没有这种东西!”
冯慎猛然警省,“难道是被她摆了一道?”
见冯慎神情有异,二侍女忙问道:“冯章京,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冯慎道,“请教二位,那名叫叶禾的宫女现在何处?”
“叶禾?冯章京怎么又问起她来?那丫头是涵元殿的呀!”
“涵元殿怎么走?”
“从这里往东南有个岛子,涵元殿就在那上面……”
“在下刚好知道那地方!告辞了!”冯慎将画像一掖,闪身冲出偏殿外。
“冯章京你别着急走,那里是……”荣侍女追出门外时,冯慎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娟侍女也跟出来,“这冯章京也真是的,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呢?”
“唉,”荣侍女轻叹一声,“算了,但愿他别出什么事……”
第六章 神锋握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