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答应一声,扶着他走到隔壁。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陈靖仇走过去时仍是累得气喘吁吁。一推开门,见拓跋玉儿正坐在床上,他道:“玉儿,你别动。”
拓跋玉儿听得陈靖仇的声音,喜道:“陈大哥,你的伤好了吗?”
陈靖仇道:“差不多了。玉儿,你怎么样?”
拓跋玉儿脸上包满了白布,只剩下两个鼻孔露在外面。见她这副模样,陈靖仇只觉心里一阵痛楚,忙走过去。阿美拉过一张椅子让他坐下,陈靖仇坐到床边,拉住拓跋玉儿的手道:“玉儿,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拓跋玉儿道:“陈大哥,都是我太笨,你别再怪我好吗?”
陈靖仇更觉心痛。拓跋玉儿以前一直和自己闹别扭,有时他也觉得拓跋玉儿实在有点烦人,但现在想到的却尽是她的好处。听她叫自己“陈大哥”,他更有点无地自容,拉着拓跋玉儿的手道:“玉儿,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拓跋玉儿吃了一惊道:“什么?你什么事瞒着我?”
拓跋玉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陈靖仇道:“其实,我今年十六岁。”
当陈靖仇说有件事一直瞒着拓跋玉儿,拓跋玉儿心中惴惴,小雪亦有点不安,不知陈靖仇隐瞒了一个什么大秘密。谁知听他说出这么句没要紧的话来,两人都是一怔,拓跋玉儿还没回过味来,道:“还有呢?”
陈靖仇道:“没有了啊。玉儿,其实我该叫你姐姐的,反骗你叫了我这么久的大哥,当真不能心安。”
他还要唠唠叨叨地再说下去,一边的阿美忍不住已掩住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拓跋玉儿也笑骂道:“我以为是什么呢,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那我以后不叫你大哥,你叫我姐姐好了。”说着,也是“扑哧”一声轻笑出来。她所受的伤尽是外伤,伤势虽重,却一直神志不失。这两天小雪照顾她,和她也说说话解闷,听拓跋玉儿说来一直伤心欲绝,现在实是第一次见她笑,小雪在一边心下一宽,忖道:陈大哥真有本事,一见面就让玉儿姐姐笑了出来。只是她隐隐觉得,自己在一边似有点多余,便想退出去,让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说说话,刚要走到门边,却听门外有人道:“陈公子,你也在玉儿姑娘房里吧?”
这是女王的声音。阿美忙站起来,开了门,敛衽行了一礼道:“陛下。”
女王没有带侍从,只是孤身一人站在门外。她脸上虽然仍是老迈依旧,但神色已十分和缓,见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也要行礼,忙抢上前来道:“陈公子,玉儿姑娘,请不要多礼,我今天是专程前来道歉的。”
阿美在一边吃了一惊,心道:今天是怎么了?陛下也似转了性子,这种话她可是从来不会说的。
陈靖仇见女王一脸诚恳,忙道:“陛下请不必介怀,我们未能将事情做好,实是觉得万分对不起您了。”
女王叹道:“陈公子请不要这么说。你们是我氐人一族的大恩人,我却恩将仇报,害得玉儿姑娘如此,这两天心中追悔莫及,还请三位原谅。”
拓跋玉儿对女王实是有些恨意,但听女王这样说,她纵看不到,却也听得出女王是真心来道歉的。她道:“陛下,诸事都是我的错…”
女王道:“玉儿姑娘,请你不要再说了。那天我在气头上,说了不该说的话。其实以敖墨那种恶毒的性子,就算你不上他的当,他也一定会想别的阴谋来把崆峒印摘下的。只是我早料到了这一点,还大言不惭地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怪罪你们,事到临头却只会将责任全推到你们头上,现在想来实是心不能安。玉儿姑娘,请你千万不要在意,别让我后悔一生。”她顿了顿,又道,“这两日,我已让巨海向仙岛进发,现在已穿过弱水,陈公子和小雪姑娘可以乘小海登陆了。”
巨海身躯庞大,体内又有氐人族居住,因此平时都静躺在海底。若是在海中游动,实是要耗费极大体力,上一次若非被敖墨惊扰,它也不会动的。陈靖仇没想到女王竟已命巨海直游到仙岛旁,不由大为感动道:“陛下,真是感谢您。”
女王道:“陈公子,你们是我氐人族的大恩人,我们也只能做这点事来报答三位的大恩。”她顿了顿道,“仙岛周围有数百里弱水环绕,除了巨海,寻常的船只根本无法靠近,连鱼类都游不过去。不过现在已过弱水,小海便可带你们去岛上了,不知陈公子要不要休息几日再启程?”
陈靖仇实是连片刻都不想耽搁,心想师父还在伏魔山上受苦,能够早一日见到仙人,师父便可早一日获救。他道:“多谢陛下关照,我已经能行了。”说着看了看一边的拓跋玉儿,又有点犹豫地道,“只是玉儿姐姐她…”
拓跋玉儿方才要他改口叫姐姐,陈靖仇倒是从善如流,马上就改了口。女王道:“陈公子不必担心,玉儿姑娘可以在这里静养,等陈公子办完事后再回来便可。”
拓跋玉儿虽然看不到,但女王的话每一字都听得清楚,听得女王要自己留在这里,她道:“多谢陛下好意,但我害得大家变成这样,实在无颜留在这里,还请陛下让我和阿仇一起去。”
陈靖仇心头一动,正想说这怎么行,女王却已道:“这样也好。等你们启程之时,我来亲自送各位一程。”
陈靖仇听女王先已答应,还有点不解,心想难道女王也觉得玉儿留在这儿有点尴尬吗?却见女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道:“这是一颗夜明珠,是我氐人族之宝。陈公子,请你收下。”
陈靖仇忙道:“陛下,这我可不能收。”
女王笑了笑道:“陈公子,这可不是送给你的。甘夫子说岛上仙人神通广大,有起死回生之能,还请公子将宝物送给仙人,求他治好玉儿姑娘。”
陈靖仇听得原来如此,心道:怪不得在巨海体内有亮光,原来都是这些夜明珠之功。能够医好拓跋玉儿亦是他一大心愿,这才收下,说道:“多谢陛下。”
拓跋玉儿和陈靖仇的伤都很重,女王本来想再留他们静养几日,但陈靖仇他们都急着要出发,便也不再坚持。她亲自唤来了小海,带着陈靖仇他们出发。离去之时,阿美拉着小雪和拓跋玉儿的手掉了不少眼泪,要她们千万要小心。
女王要亲自送陈靖仇三人出发,氐人族中都来送行。离开了巨海体内,女王道:“陈公子,玉儿姑娘,小雪姑娘,你们坐好了吧?前面有一段路不太好走,你们小心了。”
陈靖仇答应一声,挽住小雪和拓跋玉儿的手。女王抚了下小海的背,低声道:“小海,辛苦你了。”
这儿的海水极是明亮,但暗流涌动,变幻莫测。女王驾着小海向前驶去,陈靖仇他们坐在小海背上,亦觉得有点颠簸。陈靖仇见女王驾着小海十分辛苦,便道:“陛下,要不要我来替您一会儿?”
女王回过头来笑了笑道:“陈公子,仙岛周围的暗流极多,你没走惯,就算小海只怕也不易觅路,还是我来吧。”
女王驾着小海接着向前驶去,也不知行了多久,忽然陈靖仇只觉身子一轻,小海也猛地向上升起了十几丈高。女王道:“陈公子,我们已摆脱弱水影响,接下来便好走了。”
陈靖仇见周围的海水中礁石嶙峋,根根直立,便似无数利剑直插海底,却连一根海藻、一条游鱼都没有,诧道:“这里怎么没有游鱼?”
“这里虽非弱水,却也是弱水边缘,寻常小鱼是根本游不到这儿来的。”
陈靖仇听女王的声音疲惫不堪,惊道:“陛下,那方才是弱水吗?”
女王道:“也不全是弱水。若纯是弱水,鸟羽都要直沉海底,小海根本游不过来了。”
陈靖仇听得原来这一片海水竟然如此凶险,不由暗暗咋舌。要不是女王亲自驭使小海,他只怕根本过不来,也不知要被暗流卷到了何处。这时小海已游上了一个浅滩,女王道:“陈公子,到了,愿你们顺利找到仙人。”
陈靖仇见这片浅滩上奇花异草不断,心想:海外仙山,果然和人间大为不同。他道:“陛下,这岛上仙人是不是就是七百年前那位云游剑仙?”
女王道:“我们也只听说这岛上的仙人是位白发白须的老仙人,医道通神,但从未听说过他会用剑,只怕并非同一位。”
陈靖仇暗自叹息了一声。他心底其实还有一个愿望,就是能找到曾经用崆峒印布下结界的那位剑仙,求他再次施法,让氐人们都能恢复青春,好弥补一下拓跋玉儿的过失,但看来天下事总不能件件都称心如意。这时小雪已扶着拓跋玉儿上了岸,女王道:“陈公子,我们氐人体质已不能在岸上待得太久,只能请你原谅,我得回去了。你们要回来时,只消到这滩上吹动那骨笛便可,小海走过一次就已识路,能带你们回来。”
陈靖仇心下感激,深施一礼道:“多谢陛下。”
女王微笑道:“陈公子你宅心仁厚,侠肝义肝,定能不虚此行。”她又看了看在岸上的小雪和拓跋玉儿,叹道,“只是我真觉得对不起玉儿姑娘,请陈公子再向她表示一下我的歉意。”
陈靖仇又谢过了女王,目送女王的身影消失在海中,心中亦有些感慨。当初女王要挟他时,他心中实亦有点不快,觉得这女王有点乘人之危。但现在想来,当初氐人族面临着灭顶之灾,对女王来说,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本族之人生存下去,这样一想也能理解了。何况这一次女王亲自送他们上了仙岛,他心头对女王的一点芥蒂更已消失无踪,只是默默地想着:陛下,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崆峒印重新发挥效用的。
他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了小雪的惊叫声:“玉儿姐姐,你…你别哭啊!”陈靖仇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却见拓跋玉儿正跪坐在沙滩上,双手捧着脸痛哭失声,小雪在一边手足无措。他心下大急,忙跑过去道:“小雪,玉儿姐姐她怎么了?”
拓跋玉儿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住地哭泣。小雪小声道:“昨晚上玉儿姐姐的伤口又痛起来了,所以我帮她解开绷带换药,可是她…她趁我回头时偷偷在镜子里照了照,结果就哭了一整个晚上!”
陈靖仇心头恍然,忖道:玉儿姐姐原来一直在女王面前装作刚强的样子,其实她…她伤心至极。他知道女孩子最珍惜自己的容貌,拓跋玉儿更是生得俏丽出众,在拓跋部和姐姐月夫人被并称为两朵鲜花,现在容貌尽毁,对她的打击实是难以想象。她一直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可现在女王一走,她就没办法装下去了。他心中恻然,走到拓跋玉儿身边道:“玉儿姐姐,别哭了。其实,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