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仙人道:“行万里路,还需有路可行。天女白玉轮是在天上界伏羲宫中,上古时伏羲女娲产育一女,名谓白玉。但白玉少年夭折,伏羲心痛之下,在伏羲宫中创出这天女白玉轮,让爱女死而复生。只是要抵达伏羲宫,却需‘钟剑斧壶塔’五件神器,只是这五件神器中东皇钟已转世为人,谁也找不到,昊天塔更是久无消息,便在仙界都无人知晓,登天无路,又有何用?”
陈靖仇本来还满怀希望,听古月仙人这般一说,又大失所望,半晌不语。古月仙人五指一拂,琴声响起,这回却是一阕《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陈靖仇听得了,心头波澜渐消,忖道:“看来我将来也只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做个农人了。虽说这便是当初的理想,只是玉儿姐姐却永远不会再来伴我。”
听完这一阕琴,他已觉内息如常,精神是好多了,人却更加颓唐。他向古月仙人深深作了一揖道:“古月先生,就此告辞,只怕日后相见无期,但诸位之恩,陈靖仇永世莫忘。”
古月仙人叹道:“莫忘如何,忘又如何。陈公子,你好自为之,人间大劫也已迫在眉睫。”
听古月仙人说到大劫迫在眉睫,陈靖仇凛然一惊,心道:“我差点将此事忘了。”他道:“对了,这件事也要请古月先生大发慈悲,救助天下苍生。”
他将宇文拓连施万灵血阵,要布九五之阵之事说了,古月仙人诧道:“这般说,他已将失却之阵的五件神器都收齐了?”
陈靖仇道:“五件神器?好像还缺昆仑镜和女娲石吧,我找到的那两件都是假的。”
古月仙人道:“镜石二神器,其实已在他们一边了,只是你尚未得知而已。”
陈靖仇道:“不管他有没有收齐,古月先生,请你一定要出手,制止宇文拓的野心,这也是玉儿姐姐生前的愿望。”
古月仙人默然坐了半晌,好一阵才道:“陈公子,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陈靖仇不知他所言何意,诧道:“古月先生,这是何意?”
“宇文拓便是昆仑镜转世啊,他手中的黄金剑,正是十神器中的轩辕剑。他已将两件神器合二为一,不要说我,便是我与然翁联手,都已不是他与轩辕剑的对手。陈公子,此事实无能为力,还请恕罪。”
听得古月仙人都自承不及宇文拓,陈靖仇更是心灰意冷。这一次去仙山岛劳而无功,还把最后一线希望也扑灭了,他当真再不想做什么,所以赶回去便没跟来时那么急,沿途吹吹笛子,想到当初曾和拓跋玉儿合奏,现在却只有自己,笛声也吹得呜呜咽咽,极是凄恻。待回到大兴城,已十余天后了。他一进独孤郡王府,便去见师父。陈辅这些日子在郡王府闲极无聊,正在练字,一见陈靖仇回来,大喜过望,叫道:“靖仇,你回来了!宇文拓那小子…”话未说完,却见陈靖仇人已瘦了一圈,也没什么精神,与原先那个生气勃勃的少年判若两人,便道:“拓跋姑娘没能救回来?”
陈靖仇点了点头,说道:“师父,我要把玉儿姐姐送回她的部族中,你是留在郡王府等候还是跟我一块儿去?”
陈辅怔道:“你…你不管宇文拓的事了?”
“是。”陈靖仇说着,叹了口气道,“我也曾经向古月先人央求过,但古月先生说,宇文拓有了轩辕剑,连他都不是对手,天下根本没人能对付他了。”
陈辅倒吸了口凉气:“原来…原来他那把黄金剑就是轩辕剑!”最让他震惊的还不是轩辕剑早在宇文拓身边,而是连古月仙人都自承不是宇文拓的对手。虽然宇文拓是他毕生的噩梦,但陈辅一直不服输,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超过他,可现在才不得不承认,不要说自己没这个指望,陈靖仇也没有。
陈靖仇道:“是啊。所以他当太师也好,当皇帝也好,现在根本无人能够阻止。师父,复兴大陈,也是完全不可能了。为了这件事,害得玉儿姐姐失了性命,小雪双手沾满血腥,师父您也功力全失,想来太不值得,师父,我们以后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住下,不要再管了。”
陈辅年纪虽已老迈,功力亦已全失,可心中却仍有热血,听陈靖仇说得如此颓唐,本待发作,但看陈靖仇的模样,他沉默半晌,长叹了口气道:“靖仇,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陈靖仇最担心的,正是师父得知自己的决定后会大发雷霆,但他虽然心性平和,倔强却不下于陈辅,这主意已经拿定,就一定要去做。见师父居然同意了,他道:“那师父你先留在郡王府吗?”
陈辅苦笑道:“你都想置身事外了,师父还在这儿惹厌做什么?与你一同去吧,也去看看拓跋姑娘他们这部族是什么样的。”
陈靖仇见师父现在没说什么“华夷大防”之类,居然还要去看看拓跋部,他道:“他们虽是鲜卑人,其实就是服饰有些不同,别个都没什么两样,而且都是些爽朗直率的好汉。”
他们拿定了主意,便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东西其实也没多少,打了个包,就把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了。陈靖仇心想走前总要向小郡主告辞一声,却见小郡主领着单小小和尉迟嫣红急急地过来,一见他,小郡主远远地就道:“陈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宇文太师已经带小雪去了洛阳…”她一见陈靖仇和陈辅两人都已收拾利落,一副要出门的模样,诧道,“老师父,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陈靖仇道:“郡主,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也要向你告辞了。”
小郡主急道:“你要去哪里?难道不去阻止宇文太师的野心了?”
陈靖仇叹道:“宇文拓已是天下无敌,连仙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在只想把玉儿姐姐的尸身送还她的部族,郡主,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顾,靖仇在此谢过。”
小郡主见他心意已决,再不肯留下,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陈辅对她倒是颇有愧意,向小郡主行了一礼道:“郡主,老朽叨扰这些日子,实是万分感谢。自兹一别,还望郡主多福多寿,芳龄永继。”
他嘴上说着这些客套话,心中却是痛楚不堪。他这一生都在为了复国,也可以说除了复国之念,把什么都放弃了。现在复国的希望已然彻底破灭,可是心口却依然如同被烈火焚烧一样疼痛。
陈辅师徒一离开独孤郡王府,小郡主猛地将桌上一只杯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啪”一声,碎瓷片洒了一地,小郡主的一双妙目现在已仿佛两团鬼火一般。尉迟嫣红站在她身后,突然打了个寒战,小声道:“主人,要我去杀了他们吗?”
“现在没时间去和这两个没用的东西纠缠了,通天塔马上就要落成,看来我得亲自去洛阳一趟。”
尉迟嫣红犹豫了一下道:“主人,你要亲自对付宇文太师?”
小郡主没有说话,半晌,才点了点头:“若没别的办法,我也只能自己出手。”
大兴城的北门名谓玄武门。出了玄武门,仿佛深梦乍醒,大兴的繁华顿时已成过往,北门外尽是些杂草乱树,几乎是另一个世界。从这儿去拓跋部的聚居之处,还有好长一段路,陈靖仇本想雇辆马车,但大兴南门外还能雇到车,北门外却连过路人都少见,只是已经出了城,也只能边走边看,到前面再找机会雇车了。
他们走了一程,天色将晚。陈辅年事已高,又功力全失,本想咬牙撑到前面有人的所在,但陈靖仇见师父越走越疲惫,便提议干脆露宿一晚,明天再走。好在他们带着帐篷,便找了个背风的所在搭好帐篷,又拾了些柴火煮了些吃的。吃完饭,陈辅已是累极,倒头便睡,陈靖仇却睡不着,坐在火堆边想着心事。听师父在帐中发出了鼾声,他生怕吵着师父,抬头见月色如水,便沿着山径走去,想要散散心。走了一程,见叶黄草枯,一派萧索,心中更是不乐,路边正好有几块大石头,就走了过来坐下,从怀里摸出笛子。
现在吹笛,师父也不会骂自己玩物丧志了吧?他想着,把笛子凑到唇边正要试个音,却听得有人喝道:“好胆子!”
陈靖仇此时坐的地方,是个山嘴,路在此处拐了个弯,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又粗又破。他吓了一跳,心道:“难道吹笛子都不准吗?”可自己明明还没有吹,这些人难道眼睛会透过山壁不成?他正想过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喊,却听又有个人朗声道:“多谢诸位谬赞。”这声音非常清朗,和那个破锣嗓子大异其趣。陈靖仇恍然大悟,才知道并不是喝止自己,可他也好奇心起,心想在这荒郊野外怎么还会有人?
沿着山径上前,拐了个弯,前面是一片空地。月光下,只见有一群人正面对自己,另外有几个人背对着。背对着他的那几个人都背了些包裹,除了当先一个少年身着锦袍,一个个都在发抖,而朝着他的有十几个人,手里却都拿着兵器。陈靖仇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有山贼劫道,那锦袍少年定然不肯就范,所以这破锣嗓说什么‘好胆子’。”只是想到那少年居然还说什么“多谢诸位谬赞”,胆子果然大得可以,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出来,那些劫道之人便已发觉,待看他居然不逃反笑,身后还背着长剑,一个汉子高声喝道:“对面的朋友,这票生意我们做了,你去别处求财吧。”
他这般一说,那锦袍少年猛地一转身,看到陈靖仇,眉头便是一皱,想必觉得陈靖仇如此人物,居然也来劫道,实在让人惋惜。陈靖仇见他的表情已知道他误解了,高声道:“诸位大哥,我只是路过之人,身边带了点盘缠,不是做生意的。”
那破锣嗓见陈靖仇这般说,眉头也是一皱,边上一个喽啰小声道:“二哥,这少年是傻子不成?”这破锣嗓道:“岂有此理!小心,他准是想黑吃黑。”
陈靖仇相貌俊雅,衣着虽不华贵,却甚是整洁,身后还背着剑,仪表非俗,那喽啰一听,心里便有点发怵,低声道:“二哥,他想黑吃黑…我去叫魔头大哥出来吧?”
破锣嗓道:“魔头大哥一出手,太不划算,先看看情形再说。”他把手中的刀在身前虚空一劈,喝道:“朋友,看来你是吃定这票货了?”
陈靖仇见这伙山贼个个衣衫上打满补丁,倒有些同情,心想这些人铤而走险劫道,定然也有难处,把他们打跑就是了,不必开杀戒。他微笑着又上前两步道:“这位破锣大哥…”
破锣嗓喝道:“刚才那位国成兄弟才姓罗,老子姓杨,大名渊升!我们多魔组好汉,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让你开开眼,记住了,这位兄弟姓鲍,名弘修,有个惊天动地的外号,说出来吓死你,叫阿鲍!”
陈靖仇听他说那个惊天动地的外号居然是阿鲍,本来心情不太好,也忍不住笑道:“那杨大哥的外号动地惊天,定是叫阿升了。”
破锣嗓赞道:“真是孺子可教。边上那个浓眉大眼的好汉乃是人称水怪的黄志荣,再边上的英俊少年姓杨,名叫志豪,外号阿财。喏,我左手站着的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下山虎陈盈君…”
陈靖仇见他说的这下山虎陈盈君却是个瘦骨伶仃的小个子,心道这多魔组只怕也是世道不宁,无法可想才来打劫,所以连外号也都是平常玩笑称呼。他见这破锣嗓意犹未尽,一个个地介绍下去,每介绍到一个都要添油加醋地赞美一番,而这伙山贼少说也有十三四个,实在不耐烦听他再说,便道:“杨大哥,剪径是正事,名号待会儿再说。”
破锣嗓摇摇头道:“不成!头一回开张,拿了你钱,你准不知跑哪里去了,哪还有空来听我说,来来来,这位姓林…”他声音虽然又粗又破,口齿倒也灵便,一个个地介绍下去,这位是林志敏,那位是林耀元,边上各拿半截木棒的则是阿福王福生和孝全张孝全,站在他们身后的两条黑大汉则是外号开路鬼和开山鬼的刘馨韩跟高玉玫,跟在他们身边探头探脑的则是小猪朱荣敏,坐在那块石头上的叫吴东兴,在一边的则姓郭叫郭炳宏。这一溜名字报下来,当真难为了他这一把破锣嗓,陈靖仇听得都有点同情,实在不忍去打断他,听他说一个便道一声“久仰”,打上一躬,这伙山贼一个个乐不可支,心想第二回劫道,便遇到这般知趣的少年,待会儿让他交一半钱出来便让他走人,以示多魔组盗亦有道,不为难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