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现在朝暮遭遇了一起事件——她的雨伞被偷了。这起事件很平凡,随处可见,但因为朝暮对这把雨伞的执念,以及她不断寻找这把雨伞的行为,让这起事件对于我来说,不再平凡。
我自认是一个平凡的人,做不出什么不平凡的事,朝暮也是一个平凡的人,但她却创造出了一起不平凡事件。面对这起不平凡事件,朝暮这个平凡的人正打算用不平凡的方式解决它,今天虽然失败了,但不见得以后就不会成功。
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也创造了一起不平凡事件,我又会用什么方式解决。
“不对……”
我抬头看向撑在我头顶的那把蓝皮伞,自嘲地笑了笑。
无非就是去找食堂阿姨理论,得不到回应后在朋友圈和学校论坛上痛骂几句,最后乖乖地去超市重新买一把廉价的蓝色铅笔伞罢了,还能怎么办呢?
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不平凡也会归于平凡。
“可是……”
朝暮正努力想要让这起不平凡事件能够不平凡地结束,我作为目睹了她所有努力的见证者,要做的难道不应该是和她一起努力、一起思考、一起试错、一起找出真相吗?为什么要在这里自怨自艾呢?
我们无法像警察那样通过勘验现场取得线索,也无法像侦探那样凭借缜密的逻辑推理找出真相。我们能做到的,只是列出事件的所有可能性,然后采取最笨拙的方法,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一个一个去验证。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不一定能顺利解决事件,但作为一个普通人,这就已经是我们对这样一起不平凡事件所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追求与努力了,不是吗?
我渐渐下定决心。
在探寻真相的过程中,朝暮已经遭遇了挫折,作为与她共同目睹了事件发生发展的伙伴,我现在要做的不应该只是在背后默默支持她,而是也要为这起事件的解决做出应有的贡献才行。
我回到寝室后躺到床上,开始回顾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
朝暮的雨伞在昨天中午丢失,由于下午要完成英语作文无法展开调查,所以她并未向我提起此事,而在当晚翻找宿舍楼无果后,第二天一早,她来到图书馆请我帮忙。朝暮根据犯人拿走雨伞时的心态推理出雨伞仅有的两个去处,一个是食堂,另一个是教学楼。调查期间,我出于对朝暮本人的不信任产生了“她寻找雨伞的目的是为了羞辱犯人”这种错误推理,在朝暮的耐心解释后,我及时纠正错误,并得知“雨伞对她很重要”的事实。经过一整天的搜查后,教学楼与食堂两处均未找到雨伞的踪迹,调查由此陷入僵局。
简单总结一下,在“雨伞是被人偷走了”的前提下,我们对雨伞的去处做出了三种假设,分别是:藏在宿舍、还到食堂和带去教学楼。
第一种假设在昨天晚上已经被朝暮证明不成立,第二种和第三种假设在经过我们一整天的搜查后,成立的可能性也变得微乎其微。尽管朝暮列出了犯人恰好不在教学楼这种可能性试图挽救该假设,但事实胜于雄辩,尽管在理论上依旧可行,但该假设在现实中成立的可能性已经严重不足。
既然三种假设都被否定,那就势必要提出新的假设。
我坐起身,环顾四周。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但是整个宿舍里算上我也只有三个人,他们一个在玩游戏,一个在用手机和别人聊天,我又因为思考事情一言不发,导致现在宿舍里竟然出奇的安静。
我向来认为,一个人不能解决的事情靠一堆人总能解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视角,说不定我思考一整天也想不出来的答案别人随口就能说出,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试着去问问别人呢?
“阿蛋,如果你的雨伞在食堂里弄丢了,你会怎么办?”我向那个正在和别人聊天的舍友问道。阿蛋是他的绰号,因为他特别钟爱蛋类食品,一日三餐都要吃蛋,所以我们就直接称呼他为阿蛋了。
“弄丢了?”阿蛋微微抬起头,眼睛依旧停留在手机屏幕上,“重新去买一把呗。怎么,你的雨伞又弄丢了?”
“不是。”我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过模糊,让他误会了我的意思,“如果我想要把它找回来,你觉得我应该去哪些地方?”
阿蛋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睛看向天花板,似乎是在思考我刚才的问题:“如果是在食堂弄丢的,可以试着去伞架上找找,找不到的话……就去问食堂阿姨吧,让她们调监控。”
这些方案是最早被否决的……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要不再问问打游戏的那位舍友,但很快阿蛋又补充了一句:“也可以去失物招领处碰碰运气,说不定会有好心人帮你把伞送过去。”
“失物招领处?”
刚听到这个名词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想要去否定它。毕竟在我看来,朝暮的雨伞是被别人偷走了,顶多叫作“赃物”,怎么会被送到“失物”招领处呢?但又转念一想,根据朝暮的推理,雨伞被偷走后犯人会出于不同的心理对雨伞做出不同的处置,分别是“还回去”和“占为己有”,可事实上,犯人还有可能会采取第三种处置方法——将雨伞丢弃。
无论是出于对雨伞本身的不满,抑或是担心雨伞主人的打击报复,犯人都有可能会在使用过这把雨伞之后将其丢弃,而当丢弃的雨伞被路过的行人再次捡起时,它的命运便已注定——被送到失物招领处。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我顿时感到豁然开朗。
我们学校的失物招领处只有一个,位于综合楼的底楼,由学生会进行管理。虽然失物招领处的所在地并不是人人都知道,但我们可以做出假设:假设捡到雨伞的是一位不知道失物招领处所在地的好心人,如果他是学生,他可以把雨伞交给班长,班长可以交给辅导员,如此依次向上传递,最终雨伞一定会落到一个知道失物招领处位置的人手上,那个人便会把东西送过去;同样的道理,如果捡到雨伞的是学校的工作人员,他也可以把雨伞不断向上传递,最终被一个知道失物招领处位置的人送过去。
这个传递过程所需要的时间最多也就一至两天,而等到明天我们去失物招领处时,雨伞刚好就丢失了两天,我们有极大概率能够在那里找到雨伞!
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由于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我甚至开始不自觉地跳了起来,阿蛋见我这副样子,惊讶地说了一句:“你在发什么癫?”但我并没有理睬他。
如果说朝暮在这起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是福尔摩斯,那按理说我就应该扮演华生,可事实上,我做到了远超华生能力的事情,我竟然先于福尔摩斯找到了事件的真相!我甚至把福尔摩斯未能解决的事件解决了,这令我大受鼓舞!
接下来只需要等到第二天。我将对朝暮说出我苦思冥想得来的推理,带她去往综合楼的失物招领处,只要将雨伞的照片拿给工作人员看一眼,他立刻就能拿出实物来。只消半天的功夫,这起困扰了我们整整两天的事件就能轻松解决。
我重新躺回床上,满足地闭上眼睛。
窗外的雨声逐渐平静,我的情绪也归于平静。
“最重要的是,我成功地帮到了朝暮。”我在心里默念这句话,“真期待拿回雨伞后,能看到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9章 一把雨伞的梦
我恍惚间听到了开门声,那声音沉闷且空灵。是其他舍友回来了吗?我睁开眼想要去看,却只看到一扇敞开的门,一道道柔和的光束照射进来,刺眼却温暖。
“于川,去关下门。”这是阿蛋的声音,他正和其他几位舍友一样蜷缩在被窝里,活像一个即将化蝶的蛹。
“这是,早上了?”我起身走到阳台,太阳初升,微风和煦,楼下有不少学生正抱着教科书向教学楼走去,可能是没有上锁的缘故,寝室门一晃一晃的,阵阵清风吹过,身上还会觉得有些凉。
看样子昨天确实太累了,累到我竟然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八点半,离和朝暮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我趁此机会好好洗漱了一番,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疲惫。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便出发去往食堂,我们约好在那里见面。
今天的食堂比往常更加安静,这倒是遂了我的心愿,不用担心在和朝暮谈事情的时候被打扰。我买好早餐后稍微等了一会儿,朝暮便从前门走了进来,我向她挥手示意我的位置,她看到后一路小跑到我面前。
“抱歉让你久等了。”
也许是今天比较暖和,朝暮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下半身也换成了比较休闲的工装裤,鞋子则是比较常见的淡青色运动鞋。在没有下雨的时候,朝暮一直都是这样的服装搭配,也正因如此,我的心情逐渐变得忧郁。
“没事,我也才刚到。”我指着桌上的馒头和豆浆说道,“先吃饭吧,都是刚买的,应该还没凉。”
朝暮应了一声,坐下开始享用早餐。
雨应该是不久前才停的,路上的积水还没有干透,空气很清新,身体被阳光照拂得很温暖。想必正因如此,赶去教学楼的同学中没有一个人打伞。我悄悄看向朝暮,她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尚未将事情挑明而已。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率先开口:“雨……停了呢。”
“是啊,寻找雨伞的计划不得不宣告失败了。”朝暮用无奈的语气说道,“毕竟犯人已经丧失了使用雨伞的动力,雨伞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教学楼和其他地方了。”
没有下雨就不需要打伞,这是常识,既然犯人已经没有必要再撑着雨伞穿梭于学校里的各个场所,那这些地方自然就不可能出现朝暮的雨伞。
“不过仔细想想也有例外。”朝暮苦笑着开口,“说不定今天犯人会突发奇想决定要把雨伞还回来呢?就像我们之前推测的那样,放到伞架上……还有,说不定犯人很早就去了教学楼,那个时候雨还没停,所以犯人只能把我的雨伞撑到走廊上……说不定我们现在去碰巧就能找到呢……”
朝暮说话时总是一顿一顿的,恐怕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些推测没什么道理,可是出于想要找到雨伞的强烈愿望,她决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所以才强装镇定,一个劲地勉强自己说出这些话来。
前几天的朝暮之所以能够保持积极的心态去面对“雨伞丢失”这件事,是因为她有着能够成功将雨伞找回来的自信心,而在经历了连续两天的搜索后,她的所有推理均被证明是错误的。
再这样下去,朝暮一定会因为彻底丢失哥哥送给她的雨伞而陷入深深的自责。我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必须把事件的另一种解法告诉她,那是我苦思冥想得出来的结论,而且是目前唯一有可能成立的一种结论。
“其实我……”
“其实……”
朝暮和我同时开口,我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在稍稍惊讶后她便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所以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其实关于雨伞的去向,我又想到另一种可能性。”我开始给朝暮讲解我的推理,包括如何排除其他三种假设,如何从阿蛋那里得到提示等,我将昨晚的心路历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她。
朝暮听过以后,虽然面部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语气明显兴奋起来,她有些感叹地说:“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我插嘴道,“难道是‘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你本来就挺聪明的。”朝暮终于笑了出来,“我的意思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对这件事这么上心。明明是被我强拉着参与到这起事件中的,你不仅没有怨言,甚至还这么积极地帮我……真的,非常感谢。”
被这么正式地道谢,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用这样,我就只是想帮帮你而已,总之我们赶紧去失物招领处吧,我带路。”
朝暮抬手打断了我:“感谢归感谢,你刚才的推理中有一个很严重的失误,我必须要指出来。”
“啊?”我已经把这段推理在心里反复确认了无数遍,按理说是没有问题的才对,但听到朝暮说我犯了严重失误,我还是莫名紧张起来。
“我问你,雨伞被送到失物招领处的前提是什么?”
“犯人将雨伞丢弃,好心人将雨伞捡起。”
“犯人为什么要将雨伞丢弃?”
“因为雨伞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即将被丢弃的没用的东西我们一般称之为什么?”
“垃圾。”
“垃圾应该被丢到哪儿?”
“垃圾桶。”
“那雨伞会被丢到哪儿?”
“……垃圾桶。”
我看着朝暮,朝暮看着我。朝暮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我露出尴尬的笑容。
这也太快了吧!一针见血啊!
我在心里大叫。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谁会把雨伞丢到大街上让别人去捡啊!
“你的猜测也并不能说完全不正确,凡事都有特殊情况嘛,说不定犯人还真就是个喜欢乱丢垃圾的人呢。待会儿咱们还是可以去找找看的。”
“姑且……吗?”
“是啊,在这之前我们还需要去教学楼最后确认一遍……”朝暮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算了,还是直接去综合楼吧,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等回来以后再去确认也不迟。”
我们吃过早饭后便直接出发。
我自认对学校比较了解,对哪个区域有哪些建筑都是一清二楚,本来想着要给她带带路,没想到她对这段路比我还要熟悉。在她的带领下,我们走过几条小径,转过几个弯后竟然抄近路到了综合楼。
综合楼位于校园西南角,距离校门比较近,可能是因为校领导们需要在这里办公,所以周围没有体育场和宿舍楼这一类比较喧闹的场所,最多也就是有一座教职工食堂在附近,便于老师们用餐。
毕竟是学校的决策中心,综合楼整体看上去还是非常雄伟壮丽的,但可能是因为修建的年代比较久远,算得上是校园里最古老的建筑之一,所以大楼本身是有些矮小的,再加上地处偏僻,很多学生其实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座所谓的“行政中心”,就连我也是在散步的时候“误入歧途”才碰巧得知了它的存在。
我看向朝暮,有些好奇她是如何得知这里的位置的,而她就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般解释道:“我在学生会里的朋友曾经带我来这附近逛过几次。”
“原来如此。”
我们朝着大楼走去,进入大门,正前方是用大字写着校风校训的红色墙壁,左右两侧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楼的走廊上并没有什么房间,只是在墙面上挂几幅名人字画而已。走廊尽头是楼梯间,但楼梯间旁边通常还配有一个较大的空间,学校决定把它们利用起来,于是右侧走廊成了学生咨询室,而左侧走廊则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失物招领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