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首要之事,便是不要和这条大鱼撞上了。这艘船本来已经算是条大船,可是和这条鱼比起来,当真连九牛一毛都不如。陈靖仇也没想过世上竟会有如此巨大的鱼,先前偏生还直直对准了这条鱼开去。他拼命扳着舵,心底在叫着:快转舱!快转舵!可是这条鱼实在太大了,首尾竟然有好几里长,又离得近了,要转舵哪里还来得及,眼看鱼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简直就是一座山在急速撞上来,陈靖仇只是死死扳着舵,一张脸白得怕人。
随着急转舵,船几乎要侧翻过来。陈靖仇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不过看样子似乎能够与这条大鱼擦身而过。他这才抹了把冷汗,正待说一句笑话,哪知海面忽然出现了一道疾流,带着船向那大鱼撞去。
这是怎么回事?陈靖仇的心又一下沉了下去。小雪忽然低声道:“那条鱼…张嘴了!”
那条鱼确实是在张嘴。鱼太大了,嘴亦大得像是个峡谷,海水正灌入里面,使得海面出现了这道疾流,而他们这艘船被疾流带动,横着就冲了过去。陈靖仇见船舵已无用处,小雪和拓跋玉儿两人吓得动都不能动,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陈靖仇抢到她两人身前,心道:要吃,就先吃我吧!
船离那条鱼越来越近了。现在已能看清鱼身上贴满了藤壶之类的贝类,海水正从鱼身上淌下,直如千万条瀑布,而他们这艘船打着转,正冲向那个无底大洞里。陈靖仇万念俱灰,心道:完了!师父,我对不住你!他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女孩子,她们的脸已白得全无人色。这幅情景,就算在一个最可怕的噩梦中,只怕都不曾有过。
“哗”的一声,夹带着一股惊涛骇浪,船终于沉向了鱼嘴里。
“陈大哥。”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陈靖仇耳边响起。陈靖仇睁开眼,却见眼前是一片火光,别的什么都看不清,心道:这是哪儿?是阴曹地府吗?
他刚睁开眼,却听得那声音道:“陈大哥醒了!我说他不会有事的!”声音里既带着惊慌,又有欣慰。此时陈靖仇的神志渐渐回到了身上,眼前也由模糊变得清晰,只见小雪和拓跋玉儿两人正跪坐在他身前,身前点起了一堆火,两人脸上都带着泪痕,想必全哭过一场。他强笑了笑道:“我没事。这是哪儿?”
小雪道:“是鱼肚子里。”
是被那大鱼吞下肚了!陈靖仇这才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拓跋玉儿却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边哭一边骂道:“笨蛋!笨蛋陈靖仇!你怎么开的船,居然把船开进了鱼肚子里,还装死吓我们!”
陈靖仇苦笑道:“是被这鱼吞下去的,又不是我开进来的。玉儿,你快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拓跋玉儿这才省得自己的失态,脸一红,放开了陈靖仇。陈靖仇站起来道:“这儿是鱼肚子里?好大啊,哪儿来的光?”
这地方到处是蓝幽幽的微光,虽然不太亮,但也能够看清面前的一切。看过去,天顶也是暗蓝色,似乎看不到顶,周围亦大得望不到边,不说哪儿知道是在鱼肚子里。他见火中烧的是些碎木,诧道:“哪儿来的木头?”
拓跋玉儿努了努嘴道:“你的小郡主送你的船呗,现在都成这样了。”
陈靖仇扭头看去,却见身后是一堆木片,小郡主送他们的这艘能出海的龙舟竟已破得不成样子。他道:“船都没了,好厉害!你们没事吧?”
小雪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笑道:“陈大哥,玉儿姐姐和我都没事,掉进来时你挡着我们呢,可是你把我们吓坏了,我都以为疗伤咒没用了。”
陈靖仇试了试身上,觉得没什么大碍,也笑道:“有用,小雪,你的疗伤咒很有用的。现在我们想办法出去吧。”
拓跋玉儿见他刚醒转来,便又劲头十足,睁大了眼不说话。陈靖仇被她看得发毛,便道:“玉儿,我说错了什么了?”
“我都想不出,你被鱼吞进肚子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陈靖仇道:“吞都吞了,还有什么办法,现在就该找一条出去的路。”他看了看周围道,“那边好像有光,可能有出路,往那儿走吧。”他想了想,又说道,“好在这儿到处都是肉,到时肚子饿了就挖一块下来烤着吃,反正这鱼这么大,挖它一块,就跟拔它根汗毛一样,它定不会觉得疼的。”
小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拓跋玉儿摇了摇头道:“真不明白你这笨蛋是怎么想的,好像不是鱼吃了你,倒是你要吃了这鱼一样。”
他们站起身向里走去。这鱼大得难以想象,要是不说,当真没人敢相信这竟是在鱼的身体里。向前走了一程,陈靖仇只觉脚下有沙沙的声音,也硬了许多,他弯下腰摸了摸地上,诧道:“这儿有好多贝壳!奇怪,贝壳在鱼身体里也能长?”
小雪道:“这条鱼太大了吧。”
陈靖仇点点头道:“多半如此。它吃起东西来又不会细嚼慢咽,全是一口吞下,又全是水,贝壳进来后当然能长起来了。”
一听陈靖仇说什么细嚼慢咽,拓跋玉儿又打了个寒战,心想若是这鱼会咀嚼,只怕自己人早成了肉泥了。正想再骂陈靖仇两句,小雪忽然道:“陈大哥,那边有亮光啊!”
前面出现的是一片淡淡的光芒,不似身周的微光那么暗,也不是那种幽幽的蓝色。拓跋玉儿心头一喜道:“陈大哥,那是出路吗?”
陈靖仇道:“是啊,但愿是这大鱼的鼻孔,别是嘴巴,不然要从它牙齿缝里爬出去,那可吓人。”
他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小雪却道:“咦,陈大哥,那边好像有房子!”
房子?陈靖仇一怔,马上就要说“不可能”。这条鱼如此大,吞舟如芥,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房子都吞进来。就算吞进来了,这船都破成这样,房子又岂能完好?拓跋玉儿在一边道:“是房子!我也看到了。”
陈靖仇定睛望去,隐隐约约,果然见有飞檐斗拱,是有一座宫殿样的房子。他道:“难道,那是龙宫不成?”
拓跋玉儿“哧”了一声道:“龙宫怎么会建在鱼肚子里,我说啊,说不定是很多年前被这大鱼吞进来的人盖的!”
想到有人竟然在鱼肚子里生活,陈靖仇和小雪便觉得有点发毛。不过想来,拓跋玉儿所言倒更似近理,这条大鱼能把他们吞进来,定然也吞过其他人。那些人进了鱼肚子后出不去,便只能在里面繁衍生息了。陈靖仇道:“走,我们去看看。”说完又小声道,“小心点,说不定,那些并不是人,而是妖物。”
不管是人还是妖物,他们也都不怕。三人向亮光走去,又走了一程,已能看清前方,却见果然是一幢宫殿,模样却有点像是螺蛳,周围还有不少小一些的,前面竟似是个小小的集镇。陈靖仇叹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话音刚落,边上暗影里忽然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站住!”
这声音很低沉,又极是突然,陈靖仇一怔,心道:这儿果然有人!还没等他说话,从左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利刃破空的轻啸,一把锋利的钢叉直向他面门刺来。陈靖仇没想到这儿居然也会遇袭,吃了一惊,伸手一合,两掌将叉尖夹住了,叫道:“是谁?”
一见钢叉被夹住,暗地里那人也“咦”了一声,似是甚觉诧异。陈靖仇夹住钢叉,只觉这叉轻得异乎寻常,竟是鱼骨所制,正待接着解释,边上忽地又是一阵尖啸,又是一柄叉射来。他吃了一惊,正待扔下手中钢叉再去接住,拓跋玉儿已抢上一步,拔刀将叉磕开,骂道:“妖怪,还敢动手!”
暗影里的人见两把飞叉落空,都吃了一惊。随着一阵“哗哗”的水响,两个人影从暗中浮现出来。陈靖仇见他们长相和人类一般无二,身上穿着纱衣,心下一宽,忖道:果然是人。只是转念想到这些人居然在鱼肚里居住,只怕自己亦出不去了,心头又是一阵烦乱。小雪在一边忽然道:“陈大哥小心!他们是河妖!”
河妖?陈靖仇定睛一看,却见这两人上半身虽然和人一般无二,但下半身却不是脚,而是一条鱼尾,正与月河村那河妖仿佛。他吃了一惊,将手中又奋力掷去,喝道:“妖物!吃我一叉!”
月河村的河妖虽然凶残,其实并不如何厉害,陈靖仇初出茅庐便能将它斩杀,心想这两个妖物准也厉害得有限。哪知他将手中叉掷出,左边那鱼尾人却伸手接住,喝道:“好小子!”右手一探,手中一把大叉已当心刺来。陈靖仇左手在身后剑鞘上一弹,长剑已脱鞘而出,他抓住剑柄,往叉尖上一点,左手已捻了个诀,厉声喝道:“破!”
这是鬼谷秘术的火之剑。原本剑诀发动,剑身应如火烧一般变红,但长剑却只是亮了一下,又如被一盆冰水浇过般暗了下来,剑尖与叉尖一击,陈靖仇反而觉得手腕处似有一条冰针刺入,一阵疼痛。他心道:该死!公山师伯说过五行相生相克,这些妖物生活在海里,无疑是水性,我用火之剑岂不是被他所克?他左手骈指在右手腕处一抹,喝道:“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元亨利贞,急急如律令!”
这是土府真君咒,果然在手腕处一抹,那股奇寒彻骨的疼痛就立时消失。此时他功力已然大进,若是初下山时,火土二咒转换哪有如此圆转如意。果然随着他转用土之剑,那鱼尾人的脸上一下现出了痛苦之色,边上另一个鱼尾人见势不好,手一震,也拿出一把大叉来,与左边那人的叉叠在了一处。两柄叉一叠,陈靖仇只觉敌人的力量一下大了数倍,他心头一动,忖道:原来这些妖物还会心意相通之术,倒不易对付。
心意相通,联手时威力就不止增加一倍了。小雪和拓跋玉儿见陈靖仇被这两个鱼尾人联手相攻,齐齐抢上,一个用玄铁环,一个用腰刀,三人已结成了三才阵。那两个鱼尾人对付陈靖仇一个已属不易,不要说再添两个,两三招过后便已遇险,左边那鱼尾人见势不妙,叫道:“阿广,你快走,我来挡住他们!”右边的鱼尾人却咬牙道:“不,你去通知女王,这儿我来对付!”
陈靖仇见这两个鱼尾人竟然都不惜牺牲自己,不由有点惊讶,心道:这些妖物怎么不会自顾自?此时小雪和拓跋玉儿已锁住了一个鱼尾人的叉,他本来又要用一招落地生根将这鱼尾人钉死,但见他们如此,心头一动,便不忍出手,捻诀作势道:“你们不是我们三人的对手,一块儿逃吧!”
两个鱼尾人见敌人竟然要放自己走,全都一愣,那阿广骂道:“谁要你假惺惺…”他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阿广,阿古,不要动手!”
听得居然有女人的声音,陈靖仇、小雪、拓跋玉儿全都吃了一惊。他们放开了对手的鱼骨叉,齐齐后退了一步,阿广、阿古两个鱼尾人如蒙大赦,也同时后退了一步。阿广道:“阿美,小心,这些家伙准是敖墨的爪牙!”
陈靖仇一怔,道:“谁是敖墨?”虽然不知道这些鱼尾人的来历,他也隐隐已觉得其中只怕另有文章。
两个鱼尾人身后,转出了一个女子来。这女子身着宫装,下穿长裙,裙下露出也是一角鱼尾,只是看脸上,却也是个长得十分秀丽的女子。这女子看了陈靖仇三人一眼,微笑道:“阿广、阿古,这三位准不是敖墨派来的。我猜猜,三位大概是陆上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