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随随便便就去其他地方的,你们快走吧。”
在晓人的催促下,小光勉强接受了哥哥的建议。我们把他留在了校医室的床上,奔向二楼去搜索了。
“砂川老师,您在吗?”
“喂!有人吗?”
我们一边努力呼喊着,一边用手电筒认真照着一间间教室。只见其中整齐排列的椅子和桌子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最终,二楼也一无所获。
可是,当我们登上三楼的瞬间,一种异乎寻常的压迫感袭来。我条件反射般地挡住了脸。空气凝重、浑浊,有股和霉菌及灰尘不同的味道。我内心慌乱,不小心踢到了倒在走廊上的灭火器,险些跌倒。
这个味道我最近时常闻到。臭味儿的来源是楼梯上最靠外的三年级十班,是成吾读书的时候所属的班级。
我战战兢兢地推开门,小光举起手电筒照向教室内。瞬间,一阵猛烈的冲击遍布我的全身。这儿太臭了,铁锈的臭气和遗体的尸臭令人作呕。
教室里横七竖八地堆着几十个人。其中大多数人的身体有无数刀伤,一些很深、很长的伤口里甚至露出了脏器。很显然,这些人都是遭杀害身亡的。遍地的尸体塞满课桌与课桌之间的缝隙,人数随便估计一下都能超过五十个吧。实在是太多了。
地上到处都是血液喷洒的痕迹。不过这些痕迹都已经变成黑色,看得出已经有一些时间了。
“你们怎么在这儿呢?!发生什么事了?”
我猛回过头,发现砂川老师就站在走廊上,我刚才根本没听到她的脚步声。仅隔几个小时的再会令我既无法表达快乐情绪,也发不出半句牢骚。不知为何,老师并没有穿平时那件黑色羽绒外套。看着感觉会很冷。转念一想,我可能是想逃避现实吧,怎么下意识地开始注意这么多细枝末节了?
“我们是来找老师的啊。可是这儿究竟……”
究竟发生了什么?几十具浑身布满刀口、被刺身亡的尸体。是谁杀了他们,又把他们全都聚集在了这间教室里的呢?
“既然你们找到这儿来了,也就是说,你们发现凶手的真面目了吗?”
我和小光同时摇了摇头。我们对凶手的身份毫无头绪,对这起事件的全貌也是云里雾里。
“我只是猜测我弟弟他们应该会聚集在这儿,所以想到老师应该也会独自跑来这儿调查的吧。”
我愣愣地望着堆积成山的尸堆,一边努力组织着混乱的思路,一边再次开口。
“仓松先生不是说了吗?——如果贸然靠近,那辆出租车肯定会把我们也都撞死……也就是说,开暴走出租车的凶手把车子当成了武器,就算眼前有好几个人也敌不过车子的撞击。他甚至可以同时撞死好几个人。我想到这儿,突然回忆起日隅美枝子的遗体上有脱臼的痕迹。”
不单是日隅,高梨祐一身上的一些伤痕也有生活反应。检查过日隅尸体的伴田医生说过,那痕迹“好似遭遇车祸一般”。
“如果这三个人都遭遇了交通事故会如何?比如三个人聚在一起时,偶然被暴走出租车撞倒的话……那么高梨、立浪、日隅的被害事件,就有可能是三名被害人和凶手彼此根本不认识的一起无差别连续杀人案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倒还好些——我实在不希望福冈出现两个连续杀人魔。”
而且,如果是“暴走出租车”杀害了那三个人,那就能证明成吾是无辜的了。我内心深处愿意相信,弟弟不会残忍到开车撞死那么多陌生人。
“我弟弟应该是和日隅律师、高梨联系过了,估计立浪那边也曾联系过吧。因为某些原因,弟弟联系他们,知道他们都还在福冈,于是就相约直接见面。成吾是为了去集合地点,所以才开车离开了家。接下来,‘暴走出租车’开到了四个人约好的见面地点——”
这时老师插嘴问道:
“你觉得四个人约好的见面地点是学校吗?”
“是的。虽然不清楚他们约见的目的,但我觉得那四个人要聚集起来的话,似乎只能选学校了。因为大家住的地方比较分散,现在电车也乘不了了,所以这个碰头地点必须得是四个人都熟悉的地方。”
“你继续说。”
“我弟弟在命悬一线之际逃跑,其他三个人被车撞倒,奄奄一息。那个开暴走出租车的凶手把动弹不得的三个人搬进车内带走。依次杀害后,凶手把他们分别运到了博多、糸岛、太宰府。这样一来,整件事就好像是仅仅杀害了和过去那起霸凌事件有关的人,像是有动机的连续杀人事件一般。”
老师和小光都紧抿着嘴,听着我条理不清的推理。我们竟然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个堆着大量尸体的异常空间,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最后,砂川老师手托下巴,慢慢开口道:
“四个人在学校集合这一点,我同意你的说法。只不过……”
“只不过?”
老师十分罕见地支支吾吾起来。
“凶手亲自把遗体运到了不同的地方——这一点我不认同。如果说是‘暴走出租车’撞死了日隅、高梨、立浪三人,那他没必要特意把他们的尸体运去糸岛和太宰府,伪装成有动机的连环杀人案。只需像之前那样,把被害者的遗体巧妙地藏起来,隐匿证据就好了。隐匿起来,假装无事发生就好。再说了,这个凶手应该并不知道过去曾经发生过霸凌事件吧?12月30日,日隅美枝子被害那天,她应该是按自己的意志主动去太宰府的。”
“可是,您认同我说的,开暴走出租车的凶手和杀害日隅律师他们的凶手是同一人的吧?”
老师不作声地表示肯定。随后,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抓住我的肩膀,硬推着我往教室外走。
“不好意思,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离开这儿。”
“为什么啊?”
见我如此反抗,老师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说:
“你做好看到亲人遗体的准备了吗?”
我环视了一下眼前的尸堆,没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从服装和发型判断,其中大多数人应该是老年人。在离门口比较近的地方躺着一个年轻女子,难道她就是持田芽衣?
我明白了,这成山成堆的尸体,都是被“暴走出租车”撞死的人,比之前听到的失踪人数还要多得多。看样子,“暴走出租车”还杀了不少留守村外的居民。
老师巡视了教室一圈,眼睛里闪着光。
“当时一听到暴走出租车的事,我立刻意识到它可能和日隅美枝子他们的连续杀人案属于同一个凶手所为。一开始发现后备箱里日隅律师的尸体时我不是说过吗?这个凶手很怕这件事暴露,怕被警方搜查到。暴走出租车事件也是一样。凶手一定会把撞死的被害者带走,而不会把他们直接扔在路上。因为他怕被别人看到。这个凶手身处没有多少人留存、城市功能早已丧失了的福冈,但又试图隐藏证据,可见他有多么胆小。在他看来,倘若重大证据被人目击到,他也一定会杀了那个人的。如果高梨、立浪、日隅三人是凶手出于灭口的目的而被下了毒手,那一切就合乎逻辑了。”
“灭口?”小光惊讶地重复。
“小春推测得没错,这三个被害者就在最近找到了会聚一堂的机会。把他们凑到一起的就是你的弟弟,成吾。也就是说,包括成吾在内,在这儿会面的人有四个。而当时,他们不幸目睹了对‘暴走出租车’比较不利的证据,所以被杀了。”
有种非常不对劲的感觉。我忍耐不住焦躁,匆匆问道:
“被杀了,成吾也被杀了?”
老师没有回应我的疑问,她平静地继续说:
“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尸体都被存放在了哪儿呢?‘暴走出租车’把被害者放进了后备箱,那尸体又被藏到哪儿去了呢?”
“他应该是扔进山窝里了吧?”
小光说。可我代替砂川老师回答他:
“山里不行,因为现在流行腹地自杀。”
如果把尸体扔进山里,那就有可能被跑去山里准备“腹地自杀”的人碰见。虽然不知道一个马上要去自杀的人发现了他杀的尸体是否还会特意去报警,但毕竟这个凶手非常小心谨慎,极度恐惧被人看见,甚至坚持要从杀人现场把遗体带走。所以,他绝对是个胆小鬼。他一定担心那些想去自杀的人突然良心发现,跑去报警。
“我基本同意小春的说法。这个凶手是不会选择山里的。而且他可能会规避掉住宅区。虽说这片地区现在人口数近乎为零,但他也不清楚还有谁住在那儿,更何况,尸臭也可能会遭人察觉。”
小光露出一副束手无策的表情问:
“那他扔到哪儿了呀?”
“扔到了一个在早期阶段就没有人了的地方——9月7日,公布小行星撞击地球后,率先关闭的私立学校,也就是此时我们的所在之处。”
据砂川老师说,明壮学园初中部教学楼内的这个堆积了几十具尸体的三年级十班,正是“暴走出租车”挑选的“尸体保管处”。虽然这结论令人难以置信,但看着眼前这番光景,也只能相信了。
老师挥了挥左手,把手里的一样东西递给我们看。那是一个平板状、手掌大小的长方形物体。是一个套着深蓝色外壳的手机。
“这个手机是我在走廊上捡到的。”
“什么意思?干吗突然给我们看这个?”
“这好像是谁掉的。你们看,就是那儿,它之前滑进了那个放灭火器的装置下头。”
我看了一眼走廊,发现挂在墙面的消防器装置和地面之间的确有一条小缝。
“是因为粗心掉的吗?还是因为身处必然会慌张的状况之中,所以才掉的?小春,你觉得这会是谁的手机?”
不会吧……
“幸运的是,这手机还剩了一些电量。我点开屏幕保护的界面,发现需要输入四位密码。我输入了1、5、8、3,解锁了。”
1583。我记得这个数字。我们曾经用这几个数字解开了日隅的柜子上的密码锁。所以这一定是日隅律师的手机。也就是说,她是在我们,在砂川老师来之前走进这所学校的。
“成吾、高梨、立浪、日隅四个人于12月29日晚上在这所学校集合,不幸踏进了‘暴走出租车’的尸体保管处,结果惨遭杀害。我猜第一个被杀害的就是成吾。他在这个教室内遇害,高梨、立浪和日隅则急忙四散逃跑。”
成吾是第一个遇害的?
我无法相信。我怎么可能相信?!就在几天前,弟弟不是还在家待着吗?他还在二楼偶尔弄出点儿声音来表示自己在家啊。我们明明还在一起生活呢!
“老师你骗人,你看,这儿哪有成吾啊?”
我激烈地反驳着,再度将手电筒照向教室里成山的尸堆上。我终于注意到了。老师的那件外套就掉在讲台旁。那件黑色羽绒服就盖着某个人的尸体上半身,好似想要遮掩住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一般。
“成吾就在那儿。”
老师并没有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掩饰。
我踉跄着靠近老师的黑色外套。
“小春,等等!”
我听到小光在喊我名字,但并没有停下脚步。身体的所有感官仿佛都麻痹了一般,整个人仿佛沉入了水底。
我掀开老师的外套。
成吾就在那儿,仰面躺着。一定是砂川老师把埋在一大堆尸体中的弟弟找了出来,再将他平放在地板上的。
成吾的颈部可能受了伤,脖子上有一条红色的线。他的脸上全是伤口,尤其是从右边脸颊到鼻梁,裂开了一个又深又大的口子,甚至能看到皮肉下的颧骨。胸口和腹部也被刺伤了,伤口附近还留着血渍。虽然模样已经彻底变了,但这绝对是成吾。他耳朵上的那一堆耳环还在闪闪发光,好像星空一样。这是我的弟弟。
我伸手去摸成吾的脸颊,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有流泪。
被刺得这么深,肯定痛极了,也怕极了吧?
不知是谁在摩挲我的后背。应该是砂川老师。我虽然能感受到老师和小光在我身后,但他们都没有说话。
“老师怎么知道这是成吾的?”
“因为听你说过他打了很多耳洞。而且,他和小春你长得一模一样啊。”
我们像吗?我不太清楚。好像并没什么人说过我们俩长得像。
“老师,凶手是谁?”
——告诉我,是谁杀了我弟弟?
3
老师开始继续她的推理。
“除了住在博多的高梨祐一,其他人应该都是开车来学校的。成吾自不必说,是无证驾驶,立浪纯也则是开了他父亲的车。有驾照的应该只有日隅美枝子。
“高梨可能和凶手在这间教室里厮打了起来,因为他后背和左侧大腿上都留下了有生活反应的皮下出血痕迹。除成吾以外的三个人见成吾被害,知道打不过凶手,于是乘车逃走。高梨开着成吾的车去了博多,立浪则跑回糸岛的自家,日隅驱车去了筑紫野·太宰府方向。
“凶手首先去追了高梨,他一路追到住吉路的便利店,逼迫其打开车窗,将高梨杀死在车内。这起事件发生在12月29日晚8点到10点。高梨之所以死在成吾所开车辆的驾驶席上,也是因为如此。
“凶手在杀掉高梨之后依旧很焦虑。他明白,还有其他人知道了他犯下的罪行。他将高梨的尸体留在便利店停车场,慌忙寻找下一个猎物去了。”
我没有插嘴提问,一直静静望着满是血痕的成吾的脸庞,听着老师在推理。老师认为,高梨祐一被害的第一现场处理得比其他人要潦草,是因为凶手急着去找其他目击者杀人灭口。
“凶手调查了第一个被害者,也就是成吾,随身携带的物品,试图通过手机上的通信记录找出其他人的位置。立浪纯也的手机由于被笠木真理子领走,具体情况不明,但我猜测他应该和成吾聊了很多,所以凶手才找到了立浪的住址,杀去了他家。这就是发生在12月29日晚11点至30日凌晨1点的第二起事件。考虑到停在立浪家的那辆车看上去像是匆忙停下的,我猜测应该是没有驾照的立浪匆忙从尸体保管处逃跑所致。
“对这个凶手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日隅美枝子吧。从她留下的电脑里那些和NARU发送的信息可以看出,成吾他们和日隅的关系是比较浅的。所以凶手无论怎么查成吾的手机,都搞不清她究竟会去哪儿。所以他大概只能选择放弃。”
“可是……日隅美枝子被杀了啊。”
小光流着泪,哽咽着说。看到成吾的遗体,他显得格外手足无措。在外人看来,他似乎要比我更为成吾的死而感到悲痛吧。
“凶手究竟是怎么找到日隅美枝子的呢?我们来想想她的行为逻辑好了。偶然走进一所学校,结果发现了大量的尸体,她会怎么做?如果那个遗弃尸体的凶手当着她的面把和她一起看到尸堆的男孩子中的一人杀掉,她又会怎么做?拼命逃跑的日隅美枝子,第二天一大早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她目睹了一个人的被害瞬间,还看到了凶手的脸。接下来她会如何行动?如果是在往常,应该会第一时间报警吧。但现在世界即将毁灭,这儿就是世界的尽头啊。
如果是我的话,会怎么做?日隅美枝子又是怎么做的?
“日隅美枝子去了警察局,她直奔最近的太宰府警察局。但不走运的是,第二天的12月30日,凶手以太宰府警察局综合协调官的身份到岗了。”
我被惊呆了,吓得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暴走出租车其实不是出租车,是警用巡逻车。凶手是警察。”
博多区政府附近被撞歪的护栏,就是持田芽衣的被害现场,应该还残留着肇事车辆上的黑色车漆。可是,福冈留守村的居民却说那是一辆白色的出租车,并且还误将太宰府驾校的教练车当成了暴走出租车。这又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