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不能抽烟,我们去外面说吧。”李昊朝酒店门口大步走去。
“你不是戒烟了吗?”邵波大步跟上打趣道。
李昊回答得冠冕堂皇:“我这是考虑到你小子的烟瘾会犯。”
“得!还是你考虑得周全。”邵波冲我做了个鬼脸,快步跟上。
我们仨站在酒店门口,李昊接过邵波递给他的烟,并再次朝着电梯门望了一眼,仿佛赵珂随时会杀个回马枪似的。
他吐出烟雾冲我说道:“说吧!什么事?”
“你们审过邱凌了没有?”我问道。
李昊摇头:“你真以为我是狄仁杰啊?逮到个人犯半小时不到就研究个透彻。刚才我在岛上警局给汪局打了个电话,老爷子说也不用急着审,邱凌手里的命案够枪毙好几次了,这次也不会再有这样那样的专家敢蹦出来叽歪什么的。所以,老爷子的意见是啥都不说,也啥都不问,直接等野神丸返航,将邱凌押回海阳市再说。”
“为什么不将他关在岛上的警局里,带到酒店来干吗?”邵波问道。
李昊瞪了他一眼:“这只是个小岛而已,那所谓的警局还不到一个游泳池大。日本同行也说了,晨曦岛上警力有限,甚至还不如酒店。现在,日方让酒店安排两个保安盯着我们楼层的监控,再说楼下也有保安24小时值班。今晚那俩警察会给我们盯一晚上,让我们先养养神儿。之后便是我们自己24小时瞅着,邱凌被脚镣手铐了,口耳鼻眼都被我给堵了,如果这都能跑了,那还真是新闻了。”
“他的每一次行动,又有哪一次不上新闻头条呢?”我小声说道。
“我还没来得及说你,你倒自己开始讨骂了是吗?”李昊不瞪邵波了,改瞪上了我,“你有没有想过你单独与邱凌会面意味着什么?他身上可是带着家伙的,犯下了那么多的杀孽,多弄死一个,他赚一个,你觉得他会皱个眉吗?”
我不想反驳他,再说他所说的也是事实。李昊似乎并不解气,继续道:“主要是看你这一年多里状态不好,才不想说太狠的话来刺激你。昨晚他就弄死了俩,说不定真把你结果了。”
我打断了他:“我叫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昨晚楼梯下的女尸不是他杀的。”
李昊一愣,接着追问一句:“邱凌自己说的?”
我点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邱凌说的话能信吗?”李昊反问道。
还没等到我说话,邵波就吱声了:“我觉得邱凌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说谎。况且,连环杀人犯在落网后,通常都喜欢大包大揽,将一些没有破获的命案给认了。在他们看来,反正已经有够多的命案在身了,更多的罪恶,反而会让他们激动与兴奋。”
李昊不说话,他手里那剩下的半截香烟在自顾自燃着,他似乎忘记了。半晌,他再次望向我:“邱凌还对你说了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接着将邱凌之前说的,跟他俩讲了个大概。当然,对于我与乐瑾瑜之间那些微妙的关系,我都是淡淡带过。他俩都知悉一二,但也一直局限在那一二。
最终,李昊的眉头又开始皱得如同麻花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手里的烟燃到尽头,烫得他将手甩了几下。接着,他一脸焦急地盯着之前夹烟的那两个手指:“完了,赵珂会看出来我抽了烟的。”
邵波站旁边乐:“赵珂这么闲,还会专门盯你的手指?”
李昊叹气:“别忘了她是个法医。”
邵波笑得更得意了。但这时,我却想起一件事来,对着李昊问道:“你和赵珂懂日语吗?”
李昊:“不懂。不过赵珂的英语还可以,和日本同行对个话问题不大。”
“那你之前所说的将邱凌带回到酒店羁押,是赵珂和日本人沟通后决定的吗?”我追问道。
李昊摇头:“今晚将邱凌抓获,对我们来说太意外了。之前最早将你与邱凌的行踪汇报过来的,就是岩田医生。接着,也是他说服了晨曦岛上的警方出动,将邱凌成功抓获。我们先一步将邱凌押到警局,也没有想太多如何羁押的问题。这时,岩田和乐瑾瑜赶过来,岩田最先提出了害怕邱凌再次逃跑的问题,并给日方同行描述了邱凌的可怕之处。最终,也是他的建议,让我们自己在酒店羁押人犯。”我的心在往下沉,我并不知道岩田这样做有什么样的目的。但是,他最初提到邱凌时闪烁着期待与憧憬的眼神,与他在邱凌被捕后那微笑着的表情,在我脑海中来回切换。
“李昊,日方警局里的羁押条件到底怎么样?你自己有没有进去看,还是岩田自说自话地告诉你的?”我又问道。
李昊答道:“我自己进去看了,设施确实比较简陋。不过,”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该有的都有,铁栏杆还挺粗的。”
我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了,接着,我看了一眼一旁的邵波,然后说道:“李昊,你是典型的力量型人格,具备比较强的控制欲。当然,我们这里说的控制欲并不是简单的对某个人的控制,而是你习惯了对于发生在你周遭,并且是你需要完成的事情的全盘控制。”
“打断下,”邵波插嘴道,“我记得我看过一本书,说有控制欲的人,内心世界有很强的不安全感来着。我们昊哥,”他扭头又看了李昊一眼,“我们昊哥不像没有安全感的人吧?”
“安全感不是单纯的对于自己安全的强烈需求。”我解释道,“岩田是位优秀的心理师,他一早就洞悉了李昊的弱点。于是,他只要放大一点点对于李昊当下最关心的邱凌越狱的可能性,我们的李大队骨子里对于‘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是办事不力的废物’的自大幻想便会像火焰一样,瞬间被点燃。并开始产生不安全感,担心邱凌真的再次越狱。然后,岩田还提了一个让李大队觉得很有建设性的建议,让我们的李大队将对看守邱凌一事的掌控,看上去更加牢固。”
“沈非,直接说你推断的结果吧!”李昊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我却没这么着急,反倒向他问道:“戴维和你说过岩田的事没有?”
“他没有说太多,只是说岩田是个对于所学比较钻研,也比较执着的人。”李昊回答道。
“那么,你有没有感觉他想表达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对你说呢?”我再次问道。
李昊应着:“他是想要我对岩田留个心。”
我点了点头,知悉了戴维并没有将发生在岩田周遭的奇怪事件告诉他这位好友。于是,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我咬了咬牙:“岩田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甚至,他可能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比如呢?”李昊看着我。
“比如,他具有在昨晚杀死那位楼梯下的女人的嫌疑。”我说完这句闭上了眼睛。因为我明白自己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如果、如果岩田并没有犯下罪孽,那我的武断,便是在迈向万劫不复。
“我突然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李昊伸手从邵波手里抢过半截燃着的香烟,“戴维陈跟我说过一个故事,是发生在他一个朋友身边的。不过之前,他并没有说过是谁,我也只是当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给听了。现在看来……”
他将烟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现在看来,他所说的是谁,我大概有数了。况且、况且昨晚岩田在和你聊起梯田人魔案时的表情,羡慕与期待毫不遮掩地溢出了眼眶。那么,他又怎么会放过一场与连环杀人犯面对面对抗的战争呢?”
“不对吧!”邵波否定了李昊的判定,“我却觉得在岩田看来,这不是一场血淋淋的战争,反倒是……一场游戏。嗯!或者说,是一次试验。”
第七个看守
第二天早上,我们几个聚集在李昊他们新换的套房里开了个小会。那两位日方的警官倚在里面房间的门边,不时看看里间被锁着的邱凌,又不时看看外面说着话的我们。半小时后,他俩要离开酒店,将看守邱凌的工作留给我们与酒店监控设备前坐着的保安们。
八戒昨晚没怎么睡,本就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门缝,为这早起耿耿于怀。但他的克星是邵波,他对邵波言听计从,所以也没有造次,一双门缝般的眼睛眨巴眨巴着,精神头并不大。大力倒还是亘古不变的表情,眼神游离。
我靠在墙边站着,墙壁的另一边,是坐在一张靠背椅上的邱凌。于是,墙壁变成了连接我与他的导体。不得不承认,对他这个凶徒的钻研,让我上瘾。我就是那个玩蛇的艺人,因为他,我又几近崩溃。每每他在我生命中荡起波澜时,接下来的几个日子,也总会掀起惊涛骇浪。
但有一点却又是我比较欢喜的——因为他,我会饱满热情,迎难而上。
李昊表情很严肃,他将我们几个人分成三个小组:他自己与古大力一组,值上午8点到下午4点;接下来是邵波和八戒一组;我和赵珂在晚上12点接班,守到凌晨。每一组负责看邱凌8个小时。李昊还要求,每一组值班的那8小时里,不能让邱凌离开视线。并且,他自己在不当班的时候,还会睡在套房外面这个房间里,不会随意离开。
八戒苦笑:“昊哥,我们这次是过来度假的。怎么到最后变成协助你办案了呢?”
李昊今儿个心情似乎不差,所以没冲八戒瞪眼,反倒和颜悦色地说道:“得!我知道你和大力在这岛上结识了两位姑娘。所以,我没有安排你们值夜班。大力和我现在当班,下午4点后就有空了。你稍微晚一点,到晚上12点也可以出去约个会什么的,不会有太大影响。”
八戒翻白眼:“只是……只是……昊哥,到晚上12点人家姑娘也要睡觉。”
李昊装作没听见。
就在这时,房门却被人敲响了。李昊和邵波两个人差不多同时站了起来,并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朝门走去。
接着赵珂也站了起来,并大声对门外说道:“Who is it?”
“你好!我是岩田介居,请问我方便进来吗?”门外传来岩田那悦耳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朝我望了过来,好像都在询问我的意见一般。我愣了一下,接着冲他们耸耸肩:“我无所谓。”
李昊往房间里面又走了几步,并压低了声音:“如果他真想搞什么幺蛾子,我反倒想见识见识,还不定是谁将谁的尾巴给揪住。”
我没出声,对李昊我有足够的了解。他很像一头雄狮,面前任何的艰难险阻,在他看来都微不足道。并且,任何人只要对他露出一丝试图挑衅他威严的举动,面对的都会是他那气场强大的迎战。
邵波往后退着,赵珂往前走着。他俩默契地为岩田的到来而搭建了一个场景,这一场景中的每个人并没有将岩田当成敌手,也并没有因为岩田的到来而有所动作。
嗯!我可能会有点例外。这也是之前他们都望向我的原因。
门被赵珂打开了,门外只有岩田一个人。他依旧穿着那套黑色西装,白色的衬衣依旧无瑕。他冲赵珂抱歉地笑笑,并朝着房间里看了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很自然地掠过,并没有停顿:“嘿!大伙都在啊!我就是过来问问有什么需要我和精卫帮忙的。”
赵珂笑着答道:“岩田先生费心了,李昊给分了个班,我们会轮流盯好邱凌的。再说,邱凌再怎么能耐,也只是个普通人,不可能上天入地的。”岩田点头:“是!是!”
接着,他朝我望了过来:“沈医生可能和我有点误会,我这趟过来,也想找他聊几句。毕竟、毕竟我之前对他就很仰慕,期待与他成为好朋友。自然不希望因为某些坏人可能对他说了什么,而令他对我有不好的看法。”
我扭过头,没再看他。
这时,岩田在我身后再次说道:“沈医生,不介意的话,我俩可以去下面走走吗?有些事在你知晓之后,可能会对自己昨晚所做的令人不愉快的事懊悔呢。”
他用的正是邵波最不喜欢听的那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果然,邵波微笑着开口了:“岩田先生,我们这几个朋友做事,一向都不经过大脑。有啥冒冒失失的举动,做了也就做了,不存在懊悔这个说法的。”
八戒和邵波一个鼻孔出气,这一刻自然开口帮腔:“没错,要不就不做,做了就不后悔。不走到最后,谁知道到底是对是错呢?”
他俩这么一唱一和,自然让岩田颜面上不太好看。尽管他一直和颜悦色,有着足够的礼貌。
我转过身来:“岩田先生,其实我也想和你多聊几句。只是,我们可能不能聊太久。”我边说边朝着门口走去。
“沈非,”赵珂望向我的眼睛,“不想下去就算了。”
我冲她微笑,她的所想我自然明白——她害怕我无法承受。但……
“鼻子没啥事了吧?”我故作轻松地冲岩田笑笑,并走出了房门。
岩田在我身后对着房间里的人客套了一句:“那么,各位失陪。”说完这话,他快步追上了我,在我身后小声说了句:“鼻子没什么。况且,你撞得也并不是很重。”
我们一起走进电梯,电梯间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我自顾自地抬头看着,用来掩饰与岩田独处时的尴尬。岩田也没出声,静静地站在我的身后。
很快,电梯门开了。我和岩田差不多同时伸出一只手到电梯门边,并礼貌地示意对方先出去。
接着,岩田笑了:“晨曦岛属于日本,沈医生你在这里算是客人。”
我也微笑了,没有退却,朝门外走去。
接着,我就看到了瑾瑜。
一头白发的瑾瑜。
身后的岩田小声说道:“沈非,尽管我并不乐意,但我还是想留这么个时间给你和她。”
电梯门合拢了,身后是岩田消失的一面世界。
情爱
人类寻求爱情,不单纯是为了性欲的满足。特殊亲密、温馨的男女关系才是情爱的本质,这也是人的爱情与动物的性冲动的本质区别。
于是,便有了柏拉图式情爱这么个词。
柏拉图情爱,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上的恋爱,其追求心灵沟通,排斥肉欲。柏拉图认为:当心灵拒绝肉体而向往真理的时候,这时的思想才是最好的。而当灵魂被肉体的罪恶所感染时,人们追求真理的愿望就不会得到满足。只有在对肉欲没有强烈的需求时,心境才是平和的。因为肉欲是人性中兽性的表现,但它又是每个生物体的本性。
有时候,我会想,邱凌对待文戈的情爱,是不是典型的柏拉图式情爱的一种体现呢?他始终认为爱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不去苛求对方回报,甚至不计较对方是否知道。那么这算不算典型的精神恋爱呢?
我想不明白,正如我始终想不明白太多太多人与人之间的故事一样。
很遗憾,一些时日后,我开始疯魔般眷顾对乐瑾瑜的情愫。属于她的每一个片段,都素雅,也高贵,没有一丝丝世俗的杂念杂糅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