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星顿法?”
“抱歉,”邦斯说,“我太激动了,用了个还未被学界广泛认可的词。我来解释一下,布莱星顿法是我在经营老人社团的同时,在实际操作中总结出来的一套方法,以J.G.布莱星顿命名,他是社团的发起人,也是这个领域最厉害的人之一。他的发现还未受到世界赞誉,但总有一天会的。记住我的话,特雷德韦尔先生,总有一天他的名字会比托马斯?马尔萨斯①还要响亮。”
“真奇怪我竟从没听说过这个人。”特雷德韦尔先生说,“我经常看报纸关心新闻的。另外,”他眯起眼盯着邦斯,补充道,“我还没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资料的,并且对我的事那么熟悉?”
邦斯愉快地笑了。“在你看来这很奇妙,是吗?不过,事实上这一点儿都不奇妙。您看,特雷德韦尔先生,我们社团有上千位调查员,遍布咱们这片伟大的土地,每条海岸都不错过,尽管不为大众所知。根据规定,社团内的所有人都不能暴露调查员的身份——否则就起不到效果了。
“这些调查员并非以特定的某位老人为目标,他们对所有愿意聊聊自己的老人感兴趣。你要是知道老人们说起死亡话题有多么起劲,一定会吓一跳的。事实就是这样,而且特别是身处陌生人中。
“我们与目标人物在公园的长椅上接触,或者沙龙里,或者图书馆——地点随机,任何能营造舒适的聊天环境的地方都行。调查员先和老人们成为朋友,然后约他们出去——重点探究他们所依靠的年轻人的信息。”
“你是指,”特雷德韦尔先生越来越有兴致了,“养他们的人。”
“不不,”邦斯说,“这是个人们常犯的错误,将依靠和供养等同。确实,大部分案例里包括金钱依赖,但钱只占整件事中很小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对他来说无所不在的情感依赖。哪怕老人与年轻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这种情感依赖也依旧存在。如同连接他们的电流。对年轻人来说,仅仅是想起还有个老人存在,就会感到罪恶和愤怒。J.G.布莱星顿正是亲身体验过这种悲惨的两难,才创造出这一伟大发现。”
“换句话说,”特雷德韦尔先生说,“你的意思是,即使老岳父不和我们住,我和卡罗尔的情况也还是这么糟?”
“你看起来不太相信,特雷德韦尔先生。那告诉我,如今是什么让你觉得糟?用你自己的话说。”
特雷德韦尔先生思考了一番。“哦,”他说,“我想,只是因为房子里总有第三个人,日子久了就会让你神经紧张。”
“可你女儿作为第三个人与你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邦斯指出,“我想你并不觉得她烦吧。”
“那不一样。”特雷德韦尔先生反抗道,“和孩子在一起很开心,你可以和她玩,看着她长大——”
“停!”邦斯说,“说到点子上了。女儿和您一起住的时候,您为能看着她长大而开心,像在培育一株花,努力扮演成年人的角色。而老人在您的家里只会逐渐枯萎、凋谢,目睹这一过程会给您的生活带来阴影。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吧。”
“如果是这样,你觉得他搬出去会使情况好转吗?你会忘记他正在逐渐枯萎、凋零,并望眼欲穿地等待你专程去看他吗?”
“当然不会。卡罗尔可能会因担心他而整日睡不着觉,我则会因为她而记挂着他。这很正常,不是吗?”
“确实,而我必须高兴地告诉您,您认识到这一点,就意味着完成了布莱星顿法的第三步。您已经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并非老人在身边,而是老人的存在。”
特雷德韦尔先生深思着咬紧嘴唇。“我不喜欢这个说法。”
“为什么?我只是陈述事实,不是吗?”
“可能吧,但这么说让我感觉很差。仿佛在说我和卡罗尔摆脱麻烦的唯一办法是让他去死。”
“对,”邦斯大声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哦,我不喜欢这样——一点儿也不喜欢。期待一个人快点死让我觉得很卑鄙,况且我从没听说哪个人会为此去杀人。”
邦斯微笑着柔声说道:“是吗?”
两人沉默地端详着彼此。特雷德韦尔先生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拭了拭前额。
“你,”他下定决心似的说道,“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来搞恶作剧耍我的。不管是哪一种,都请你从这里出去。这警告很严肃。”
邦斯的脸上写满同情与关切。“特雷德韦尔先生,”他呼喊道,“您没意识到您已经走到第四步了吗?您没发现您已经离圆满解决问题很近了吗?”
特雷德韦尔先生指了指门。“出去,在我报警之前。”
邦斯脸上的关切之情转为厌恶。“哦,好了,特雷德韦尔先生,我们之间的这次谈话无论您怎么篡改、编排、添油加醋都不会有人信的。请您在毁掉一切之前三思,机不可失啊。另外如果咱们的谈话内容被外人所知,遭罪的必定是你自己,相信我。我会给您留张名片,无论何时,只要您打电话,我随时为您服务。”
“我为什么一定会打电话给你?”脸色苍白的特雷德韦尔先生质问道。
“原因有很多,”邦斯说,“不过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向门口,“您再好好想想吧,特雷德韦尔先生,所有已完成布莱星顿法前三步的人都无法拒绝第四步。您在短时间内取得了显著成效,特雷德韦尔先生——您一定会马上打来电话的。”
“还是地狱里见吧。”特雷德韦尔先生说。
不管最后这句话说得多么狠,接下来的日子对特雷德韦尔先生来说可并不好过。问题出在布莱星顿法,一旦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他就再也无法置之不理了。它诱使大脑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将那些想法赶出脑海,同时,它把特雷德韦尔先生与岳父的关系搞得不怎么愉快。
眼下这个老头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冒失,实在过分,并且他似乎有种特殊能力,让每句话都像算好了似的正好惹恼别人。更让特雷德韦尔先生愤怒的是,这个闯入者没事儿就跟外人念叨家里的私事,迫不及待地与那些拿着薪水的调查员分享家庭生活的细枝末节,好让那些人来找麻烦。特雷德韦尔先生怒火中烧的大脑已认定,调查员能了解得这么详细,全都拜上述原因所赐。
没过几天,认为自己一向头脑冷静的高端商业人士特雷德韦尔先生,无奈地承认自己的处境很糟糕。他开始从各个方面考虑那项完美计划的细节。他能想象出上百个,不,上千个邦斯那样的人闯入全国各地像他这样的人办公室的情景,不禁额头上冒出冷汗。
但是,他告诉自己,整件事情太完美了。这一点只要回想一下与邦斯的对话就能很好地证明了,于是他这么做了,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最终,整件事变成一个最普遍的社会问题。哪句话能使一个真正有智慧的男人羞愧得逃避呢?没有。若硬要下个结论,那就是其实那个想法早已在他脑中成形,他不过想找个出口释放。
终于决定去老人社团走一趟后,特雷德韦尔先生感到松了一大口气。他设想自己将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两问昏暗肮脏的屋子,几个低薪办事员,组成一个散发着腐臭味的小慈善组织——这些就足够往他们的招牌上抹黑了。带着坚信会见到上述场景的强烈信念,特雷德韦尔先生差点儿走过了社团所在地——拥有巨大窗户和格子间的大厦。他迷惑不已地随着微微发出轻响的电梯上楼,迷迷糊糊地走进主办公区的接待室。
被引领着穿行在迷宫般望不到尽头的宽敞办公区时,特雷德韦尔先生仍旧处于迷茫状态,引路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长腿小姐,身边还有更多充满活力、肩膀壮硕的年轻小伙子,以及一整排流线型机器,不时发出滴滴答答、如轻笑般的运行声。走过数不清的不锈钢索引卡片,同时感受着灯光照在塑料或金属上形成的刺眼反射,直到终于被领到邦斯面前,他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没想到,是不是?”邦斯说道,很明显他正在品味特雷德韦尔先生此时的迷茫模样。
“没想到?”特雷德韦尔先生哑着嗓子回应,“怎么能想得到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办公场所,整套设备得值一千万吧!”
“有何不妥呢?科技每天每夜都在进步,就像弗兰肯斯坦的实验一样,特雷德韦尔先生,只为能突破生理极限,更加长寿。目前咱们国家六十五岁以上的人口共有一千四百万,二十年后,这个数字将升至两千一百万。再过几年会变成多少已经无法估算了!
“但好的一点是,每一个老人都能为我们社团提供许多资助人或潜在资助人。社团会随着这一数字的增加而不断壮大,以此与之对抗。”
特雷德韦尔先生感觉到一阵恐怖的寒意侵入身体。“都是骗人的,是不是?”
“您说什么?”
“你挂在嘴边的所谓的布莱星顿法,”特雷德韦尔先生粗暴地说,“说穿了其实就是除掉老人!”
“没错!”邦斯说,“就是这么回事儿。恐怕连J.G.布莱星顿本人都无法总结得这么精准。您真会遣词造句,特雷德韦尔先生。我一向很欣赏不废话连篇、感情用事,而能直接进入正题的人。”
“但你根本摆脱不掉他们!”特雷德韦尔先生深表怀疑,“你不会以为真能摆脱得掉他们吧?”
邦斯指了指门外宽敞的办公区。“那些还不足以让您相信社团的实力吗?”
“那些人,他们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他们都是经过良好训练的专业人员,特雷德韦尔先生。”邦斯语带责备,“他们各司其职,只管自己的事。而你和我在这里讨论的,属于更高一级的问题。”
特雷德韦尔先生的肩膀耷拉了下来。“这不可能的,”他虚弱地说,“做不到的。”
“来,过来,”邦斯关切地说道,“您不必反应这么激烈。我猜如今让您烦恼的正是被J.G.布莱星顿称为‘安全因素’部分。您试着这样想,特雷德韦尔先生:年纪大的人过世了,这难道不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吗?而且,我们社团保证会将死亡安排得非常自然,调查员几乎——还从未遇到过这类麻烦。
“不仅如此,若您知道我们的赞助人名单上还有谁,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政治界有权有势的人,以及金融界名人纷纷来找我们。他们每一位都是我们高效安全的保证书。而且别忘了,特雷德韦尔先生,有了这些高官要员,老人社团便能抵挡无论来自何方的侵害,可谓无懈可击。而这层保护涵盖我们的每一位赞助人,也包括您,您决定将麻烦交给我们处理了吗?”
“但我没有这么做的权利。”特雷德韦尔先生绝望地辩解,“即使我想,也不能这样去决定另一个人的生命。”
“哈,”邦斯身子微微向前,“但您想解决问题,对吗?”
“不是以这种方式。”
“那您能想到另一种方式吗?”
特雷德韦尔先生沉默了。
“看,”邦斯满足地说,“老人社团为您提供了一种可行的解决之道。您还有什么顾虑吗,特雷德韦尔先生?”
“我不知道,”特雷德韦尔先生坚持道,“但就是觉得这么做不对。”
“您真的这么认为吗?”
“当然!”特雷德韦尔先生厉声道,“难道你要说只是因为他们老了,所以随便杀掉也没什么关系?”
“这正是我要说的,特雷德韦尔先生,而且我劝您也最好这么思考问题。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不断发展的世界,一个生产与消费的世界,每个人为大家的共同利益而各尽所能。但老年人既不是生产者,也非消费者,他们不过是挡在我们发展道路上的障碍。
“若我们稍微回顾一下,想想田园农耕时代,会发现那时他们确实还有些用。那时年轻人出去耕地种田时,老人便在家里操持家务。但如今这项功能也不存在了,我们能找到上百种机械器具做家务,而且便宜多了。您能否认这一点吗?”
“我不知道,”特雷德韦尔先生仍未被说服,“你把人说成是机器,这一点我完全不同意。”
“老天哪。”邦斯说,“别跟我说你以为人是什么其他东西!当然,我们就是机器,特雷德韦尔先生,我们所有人。我承认我们是独特且高级的机器,但说到底还是机器。为什么,看看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它就是一个庞大的器官,由许许多多无法取代的小零件组成,所有零件都在努力地生产消费,生产消费,直到失去功能。坏了的零件还能待在原处吗?当然不行!必须把它剔除,否则就会影响整个器官的工作效率。要为整体考虑,特雷德韦尔先生,而不是任何一个小零件。您明白了吗?”
“我不知道。”特雷德韦尔先生不太确定地说,“我从未这样思考过,很难一下子全部接受。”
“我能理解,特雷德韦尔先生,但这也正是所有赞助人最欣赏的一部分,布莱星顿法提供了一种我为人人的途径——不止您一人获益,而是在为整个社会器官作贡献。与我们社团签订保证书,将是您今生做过的最高尚的事。”
“保证书?”特雷德韦尔先生问,“什么保证书?”
邦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打印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到特雷德韦尔先生面前。特雷德韦尔先生读了一遍,马上坐直了身子。
“怎么回事,这上面写着我要承诺即日起一个月内支付你们两万美金。你之前可从未提过这笔钱!”
“一直也没适当的机会提啊。”邦斯回应道,“不过社团已经对您的资产收入情况进行了一定的调查,报告显示您有能力支付这笔钱。”
“你说的‘有能力’是什么意思?”特雷德韦尔先生反驳道,“两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无论你怎么看。”
邦斯耸了耸肩。“每份保证书条款都是按照资助人的支付能力设定的,特雷德韦尔先生。您别忘了,对您来说昂贵的数额对很多资助人来说可是非常便宜的。”
“我将得到什么呢?”
“在您签订保证书一个月内,您的岳父问题便将得到解决。事后您必须马上支付全额保证金。然后您的名字就将被记入我们的资助人名单,这样就完成了。”
“我不喜欢我的名字被记入任何名单。”
“我能理解,”邦斯说,“不过我要提醒您,向类似老人社团这样的慈善机构捐款是免税的。”
特雷德韦尔先生的手指轻轻放在那份保证书上。“我假设一下,”他说,“假如有人签了这份东西然后没有履行支付条款。我想你也知道,这种保证书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对吧?”
“对,”邦斯微笑着说,“而且我知道有很多慈善组织无法兑换手中的大量保证书。但老人社团从未遇到这类困难。我们的解决之道是不断提醒我们的资助人,也就是年轻人,如果他们不小心,也很有可能像老人那样突然死亡……不不,”他按住纸张,说道,“您只要在最下面签字就行了。”
02
三周后,特雷德韦尔先生的岳父失足从东斯克斯特码头坠入河中溺亡(这老头儿总在码头边钓鱼,尽管有很多来自不同组织的人劝他这附近没鱼),这则消息很快便登入东斯克斯特区的“意外溺亡记录”。特雷德韦尔先生亲自安排了一场不负众望的盛大葬礼。而正是在那场葬礼上,特雷德韦尔先生第一次冒出那个念头。那念头不怎么令人愉快,且转瞬即逝,但正好害得他进教堂时踩空了一级台阶。那一刻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但好在这念头不难驱散。
几天后,当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时,那个念头再次突然造访,这次就没那么容易驱散了。它在他的脑海里越变越大,直到醒着的时间全被恐惧填满,即使睡觉也会做一系列有关的噩梦。
他知道,只有一个男人能帮他处理这个麻烦;于是他再次造访老人社团,迫不及待地要见邦斯。而把支票交给邦斯,又将收据装进口袋的过程他都不怎么记得了。
“最近总有件事烦着我。”特雷德韦尔先生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事?”
“嗯,你还记得你曾对我说,二十年后这个国家将会有多少老年人吧。”
“当然记得。”
特雷德韦尔先生松了松衣领,以此缓解紧绷的喉咙。“你想过没有,我也将是其中一员!”
邦斯点了点头,一针见血地说:“如果你好好照顾自己,显然会的。”
“你没明白事情的关键。”特雷德韦尔先生急切地说,“到那时,我会整天担心会不会有社团的人去找我女儿或女婿,向他们推销那个主意!余生都要在担心中度过,这太可怕了。”
邦斯慢慢地摇了摇头。“你不该这么想,特雷德韦尔先生。”
“为什么我不该?”
“为什么?呃,想想你的女儿,特雷德韦尔先生,你想念她吗?”
“当然。”
“难道你没看到一个可爱的孩子,全身心地爱着你,并期待得到你的爱吗?没看到一个善良的年轻姑娘,刚刚迈人婚姻的殿堂却依旧总想回来看你,迫切地想让你知道她有多么爱你吗?”
“这些我都知道。”
“那您再用心看看她的丈夫,那个强壮的小伙子。每次握手时您能从他的掌心中感受到温暖吗?您知道他有多感激您定期给他们提供金钱援助吗?”
“可能吧。”
“而现在,您坦率地讲,特雷德韦尔先生,您能想象这一对充满爱意、真诚相待的年轻人会做一件——哪怕一小件——伤害你的事吗?”
“不能,”他断言道,“我不能想象。”
“这就对了。”邦斯说,他靠在椅背上,露出一个友善又聪明的微笑,“别忘了这一点,特雷德韦尔先生,时时珍藏它。剩下的日子您就靠它让自己解脱,并获得安慰了。”
注释:
①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Thomas Robert Malthus,1766-1834),英国人口学家和政治经济学家。他的学术思想悲观但影响深远。
埃策希尔?科恩的罪行
01
经历过一阵迷茫后,诺亚?弗里曼终于清醒了。眼前的景物让他不辨东西:混乱的交通,浑浊的台伯河①,《甜蜜的生活》②里的威尼托大街,好莱坞电影里常出现的特莱维喷泉③,《托斯卡》④里的圣天使堡。这里是罗马。
“罗马?”来之前爸爸惊讶地问,“为什么去罗马?异国他乡,那么远的地方。”
的确。不过对弗里曼老爹来说,离纽约一小时车程的罗克兰县是个遥远的地方,他把每年夏天去那里过两个星期算做一次冒险。不过事实上,听到儿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旅行,老爹并没有太吃惊。毕竟这个儿子原本要当医生——最起码也是老师——结果却成了警察。
“家里出了个警察,”老爹会时不时地念叨几句,“家里有个带着枪的警察,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而他是我的亲生儿子。要是你妈妈知道会怎么说,她还能安息吗?”
不过有一点诺亚不得不承认,这老家伙有件事说对了,罗马确实很远,这种遥远不仅表现在与纽约之间的距离,还包括现实与想象的差距。学生时代的诺亚?弗里曼,曾一度沉浸在与斯巴达克斯、恺撒和尼禄有关的文学作品中,眼前的罗马却与当时在头脑中幻想的那个令人血脉贲张的城市相去甚远。
比如这家藏在小巷深处,紧挨着亚伦露拉宾馆,名为艾尔菲拉的家庭小旅馆,就激不起人的一丝热情。传说偶然造访罗马的美国游客都会遇到一些倒霉事,对诺亚来说,这件倒霉事就是在菲乌米奇诺机场搭上艾尔菲拉夫人的妹夫的出租车。
在艾尔菲拉家庭旅馆,诺亚不得不时刻保持清醒。这里确实价格低廉,但食物乏味,服务不够热情,水管喜怒无常。还有其他房客们:这才三月初,住在意大利乡村的老人似乎约好了似的,全都带着悲伤的眼神来罗马看望生命垂危的好朋友。除了女主人艾尔菲拉夫人和那个坐在前台的姑娘,这里几乎没人会说英语,因此诺亚与其他房客之间的交流就仅限于点头和耸肩,理解方面没问题,就是无法排解孤单。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坐在前台的姑娘。她高挑、优雅,是诺亚在罗马遇到的所有女人中真正称得上漂亮的几位之一。大部分罗马女人都让人幻灭,看过才知道和意大利电影里的完全不同。她从清早到深夜一直坐在那张桌子后面,沉浸在只属于自己的悲伤世界中。她谦恭有礼,却冷漠矜持,拒人于千里之外。
诺亚会被她吸引似乎是必然的。她说英语几乎没有口音,那纯正的英式英语甚至让他怀疑她原本就是个生活在罗马海岸的英国人。还有绕在她脖子上的那条好看的大卫盾金项链,大卫王之星,明白无误地表明她是犹太教徒。刚看到这个小巧、熟悉的饰物时诺亚吓了一跳,不过接下来就大胆地迈出了友好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