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手机查看,果然有好几通未接电话。
“抱歉啊,平时上课设置成静音模式,忘记调回来了。”
“没事。”朝暮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朝暮要我帮忙?这可真是件稀罕事,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停顿了一下子,像是在组织语言,随后坚定地说道:“我想要请你和我一起找伞。”
伞?我被这突然出现的名词搞得有点蒙。
“你指的是,昨天你在食堂里弄丢的那把雨伞?”
“没错。”朝暮重重地点头,听到她的回答后,我不动声色地咂了咂嘴。“那你想好要怎么找了吗?先说一句,去找校方可是行不通的哦。”
“这我知道,你放心,我已经拟好了计划,我们只需要去特定的几个地点就行了。”她说着站起身来,“总之先去食堂吧,光顾着找你了,我还没吃早饭呢。”
朝暮自说自话地向门口走去,我也只好无奈地跟上。真是的,我可还没答应要帮忙呢,自与她认识起,她便总是这般我行我素。
我才刚拿起放在门口的雨伞,朝暮就已经跑出去好几米了。她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头顶,裤脚高高卷起,露出了细腻光滑的小腿。
“喂,你不打伞吗?”我大声喊道。
朝暮仿佛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她一个劲地往前跑,直到冲出十多米才回过头来,对我喊道:“于川,你也快点过来呀!”
我连忙追了上去。到了食堂后,我看着她那明明全身都被打湿了却还是一脸兴奋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有些生气地把伞甩到一边。“你到底在干什么?下这么大的雨,伞也不知道打一把,雨伞丢了也不知道去找人借一把,我就在你身后,你说一声和我打同一把伞不就行了吗,吃个早饭而已,这么着急干什么?”
“抱歉抱歉。”
朝暮说完后飞快地跑到了早餐点,眨眼间就已经点好要吃的餐品。
这家伙……明显是在敷衍我吧。
我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湿衣服,塞给她几张纸叫她擦擦身上的雨水,然后找了个比较暖和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朝暮端着两份早餐回来了。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疑惑,放心,等吃完早饭以后我就给你详细说明我的计划。”朝暮得意地扬起眉头,撕下一块面包扔进嘴里。
我长叹一口气。算了,既然朝暮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着吧,经过这么一闹,连我都对她这所谓的“计划”有点兴趣了。
吃过早餐后,我们先是将餐盘放到了回收处,然后又去食堂门口把我之前随手甩到地上的雨伞捡了起来。犹豫片刻,我决定还是把它带在身上,毕竟要是连它也被人偷了的话,那我们两个可就真得冒着大雨去找伞了。
回到座位后,朝暮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我说道:“讲讲你那所谓的计划吧!”她这才端正坐姿,开始说明。
“首先,我们要明确这次行动的目的。”朝暮伸出一根手指在额头处点了点,这是她在发言时的常用姿势,“我们需要找到昨天中午在食堂门口丢失的雨伞,雨伞的款式为长柄直杆伞,所有者是我,而要找到这把伞,最重要的一步便是搞清楚它是如何‘丢失’的。”
看朝暮这么认真的样子,我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有两种可能:其一,雨伞一直在伞架上,只不过昨天你没有找到,所以就误以为它丢失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它现在要么还在那上面挂着,要么就是被工作人员收走了。”朝暮深吸一口气,“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可以肯定,昨天我已经把伞架的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我的雨伞不在那里。”
朝暮的发言总是充满自信,而这份自信来源于她本人做事时的一丝不苟。其他人听到这样的发言可能多多少少会抱有怀疑,可对于我来说这却是最具有说服力的话语。
“那么,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有人拿走了你的雨伞。”
朝暮点头表示赞同:“在此基础上,我们又可以列出两种不同的情况,分别是犯人蓄意偷伞,以及犯人不小心拿错了雨伞。”
“嗯……”我对朝暮如此自然地使用“犯人”来称呼那个偷走雨伞的人有些抵触,“我们虽然知道了雨伞是如何丢失的,可不还是无从找起吗?”
“并非如此。”朝暮的嘴角咧开,微笑道,“这两种情况分别对应了不同的动机,而根据这两种动机,犯人便会在偷走雨伞之后采取不同的措施。”
“你的意思是?”
“举个例子,如果犯人是蓄意偷伞,那么他‘蓄意’的理由无非有两个:自己没带伞,所以想要拿走我的伞来代替;还有就是,自己虽然带了伞,但是却被别人拿走了,所以想要拿走我的伞来代替。”
我恍然大悟:“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那个人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羞愧心理,那他就有可能想把雨伞还给失主,我们只需要在食堂等着他把东西送上门来就行了。相反,如果那个人是一个无比自私的家伙,完全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那他就会毫不顾忌地把你的伞当作自己的所有物来使用,这样的话我们找起来就有些麻烦了,毕竟学校里的学生有这么多,而且你也无法保证整个学校就只有你一个人有那种款式的雨伞,到时候要是找错了人可就尴尬了。”
朝暮摇了摇头说道:“关于怎么寻找那把伞,我自有办法。但在这之前,我想要纠正你刚才的发言,我并不认为一个‘蓄意’偷伞的人会好心到主动把伞送回来。就算如你所说,犯人产生了羞愧心理,但一个会因为自己的伞被人拿走了就去报复式地拿走别人的雨伞的人,真的能够放下他的自尊,满怀歉意地把雨伞送还到我手里吗?”
朝暮这话说得太过绝对,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死吧?每个人在面对事情时的处理方式都不尽相同,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认真反省,最后会不会把伞送回来呢?”
“所以我才列出了另一种情况嘛。”朝暮又在轻敲额头,“如果对方只是不小心拿错了雨伞,那么当他回到宿舍,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并不是自己的雨伞时,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把伞送回来。
这句话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了,我连忙咳嗽一声转移注意力,随后展开了思考。因为刚才朝暮毫不留情地驳斥了我的观点,所以我也想要反驳她一下,还好,她的推理并不是毫无破绽。
“你是想说他一定会回来归还雨伞是吗?我看未必。你刚才也说了,蓄意拿走伞的那个人会出于他的自尊心而不愿意把雨伞送回来,那这个拿错伞的人不也完全有可能出于同样的理由而不愿意送还雨伞吗?”
“自尊心的确有可能让他不想把雨伞送回来,但是于川,你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朝暮缓缓说道,“既然他拿走的是我的那把伞,那不就意味着他本人的雨伞还留在食堂里吗?心理上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与现实中自己花钱买来的雨伞相比哪个更重要,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可是……”我还想说些反驳她的话,她却举起手来打断了我。
“不讨论这些了,再争下去也没有意义。总之,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犯人会采取以下两种行动,一种是把伞还回来,另一种是自己继续使用对吧?”
这不就和我一开始说的一样嘛。
“关于前者,犯人会把雨伞亲自送到我手里的可能性其实不大,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谁的伞,自然也不清楚主人长什么样子,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会直接把雨伞摆到伞架上,这样既还了伞,又不会因为与我见面而感到尴尬,一举两得。”
我点头表示赞同。
“雨伞是昨天中午丢失的,距现在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这几天又都是雨天,他想要出门的话就必定会打伞。从他发现雨伞不对劲到把伞还回来,再怎么说一天的时间也足够了,所以我们只需要不时地去伞架那边找找,总能找到的。
“而如果那个人选择了后者,也就是把伞留下来继续使用的话,我同样有办法拿回雨伞。”朝暮又一次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要怎么做?”我好奇地问道。
“很简单。你想,今天又不是周末,作为一个学生,不可能一整天连一节课都没有吧?我们这个园区的学生都集中在九号教学楼上课,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时刻监视着九教里所有可以放伞的地方,就一定能够找到我的那把雨伞。”
听着朝暮那充满自信的发言,我感到稍微有些无语:“不是我故意要挑你的刺,只是,虽然你说着好像很轻松,但那可是整栋教学楼啊,里面的空间这么大,你怎么可能看得过来?况且我们下午也要上课,根本就没有办法监视他们啊。”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嘛。”朝暮满是期待地看着我,“你想想,校规明确规定了不许把雨伞带进教室,那犯人就只能把伞放在教室外边的走廊上。上午的时候我们可以趁着上课时间把所有楼层反复搜索,只要他来上课了,那就总能找到!”
“那下午呢?我们总不可能上课时间还在走廊上闲逛。”
“下午的时间的确比较紧张,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因为我们学校的每个科目都至少会连着上两节课,有的甚至要上三节,所以中间的这十分钟下课时间犯人是一定会继续待在教学楼的。既然人会待在这里,那雨伞自然也会待在这里,我们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进行搜索。”
我低头思考后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十分钟以内把整个九教都给跑一遍,而且还要留意着走廊,避免错过你的那把伞?”
“是的。”朝暮微笑着点头。
这乍一听好像是个可行的方案,但实际上却很难做到。十分钟不要说是找完一整栋教学楼了,就是完成其中的三分之一都够呛。毕竟按照朝暮的说法,我们可是要把所有能放雨伞的地方都找一遍,时间根本不够用。
我把身子往后倾了一点:“我直说吧,这不可能做到,你太强人所难了。”
“怎么会!”朝暮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我立刻把身子缩了回来,“我昨天想到这个办法之后做过实验,就算采用搜索式奔跑,一个人在十分钟以内跑完三层楼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九教只有六层楼,到时候我们一人负责其中三层,找到之后就马上回教室,不会耽误上课时间的。”
你是在哪里做的这种实验啊……我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突然,灵光乍现,对呀,如果是要找完所有楼层的话,不是还有一个更简便的方法吗?
“既然这样,多叫几个人来帮忙不是更好?把你的室友们都叫上,我们一个人负责一层楼,这样还能找得更仔细……”
我这话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因为我发现此时的朝暮正用极其哀怨的眼神看着我。她抿着嘴,就像在赌气似的一言不发,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我,惹得我坐立难安。
“怎、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朝暮移开视线,咂着嘴说:“对,你说得对。”
尴尬的颗粒溶解在空气中,化作一根根尖刺冲击着我的意志。正当我在思考是否该说些什么话来缓解气氛时,忽然间,我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同时,对于朝暮做出这种表现的理由也隐约有了猜测。
我抬眼偷偷瞄了她一下,她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与姿势,只是会时不时地抬起手来碰一下鼻子,那是她害羞时的表现,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我想了想,还是一个人陪你去吧。”我轻轻说道。
朝暮虽然表面上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其实嘴角已经隐隐露出了笑意:“真的吗?我可没有强求你哦。”
真是的,我明明提出了更加有效的方案,却还要被那种眼神注视,虽然稍微有些生气,但不知为何,此刻心中不禁感到阵阵暖意。
我向她询问具体的行动时间,她告诉我说:“上午的行动从第二节 课开始,在那之前就先随便找间空教室待着,中午的时候回食堂看看有没有人把伞还回来。下午的行动除了最初的两节课需要抓紧时间以外,其余就和上午一样。晚上也是同理。”
核对好一些细节后,我们便朝着教学楼进发了。我打开手机确认朝暮刚发过来的雨伞照片,伞柄很长、伞面很大,雨伞内侧是鲜艳的红色,外侧是纯黑色,看起来并不像是女生会用的伞。
那看来犯人很有可能是男生了。
来到教学楼,路过大厅里的公告栏,里面贴着诸如学生行为守则、社团海报、活动通知、征兵公告一类的东西,我没有太过留意,直接就走了过去。
把雨伞撑在走廊上,我随便走进一间空教室,朝暮说她想去买点喝的,问我要什么,我随口说了一种饮料的名字后,她便一步一跳地跑开了。
树叶被雨点击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柔软的枝丫垂下身子,仿佛陷入了沉睡。我坐在离门口很近的位置,看着朝暮离去的背影,渐渐皱起了眉头。
我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思路显得异常混乱。我使劲摇摇头,心中的疑惑终于不断放大,最后归结为了一句话:
朝暮的表现很反常。
在我的印象里,朝暮向来是一个思维敏捷的人,遇到什么问题时,她会迅速找到突破口并不断尝试,而在现实生活中,她也是一个决定好行动方向后就绝不轻易更改的人。
但在寻找雨伞这件事情上,她的行为太过前后矛盾。
昨天发现雨伞丢失后,我立刻就询问她要不要寻求食堂工作人员的帮助,虽然不一定有用,但至少会多一条解决问题的路,她当时很直接地拒绝了我。而在那之后,我告知她最近几天都会下雨的事实,然后提议去超市买一把新的雨伞,以备不时之需,可是她又拒绝了我,并且意味深长地说出了“暂时”不用购买新的雨伞这句话。到了今天,正当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的时候,她却一大早就跑到图书馆来找我,态度非常坚决地邀请我和她一起寻找这把已经丢失了一整天的雨伞,甚至还为此列出了详细的行动计划。
按理说,既然她已经决定了不去管那把丢失的雨伞,那在昨天离开食堂之后,她就应该顺理成章地接受我的提议去购买新的雨伞才对,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在第二天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想要去寻找雨伞了呢?
如果这一系列行为发生在别人身上,那我并不会起疑心,可这个人偏偏是朝暮,而朝暮正是那个最不可能随意更改自己想法的人。
思前想后,唯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过寻找雨伞。
可是这又带来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她为什么不在昨天就告诉我这一点呢?换句话说,她为什么不在昨天寻找雨伞,而偏偏要在今天才开始行动呢?要知道,时间过去越久,找到雨伞的可能性就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