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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里?”李昊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想回答。这时,远处和八戒站在一起的古大力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要回苏门大学?”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只得避开他那不知道是该用笨拙还是犀利形容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和你一起回去吧?”乐瑾瑜说这话时站在诊所的大门口,望着外面停着的警车。
我“嗯”了一声,接着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陈蓦然教授:“老师,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吧!”教授点着头。
“你和李昊他们一起去省城,今天下午测试的整个过程,我希望你能在旁边看着。”
“可以。”教授说完便转向李昊,“李队,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很快。”李昊说这话时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他看了一眼我肩膀上已经裹好的纱布,大手便伸了过来,将衣服还没换好的我拉扯着往旁边走去。
“沈非,今天你和邱凌的这次对话收获大不大?不止是汪局关心,我也想马上知道。”李昊小声说道。
“李昊,邱凌比我们想象的强大太多太多了。”我也同样小声地回答着,“并且现在,我不但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有人格分裂,甚至能感觉到,他想要做的事情,会比现在我们所了解与掌握的更为可怕。”
“什么意思?”李昊边说边看着表。
“李昊,我不是个刑警。”我摇着头,“我只是觉得邱凌的被捕,似乎是他想要做的庞大计划中的一个起步而已。我能够揣测到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了,而现在,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这些话的同时,我将身上刚换上的衬衣纽扣全扣好了。
我转身望向其他人,每一个人眼神中其实都和李昊一样有着期待与好奇,想要知道在诊疗室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冲他们抱歉地笑了笑,大步朝门外走去,乐瑾瑜紧随在我身后。
我发动了汽车,与那辆警车擦肩而过时,我看见了邱凌,他已经醒来了,正在警车后面的铁栏杆处望着我。
我将车窗放下,迎上了他的眼神。
他笑了。
是的,邱凌笑了,用一种打量可怜猎物的笑容。
33
从海阳市到苏门有将近800公里,路况好的话,7个小时左右,遇到堵车就可能要久一点。
我们离开诊所便径直冲上高速,汽车一度开到了时速160。这时,天暗了下来,涌动的乌云好像它突然决定换上的面具,轰隆隆的阵雷喻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初夏的珠三角,暴雨本就是它最喜欢耍玩的花样。
我开始害怕起来,不断地超车,朝着苏门市的方向疾驶。一直没吭声的乐瑾瑜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沈非,你这样着急赶回苏门大学要做什么?”
我没吭声。
“邱凌给你说了什么?”
我还是没有回答她,抬眼望了望那业已乌黑的苍穹。我的手心又一次开始出汗了,我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越来越糟糕。甚至我已经明白——自己正在陷入一张巨大的网,而且越陷越深。而织网的蜘蛛,却是满脸无辜表情却又用嘲笑眼神望着我的邱凌。
这时,暴雨将至。我将车开得更快了,身旁的乐瑾瑜伸出手抓住了头顶的把手。我的沉默让她变得越发担忧,但也是因为我的沉默,她没有再次开口发问,默默地坐在我身旁。
我知道这是一个不错的女人,尽管她在某些瞬间流露出对我的急功近利以及些许神秘,但这些又可以理解成她职业塑造出来的习惯。她懂得在这个时候闭嘴,尽管她疑惑,但依然不会抗拒陪伴着疯狂飙车的我。
我又一次瞟了一眼天际的黑暗:“瑾瑜,能帮我查下苏门市今天是不是也有暴雨?”
瑾瑜点了下头,拿出手机按着,嘴里说道:“应该下的,这场台风带来的暴雨是全省范围的。”
我更加担忧,担忧着没有人知道的事……
“苏门的雨可能会晚一点,晚饭后吧!”瑾瑜看着手机说道。
我的呼吸变粗,但这时,高速公路前方似乎出现了车祸,三个车道上全都是拥堵的汽车。大风呼啸着,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落叶在空中飞舞,好像在尖啸的精灵。
我的车狼狈地停下,等候着前方的再次蠕动。乐瑾瑜将抓着把手的胳膊放下,扭头望向我:“沈非,你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如果你需要的话,让我开车吧!”
“我们要在大雨来临前赶到苏门大学。”我低声说道。
“为什么?”
我望向窗外,飞舞的落叶不知道飞向了哪里,空中只剩下被卷起的尘土。这些尘土颜色很浅,就像那个木盒中洒落一地的灰白色粉末。
雨终于下起来了,它们来得那么嚣张,那么跋扈。它们将空中浅色的尘土使劲地打下,并扼杀在地面。
我低声念叨着:“不要啊!不要!”我的碎碎念,就像邱凌身体里那个阻拦者。我开始感受到他的无可奈何与无法改变。
乐瑾瑜连忙摇了摇我的胳膊:“沈非,到底发生了什么?邱凌对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我吧!不要憋在自己的脑子里面,你会受不了的。”
我扭头望向了她,我的表情如何我自己并不知道,但从乐瑾瑜的眼睛中,我能看到的是越发强烈的担忧。我喃喃地说道:“我们要在苏门大学下雨以前赶到,因为……因为文戈的骨灰,被洒落在后山的泥土里。”
乐瑾瑜的脸色也瞬间变了。
一道撕裂苍穹的耀眼白色仿佛在诠释末日的恐怖,紧接着让人的心往下一沉的雷鸣,又那般强劲。暴雨终于倾盆而降,车厢中的我与乐瑾瑜,就像隔离在陋室中的渺小生灵。
周围的能见度被雨帘所阻,瓢泼的雨与短时间不可能疏通的车道让我心中越发凄苦。这一凄苦不会麻木,因为连日来心理世界经历的磨难,我早已绷到了神经即将裂开的极限,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不知何时会出现,或许,就是这场大雨。
我狼狈地抽泣起来,嘴里继续碎碎念道:“我拦不住的,我拦不住这场雨,也拦不住文戈的骨灰被雨打湿,拦不住她被混入泥土,就像我拦不住撞向她的那辆列车一样。”
“沈非,哭出来吧。”乐瑾瑜边说着边伸出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并将我往她的怀里拉。
我顺从地靠到了她倾过来的肩膀上,继续抽泣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是苦橙花的味道,这是用于催眠的精油。
我没有抗拒,因为瑾瑜说的没错,我需要抒怀,让自己越发紧绷的神经得以缓解。
乐瑾瑜的声音很轻柔:“沈非,我们的人生就是一本在阅读着的书。某一页,会让我们欣喜,但终究要翻过,翻过后,欣喜只是停留在原地。而某一页又会让我们那么悲伤,但经年累月,得到与失去,不过是阅读过程的某一次伸手而已。生命中的坎儿,是跨过去的,而不是绕过去的,这道理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明白,可你为什么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呢?”
我默默地流着泪。我很冷静,很冷静地脆弱着。乐瑾瑜的声音在继续:“沈非,你听,那雨落的声音,其实是那么悦耳。它们来到这世界,尽管来得匆匆,但是世界会因为它们而欣喜或悲伤。沈非,你再听雨刮的声音,一下……两下……”
她的声音越发轻柔,如同一只拉着我走向远处的温软手掌:“三下……”
“生命中的坎儿,是要跨过去的,而不是绕过去的。”
文戈那支离破碎的身体,并没有得到火葬场化妆师成功的修复,因为她的头颅如同一个被拍碎的西瓜四分五裂。最后,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被白布遮掩着,白布下,是尸块与碎骨。某些可能并不属于她身体的部分,也被收拢在一起。
她曾经温热的身体最终被推入了焚炉。我静静地站着,两边搀扶着我的是邵波与李昊,之所以搀扶,并不是因为我无法站稳,而是他们害怕我随时做出什么,跟随文戈离去。
文戈的父母泪流满面,他们的哭喊声,是当时我的世界的背景音。而我的内心世界里,相对来说却安静很多,只有水滴在缓缓滴落。我知道,那是裂开的心脏在哭泣。
朋友们陪我回家,亲人甚至住了过来。但我的沉默与不吃不喝,让他们惶恐不已。
出殡是在第三天下午,也下着暴雨。我站在墓园外面,远远地看着人群。和我一样没有打伞的邵波与李昊在尝试着点烟,但徒劳无功,因为雨帘没有允许。终于,李昊将手里没有点着的香烟对着地上一扔,冲到我面前低吼道:“沈非,你可以去死,没有人要拦你。只是你自己想想,文戈会不会愿意你这样做。”
“她不会愿意。”我望着李昊低声说道。
“那不就得了!”李昊用着他拙劣的手段企图说服我走出低谷,“那你还这么个不死不活的鬼样干吗呢?”
“我也不愿意她走,她知道的。”我伸出手想要推开他,因为他拦住了我望向人群的视线。
邵波在我身后冷笑:“沈非,你是个心理医生,道理你比我们懂得要多,总不可能你自己反倒走不出低谷,要沉沦到底吧?”
我摇着头,脸上是雨水在往下流淌。它们路过我的眼眶,进入其中,接着被稀释,又溢出。
乐瑾瑜的声音响起了:“你已经失去过了,也已经伤痛过了。但日子始终还要继续,谁也不可能真的成为谁的永恒,谁也不会是谁的世界。其实,你应该感到欣喜,在文戈姐的世界里,你成了永恒。”眼前的雨帘继续着,远处出殡的人群身影晃动着,看起来是那么朦胧。
“是吗?我是她的永恒吗?”我喃喃地说着。
我自己清楚答案——是的,我自然成为她的永恒,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于是乎,这些,成了我难以自拔的理由。
“但,你并不一定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乐瑾瑜的声音继续着,轻柔,具有魔力,“那么,你值得吗?你对邱凌越发了解,也越能洞悉文戈在邱凌世界里经过的事实。其实沈非,你的无法自拔,不过是你对自己的不愿救赎。实际上,你有足够的理由来救赎自己,因为你并不是她的全部。至少,她在没有结识你的时光里,有过一个叫作邱凌的男孩。”
凌晨1点,我们终于驶入了苏门大学,被暴雨蹂躏过的世界,显得那么恬静与安详。乐瑾瑜陪着我走上了后山,我们在那棵大树下久久地站着,落叶与不知道哪棵植物的花瓣被吹落一地,进而被雨点打入尘土。那片混着文戈骨灰的泥,经历过雨水洗礼后完全没有了被松动过的痕迹。
“要挖出来带走吗?”乐瑾瑜问道。
脸上泪痕早已风干的我摇了摇头:“不用了。”
“那你真的能够放下吗?”乐瑾瑜再次问道。
“放下了吧!这里,本来就是放下文戈的过去的地方。”我淡淡地说道,“放不下的,只是她在我内心世界里深深的烙印而已。”
乐瑾瑜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第十二章 虐猫事件
创伤的定义,是因为某件事或者情境的知觉,超过了我们能够成功应对与承受的能力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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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我还是7点不到就醒来了,前一天的放肆哭泣与宣泄倾吐,让我似乎好受了很多。但创伤,并不会这么简单就治愈的。
创伤的定义,是为某件事或者情境的知觉,超过了我们能够成功应对与承受的能力极限。通常来说,创伤性经历包含对身体和生命的威胁或一个个体化的经历、目睹死亡或悲哀的伤害。在我,这承受不了的,便是在我经历了深爱着的女人的死亡。
心理是人的一部分,实际上它也是作用到生理的。对创伤的治疗非常复杂,因为它还包含了帮助病人发现创伤所连接的恐惧、幻想和冲突。精神科医生会开处方药物,让创伤产生的对生理的伤害变得最小化。但心理层面的,就只有我们心理医生才能够帮助释怀。也就是说,我们心理学要寻找到创伤的最终根源,发现那个被死死拧着的结,将它打开。
其实,乐瑾瑜这位精神科医生对我的心理治疗,与其说是她治疗的成功,不如说是我自己对自己克服的成功。我让自己变得弱化,放肆地卸下防备,袒露自己的伤口。
我收拾妥当,下楼准备离开这座被我留下了文戈的城市。可在一楼的沙发上,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乐瑾瑜,她还穿着昨天跟我一起的那套运动服,单手托着头,眼睛闭合小寐着。我心里微微一酸,意识到这女人可能因为不放心我,留在一楼待了一宿。但越是这样,让我越发不敢上前摇醒她并说出什么感激对方的话语。
我不配……
我小声在前台办理了退房手续,静静地走出招待所的大门,发动了汽车。我透过车窗,又透过招待所的玻璃,窥探那睡着的美丽的女人。
下个月见吧!我暗暗想着:希望在你来到海阳市精神病院的时候,梯田人魔已经被定罪伏法,而不是被押入你将要工作的新单位接受强制治疗。
我接入车载电话,拨通了李昊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赵珂,她压低着声音:“李昊在睡觉,你等会儿,我出去给你说。”
我“嗯”了一声,对方脚步的声音通过车载音响放出,显得那么真实与接近。终于,赵珂的声音变大了,充斥着整个车厢:“李昊昨晚快两点才从省城回来,送完邱凌回看守所后,便赶到局里,和梯田人魔案专案组开紧急会议,一直忙到4点多才回来。”
“那让他多睡一会儿吧!赵珂,你昨天跟他们一起过去了吗?”“我没去,在局里和鉴证的同事为另外的案子忙活。”赵珂回答道。
“哦!那……那我晚点再打给李昊吧。”我有点失望,对于昨天下午邱凌在省厅接受的测试结果始终期待。
“沈非,我知道你想问他什么。”赵珂在那头深吸了一口气,“李昊昨天给我打电话时说你在诊疗后,只给他说了一句话,就是邱凌比我们目前看到的要强大太多太多了。”
“是的,我是这么给他说的。”
“嗯!那么对于昨天他在省厅的表现,也可以用这句话来回复你——邱凌,比我们看到的,强大了太多。”
“他战胜了机器?”
“是的。”赵珂应着,紧接着她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沈非,我是法医。在我这一层面,邱凌截至目前所呈现出来的一切,实际上已经能够定性为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精神病患者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
收线后我又拨给了陈教授,老教授在话筒那边咳嗽了一下:“沈非,你自己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