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
“宇津木夫妇被害事件,从法律上讲是很微妙的,可以判死刑,也可以判无期。从凶手的角度来看呢,他是由于被敲诈才动了杀人的念头。把存折作为被敲诈的证据,说不定法官会酌情轻判。”
纯一点头表示同意南乡的分析:“咱们继续挖吧!作为凶器的斧头,还有作为证据的存折、印鉴,应该就埋在这下面的某个地方。”
“好!”南乡疲惫的身体就像被抽了一鞭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们爬回陡坡上方,一边吃盒饭一边推测石头台阶的位置。现在已经知道大殿在哪里了,那么通向大殿的石头台阶就应该在陡坡右边。
他们在埋着增愿寺的泥土上标出了石头台阶所在的大致范围,插上作为标志的树枝,然后拿着金属探测仪,用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重点探查。从陡坡的右边走到左边,再从左边走到右边。一米一米地向下方移动,这是一项非常需要耐心的工作。
太阳消失在大山后面,周围开始被黑暗笼罩,他们丝毫没有懈怠,继续仔细探查。90%的陡坡已经探查完了,但他们根本没想过就这样无功而返。
就在纯一觉得如果继续探查需要灯光,想从背包里把手电筒拿出来的时候,金属探测仪的警报响了。纯一立刻凑到手持探测仪的南乡身旁一看,显示器上显示的深度是一点五米。这个位置距离下面可以行驶汽车的盘山路只有五米。
“我觉得这次一定错不了。”夜色朦胧中的南乡说道,“如果是这个位置呢,凶手也能从下面爬上来。”
纯一把两支手电筒都打开,放在地面上。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挥动铁锹猛挖。
南乡挖了一阵以后说道:“咱们先挖四周吧,碰坏了证据可就糟了。”
纯一点头表示同意,马上向下移动了几步,然后继续猛挖。
这里比陡坡中部的泥土坚硬得多,经过三十分钟左右的苦战,终于挖出一个跟一个人的身体大小差不多的洞穴。
“南乡先生!”纯一感觉到铁锹碰到了坚硬的东西,不禁兴奋地叫了起来,“南乡先生!石头台阶!”“好!再接再厉!”南乡也兴奋地叫道。
二人用手扒拉开泥土,露出宽约五十厘米的石头台阶。
纯一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十年前,凶手一定是把证据埋在了这里。”
“对!恐怕是凶手逼着树原亮埋的。凶手用斧头逼着树原亮挖洞,树原亮在挖洞时看到了这个台阶。”
紧接着,纯一在洞穴一侧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南乡先生!找到了!”“你戴手套了吗?”
“戴着呢!”南乡清理掉塑料袋周围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出来。那个塑料袋被卷成细长的形状,长约五十厘米,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打开看看!”南乡说着,解开在袋口缠了好几道的塑料绳,打开了那个黑色塑料袋。纯一赶紧用手电筒往塑料袋里照。
里面是一把小手斧。
“我们胜利了!”纯一大喜过望,欢呼起来。
“这次我们真的可以三呼万岁了!”南乡也欢呼了一声,然后仔细看了看黑色塑料袋里边的东西,“喂,纯一!还有印鉴呢!”“存折呢?记录着凶手名字的存折呢?”
南乡把袋子放在地面上,再次仔细查看:“没有存折,只有小手斧和印鉴。”
纯一感到有些不安。凶手并没有像南乡想象的那样把存折保存起来。莫非埋在了别的地方?想到这里,纯一问道:“还继续挖吗?”
“不挖了,金属探测仪对存折不会有反应的。”南乡说着又看了看塑料袋里边的东西,“印鉴上刻着‘宇津木’三个字,肯定是十年前那个事件的证据。”
“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
“最后的希望就是指纹了。小手斧和印鉴上如果有指纹的话……”南乡从背包里拿出手机,“这些证据足以促使中森检察官行动起来了。”
一个小时以后,中森乘坐公用车来到了现场。他还带来了一位男士,是一位检察事务官。大概是为了保证回收证据工作的客观性吧。
“你们立了大功啊!”中森看着浑身是泥的纯一和南乡高兴地说道。
“多亏了您提供的增愿寺的信息。”南乡也很高兴。
中森戴上白色的棉织手套,翻开那个黑色塑料袋,确认了一下里面的证据:“你们没有直接用手摸吧?”
“当然没有。”
中森迅速向部下发出指示。那个检察事务官把装着小手斧和印鉴的黑色塑料袋装进一个特大的专门用来装证据的透明塑料袋里,然后拿出带闪光灯的照相机,把现场及附近全都拍照下来。
检察事务官的工作完成以后,中森对那个事务官说:“辛苦你一趟,立刻把证据送到千叶县警察署去。”
“明白了。”检察事务官答应了一声,将证据放进了公用车里。
“证据上有没有指纹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纯一问道。
“今天夜里。”
南乡问道:“如果证据上有指纹,什么时候能得出结论?”
“最迟明天晚上就能得出结论。”
纯一和南乡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许是一种能做的都做了,并且取得了成果的充实感带来的吧,积攒了一整天的疲劳一下子释放了出来。
“如果能证明树原亮是被冤枉的,”中森为了不让身后的部下听见,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好好喝一顿,我请客。”
“那我可要喝个够!”南乡开心地笑了。
检察事务官亲自把南乡他们挖出来的证据送到了千叶县警察署科学搜查研究所。
指纹检测员立刻就把黑色塑料袋、小手斧和印鉴顺次放在了指纹检测设备上。抹上特殊染料,用氩激光一照,就会浮现出肉眼看不见的黄色的潜在指纹。检测结果,在黑色塑料袋的袋口部和印鉴上发现了几处成年人的指纹。
指纹检测员把这些指纹变换成数字数据输入计算机,再从指纹模样中抽出画像处理后的特征,最后输入被称为AFIS的自动指纹识别系统,大型计算机就开始以每秒识别770个指纹的惊人速度与警方保管的庞大指纹数据库进行对照识别。
与此同时,对小手斧和印鉴也做了其他方面的检测。
检测结果只确认了小手斧刃部有缺口,很有可能是作案工具,但是,不要说指纹,就连血液反应都没有。大概是凶手在行凶后非常仔细地洗净了凶器。
不过,印鉴是强有力的犯罪证据。“宇津木”三个字与十年前在银行拷贝的印鉴副本完全一致,就连肉眼根本分辨不出的边沿的细微凹凸都一致。科学搜查研究所负责鉴定的警察断定,这枚印鉴肯定是从犯罪现场拿出来的。
十四个小时以后,AFIS自动指纹识别系统终于成功地识别了指纹。这个指纹与警方的指纹数据库中保存的一个人的指纹完全吻合。
计算机筛出的十年前杀害宇津木夫妇的真正的凶手,是两年前因伤害致死罪被逮捕的那个叫三上纯一的青年。
第六章 处以被告人死刑
-1-千叶县警察署的紧急通知通过内部互联网送达千叶县地方检察院馆山分院时,中森检察官正在审讯室里做一个盗窃犯的检方当面笔录。
“中森先生!”来叫他的检察事务官一脸困惑,“十万火急!请来一下。”
中森把审讯工作交代给部下,走到检察事务官的办公桌前面。
“这是指纹检测的结果。”事务官说完,让中森检察官看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一个有前科的人的数据。
“啊?”
在看到电脑屏幕上的照片的一瞬间,中森检察官大惊失色,叫出声来。
“这个三上纯一,是不是昨晚在现场的那个年轻人?”
“是他!”中森一边说一边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合理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挖掘的过程中,纯一的手摸到了证据。但是,中森当场确认过纯一是戴了手套的,而且跟纯一在一起的南乡也绝不会让他的搭档犯这种低级错误。
难道十年前杀害宇津木夫妇的真凶是三上纯一?
想到这里,中森突然抬起头来。现在不是考虑纯一的事情的时候。只要指纹检测出来了,就必须采取紧急对策。
中森的脑海里浮现出打开了重审之门的划时代判决“白鸟决定[1]”。“存在疑点时其利益归被告人”这一铁则,也适用于再审制度。
中森立刻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千叶县地方检察院馆山分院给东京高等检察院打了一个电话。这个暗示死刑犯树原亮一案是冤案的报告立刻被送到了检察长那里,这位法务行政上的二号人物接到报告以后,用紧急电话的形式通知了法务省的事务次官。
“死刑犯树原亮的死刑立即停止执行。”
接到通知的事务次官惊愕万分。他看准内阁重组的时机,已经把《死刑执行命令书》送到了法务大臣的办公桌上。
事务次官一边快步向法务大臣办公室走去,一边在想也许能够避免最糟糕的事态发生。呈上命令书的时间是大前天,也是树原亮的第四次重审请求被完全驳回的那一天。法务大臣一般不到人事变动之前的最后一刻是不会签署命令的,因此可以说还有几天的缓冲时间。
法务大臣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个“不在”的牌子。事务次官走进大臣秘书办公室,打算向秘书科科长询问一下情况。就在那时,他看见秘书科科长的办公桌上放着树原亮的《死刑执行命令书》,不禁愕然。
在“关于对死刑犯树原亮执行死刑一事,请按照法官的宣判执行”这一行文字的后面,法务大臣按照惯例用红铅笔签了字。
“大臣终于签字了。”秘书科科长说。
事务次官呆呆地在那里站了很久,终于问道:“这份命令书有人看到过吗?”
“什么?”
“有多少人看到过这份命令书?”
“多少人?”秘书科科长听了事务次官的话感到困惑,“相关人员都看到了,而且已经通知东京拘留所了。”
事务次官呆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要遵守法律,对树原亮执行死刑,就是谁也制止不了的了。
南乡在胜浦市的公寓里一觉醒来,已经快中午了。昨天晚上他和纯一回到公寓里,向杉浦律师做了汇报,然后喝酒喝到黎明。
从被窝里爬出来,南乡立刻就感到全身肌肉疼痛,但这种疼痛是跟完成了一项工作之后的那种充实感融合在一起的,是一种让人感到心情愉快的疼痛。他去厨房洗脸时看到了纯一留下的字条。
“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如果指纹检测有了结果,请给我打电话。”
南乡的脸上浮现出会心的微笑。他决定今天休息一整天。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俩没有休息过一天,一直在不停地工作。对纯一来说,这还是他出狱后第一个休息日。
洗完脸,南乡正打算到外面去吃饭,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知道是中森检察官打来的,心想可能是指纹检测结果出来了,便马上接了电话。
“喂,我是南乡。”
“我是中森。”
“指纹检测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不,还没……先不说这个……”不知为什么检察官今天说话很不利索,“三上在你那儿吗?”
“三上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恐怕会很晚,”南乡笑了笑,突然严肃起来,“怎么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住址?”
“住址?您指的是我现在住的这个公寓吗?”南乡皱着眉头问,“出什么事了吗?”
“现在,胜浦市警察署的人正在找你们。”
“刑警找我们?”
“是的,”中森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指纹检测的结果出来了。从印鉴和塑料袋上检测到三上纯一的指纹。”
南乡一时没能理解检察官这话的意思。正在他发呆之时,从手机里又传来了中森的声音。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现在的住址,请给我打电话。还有,遇到胜浦市警察署的搜查员,请服从他们的指令。”
说完这些,中森挂断了电话。
三上纯一的指纹?
南乡陷入了沉思。他在拼命回忆昨天的事。在陡坡上探测时,纯一始终戴着手套;在挖出那个装着证据的黑色塑料袋时,南乡曾亲自嘱咐他千万不要直接用手碰。南乡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证据。
南乡自然也想到了发生在十年前的事件。宇津木夫妇被杀害的那天夜里,当时还是一个高中生的纯一和他的女朋友就在中凑郡。纯一的左臂负了伤,并且身上还有来历不明的钱。另外,和他一起被警察辅导的女朋友似乎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击,陷于茫然自失的状态……
想到这里,南乡不由得战栗起来。
应该登上13级台阶的不是树原亮,而是三上纯一!
当提出要找出这个事件的真正的凶手的时候,纯一曾表现出很强的抵触情绪,说什么不愿意把另一个人送上绞刑架。因为他清楚自己就是真正的凶手吗?
但是,南乡反过来又一想,如果纯一是真正的凶手,为什么还要积极地挖出证明自己是罪犯的证据呢?
南乡想给纯一打电话,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南乡需要时间,需要沉静下来慢慢思考的时间。
南乡又忽然想起了中森检察官的话,一种无法忍受的焦躁感袭上心头。就在此刻,胜浦市警察署的刑警们正在到处搜捕他们。
南乡一边迅速地换衣服一边考虑什么地方最安全。他知道刑警们找到这个公寓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是旅游旺季,到处都是观光客的大街上,也许是最安全的地方。
南乡拿起记事本和手机跑出了公寓。
走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南乡已经满身大汗了。这时他看到一家咖啡馆,心想,先进去凉快一下再说。他点了一杯冷饮,一摸口袋,幸运的是还有半包烟。他一边吸烟一边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南乡掏出手机,给查号台打了个电话:“请查一下位于东京旗之台附近的里里杂货店的电话号码。”
把杂货店的电话号码记在记事本上以后,南乡开始使劲回忆十年前纯一离家出走事件唯一的证人的名字。
木下友里!没错,派出所的警察确实叫她“木下友里小姐”。
这时,南乡看到咖啡店窗外开过去一辆警车。警灯亮着,但没鸣警笛。这是搜捕嫌疑犯时的通常做法。
南乡慌忙拨通了杂货店的号码。
接通音响了四下以后,杂货店那边一位中年女性接了电话。
“这里是里里杂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