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他耸了耸肩:“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们现在还缺两位主角呢。”
“谁是主角啊?”古大力发问道。
八戒却斜着眼看了古大力一眼:“沈医生说是主角的就是主角,邵波说了,沈医生的召唤,咱火线出击听好做好就行了,整那么多问题出来,会打乱沈医生整盘严谨缜密的布局的。”
古大力愣了一下,也斜眼望向身边的八戒。两个胖子两双小眼睛对视着,空气中居然弥漫起一股子火药的味道。
大门又一次被推开了,穿着警服的李昊大踏步走了进来。接着,从他身后,一名高大挺拔的老年人也一袭笔挺的制服,大步跨了进来。
我们几个人一起站了起来,冲他点头示意:“汪局!”
我把大门反锁,然后按开了会议室的灯。偌大的会议室里,我们这六个人坐进去显得非常冷清。所幸在座的每个人都有普通人所没有的强大气场,让空气中流淌着的气流都变得比较凝重。
汪局环视了大伙一圈,在座的所有人,包括邵波和八戒也都是他的旧识,只是他作为地方官员,以前并不是很方便与邵波这种私人调查人员接触太多而已。最后,汪局的目光停到了我身上:“小沈,你叫我们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道:“汪局,邱凌这案子目前出现了一些问题,这也是您之所以让李昊找我的原因。根据我目前了解到的一些情况,邱凌远远比我们所想象的要狡猾很多,所以,我想对他进行更加深入的了解,从而出具一份报告提交给省厅的法医组。不过……”我故意停顿了下来。
“有什么就说吧!”汪局表情很严肃地望着我。
我“嗯”了一声,继续道:“不过我需要一些人帮忙,并且不能是警队的人,毕竟我需要了解与调查的不是这起案子的各个疑点与线索,而是想要走进邱凌的内心世界。所以,我想恳请汪局同意,让在座的这几位介入我的调查。也就是说,这个案子的卷宗,他们都会有机会了解与接触。”
汪局没出声,他再一次扫视了大伙一眼:因为听到我这一计划而兴奋起来的邵波,满脸木讷的八戒,叼着那根棒棒糖翻着白眼的古大力。
汪局沉默了两三分钟,最后对着大伙问道:“送检察院之前,都能保证自己所知道的内情不对外公开吗?尤其是媒体。”
邵波和八戒、古大力一起点了点头。
汪局扭过头来:“小沈,这是特例吧!”他顿了顿,“但是要重申一点的是,你们在外围的任何调查,都只是我汪浩私人授意的,绝对不能代表我们警方的意思。也就是说,你们所做的事情,只代表你们作为热心市民应尽的义务,绝不是海阳市警方的意思。”
我连忙点头:“这点我懂。汪局,您听听我接下来的一些布置,会更加放心的。”
说完我站了起来,首先望向了邵波与八戒:“邵波,我想麻烦你带着八戒去一趟邱凌的老家,距离海阳市两百多公里的梧桐县青山村。邱凌的父母当年因为工作的缘故,把邱凌一直放在老家,他小时候是在那里长大的,一直到他小学毕业。我想知道他小时候有什么比较异常的经历,了解得越多越好。”
邵波露出自信的笑来:“没问题,这走访的工作我比较在行,再说我还有优秀助手八戒呢!他号称人来熟,就算到了火星走访,也能快速接上那边的地气。”
八戒谦卑地微笑起来:“邵波玩笑话来着,我就一大众脸罢了。”在座的其他人都吞了一口口水,八戒那摊大饼般的脸,怎么样都和大众脸挂不上号。
我接着望向了古大力:“大力,你和我去一趟苏门大学,我想了解一下邱凌在学校里的点点滴滴。李昊和我说过,你的思维是举一反三,甚至举一能够反到十。我要你帮我通过邱凌留在学校里的点滴片段,放大出一张邱凌内心世界的完整画像。”
古大力面容严肃地点着头:“正好我还有几天年假可以补休,陪你去苏门大学走走还行。”
李昊却忍不住出声了:“沈非,有没有什么计划需要我帮忙的?”说到这里,他可能也意识到汪局就坐在旁边,自己这冒冒失失的毛遂自荐很容易让作为领导的汪局反感,于是连忙接话道:“我是说需要我们警队帮忙的。”
我冲他笑了笑:“肯定需要你了。我们这趟出去,估计要两三天才能折回来,在这两三天里,我希望你不断地提审邱凌,不要给邱凌太多能够放松下来思考的时间。我希望看到的是邱凌因为你们的狂轰滥炸,越来越凌乱起来。唯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一定不要提到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对心理学有浓厚兴趣的事情。”
“那黛西呢?”汪局插话道,“邱凌的未婚妻黛西呢?也需要不断地提审吗?”
我继续微笑道:“黛西和邱凌不同,邱凌在之后体现出来的心理世界可能会越来越强大,而黛西只需要时间来打磨一下。关上她三天吧,不要提审,也不要过问她。三天后,她自己会崩溃的。”
汪局满意地点了点头:“行!沈非,希望三天后,你再回到海阳市的时候,能带出一些撒手锏,把邱凌这王八蛋一次性征服,彻底掀出他那丑恶的原型来。”
“嗯!”我自信地应道。
和古大力约好明天出发的时间后,我掏出了手机。文戈没有打电话过来,说明她今晚还是不会回来。我在发动汽车回家之前给她按了一个短信:我,要去挖掘一些东西!
12
我们开了有差不多10个小时的车,直到晚上才到苏门大学。
合上房门,古大力的鼾声离开了我的意识世界。
我缓步走出学校招待所的大门,扑面而至的是一股子熟悉亲切的学院气息。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着气,咀嚼着空气中似乎存在着的文戈的味道,那么甜蜜,那么接近,却又如同蜂翼与汗毛的接触。转瞬后,你找不到回味的痕迹,甚至无法确定那接触是否存在过。
我迈步在这夜间的校园林荫道上。身边来回走动的是大声嬉笑着的学弟学妹们,远处那闪烁着的灯火,是自习教室与宿舍中不断发生着的各种故事。
于是,我有了某种错觉,感觉自己回到了10年前刚走进苏门大学的那个上午……
我笑了,加快了脚步。远处某段我想要揭晓的东西,正在等待着我,等了有好多天,好多月,或者说好多年了——离开学校的前一晚,我与文戈在学校后山一个只有我和她知晓的地方,埋下了一个盒子。文戈说,她作为少女的故事,全部埋葬在这个盒子里面。我们约定,在世人觉得考验一段感情的期限——7年到来时,才允许我看到盒子里面的内容,并知悉她曾经的心事。
也就在那一抹泥土将木盒埋下后的第二天,她跟着当年还愣头愣脑的我走向万千红尘。
文戈望着我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想不到我最终落到你这一瓢水里。”
我醉了,搂着她……身后的树林里有各种虫子在哼唱,空气中散发着青春期胴体的那股腥味……
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越发好笑,像个老年人一般时不时回味当年与文戈的一切。7年了,我们走出学校已经7年了。距离我们约定的那一天只相差一两个月,我想,文戈不会介意我提前几天的。
我加快了步子,往后山上走去。身旁茂密的野草中时不时发出某些匪夷所思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少女们幻化为夜莺在歌唱。若干段少年时期甜蜜的回忆,在其间发生,也在其间进行。
越发僻静了,我走到那棵熟悉的大树下。我伸手将树下的落叶抚开,又摸了摸树干底端那不显眼的印记。最后,我拿出一把精致的折叠铲,开始挖泥。我挖得很慢,因为我害怕锋利的铁铲将木盒划伤。挖到一尺左右深度后,我放下了铁铲,直接用手指抠动着泥土。我的小心翼翼,不过是为了呵护我最为珍贵的与文戈的记忆。
终于,那木盒被我取了出来。捧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记忆中当时并没有这么沉重。
我将木盒放到膝盖上,用双手将它小心翼翼地掀开。这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过来一丝凉风。伴随着这一丝凉风的,居然是被我掀开的木盒中往外飞舞的灰白色粉末,夜色中显得诡异与恐怖。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敞开的木盒被打翻,倒扣到了地上,散落一地的是木盒中满满的灰白色粉末……
我皱紧眉头,蹲到地上,将那些灰白色的粉末抚开,然后将木盒再次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封没有被撕开的信函。
一种奇特的预感在我心底浮现,我开始害怕起来,甚至扭头朝着左右的寂静中望去,黑暗中,似乎有某种生灵正在窥探我。而我手里的这个木盒,似乎也被它替换了。否则,文戈不可能只留下一封没打开的信与一堆莫名其妙的粉末在这里。
我的手颤抖起来,终于将信拿了出来。夜色正好,让我能够勉强看清信封正面写着的简单的几个字:文戈启。字迹纤细,但每一笔画收尾处又飞舞开来,说明这撰写者具备某些被压抑着得不到释放的情愫。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邱凌没戴眼镜歪着头望着我的模样,那眼神中透着与我似乎相识却又深藏的恶意。被这眼光注视着的感觉,与现在蹲在这棵树下,想要撕开手里这封信函的感觉一模一样。甚至……甚至我开始回想,回想着这种被邱凌独有眼神注视着的惶恐,似乎在当年还稚嫩的大学时代,也有过一般。
我再次左右顾盼起来,手忙脚乱地将那些灰白色粉末与挖出来的泥土重新推到了泥坑里,拿着木盒与那封信朝着不远处的路灯奔跑起来。
我在林荫小道边的长椅上坐下,偶尔走过的男女,让我觉得好过了不少。我终于撕开了信的封口,将文戈唯一留下来的彰显她少女时光的物件展现了出来——如果真是她留下的话。
很普通的一页信纸,上面是那纤细却又企图飞舞的字迹。是一首诗……
你融入他的世界那晚
我被渔夫捕获
锋利的刺刀将我胸腔划开
延伸向世界的尽头
我的内脏散落
有爱你的心
有恨你的肝
还有还有……
还有纠缠不清的断肠
小诗的落款就是一个“鱼”字,时间是2005年7月30日。
我的手再次颤抖起来。这不是文戈当时留下来的东西,因为我们埋下这个木盒的日子是那年的7月24日,第二天,我和她便离开了学校。
鱼……
谁是鱼?
这个叫鱼的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只有我和文戈知晓的秘密?木盒里面的东西,是不是被他全部换走了?抑或,文戈最初就只是放下了这封她压根就没拆开过的信和那些奇怪的灰白色粉末?
我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12:00。让我觉得好笑的是,古大力居然起床了,搬条凳子坐在敞开的房间门口,歪着头看着心事重重走进来的我。
“有什么问题吗?”我不想和他废话,思绪还是比较凌乱,需要安安静静地睡下,将之捋一捋。但紧接着我发现古大力似乎并不是注视着我,他目光的焦点甚至绕开我,继续锁定在我身后的那扇合拢了的木门上。
我有点迷糊,将木盒放下,扭头对他问道:“大力,你在看什么呢?”
古大力没有回话,继续保持着他歪头坐着的姿势,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观察着我身后并没有动静的那扇门。
之前在后山滋生的那一丝寒意再次油然而生,我连忙跨出几步,站到古大力身边,去看他所死死盯着的位置。但就在这时,沉闷的鼾声与古大力的鼻息声一起悠扬地送达。我暗骂一句“见鬼!”,接着低头去看古大力,只见这肥汉微微睁开的眼睛中,透着如同沉静湖面的空灵。
我在他耳边沉声吼道:“嘿!”
古大力慌张地站了起来,定神后望向我:“沈……沈医生,你刚才去哪里了?我起来尿尿没看到你以为你梦游了。”
我冲他微微笑笑,也不想在这大半夜和他聊上几句什么,便转身朝卫生间走去,准备洗漱休息。
古大力也没追问,他的注意力总是会时不时被出现在他世界里的新事物吸引过去,并为之忘我思考。这次吸引他注意力的,是我带进来的那个木盒。
洗漱完走出卫生间的我,猛然发现古大力正坐在我的床头。他一只手搭在敞开的木盒上,另一只手的食指上沾了点遗留在木盒里的灰白色粉末,并一本正经地观察着。
我正要喝止他,可他却将那只食指伸到了嘴里。接着,他白了我一眼,很认真地对我说了句:“这是骨灰!人的骨灰。”


第五章 骨灰嗜异者
骨灰的主要成分是磷与钙,以及碳,所以骨灰的口感会像细沙。吃多了还会引起便秘,因为磷酸钙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吸收的缘故。
13
我曾经与一位精神科医生争论过关于嗜异症的问题,他有着足够多的临床案例,用数据得出能让他挺直腰杆的结论:有着异食喜好的那些孩子,在通过补充足够的锌后,这一无法被解释的坏毛病,一般都能够被对应治愈。但在我们心理学领域的学者看来,嗜异症,更多的是人们对于并不熟悉的物体所产生的强烈好奇心,这一好奇作用到行为就是伸出布满了味蕾的舌头,对这一新奇物体最直接地体验。
所以在我看来,古大力用狐疑的目光研究手指上蘸着的灰白色粉末的行为,并不属于异常。一个如他般智商高于普通人的家伙,具备了高于常人的好奇心,并不让人意外。只是……只是他在尝了尝这粉末后不假思索吐出的答案,却让我有点毛骨悚然,因为这一答案代表了两层意思。
首先,古大力之前是尝过骨灰的味道的,并且,他是在知道即将入口的东西是骨灰的情况下尝的,所以,他才能这么肯定地给此刻他手指上蘸着的粉末定性。这一结论让我不得不再一次提醒自己——他始终只是个被治愈的精神病患者,他的疯狂异于常人。
第二点就是作用到我与文戈过去故事中,这突然出现的骨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是谁的骨灰?是不是文戈亲手放进去的,抑或莫须有的第三个人将木盒替换后放进去的?不管是谁放进去的,他们放入这骨灰,究竟想要诠释什么呢?
古大力咀嚼了几下,喉头抖动了一下,那灰白色的粉末被他咽入胃部。
“沈医生,大半夜你从哪里带回来这么个骨灰盒啊?”古大力眨着眼睛问道。
我答非所问:“你能够确认这是骨灰吗?”
古大力点点头:“人类的尸体被送进火葬场的火炉后,有机物会被全部焚烧。剩下的无机物,也就是骨骼,最终成了骨灰。骨骼的主要成分是骨胶和磷酸盐,所以焚烧后的骨灰有一股子臭鸡蛋的味道,是骨胶融化的缘故。而骨灰的主要成分是磷与钙,以及碳,所以骨灰的口感会像细沙。嗯!吃多了还会引起便秘,因为磷酸钙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吸收的缘故。”古大力说到这里,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拿起一板奶片,并从中抠出一块递给我:“要不要来一块,补充点蛋白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