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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林肯·莱姆正待在他位于中央公园西路的联排别墅里,面朝窗户,坐在红灰相间的美利驰轮椅上,正好在用第二种方式思考近期发生的一起命案。上周,市中心发生一起抢劫案,一个男子被失手杀死。当时是午夜时分,此人刚离开环境保护局的办公室,就被人拖进街对面一处废弃的建筑工地。他不肯交出钱包,与匪徒展开殊死搏斗,落败后被人用刀捅死。
这起案件的卷宗就放在他面前,就像大多数其他平平无奇的谋杀案一样,证据相当稀少:凶器很廉价,是一把锯齿菜刀,上面有些指纹,但在集成式自动指纹识别系统(IAFIS)或其他资料库里都匹配不上;工地的融雪上留下了一些模糊的脚印,但当天晚上又被落雪覆盖。现场的其他痕迹、垃圾或是烟头,新鲜程度都是一天以上,甚至一个礼拜以上的,基本都没用。种种迹象表明,这只是一起偶发事件,没有任何线索指向可能的嫌疑人。警方调查过受害者在环保局的同事,也询问过他的亲朋好友。被害人从不碰毒品,没有从事不法交易,也没有猜疑的情人或情敌。
鉴于少得可怜的证据,莱姆清楚这个案子只剩下一种破案方式:有人得意忘形地跟人炫耀,自己在市政厅附近抢过一个钱包。而他炫耀的对象又因为毒品、家暴或者是盗窃罪被抓,为了减轻量刑而把他供了出来。
对林肯·莱姆来说,这宗错手杀人的抢劫案只是一起隔岸观火的死亡事件。历史的,虚构的死亡。
这就是第一种观点。
而第二种看待死亡的方式更加走心:那就是当你曾经亲身打过交道的人,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在这个狂风大作、阴冷入骨的天气里,莱姆对这起抢劫案受害者之死漠不关心,却对另一起死亡感慨万分。
与莱姆关系密切的人不多。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他四肢瘫痪,颈部以下大部分都没有知觉。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跟人打交道的人。他是个科学怪人,一个重视思维层面的人。
哦,对了,他有过几个亲密的朋友、亲戚或是情人。还有妻子,现在是前妻了。
其中有汤姆,他的看护。
当然,还有阿米莉亚·萨克斯。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几天前死去的人跟莱姆的关系比以上所有人都更亲密,原因是:没有人能像他这样挑战莱姆,逼着他跳脱出自己本身已经非常宽广的思维疆域去思考问题,逼着他预判、谋划、质疑,也逼着他挣扎着活下去。而这个男人后来也几乎杀了他。这个男人绰号叫“钟表匠”,是莱姆遇到的犯罪分子中让他最感兴趣的一个。他有多重身份,其中主要的身份理查德·罗根是一个职业杀手,精心编排了一系列犯罪,从恐怖袭击到抢劫,应有尽有。只要任务够有挑战性,只要你付得起高昂的酬劳,他会为任何人干活儿。作为一名警方顾问,莱姆在决定是否接下委托时,采用的也是这样的标准。
“钟表匠”是少有的几个能在与莱姆的对弈中占据先机的犯罪分子之一。尽管莱姆最终设下陷阱,成功把罗根送进了监狱,但每次想到自己好几次都没能阻止他的计谋成功,莱姆还是会感到一阵心痛。而且“钟表匠”每次就算失败了,也还是有办法造成大破坏。有一次,罗根企图刺杀一名调查贩毒集团的墨西哥官员,虽然被莱姆成功拦截,但他还是引发了一起国际性事故(最后各方都同意封存相关案宗,假装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但现在,“钟表匠”死了。
他死在监狱里。莱姆刚听到消息时,怀疑他是被同监狱的犯人谋杀或是自杀。但不是,死因相当平淡:心脏病发作,严重的心脏病。昨天,莱姆跟医生谈了谈,医生说就算抢救回来,罗根也会留下严重的永久性脑损伤。医护人员不会说出诸如“他的死是福气”之类的话,但莱姆觉得他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一阵十月的狂风呼啸而来,又从莱姆家的窗外席卷而过。此刻他正待在客厅里,这是他心目中全世界最舒服、最自在的地方。这间维多利亚时期风格的起居室,现在被改装为一间装备齐全的法医实验室,用来检验证物的桌子一尘不染,电脑配备了高解析度的显示器,还有一台台精密的仪器和装备:气体与微颗粒物采样仪、潜在指纹显影箱、光学显微镜和扫描电子显微镜,以及最重要的——一套气相层析/质谱仪,这通常是法医实验室里最核心的仪器。
这里的设备价值数百万美元,足以让国内任何一家小型,甚至是中型警察局羡慕不已。这都是莱姆自掏腰包买的。当年他在犯罪现场意外受伤,导致全身瘫痪,拿到了巨额赔偿金;平时他为纽约警察局和其他执法机构担任顾问,报酬也相当可观。(他时不时还有些其他收入来源,比如好莱坞有人想根据他的办案经历写电视剧,其中一个备选标题就叫《轮椅上的男人》。另一个叫《莱姆推理》。托马斯在与那帮人沟通时,把莱姆的原话“他们是他妈的脑子坏掉了吗”?翻译为“承蒙厚爱,莱姆先生让我转达他的谢意。但他目前恐怕无暇分身参与这样的项目”。)
现在,莱姆把轮椅转了个方向,目光落在壁炉上的一个展示盒上。那里面放着一只精美的怀表。那是一只宝玑表,是“钟表匠”本人送给莱姆的礼物。
他的哀思是复杂的,也正折射出他一直思考的“看待死亡的两种方式”。“钟表匠”的死亡确实带来了一些现实层面的损失。他再也没有办法探查这个人的内心,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就像“钟表匠”这个绰号一样,罗根痴迷于时间和钟表,他甚至还会亲手制作一些钟和表;而他在筹谋罪案时,也呈现出无与伦比的精准。自从第一次交手之后,莱姆就惊叹于罗根强大的思维能力。他甚至希望“钟表匠”可以允许他前去探监,二人好好探讨一番他之前筹划的那些西洋棋局般的罪案。
罗根之死也留下了其他一些实际的遗憾。检察官曾给过他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供出曾经的雇主和共犯,就可以获取减刑。这个男人显然拥有一张巨大的犯罪网络,对于警方具有很大价值。还有传言说,罗根入狱之前也筹划了一些犯罪行动。
但罗根根本不买账。更令人恼火的是,他在庭上当场认罪,不给莱姆任何机会去了解他的经历、家庭和同伙。莱姆甚至计划在开庭时使用面部识别系统和便衣警察去清查旁听席上的人。
最后莱姆明白了,他无法接受罗根之死的原因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系。我们的对手定义了我们是谁,也激励着我们前行。“钟表匠”死了,林肯·莱姆的生命也逝去了一点点。
他看了看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莱姆团队中最年轻的成员,纽约市警察局的巡逻警员罗恩·普拉斯基,他正在整理那起市政厅抢劫杀人案的卷宗。
另一个是莱姆的看护,托马斯·莱斯顿。这名英俊瘦削的男子,穿着永远如今天这般完美无瑕:深棕色休闲裤,裤线笔挺得如同刀裁出一般;浅黄色衬衫搭配绿色和棕色条纹的动物图案领带,上面印的似乎是一两种猿猴的脸,看不太出来。莱姆自己的衣着没那么讲究,他的黑色运动衫和绿色长袖毛衣保暖又舒适。这对他就足够了。
“我想送一束花。”莱姆开口了。
“花?”托马斯问道。
“对,花,送一束花。现在人们应该还这么做吧?在花圈上写‘愿逝者安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逝者不安息还能怎么样?但总比写‘祝你好运’强一点,你觉得呢?”
“送花给……等等。你是在说理查德·罗根?”
“当然。还有哪个刚死的人值得我们送花?”
普拉斯基说道:“嗯,林肯,我是从没想到你会说出‘值得送花’这种话。”
“花!”林肯暴躁地说,“你们怎么就听不明白?”
“那你怎么就不高兴了?”托马斯问道。
这对看护和病人几乎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了。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想送花到殡仪馆去,但没人照办。我们可以去负责尸检的医院查查,看他们把尸体送到哪家殡仪馆去了。医院不负责防腐或者火化。”
普拉斯基说道:“听着,林肯。你可以这么想:这世上还是有正义的。可以说,”钟表匠“终究被处决了。”
普拉斯基是一名性格坚定、斗志昂扬的金发男子,作为犯罪现场警察,堪称尽职尽责,而莱姆则像是他的导师:不仅要教给他现场勘查的知识,还要教他动动脑子。眼下,他好像就没有好好动脑子。“菜鸟,一次突发的动脉阻塞,怎么能跟正义画上等号?如果纽约州的检察官不准备判处他死刑,那你也可以说这次猝死有损正义,而不是实现了正义。”
“我——”年轻人一时语塞,脸都涨红了。
“听着,菜鸟,我们就别管那些幼稚的评论了。还是谈谈花吧。去查查威彻斯特纪念医院什么时候把尸体送出去、要送到哪儿去。不管有没有告别仪式,我都希望把花尽快送到殡仪馆去,再附上一张卡片。”
“卡片上写什么?”
“就写我的名字。”
“送花?”阿米莉亚·萨克斯的声音从通往厨房和后门的走廊里传来。她走进客厅,向众人点头示意。
“林肯要给殡仪馆送花。送给理查德·罗根。我的意思是,还得要我去送。”
阿米莉亚脱下深色夹克,挂在墙上的一个钩子上。她穿着黑色紧身牛仔裤、黄色毛衣,以及一件黑色羊毛休闲外套,唯一表明她警探身份的,就是一把插在后腰上的格洛克手枪。但其实你很难从这件武器联想到一名执法者。看看这位身材高挑、纤细、一头浓密红色秀发的美人,你会以为她是一名时装模特。在加入纽约市警察局之前,她确实也当过模特。
萨克斯走到莱姆身边,吻了吻他的嘴唇,扑面而来一股唇膏和火药的味道。想来她今早去过靶场。
想到化妆品,莱姆突然想起市政厅抢劫杀人案的受害者离开办公室前刮了胡子,因为他的脖子和脸颊上残留有几乎难以发觉的微量剃须膏和细小胡楂。此外他还喷或者拍上了须后水。莱姆指出这一点,认为也许会对之后的调查有帮助,一直没说话的萨克斯开口了:“这么说,他那天晚上有社交活动,而且可能是约会——如果只是见男性朋友,你不太可能特意刮胡子的。莱姆,如果他最后没有在盥洗室里磨蹭五分钟,时机就变了。一些都会完全不同。他那天晚上也不会死。可能会度过漫长而完整的一生。”
他也可能醉醺醺地开着车,撞上一辆坐满小学生的校车。
胡乱猜测命运的安排,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第一种看待死亡的方式。第二种看待死亡的方式。
“你知道是哪家殡仪馆了吗?”萨克斯问道。
“还不知道。”
在罗根被捕前几分钟,他几乎就要成功干掉莱姆了。当时他承诺会放过萨克斯。也许他一时的心慈手软,是莱姆此刻为他哀悼的原因之一。
托马斯冲萨克斯点点头:“来点咖啡?还需要点别的吗?”“咖啡就行了,谢谢。”
“林肯,你呢?”
这位犯罪专家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托马斯端着杯子回来了,他把杯子递给萨克斯,萨克斯谢了他。尽管莱姆身上大多数神经都受到了损伤,但他的味觉细胞,也就是味蕾,依然运作完好。他尤其欣赏托马斯做得一手好咖啡。他从不用咖啡胶囊或现成的咖啡粉,至于“速溶”二字更是不存在于他的字典里。
托马斯对着萨克斯苦笑了一下:“你瞧,这次林肯是感情用事了吧?”
她捧着咖啡杯取暖,说道:“不,托马斯。我想他感情用事自有他的道理。”
啊哈,这才是我的萨克斯。总是开动脑筋。他就爱她这一点。二人的目光交会。莱姆看见她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萨克斯继续说道:“”钟表匠“始终是个谜。我们对他所知甚少——基本上只知道他在加利福尼亚有点人脉。可能是些根本查不出来的远房亲戚。这次也许是个好机会,我们可以查出认识他的或者给他干活的人;不管是正常的人际关系,还是犯罪同伙。你说对吗,莱姆?”
百分之百正确,他心想。
莱姆对普拉斯基说道:“等你查出了殡仪馆,我想让你去一趟。”
“我?”
“你的第一个卧底任务。”
“不是第一个!”他纠正道。
“第一个去葬礼的任务。”
“这还差不多,我该是个什么身份?”
莱姆说出他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哈罗德·鸽子(Pigeon)。”
“哈利·鸽子?”
“我正想着鸟儿呢。”莱姆冲着窗外点点头,那里有一个游隼的巢正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在恶劣的天气中,它们会把巢建在比较低的地方。
“哈利·鸽子。”普拉斯基摇着头,“没门。”
萨克斯哈哈大笑起来。莱姆皱着脸说:“我无所谓。你可以给自己起个他妈的好名字。”
“斯坦·瓦文萨。我外公的名字。”
“很好。”莱姆不耐烦地看了看房间一角,“在那里。自己拿一个。”
“那是什么?”
萨克斯帮他解释道:“预付费手机。我们平时会准备六七个放在这里,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情况。”
普拉斯基选了一个,讥讽道:“一台诺基亚。嗯,还是翻盖的。真是够先进的。”
萨克斯抢在他拨出电话之前说道:“一定要先记住这个号码,如果有人问你,可不能说得结结巴巴的。”
“当然,没问题。”普拉斯基先拨打了自己的手机,记下号码,然后走到远处去打电话。
萨克斯和莱姆继续研究市政厅抢劫案的现场记录,又做了一点修改。
不一会儿,普拉斯基回来了:“医院说他们还在等通知,看要送到哪里去。太平间主任说,几个小时之内应该就会有人来电话通知。”
莱姆打量着他:“你准备好了吗?”
“我想是的,准备好了。”
“如果有追悼会,你就去一下。如果没有的话,等有人来取遗物时,你要赶去那里。我送的花也要送过去。这样的话,你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搭话了。就说,那个差点被理查德·罗根杀死、又把他送进监狱的男人,给他的葬礼送了花。”
“瓦文萨应该是什么身份?”
“罗根的一个手下。具体是谁,我还没想好。我会接着想想,总之是一号神秘又危险的人物。”他皱起了眉头,“但愿你到时候别看起来像个纯洁无瑕的祭坛男童。你以前当过吗?”
“我和我哥哥都当过。”
“那赶紧把自己弄邋遢点。”
“别忘了还要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萨克斯补充道,“这比营造神秘感更难。”
托马斯给莱姆端来一杯配好吸管的咖啡。他显然注意到莱姆盯着萨克斯的那杯咖啡很久了。莱姆冲他点点头表示感谢。
还真是老夫老妻……
托马斯说:“我现在放心了,刚才我还以为看见你真情流露了呢。还好你说你只是设了个圈套,要查出死者的家人。我对你又恢复了信心。”
莱姆不满地嘟囔着:“很简单的逻辑推理。但你要知道,我并不真的像人们以为的那样铁石心肠。”
但实际上,莱姆想到送花确实有个人感情因素:向这位劲敌表示敬意。他甚至觉得如果现在死了的是他,“钟表匠”也会给他送花的。
看待死亡的第一种方式和第二种方式,当然不能概括所有情况。
莱姆轻轻点头。
“怎么了?”萨克斯说道。
“现在外面多少度?”
“差不多零度吧。”
“那台阶上是不是结冰了?”莱姆的小别墅配置了台阶和无障碍通道。
“屋后的台阶冻上了。”她说,“我觉得屋前的也够呛。”
“我猜,马上会有人上门。”
尽管缺乏科学依据,但莱姆还是相信在意外夺走了他的诸多功能之后,剩下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尤其是听力。他现在听到有人嘎吱嘎吱地走上屋前的台阶。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托马斯前去应门。
来访者的脚步声穿过走廊,我们这位巡警立刻认出了他。
“朗。”
一级探员朗·塞利托从转角处出现,穿过拱门,顺手脱下了他的博柏利风衣。大概因为他有点发福,也不太在意举止,这件风衣皱皱巴巴的。莱姆心想,他为什么不穿深色衣服,褶皱看起来不会那么明显。但当塞利托把外套顺手丢在一张藤椅上之后,莱姆立刻注意到他里面穿的藏青色西装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天气太糟了。”塞利托咕哝着。他掸了掸那头日渐稀薄的灰黑色头发,从上面抖下几粒冰碴,“不好意思。”托马斯跟他说没关系,并给他端上来一杯咖啡。
“太糟了。”探员一边重复着自己的话,一边像萨克斯那样捧着咖啡杯取暖。如果你将视线投向窗外,在那窝游隼的后面,是一片冰天雪地和茫茫白雾。连中央公园都若隐若现。
莱姆不怎么出门,所以天气如何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除非会影响到犯罪现场。或者帮他早早察觉来访的客人。
“就快完成了。”莱姆说着,冲那起市政厅抢劫杀人案的犯罪现场报告点点头。
“啊,是吧。但我不是为这个来的。”塞利托含混不清地说。
莱姆陷入沉思。塞利托是重案组的高级警官,如果他不是来取报告的,那一定是为了别的事,而且有希望是什么更有意思的事。另一个好迹象是,塞利托明明看见了一盘托马斯自制的黄油点心,却视而不见地转过身去。他的任务一定十万火急。
这也就意味着,更有吸引力。
“我们接到电话报案,是苏荷区的一起谋杀案。案发时间是今天早些时候。我们抽了签,你中选了。希望你有档期。”
“我根本没参加抽签,怎么会被选中?”
他呷了口咖啡,没理莱姆。“这可是块硬骨头。”
“我听着呢。”
“一家时装店的女店员,在店铺地下室里被绑架了。凶手拖着她穿过一个出口,把她拖进建筑下方的隧道里。”
莱姆知道苏荷区地下的那些隧道,都是几年前挖的,用来在工业厂房之间运送货物。他也一直认为,早晚会有人在这些隧道里杀人。
“有性侵行为吗?”
“没有,阿米莉亚。”塞利托说道,“嫌疑人好像还是个刺青艺术家。而且据说手艺还真他妈的不错。他给受害者刺了个图案,只不过用的不是墨水而是毒药。”
莱姆已经当了很多年法医学家,非常善于在证据有限的情况下做出精确的推理。但推理的前提是,现有的事实有旧例可循。但这次的信息对莱姆来说是全新的,既找不到类似的案例,也没有现成的理论可用。
“用的什么毒?”
“还没查出来。我说了,案发不久。我们还在封锁现场。”“再多说点,朗。那枚刺青的图案是什么?”
“他们说,是几个单词。”
情节越来越扑朔迷离了。“是什么词?”
“现场的警员没说。但他们说看起来像是一句话中的一部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会寻找更多受害者,”莱姆说道,“来传达完整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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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利托开始介绍案情:
“她叫克洛伊·摩尔,二十六岁。是个兼职演员,演过几部广告,在几部恐怖片里跑过龙套。主要收入来源是在那家服装店当店员。”
萨克斯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有没有情感纠葛,婚姻纠葛,或是多角恋情?
“目前来看,应该没有。我们刚开始在附近调查,但是根据她同事和室友的访谈结果,她的社交关系良好。为人相当保守。目前没有男友,也没有纠缠不清的前男友。”
莱姆好奇地问道:“除了把她毒死的那个刺青,她身上还有别的刺青吗?”
“不知道。法医组的人正式宣布死亡后,最先抵达现场的一批警员就撤离了。”
本市的法医一旦抵达现场并正式宣布受害者死亡,犯罪现场就开始封锁,各项程序一一展开。一旦正式宣布死亡,任何人都没有理由逗留现场。莱姆非常支持让最先抵达现场的警探赶紧滚蛋,免得污染现场。“很好。”他对塞利托说。他意识到自己正采用第一种看待死亡的方式。
“好了,萨克斯。那件公务员的案子我们说到哪里了?”他看了一眼市政厅案的卷宗。
“我想已经完成了,还要等一份那个品牌刀具的购买者记录。但我敢说嫌疑人用的肯定不是自己的信用卡,也没填什么售后服务的调查问卷。所以基本没什么可做的了。”
“我同意。那么好了,朗,这个案子我们接了。但我还是注意到,你根本没问过我,只是代替我抽了签,就踩着烂泥跑到这里,觉得我肯定会接单。”
“不接案子,你他妈的还能干点别的什么,林肯?去中央公园越野滑雪吗?”
莱姆其实很喜欢人们像塞利托这样,毫不忌讳地拿他的身体残疾来开玩笑。让他恼火的反而是那些把他当作破布娃娃小心翼翼对待的人:没事了,没事了,可怜的孩子……
塞利托接着说:“我已经打电话给皇后区的犯罪现场勘查小组,他们派出了一辆快速反应车。那些人由你指挥,阿米莉亚。”“这就出发。”说着,她戴上羊毛围巾和手套,又从架子上选了另一件中长款的皮夹克,一直到大腿中间。这么多年间,莱姆从没看见她穿超过膝盖的长款外套。她只穿皮夹克或运动衫,也很少穿防风外套,除非是卧底或参加特勤攻坚行动。
又一阵狂风大作,猛烈地摇动着窗框。莱姆差点忍不住要嘱咐萨克斯小心点,她开的那辆老式四驱跑车在冰上跑得不太稳。但让萨克斯小心点,就像让莱姆耐心点一样,根本没用。“需要帮手吗?”普拉斯基问道。
莱姆考虑着。他问萨克斯:“你要带上他吗?”
“不知道,应该不用。只有一个受害者,现场又是封闭的小空间。”
“暂时不需要,菜鸟,你就安心去葬礼卧底吧。先留在这里,我们再想想你该讲一个什么故事。”
“没问题,林肯。”
“我会从现场打电话回来。”萨克斯说着,拿起装通信设备的黑色帆布包就走了。平时她都用这套设备跟莱姆联络。狂风又继续呼啸了一阵,然后平静了下来。
莱姆注意到塞利托正在揉眼睛。他脸色发灰,看起来筋疲力尽。
塞利托发现莱姆在看他,说道:“大都会博物馆发生了一起该死的案子。害我整晚没睡。谁会闯进一个放着价值十亿美元艺术品的地方,只是四处摸摸,然后两手空空地出门?讲不通。”上个星期,至少三名非常聪明的嫌疑人在闭馆时闯进第五大道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他们屏蔽了监控,警铃也失灵了——这可是个高难度的操作。经过一番彻底搜查,发现嫌疑人只在两个区域内活动:一个是对公众开放的古代武器厅,这里摆满了剑、战斧、盔甲和几百件锋利的其他武器,通常是小学男生的最爱;另一个是博物馆的地下档案馆,储藏和修复藏品的区域。他们在这里逗留了几个小时,远程重启了警报系统。调查发现警报系统曾经中断过,对监控的故障进行了电脑分析,又检查了各个展厅,才拼凑出当晚的大致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