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事,但是你儿子经常缺课,这一点你们要多注意。”
“缺课是指没有上课?”
“是。我的课还好,但是其他课程的老师反映,经常点名他都没到。教务处让我来和家长通报一声。”
“他没上课去哪里了?”
“这个不知道,老师也管不了这么多。你们自己问问孩子吧。”
尹古声不禁皱起眉头,想到要和外甥谈这些事,他就感到为难。黄老师可能误会了那个皱眉的意思,他露出一种厌烦的神情。
“你别嫌我多事,如果不是学校有要求,我也懒得说。我知道上技校的学生说不上多好学,你们家长也不会有什么期待。但是,基本的规矩总要守呀,不然就在家里蹲着算了。”
尹古声吓了一跳,急忙解释说:“是我们疏忽了,最近比较忙——”但话没说完,黄老师看上去已经不想多逗留,他摆摆手走向门外。
“我来就是说这个事,至于怎么管教小孩,你们看着办。”
尹古声把老师送出门。黄老师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回过头望了店里一眼,略带暧昧地弯起嘴角:“原来你是做保险的,难怪这么辛苦。”
学校老师走了以后,尹古声又干了一阵活儿,但是发现自己集中不了精神,于是收拾东西,关店回家。本来他心情很好,那个黄老师的出现,在他心底投进了一块不愉快的石头。
半年前,尹霜初中毕业,那孩子成绩不错,尹古声原本以为他肯定会考高中,没想到尹霜自己却提出想上技术学校。
“我没有打算上大学,所以与其上高中,还不如上技校,学习一门技术更有利于就业。”那孩子露出腼腆的笑容。
“为什么不打算上大学呢?”
“舅舅,我不是那块料。何况,我想早一些参加工作。”
尹古声明白外甥的心思,一方面,那个孩子不想一直给他们家添麻烦;另一方面,尽早经济独立,就可以尽早结束寄人篱下的生活。是以,虽然尹古声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但是并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这时候,邓淑华提出,不妨让小霜上儿子尹大同所在大学的附属技校。两个学校靠在一起,两兄弟可以相互有个照应。尹古声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但是直到后来,他才搞明白妻子的真正用心——那家技校有奖学金计划,以尹霜的成绩,不但学费可以得到减免,连大部分的生活费都可以解决。
当然,尹古声也同意钱能省则省的观点。毕竟一般的中专学校学费不便宜,加上生活费,一年少说得1万多元,三年就是3万多元。这笔钱能够节省下来留给那个孩子,对他将来的生活会有很大的帮助。一开始,尹霜似乎不大愿意上那家技校,尹古声打算给外甥做思想工作,邓淑华说“我去说吧”。一个晚上的工夫,那孩子就同意了。尹古声问邓淑华是怎么说的,妻子神秘地笑了笑。
“我没告诉他奖学金的事。”
“呃?为什么?”
“你原本是不是打算和小霜说上那家技校能够省钱?”
“是啊,省钱不好吗?”
“本来是好事,但是在那个孩子听来,不会觉得我们抠门吗?你要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寄住在别人家的孩子,心理很敏感,这样的提议会伤害到他。”
尹古声侧头思考,觉得妻子说得很有道理,自己考虑问题还是太单纯。
“那你是怎么劝他的?”
“我告诉小霜,他是被需要的人。”
“被需要的人?”
“嗯,我说,大同让人不省心,舅舅舅妈希望小霜能和他一起学习,帮助他。明白了吗,得让那个孩子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
尹古声睁大眼睛。
“相比于钱一类的东西,那孩子更需要这样的情感。”妻子笑嘻嘻地说,“用这种方式和他说最有效,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回家的路上,尹古声回想当时的话,心里不禁有些不痛快。因为虽说是一种说辞,但是尹古声对两个孩子能够互相监督、互相帮助其实抱有期望。结果,到头来却毫无作用。儿子尹大同就不说了,尹霜原本看上去是一个会认真念书的孩子,怎么现在也学会逃学了。这下子,不是又多了一个要管教的对象?
不但要匡正自己儿子的行为,现在连寄住在家里的外甥也要操心吗?这么一想,尹古声就觉得头疼。刚才忘记问老师尹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逃学的,所以这话该怎么起头呢?不知道那个孩子什么时候才会回家,难道要直接到学校找他吗?还有就是,自己到底应该以什么立场和他谈话?
尹古声不禁叹气。
他不是一个能一心多用的人,店里的业务刚上轨道,他一点都不想分心。
4
星期五晚上,尹古声从店里回到家,发现儿子尹大同回来了。
“哎,稀客嘛。”他对着儿子“哼”了一声。
邓淑华端了一盘餐前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嗔道:“你说的什么话,今天是周末,一家人当然要一起吃饭。”
“他平时星期五也不回来呀,因为怕星期六早上睡懒觉会挨批。”
“好了好了,过来吃饭吧。”
尹古声坐在饭桌旁,大同也走过来坐下。尹古声看了看儿子的脸,有点奇怪他今天居然没有反驳。大同被父亲看得有点局促,瓮声说:“干吗?”
“我说,你怎么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想一开口就吵架。”大同别过头去。
尹古声见儿子不顶嘴,没有继续发炮。过了一会儿,大同转回头,牙齿轻咬嘴唇。
“爸,你现在是不是不用跑来跑去了?”
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问出这句话,问完表情有点不自在。
尹古声夹了一颗卤水花生丢进嘴里:“什么叫跑来跑去?”
“就是不用到处跑拉业务。”
“你说保险业务呀?”尹古声望了儿子一眼。
“嗯,妈说现在你从行商变坐商了。”
“哈,这个说法还挺好听。不过,哪里有屁股坐着就有业务掉下来的道理,客户有事,肯定还得迈脚呀。譬如客户需要办理赔什么的。”
“还有客户在浴室摔跤的时候。”
“嗯,那种情况更需要去。”
“那还是一个电话就随叫随到啰?”
“可以这么说。”
大同表情有点厌恶,他小声嘀咕:“真是卑躬屈膝……”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以为你现在不用到处跑了。”
“我说了,哪有这么舒服的事情。”
“不是舒服的问题,我觉得,哪怕是做保险,和客户也应该是平等的关系。他们有事,难道不能自己到店里去吗?就像到银行办业务一样,没有哪个银行的人会上门服务吧?”
“你懂什么?保险行业就是要体现服务。”
“有个固定的地方提供服务不行吗?而且,上下班的时间也应该明确,凭什么下了班还提供服务,而且要随叫随到?连国家都提倡要劳逸结合……”
“劳逸结合、劳逸结合,就你这种懒洋洋的思维方式,什么事都不会做好!”
大同直起身子,说道:“总之,跑来跑去就是没有尊严!”
“你说谁没有尊严?”
大同还想反驳,刚好邓淑华端菜出来,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大同怄气地抿嘴,不再说话。尹古声看上去也不高兴,一言不发地吃花生。
吃饭的时候,邓淑华说到保险门店纳税的事。
“门店注册的是工商个体户,原本是按照定额征收的方法纳税,不过从下个月开始,可能要改成核定征收了。”
“哦,为什么呢?”尹古声放下筷子。其实税务的事情他也不懂,平时都是交给邓淑华处理。而且他原本不想在儿子面前讨论保险的事。不过,所谓纳税,就是把自己收入的一部分交出来,所以他也不能不关心。
“因为业务量上去了,税务局今天派了人来查看账本,提出要改成核定征收。”
“也就是每个月要缴更多的税啰?”
“也不一定,如果申请到小额纳税人的资格,会有一定的免征额度,税率也不会太高。”邓淑华停顿了一下,“不过,如果业务量继续增长,企业税负肯定会跟着上去。”
“嗯……”尹古声点头答道,“不过这也没办法,总不能偷税漏税吧。”
“如果注册成企业,就能抵减营业成本。”
“呃?”
“如果我们把门店改成企业,虽然要缴营业税,但是成本部分可以抵减利润,所得税就能大幅降低。总体来看,如果业务达到一定的规模,企业税务安排会比个体户好。”
“将工作室改成公司?”
“你之前不是说,现在可以申请开保险中介公司吗?”
“嗯……但是现在就启动这件事会不会有点急?我还想着先经营几年看看。”
邓淑华用纸巾擦了擦嘴:“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我算了一下,按照现在的业务增长速度,到年底就会超出小额纳税人的免征上限。而且,我总担心工作室这种模式不稳妥,说不定哪一天会被取缔。”
“是吗?但是公司说他们会支持,费用比例还提高了。”
“保险公司当然无所谓,但是监管部门怎么看待就不好说了。你想,保险中介公司是需要申请牌照的,监管会允许工作室这种模模糊糊的东西存在吗?”
尹古声愣了愣,觉得妻子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想了一会儿,以下定决心的语气说:“好,那我们就申请开一家公司。明天我就去张罗。”
邓淑华说:“要准备什么资料?我来帮你弄。”
尹古声和妻子相视一笑,心里都觉得火热和满足。邓淑华望向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大同要好好学习经营方面的知识,当然还有新的技术知识,以后你可是要帮你爸管理公司的。”
大同拨开母亲的手:“我才没兴趣做保险。”
尹古声想说什么,邓淑华朝他轻轻摇头,他就作罢了。
吃完饭,邓淑华收拾碗筷,尹古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邓淑华从厨房走出来时,他问妻子:“对了,小霜今天又没回来吗?”
“大同说他这周不回来了。”
“他周末去哪里?”
“你问问大同。”邓淑华说着又走进厨房。
尹古声叫住准备回房间的大同。
“你弟说周末不回家吗?”
“是的。”大同站定,“今天下午在学校门口碰见他了,他说周末要和同学出去,不回来了。”
“哦,是他班上的同学吗?”
“这个我不知道。”
“他最近功课怎么样?你们平时有交流吗?”
“交流得不多。”
“下次你看到他,问一问他情况,就当是帮我问。”
大同蹙起眉头,但停了一秒钟,他望向父亲:“哎,你要问什么呢?”
尹古声想了想,把那天尹霜班主任来家访的事情说了出来。大同听了,冷冷回应:“我怀疑他从入学以来就没好好上过课。”
“什么意思?”
“我听说他那个学校上课点名的做法是最近才开始的,以前都不点名。他肯定是以前就一直逃课,但是不知道现在开始点名了,所以才露了馅儿。”
尹古声闷声说:“你别随口就来,自己不上课就以为别人都不上课。我想,小霜是最近有什么事,才缺了课的。”
大同“哼”了一声:“我可没乱说,上次你让我带冬枣给他,我送到他宿舍,但他没在。他宿舍的人和我说,尹霜连晚上都不回宿舍,他还让他室友给他打掩护。你想,天天晚上在外头浪的人,白天会乖乖去上课吗?”
尹古声呆住,说不出话。
大同叹了口气,说:“爸,你总说我懒散,现在你知道谁更懒散了吧。说不准他还在外面做坏事呢!”
尹古声怒道:“你们两个都不长进!”
大同愣了一下,背脊拱起来:“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我又怎么了?天天不上学的那个人又不是我!”
邓淑华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走过来对尹古声说:“哎,你这么说不公平,大同也没做错事。”
尹古声望着儿子说:“你的毕业设计做好了吗?”
“什么?”
“你的毕业设计。这个不做出来,你连业都毕不了吧?”
大同愣了一下:“还有一个月才交呀,你急什么?”
“那你题目定了吗,要做什么东西?”
大同张开嘴,看上去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闷闷说:“这个你不用管……”
“哼,说什么搞电子通信,其实你根本搞不出来吧。”
儿子涨红了脸,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房间,重重地把门关上。
邓淑华看到父子俩又是不欢而散,气得向尹古声直跺脚:“你突然发什么急,拦都拦不住,好好的周末闹什么呢?”
尹古声不说话,其实他心里也后悔,不知道为什么情绪突然就冒了出来。他仔细想了想,发现原因是觉得烦心,但问题并非出在自己儿子身上。
凭什么还要帮别人管教儿子呢?他觉得这一点太不公平了。
那天半夜,尹古声起身上厕所,刚好看到儿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房间里还亮着灯、开着电脑。父子打了个照面,大同低下头,想从旁边走过去。尹古声“喂”了一声,叫住他。
儿子转过身说:“我现在就睡啦。”
“你等等,有个东西拿给你。”
尹古声走进自己的卧室。大同站在门口,听见父亲在房间里轻手轻脚地找东西。过了一会儿,尹古声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盒子。因为走廊里只亮了一盏夜灯,大同只看见盒子上写满了英文字。
“这个给你。”尹古声把盒子递过去。
大同接过来,看清盒子上的图片和英文字样时,他瞪圆了眼睛,并且吸了口气。
“摩托罗拉……是手机?”
“你说这东西以后会很普及,但是现在和粮票一样难搞呀。”
“你……你是在哪里买到的?”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大同知道父亲肯定跑了很多地方,他在杂志上见过这部摩托罗拉的新型手机,但是在他们的城市没有上市。最近的专卖店在外省,那是一个需要坐火车才能到的地方。
他有点发怔:“但是你一直在忙店里的事,哪里有时间……”
“都说你不用管。我和你说,这个东西不是给你玩的,是给你做实验用的。”
“做实验?”
“你的毕业设计,你不是说要研究电子通信吗?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能不能派上用场,但是,没有实物只能凭空想象的研究,应该会很困难吧。所以,我想着,无论有没有用,都给你找一个来试试看。”
大同捧着盒子,无言以对。尹古声继续说道:“里面已经预存了电话费。明天我要出门,你可以试试给我打个电话。”
“明天,不是周末吗?”
“客户周末不上班,我可以上门呀。”尹古声的语气略显冷淡,“好了,赶紧去睡觉吧。”
大同小声说:“谢谢爸。”说完走进自己房间。
尹古声看到儿子关上门,在走廊里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夜灯熄灭。他心里突然觉得美滋滋的,感觉像做完了一件大事,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5
领取了保险代理业务的经营许可证,尹古声从本市的人民银行正门走出来。他手里捧着那张薄薄的纸,有点后悔没有带适合的东西来装放。他本来以为,既然是证书,应该会有封皮,结果却只有一张纸,而且规格又大,很不好拿。虽然发证的干部告诉他,把许可证叠起来也无所谓,但是尹古声哪里舍得。
尹古声双手捧着,有时忍不住打开看一眼。看到公司名称那一栏,他的眼光停留在“有限公司”几个字上,心情就有点激动。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一家有限公司的老板了。就连保险公司那些大佬看到他,也要喊一声“尹总”。他想起刚才在人民银行,发证的干部告诉他,目前保险中介公司的设立门槛很低,但是明年国家就要设立独立的保险监督机关,到时候牌照政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所以,他算赶了政策末班车。尹古声觉得自己很幸运,同时心里慨叹世事变化之快。如果大半年前没有做出创业的决定,现在他还是一个天天为生计奔波的业务员。这么一想,尹古声就觉得下定决心多么重要。
尹古声在路上信步走着,因为心情好,也不想坐车。穿过一条马路,他突然发现一个牌楼很眼熟,停步一看,原来走到了儿子和外甥就读的学校门口。他看了一下表,刚过中午12点,应该是学校的午休时间。尹古声原地打了个转,决定进去走一趟。
最近大半个月,门店和申办公司的事情让他忙得像陀螺,尹霜这几周也没回家,所以一直没机会和他说上话。但是,和外甥谈话这件事始终得做,今天这个机会正好。
这是一所大专和技校合一的地方学校,成立于新中国成立初期。虽说办学质量一般,但是字号很老,关键是入读的门槛很低。大同差点初中毕不了业的时候,一个老乡建议尹古声把儿子送到这里来上学,说念完附属的技校可以升读大专,而且学校气氛活跃,十分适合有自主思想的学生。当时,尹古声觉得也没太多选择,就信了那个老乡的话。直到儿子入学以后,他才明白所谓的气氛活跃其实是管理松散。不过,这类三流院校的办学理念都大同小异,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管理太严,势必影响生源。就像那位黄老师说的,会来这里上学的学生,你能对他有什么期待呢?事实上,家长也对他们的孩子没有多少期待。儿子在这个学校无风无浪待了几年,好歹从技校念上了大专,尹古声心里只期盼他能够拿回来一张毕业证,好帮他谋个出路。
尹古声来过学校几次,儿子尹大同在电子工程系,他是熟门熟路。尹霜是在传媒系还是广告系,他则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打算自己先找找,找不着再问人。尹古声在校园里边走边看,可能是惯性使然,走着走着就看见了电子工程系的门牌。他原本想继续向前走,但忍不住,还是走了进去。
教学楼前有一面水泥砌的宣传栏,左上角贴了一张红海报。上面写着“电子工程系94级大专毕业设计评选大赛获奖名单”,下面是一串学生以及他们作品的名字。尹谷声立时站直身。因为有些设计作品的名字很长,字就显得小,加上那海报贴得高,尹古声像一只小狗般伸手扶着水泥墙,踮起脚想看清上面的字。蓦然,他觉得身体发热,因为他看到了儿子尹大同的名字。
从电子工程系走出来,尹古声心里很高兴。
“紧急信号一键式无线通信发射器”——虽然他搞不懂儿子的毕业设计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毕竟获奖了!这小子这回出息嘛,尹古声一边走一边想。他本来想上楼到教室去,但想起现在早就下课了,如果跑到儿子的宿舍问东问西,又显得夸张,估计儿子也不会高兴。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等大同回家再说。
尹古声迈步走着,走出很远才想起还要去找尹霜。他转了个头,因为搞不清方向,打算找人问路,这时,腰间的BP机响起来。他拿起来看,发现传呼台发来一条信息:“你爸入院,请速到第一人民医院。”后面附了来电号码。
这是怎么回事?尹古声感到纳闷。他的父亲早在十几年前就不在人世,这是发错了还是有人跟他开玩笑?
虽然心里疑惑,但是因职业习惯他还是四下张望。他一眼看到学校图书馆旁边有个电话亭,就快步走过去,拿起听筒拨号。
不一会儿,电话那边有个姑娘应答。
“你好,第一人民医院。”
“你好,”尹古声心想,这还真是医院的电话,问道,“有人给我发传呼,说我爸进医院了,我问问是怎么回事。”
“你爸叫什么名字?”
“呃……是这样的,我父亲其实……总之,他不可能在医院里。但是有人联系我说,我爸现在在你们医院。”
“你在说什么呢?是刚才联系你的吗?”
“是的,不到十分钟前,就是用这个电话打的。”
“哦,刚才是有个年轻人借用我们电话发了个传呼。”
“年轻人?”
“就是个大学生,我听到他留言说‘你爸进了医院’什么的。”
尹古声困惑地抓着头发,完全搞不明白。这时电话那头的姑娘喊了一声:“哎,你等一下,我看到他了,我喊他过来——哎,同学,你爸回电话了!”
后面那句自然是向那个学生喊的。尹古声听着觉得好笑,医院前台的那个姑娘应该是医护学校的实习生,热情是热情,但是没经验,到后面连谁是谁的爸都混淆了。
等了半分钟,电话那头传来人声。
“喂,你是李木堂的儿子吗?”
尹古声愣了一下,因为李木堂这个名字他还真知道,当然不是他远在天国的老父,而是他的一个保险客户。而且,他还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劲,但是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你好,李木堂老人进医院了吗?”
“嗯,他在街上被人撞了,你快过来吧。”
“其实,我不是他的儿子……呃,等等,你是大同吗?”
尹古声搞明白哪里不对劲了,电话对面那个人的声音,分明是他儿子尹大同的。
6
赶到医院,尹古声直接走到对应的病房,看到客户李木堂躺在床上,左脚吊着,打了石膏。尹古声整理仪容,敲了敲门。
“哎呀,古声,你真的来了。”老人闻声抬起身子,脸上挂着歉意,“怪我,老糊涂了。”
尹古声连忙上前扶着对方:“您这是怎么了?”
“本来想叫我儿子过来,竟然顺口说成了你的号码。如果不是那个小伙子告诉我,我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真是巧呀,他刚好是你的儿子……”
“李老,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您怎么会摔倒?”
“没什么,刚才在长顺街的路口被一个行人撞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被汽车撞了呢,把我吓坏了。”
“呵呵,我好好地走人行道,怎么会碰到汽车?事实上,是一个孩子跑得急……”
“孩子?是不是大同那个臭小子?!”
“大同是你儿子?当然不是他撞的,撞我的是个女孩子。你儿子把我送到了医院里。他是助人为乐。”
尹古声闻言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看见我摔倒在地,就过来扶起我,用自行车把我送到医院,连住院的手续也帮我办好了,真是个了不起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