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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容易啊!”岑晓从旁边抓了一张纸巾,开始擦拭脸上的泪,语气也慢慢过渡到我曾经接触过的那位素颜大学生的味道,“我妈妈长期不在家,楼下的李伯并不是很勤快。少楠只需要从后墙翻进来,然后踩着那边的一整排空调外机,几分钟就到了四楼。然后,他从我给他在阳台上留的窗户爬进来,穿过客厅,最后进入我的房间。”“岑晓,我可以打断一下你吗?”
岑晓:“你不是正在打断吗?”
“嗯!”我点头,“我的意思是打断你现在脑海中所想的东西,然后,听我说一个小小的故事。”
“你说吧。”岑晓应着。
“在每一个青春期少女的遐想世界里,都有着一位居住在城堡最顶端的公主。爱情,是她渴望却又害怕的。情欲,同样也是她试图尝试却又陌生的。本能对于安全的需求,会要让她谨慎面对这一切,并且,她会告诉自己,之所以自己没有放下包袱,大胆选择某一位阳光帅气男孩的原因,是因为高高的城堡与城堡下面守护的卫兵。”
面前的岑晓再次搂紧了弯曲的双腿,将头枕到膝盖上,这一聆听姿势非常好看。
我继续着:“终于有一天,一位并不存在的王子,出现在少女遐想世界里的城堡下方了。于是,少女会放飞想象力,自圆其说地为王子架设楼梯,甚至这楼梯荒谬到用自己的长发。最终,王子来到了楼顶,与少女思想世界中那位公主说着情话、亲吻,并发生着进一步的关系……但是,作为成年人,我们必须深刻地认识到,虚构的东西,始终只能在幻想中存在,如果陷入幻想中无法自拔,那么,你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社会,成为一个你想要成就的女人。”
岑晓笑了,并且笑出了声。她的眼袋在红色的灯光下显得很明显,但姣好的面容与白皙的肌肤,让人很自然地忽略着这一瑕疵:“沈医生,有没有人给你说过,其实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并且自负的混蛋而已。”
我耸了耸肩:“岑晓,我也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你刚才对我的评论,和很多癔症病患被我初次指正时,说的一模一样。”
“你觉得我是个疯子?”岑晓抱着双腿的手似乎在用力,进而让环抱膝盖的自己得以缩到一个更加狭小的空间里,这是在尝试最大化的自我保护,“沈非,我没有癔症,不但没有,而且我还能够很清晰地洞悉我身边某些人是否具备容易患上这一病症的癔症性格。”
我抬起右脚搭到了另一只脚上。作为一位男性心理咨询师,我不可能像女性同行一样,始终顺从着病患的跋扈,并伺机引导。相反,我喜欢一针见血地直击要害,让对方正视现实,从而走出阴霾。岑晓有着很明显的癔症状态,但她的癔症应该并不严重,在心理治疗后能够得到缓解并康复,问题不大。但是,我首先需要让她直面自己的问题所在,而不是一味地否定自己是个病人这一事实。
我搭上二郎腿的动作果然让岑晓开始气恼,因为我体现出来的对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在乎,并将她的嘶吼看成病患的叫嚣,这一点,很容易让她产生逆反,并企图做出某些事情或者说出某些话语,来吸引我的注意力。
终于,她松开了环抱双腿的手,细长的腿向前伸了伸,眉目间有了一种企图证明什么的决绝,而少了之前那种渴望被虐的柔弱。
“沈非,少楠是真实存在过的。这点我无法拿出证明,我也不想拿出证明,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我这辈子唯一深深爱着的男人。将他的故事对人宣泄,在我看来,是对他的亵渎。”岑晓一边说着一边站起,并指向了紧闭着的房门,“沈非,我承认,你是唯一能够敲开我心门的人,或许,和你多聊聊,我潜意识里面那些可怕的猛兽,确实能被你一一驯化。但我又觉得,你我之间能够走近的前提,是对对方最起码的尊重。而现在的你,让我感觉不到这一点。”
岑晓说着说着,眼泪再次开始漫出。我没有动弹,因为面前的她所展现出来的情感波动起伏,在这么短短的几十分钟内,落差实在太大了。甚至我在猜测,她会不会也有分裂型的人格。
“你走吧!我不想和你继续了。或者,今晚我让妈妈将你叫过来,实际上是个错误。我们就应该继续待在那个安全的地方,没必要回家的。”岑晓指着房门,表情无比坚决,“沈非,现在,你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请你离开。”
我愣了一下,因为岑晓这段话里有一个信息被我捕捉到了——“我们就应该继续待在那个安全的地方,没必要回家”。也就是说今晚之前,她们并没有在这个别墅里面住,而是在一个所谓的安全的地方……那么,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呢?又是什么因素会让她们去到那个安全的地方,到今晚才回来呢?
我没有继续往下想,反而站起来,因为在我看来,岑晓是个癔症患者这一客观事实,基本上可以被确定下来。那么,我在这里和一个正在发狂的精神病人较劲,似乎也没有太多意义。
“岑晓,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继续吧!”我朝着门口走去,接着,我拉开门,往外迈步。就在这时,我身后传来岑晓很无力的一句说辞:“我只是抑郁而已,抑郁到将要崩溃的程度而已。”话音落了,那扇门被重重带拢。
我装作没听到,朝着楼下走去。因为我想到了乐瑾瑜,让乐瑾瑜这个女性精神科医生来和岑晓聊聊关于癔症与抑郁的话题,似乎要比我好很多。
三楼的客厅里没有人,茶几上摆着两杯红酒,邵波在虎丘镇买的那件老土的暗红色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上,他的手机和车钥匙也搁在一旁。
我笑了,也不去想象正值壮年的他与风韵犹存的韩雪有可能发生什么。
我抓起他的车钥匙就要往楼下走,可茶几上一个银色的铝制掏耳勺又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我犹豫了一下,将这个掏耳勺放到衬衣口袋里。
一楼的保安表情木讷:“走啊?”
我点头。
我发动了邵波的汽车,朝着别墅区外面开去。4点了,城市中所有生灵都在睡梦中,安全需求得以满足后,他们享受着祥和与安宁。
而游荡在外者,宛如孤魂抑或无根絮尘。
我将车停到了空荡荡的滨海大道路边,放下车窗,望向远处如同钢铁猛兽般的高架铁路。突然间,我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伤感,眼眶紧接着开始湿润。我明白,刚才岑晓那来自骨髓深处的孤寂,已经感染到了我。她就是一个诱因,引诱出我满世界的孑然。
咸咸的液体,往下流淌……邱凌写过的那首小诗,在我脑海中出现。我没有尝试记下它,但可能就是那一次不经意的审阅过后,它烙入了我的潜意识深处。
犹记得那个清晨有个她
因为爱情横卧在铁轨上最终支离破碎
我们牵着手
看铁轨上整齐的躯干切片你说
那堆被蚊蝇欢喜的内脏里有爱吗?
我觉得是有的
或许被轧碎的爱
正是蚊蝇最欢喜的那片
第九章 窥探者
胖保安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他很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接着,他要求沈非把车窗合拢,掏出手机按开了一个视频并递了过来:“沈医生,你先看看这个,看完后我再给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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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海风将我吹醒,我猛地发现自己竟然睡在车子的驾驶位上,甚至车门都是敞开着的。我看了下表,7:11,整个世界都在逐步苏醒中。
我打给了邵波,依然没人接,他的手机应该还在沙发上孤零零地躺着。跳下车,伸展着手脚,接着想起今天是周六,前天晚上和乐瑾瑜在一起的时候,她开玩笑一般说起自己周六休息,还说要利用周六到我的诊所做个兼职。
她那张俏丽的脸庞,在我脑海中快速绽放,进而扩展成为一幅硕大的图案。突然间,我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想要马上见到她的冲动。这种冲动在很多年前也有过,那时候我在苏门大学的校园里,脑海里满是那位红色格子衬衣的姑娘……
我笑了,望向天空中的浅蓝色晨曦穹顶。因为有了之前的放肆泪流,我感觉自己正在迎接着一种叫作解脱的东西,驱使着它到来的,是豁然。
我深吸了一口气,避免自己的视线再次被那高架铁轨吸引。接着,我迈上车,打给了乐瑾瑜。
“沈医生,这么早有事吗?”乐瑾瑜的声音有点反常,冰冷到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嗯……”我不知道想要说什么了,“嗯!瑾瑜,你很忙吗?”
“在上课。”乐瑾瑜继续着她的冷淡,说完这三个字便没再吱声。
我没有继续,在考虑是不是需要收线了。可这时,我清晰地听到话筒另一边传来了乐瑾瑜的鼻息,也就是说,这一刻的她,手机依然紧紧地贴在脸上,等待着我开口继续话题。
我知道那天晚上我拒绝了她的举动,对她肯定会造成伤害的,那么,小师妹耍点小脾气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你不是说今天休息吗?怎么又在上课了?”我问道。
“关于香薰精油的课程。”她再次顿了顿,“沈医生,有事吗?”
“没。”我语气柔和,“你几点上完课,我想叫上你一起吃饭。”
话筒那头再次没有了声音,但我感觉得到对方情绪的愉悦。半晌,她语气缓和了不少:“11点前我会回到医院,你在医院等我吧!”
我应着,挂了线。接着,我用力地搓了搓手,然后贴在脸上,让有点凉意的面颊感受到一丝温暖。我轻车熟路地找出了邵波放在车上的电动剃须刀,又嚼了两颗他放在前排的口香糖。
汽车再次被我发动了,我看了看表,8点不到。我想现在就去海阳市精神病院,然后用几个小时的时间等候乐瑾瑜的归来,就像曾经在学院的我用几个小时等候文戈一样。
我径直将车开进了精神病院,放下车窗,我开始咀嚼路上买的早餐。可能是因为经历了这几天的种种,又被昨晚岑晓那具有侵略性的孤独感袭击过一次的缘故,心境潜移默化地渴望得到温暖与美好。不过,自己作为心理医生而养成的职业习惯,又引导着这一刻愉悦的自己开始惯性的思考——这有点反常的欣喜,是否预示着自己潜意识里的某种渴望正在得到满足?
答案很容易被捕捉到——岑晓的那个拥抱,将我砌得高高的城墙轰开了一条裂缝。她让我用医生面对病患这么一个理由,接纳了异性温热的身体。这种接纳一旦开启,也就是自己给自己划下的原则界限被冲破了一次,继而给自己一个理由,开始放肆。
我笑了,喝了一口手里的牛奶——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一缺口而开始泛滥感情,目前还不能肯定,但是能够肯定的是,这种感觉很好,很舒服。
就在我琢磨这一并没有太多意义问题时,从我车的后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呼喊声:“沈医生?”
我连忙扭头望过去,只见喊我的是之前在精神病院新院区监控室见过两次的那个胖保安。只是,这次他没有穿制服,黑色的西裤配了件宽松的蓝色条纹衬衣,乍一看这件衬衣还有点像医院的院服。
“您是……”我在脑子里开始搜索他的名字,最终发现见面两次,居然连他如何称呼也没有问过,每一次都是第一时间被邱凌吸引走了所有的注意力。
“我是监控中心的老刘啊!你和乐医生来过我们那里两次。”胖保安凑到了我跟前回答道。
我讪笑着:“你看我这记性,记得你人,但是一下卡在了怎么称呼你。怎么了?这会儿你不当班?”
“这个星期我晚班。”胖保安继续道,“沈医生今天怎么没去看眼镜那疯子?你每次过来不都是为了他吗?”
“嗯!我等乐医生,约了中午一起吃个饭。”我笑着答道。
“乐医生……哦!”胖保安表情一下严肃了,眼神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东西。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道。
“没啥……没啥!”胖保安边说边往前面走,“沈医生下次过来咱再唠唠吧,我要出去一趟。”说完他加快了脚步。
他的反常让我意识到可能在这几天里,他捕捉到了什么在他看来有点惊人的发现,而且他的这一发现,肯定与乐瑾瑜有关,或者与邱凌有关。因为我与他的世界的交接点,只有这两个人。尤为重要的一点是,我能捕捉到他的欲言又止,也就是说,经过某种催化后,他会给我说一些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事情。
我从副驾位置的手套箱里拿出两包邵波放在里面的烟,接着拉开了车门,对着胖保安喊道:“老刘师傅,你等下。”
他扭头,表情依然严肃:“咋了?”
我快步上前,将那两包烟塞给他:“没什么,就是看着你晚上值班也挺辛苦的,拿两包好烟给你尝尝。”
胖保安应着,低头看了下烟的牌子:“沈医生,你这……你这也太客气了。你给的这烟,一包顶我抽的一条了。”
我自己不抽烟,自然也不知道邵波藏在手套箱里的烟是多少钱一包的。我冲他微笑着:“没事,尝尝呗。”
我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他的眼神。只见他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大脑袋不自觉地左右晃了两下。最终,他压低了声:“沈医生,有个事我想给你说说,况且这几天我想来想去,也就只能给你说了。”
我装出一愣的表情:“什么事?很重要吗?”
“是……是……”胖保安犹豫着,最终咬了咬牙,“是关于乐瑾瑜与邱凌的。”
我的心往下一沉,因为之前我揣测着胖保安所知悉的秘密,肯定是关于乐瑾瑜抑或邱凌的,但是我以为只是他们两个人中某一个人的某一秘密。而目前胖保安想要说道的,竟是关于乐瑾瑜与邱凌他们两个人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胖保安扭头看了看我身后的车:“沈医生,去你车上吧,我给你看段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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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保安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他很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上午8点多的精神病院停车场本就安静。接着,他要求我将车窗合拢,最后,他掏出手机按开了一个视频并递了过来:“沈医生,你先看看这个,看完后我再给你说吧。”
我的心在快速下沉,因为我第一眼就认出了视频所拍摄的是监控墙上那个我最为关注的显示屏,屏幕里映射出的邱凌依然歪着头,一动不动地望向在他世界里的摄像头。而看着这段视频的我,又一次有了被他那冷冷目光注视着的不适感。
几秒后,本来昏暗的房间一下亮了不少,邱凌的头也扭向了一边,应该是有人走入了他的病房。
他站了起来,直面着那个方向。紧接着,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面部表情我无法捕捉到,但我有理由相信,他感受到了某种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