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阵,白小舟说:“看来,还是得从宁楚倩身上入手,我总觉得她的身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她父亲不是去世了吗?是怎么死的?”
“好像是病死的。”小林似有所悟,“我会详查。”他掏出电话,是局里打来的,只听了两句脸色就变了。“那个游乐场出事了,摩天轮的管理员死了。”
又是血,满屋子的血。
摩天轮的管理室沦为地狱,自从出事故之后,游乐场就暂时关闭了。游乐场的经理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目光有些呆滞,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反射着太阳光,将他那张愁容满面的苦脸衬得越发惨不忍睹。
“管理员已经辞职了。”小林用手帕捂着口鼻,“今天是回来拿东西的。据游乐场的经理说,他看见管理员进了管理室,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也跟了进去,他本来没有在意,但随后听到一声惨叫,赶过来的时候这里就成了这副鬼样子,年轻女人已经不见了。”他顿了顿,又说,“我拿了宁楚倩的照片给他看,他很肯定地说就是她。”
“他怎么这么肯定?”
小林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游乐场大门对面有一个摄像头,案发时的确有一个身材容貌和宁楚倩极像的女人进了游乐场。”
白小舟眉头紧皱:“思齐那边呢?”
“思齐盯了一整天了,宁楚倩一直在医院。”
“那就奇了,难不成她会分身术?”白小舟小声嘟囔,小林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但是那个摄像头没有拍下她离开的画面。”
白小舟一惊:“后门呢?”
“后门上锁了,而且有门卫。”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环视四周:“这么说来,她还在这座游乐场里。”
现实总是比理想残酷,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时,地毯式搜索已经接近尾声,但一无所获,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连一只活生生的老鼠都没有。
那一刻白小舟站在夜色中,天空沉入幕布,她感觉到了彻骨的冷,就像置身停尸房里,从冰柜中溢出缕缕寒雾,将她层层包裹,一丝一丝,深入骨髓。
杀了人的宁楚倩,竟然凭空从游乐场里消失了,除了一具破碎得连大腿骨都分辨不清的尸体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那个记者临死前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冲击着她的耳膜。
一定要杀了她,否则会死更多人!
因案件极其重大,作案手法极其残忍,虽然宁楚倩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警方依然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拘留了她。原本白小舟以为叶不二会激动,谁知他竟安静得出奇,坐在病床上发呆,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的黄桷树,他看得那么入神,仿佛连灵魂都跟那棵百年老树合二为一了。
瞿思齐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问:“不二,你没事吧?”
“其实…我知道。”
瞿思齐和白小舟二人浑身一冷:“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楚倩身上隐藏着秘密。”叶不二嗓音低沉,仿佛带着一丝哭腔,“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我就知道了。我也知道,她对我的态度突然转变,一定有什么企图,她那么好,怎么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呢,可是我不敢去仔细想,我怕…”
白小舟觉得眼睛有些酸胀,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不二,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突然手腕一紧,叶不二拉着她,祈求道:“小舟,可我真的觉得她有危险,摩天轮的事故一定是冲着她来的,我一定要保护她。”
“她现在正在去警察局的路上,有警察一路保护,你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一声大叫:“不!”
两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着神神叨叨的瞿思齐,后者正抓着自己的头发,脸色有些苍白:“糟了,要出事。”
叶不二激动地从床上跳下来:“楚倩有危险?”
“我看到押送宁楚倩的那辆警车出了车祸。”瞿思齐甩了甩脑袋,“车毁人亡。”
白小舟心里咯噔一下,车毁人亡?那个记者的临死遗言和案发现场的惨况在眼前绕了又绕,如果让她就这么死了的话…
叶不二什么都不说,转身就往外冲,瞿思齐见白小舟还在发愣,急道:“快给小林哥打电话,他也在车上!”
小林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观察宁楚倩,她神情有些惆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考什么。他心中有些忐忑,这个女孩真的能犯下那么惨绝人寰的罪行吗?那个记者口口声声说她是妖怪,但他查过她的身世,她父亲是个普通公务员,母亲早丧,家世清白,过去的二十年都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普通人类会突然变成凶残的怪物吗?是什么让她改变?
如果,她在车里突然发难,他和司机小陈有几成生还的可能?
这个想法令他不寒而栗,恨不得汽车立刻飞起来,冲进警察局里去。如果老大和初夏在就好了,他哪里需要这么提心吊胆?
“林警官。”宁楚倩突然开口,小林浑身一颤,问:“什么事?”
“你相信爱情吗?”
小林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还没女朋友呢,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他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些深奥…”
“你相信有人会因为爱情而改变吗?”宁楚倩转过头,盯着后视镜,与他对望,“哪怕变成怪物也不后悔吗?”
听到“怪物”两个字,小林浑身的汗毛又竖了起来,觉得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犀利得像刀,在切割他的肌肤,让他脸上发冷,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喉头滚动,吞了口唾沫:“你能说明白些吗?”
宁楚倩忽然笑起来,那笑容甜美而明媚,小林却觉得她像催魂的鬼:“你不会明白的。”
小林还没从女孩奇怪的问题里回过神来,前车厢忽然传来一阵异响,缝隙中冒出缕缕青烟,司机小陈连忙靠边停车:“可能发动机出问题了。奇怪,这车刚检修没多久啊。”他打开车门,下车查看,小林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小林哥,快带宁楚倩下车!”白小舟在手机那头喊,“有人要杀她!”
小林头皮一阵发麻,来不及细想,回头对宁楚倩喊:“快下车!”宁楚倩连忙去开车门,却怎么都打不开,小林拉了拉车门,也纹丝不动,心头大惊,难道有人做了手脚,急道:“快趴下。”宁楚倩抱着脑袋伏下身去,小林拿出警棍用力将车窗打破,将她拉了出来。
检查发动机的小陈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小林哥,出什么事了?”小林转过头,见一辆大型卡车疾驰而来,脸色剧变,冲过去将他往旁边一推,卡车正好撞在警车上,巨大的轰响震得二人脑中一片空白,倒在地上好半天才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
“怎么开车的啊!”从地上爬起来的小陈做的第一件事是对着卡车大骂,“内环高速上逆向行驶,你不想活…”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卡车司机的确不活了,破碎的玻璃刺进了他的整个上半身,鲜血淋漓。
而小林却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宁楚倩不见了。
“尸体里酒精含量超标五倍,死者生前喝了很多酒。”秦哲铭指了指盘子里的肝脏,“死者有酒精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必是个老酒鬼。”
白小舟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
“如果是人为,对方一定是高手,做得毫无破绽。”
“是公司。”白小舟说,“一定是那个记者嘴里说的公司。”
小林有些不敢相信。“就算真有什么公司,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瞿思齐脸色有些阴沉。“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性:宁楚倩身上所有的不正常,都和这个公司有关?而宁楚倩脱离了他们的控制,或者他们也惧怕宁楚倩身上的秘密,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几人对望一眼,都觉得不无可能。
瞿思齐转过头去看叶不二,他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不二,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叶不二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迟疑了一阵,摇了摇头说:“我好累,我想回家。”
看着他苍白的容颜和憔悴的神色,瞿思齐有些不忍。“那你就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叶不二微微点头,起身出门,背影落寞,瞿思齐看得欷歔不已:“不二多好一小伙子啊,你说那个宁楚倩到底图什么?为什么谁都不找,偏偏要来招惹咱们不二?”
白小舟心头有光芒闪过,吸了口气问:“不二的老家在哪里?”瞿思齐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想了半天:“好像是什么山,我就听他说起过一次。”
秦哲铭用看白痴的眼光瞥了他们一眼:“研究所里有你们所有人的资料。”
一语惊醒梦中人,二人翻箱倒柜找出叶不二的档案夹,白小舟的脸色立刻变了:“云亭山,竟然真的是云亭山。”她惊得瞪直了眼睛,宁楚倩小时候去过云亭山,这是巧合吗?如果仅仅只是巧合,为什么她会将那张照片珍而重之地放在床头?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握紧了档案夹,低声说:“难道他们从小就认识?”
叶不二从研究所出来,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一条来历不明的短信,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下午三点,老地方见。”他迟疑了一阵,回头看了看研究所,将手机揣进了兜里,眉头深锁,低低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
瞿思齐一遍又一遍地打叶不二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他急得满头大汗,在研究所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他一定是去找宁楚倩了,要是那女人真对他有什么企图怎么办?”
“什么企图?”秦哲铭插嘴,瞿思齐想了想说:“难不成她要吃山魈的肉才能维持生命?”秦哲铭翻了个白眼,这小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想象力。
一直沉默的白小舟忽然开口:“也许,宁楚倩是真的喜欢不二。”
几个男人都看着她,瞪大了眼睛,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只看内心不看外貌的女人?
白小舟也不解释,沉默了片刻,从柜子里摸出几个纸包来,每个纸包上都写了名字,瞿思齐发现有个是自己的:“这是?”
“这是龙老师搜集的头发,研究所每个成员都有。”
瞿思齐恍然大悟,这是秘术的一种,利用头发和符咒,就能找到头发的主人,为防研究所的成员在办案的时候失踪,龙初夏将几人的头发都搜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以前的案子里,这种秘术帮过大忙。
白小舟找出朱砂和符纸,用毛笔饱饱蘸了朱砂,在符纸上一气呵成,画就一道符咒,折成千纸鹤,然后将叶不二的头发放入其中,点上火,呼的一声,符纸烧成了一团黄黄的火光,火光啪的一声爆了个花,一只黑鸟从火中飞出,扑棱着翅膀,朝门外飞去。
这只符纸幻化而成的黑鸟,将带领他们找到叶不二。
艳阳高照,C市安林公园里树木葱茏,风卷着热气滚过,树枝在头上摇曳,发出沙沙轻响,将阳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打在草地上,像一只只贴着地面飞过的萤火虫。
这个公园地处偏僻,除了晨练的老人之外,很少有人前来。叶不二沿着长了青苔的青石板路而来,看了看四周,在路边颜色发青的长石凳上坐下,静静等待。
一双手突然从他身后伸了过来,轻轻环住他的脖子,他心头一动,轻轻握住那双手:“楚倩。”
宁楚倩从他身后走出来,脸上依然浮动着动人的笑容,但眉间却有一丝愁意,为她更添了一分西子捧心的美感。她在他身边坐下,抱着他的胳膊,将头轻轻放在他的肩上:“不二,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叶不二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漂亮,指头长长的,俏如葱根,指尖浮现淡淡的红色,指甲保养得很好,涂着透明的指甲油,他用心地将整只手紧紧握在手心:“去哪里?”
“去云亭山。”
叶不二浑身一震,侧过头来看她,她抬起头来与她对望,那双眸子又黑又亮,如同多年前的那个美丽的夜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二,我已经不能在这里生活了,带我去你的家乡吧。”宁楚倩哀求道,嗓音颤抖,带着微微的哭腔,“我们一起在山里生活,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叶不二抓住她的肩膀,认真地问:“楚倩,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宁楚倩摇头,眼泪从她漂亮的眼中滑出来,在她洁白的脸上划下一道浅浅的泪痕:“你解决不了的,不二,求求你,带我走吧。”
叶不二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好,楚倩,我带你走,但你要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那些人真的是你杀的吗?”
宁楚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喉头,又最终被她吞了回去,她捂着脸,哭道:“他们说得没错,我是怪物,我真的成了怪物。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的,不二,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怪物?”叶不二心头一紧,“你明明是人,为什么会变成怪物?”
宁楚倩抓着他的胳膊,抓得那么紧,指甲都扣进了肉里:“你还记得十二年前,你爸爸说的话吗?”
叶不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思绪被带回多年前,那个时候他们都才八岁,他是只小山魈,整天在山林中跟着动物们漫天遍野地奔跑,无忧无虑。
他记得那是一个冬季的夜晚,积雪将整座山川都包裹住了,但天空却异常晴朗,苍穹如幕布,缀满星星点点的钻石,闪动着迷人的光。他看见了一只白色的鹿,通体纯白,眼珠黑亮,仿佛与大雪融为了一体。他记得父亲说过,云亭山中曾经是有白鹿的,它们是神的使者,凡人若是见到了它,就能得到幸福和快乐。但因为环境污染,山中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白鹿,恐怕早已经灭绝了吧。最近又有人要在云亭山开发度假村,到时候不知道他们这些山魈还能不能继续在这里生活。
看到白鹿的那一刻,他的心被温暖包裹,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他追逐着它,从一个山头奔向另一个山头,他不知道为什么白鹿会跑得那么快,时隔多年回想起来,也许那只白鹿真的是神的使者,带着他奔向他的命运。
又翻越过一个山头,白鹿跑进了一座松树林就不见了,他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寻找,却听到低低的哭泣声,像小猫在呜咽。
他扒开树丛,并没有看到白鹿,也没有看到猫,而是看到了一个穿滑雪服的小女孩,年龄和他差不多大,坐在雪地上,捂着脸低声哭泣。在月光和雪光的映衬下,她的肌肤白得有些透明,仿佛能够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
听到响动,小女孩惊恐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双又大又亮的眸子里弥漫着不可思议,过了好久才问:“你是谁?”
山魈是一种和人类长相差不多的山怪,只是在未成年时,身体的背部和四肢的后面长了一层黑色绒毛,看起来像是贴身披了一件皮草。那个时候的叶不二不知道,他们家族有着惊人的美丽,若是没有那层绒毛,他也是个玲珑剔透的可爱男孩。山魈五十岁成年,成年之前只能用法术掩去绒毛,但这种法术也有后遗症,那就是让他变得很丑。
因此,当年的可爱男孩,现在却是个丑八怪。
八岁的叶不二很少见到外人,脸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小女孩抓着他的衣袖,急切地问:“你是住在山里的人吗?我迷路了,你能带我下山吗?”
这个时候,她看见了他手背上的黑色绒毛,他穿着衣服,遮盖了绒毛,但总有遮不住的地方,譬如后颈和手背,女孩像受了炮烙之刑一般将手收了回来,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恐惧:“你是野人?”
叶不二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问:“什么是野人?”
小女孩被他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叶不二看着她的笑颜,微微有些发痴,他从来没见到过这样漂亮的笑容,就像春天时漫山遍野的辛夷花开。
他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可爱:“我、我送你回家吧。”
“我的脚崴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脚腕,叶不二红着脸自告奋勇道:“我驮你。”
小女孩又笑了:“什么驮,你又不是马,要说‘背’。”
叶不二点了点头,将她背在背上,她的小手冰凉,环在他的脖子上取暖,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道,令不二想起秋天时妈妈酿的桂花酒,弥漫着香甜的芬芳。他的双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脚印,他抬起头来仰望那弯新月,忽然希望这条路能够永远走下去。
“我叫叶不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羞得低下了头,“你叫什么?”
小女孩似乎也很眷恋他身上的味道,连他身上的黑绒毛也不怕了,将头枕在他的背脊上,轻轻地说:“我叫郭倩。”
小林开车追着黑鸟,屁股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有些不耐烦:“小陈啊?什么事?”
“小林哥,档案上说宁楚倩曾在城东实验小学就读,我打电话去问过了,他们查了学生的名册,说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我又查了她的其他资料,发现全是伪造的。”
“伪造?”小林一惊,“那她到底是谁?”
叶不二还沉浸在回忆中,是的,那个时候,她不叫宁楚倩,她叫郭倩,一路上她就像黄鹂一样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向他炫耀她的父母是多么地慈爱。她说,她父亲是个科学家,在做很伟大的研究,这项研究可以改变人类的未来。
但他对人类的未来不感兴趣,他心底萌生了一个念头,想要和她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他想要问她,还能不能再来找她玩,但他问不出口,他很少与人交流,害怕会吓着她。
“下了山,我就到家了。”她说,“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叶不二心中燃起一团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前方的路。
人类的考察站近在咫尺,他将她轻轻放在门前,她站在台阶前一直目送他离去,双手在嘴边拢成一个喇叭,高声喊:“不二,说话算话,我等你哦!”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会偷偷跑下山来跟她玩,有某种东西在两个小小的人心中生根发芽,一寸一寸成长起来,变成联系两人的纽带,系住了他们的小手指,成为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缘。
那是叶不二一生中最美丽的冬天。
就在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郭倩的叔叔发现了叶不二,那时他们正在雪地里玩闹,郭倩不小心扯开了他的衣服,露出了他手臂和背上的绒毛。云亭山一直流传着野人吃人的传说,郭倩的叔叔吓得立刻拿起棍棒来打,两个孩子躲进了山中,在松树林中奔逃,直到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们瘫坐在雪地上,郭倩抓着叶不二的手说:“不二哥哥,我不喜欢叔叔,我跟你回山里吧。”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后面有人说:“不行。”
两人吓了一跳,紧紧拽着对方的手。那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叶不二惊讶地喊:“爸爸?”
男人将叶不二抱起来,郭倩扑过去抱住他的腿,高声叫道:“不要带不二哥哥走。”男人侧过头来,眼中满是厌恶:“人妖殊途,想要和不二在一起,你先变成妖怪吧。”
往事如胶片电影一般在心头匆匆而过,叶不二突然明白了什么,浑身战栗起来,他不敢置信地握住宁楚倩的双臂:“楚倩,你、你做了什么?”
“我…”宁楚倩欲说还休,那句话哽在喉咙里总也说不出口,叶不二忽然神色骤变,抱着她往地上一滚,头上似有阴风扫过,二人回头,见身后一棵手腕粗的桃树轰然断裂,发出闷钝的声响,往后倒去。
断裂处有灼烧痕迹。叶不二浑身发冷,是7.62毫米口径狙击步枪,到底是谁要杀楚倩,这也太夸张了。他神色倏地又变,抱住宁楚倩,在地上翻滚,低沉喑哑的枪声响起,在二人滚过的地方留下几道弹痕。
周围的树丛里有埋伏!他双足在地上一蹬,拉着宁楚倩迅速跳进树丛中,避过几枪,然后拉起她的手,步如闪电,朝公园之外奔去。
只要到了大街之上,不管对方是谁,都会有所收敛。
手上忽然一紧,他焦急地回头,看见宁楚倩止了脚步,急道:“楚倩,快走啊。”
“不二,你先走。”宁楚倩表情有些怪异,“我来引开他们。”
“你胡说什么?”叶不二上来抱她,“我说过我一定会保护你,怎么会丢下你不管?”
宁楚倩脸上的表情更加诡异,往后退了几步。“不,不二,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我又要发作了。”
叶不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宁楚倩美丽的左边脸颊皮肤开始涌动,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这种涌动片刻之间便占据了她左半边的身子,洁白的皮肤被撑了起来,撑得越来越大,像有泥石流在下面汹涌,将那细腻的肌肤撑得发亮,连五官都扯得变了形,看起来万分狰狞。她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尖声惊叫,仿佛身躯要被撕裂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