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汉深呼吸,点点头:“间歇性想念。”
“你知道我的身份,我相信。”
“我不信。我相信你也不信。”
“我相信证据。”
“证据不是真相。它们听起来是一个东西,但其实是两个。”
“左汉,”卢克挺直身子,直视左汉的眼睛,“我虽然和左局没有血缘关系,但我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视之如父。我不会放过一个害他的人,但也不会在证据确凿后无休止地纠缠。你要是还像前几年那样和我吵,那咱俩没法沟通。”
“你认为证据确凿么?那我又得告诉你,证据确凿和证据充分也是两个概念。那几个毒贩的上级显然和他们进行了切割,你们抓起来的人虽然也都有头有脸,但绝不是真正的大人物。”
“好一个‘显然和他们进行了切割’,那我问你,证据呢?”
左汉哑口无言,但还是小声咕哝道:“我连卷宗都没碰过,怎么给证据……”
“你够了,有本事考进来当警察,否则别叨叨。”
闻言,左汉颓然坐下,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冒失,怏怏道:“就当我没说过。你来干吗?”
“也不是急事,你现在情绪稳定吗?”
“稳得很,和你低廉的工资一样稳。”
“那好,”卢克为了挣到他低廉的工资,朝左汉走近一步,“在郭涛那儿看监控累了,想来你这儿上上课。”
“想听什么?”
“画儿啊,难不成让你教我刑侦知识?”
左汉这才想起,他之前曾说过如果卢克感兴趣,他可以说说《早春图》以及中国画的风水讲究和哲学基础。不过他还是想气气卢克,道:“在刑侦方面,你我都算是左明义的徒弟,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大师兄吧。”
“大师兄好!不会刑侦的诗人不是好画家。请大师兄给师弟讲画。”卢克说罢假模假式地作揖。
“免礼。”左汉道,“不知师弟想要为兄传授什么独门秘籍?”
卢克到底是个粗人,酸文人的讲究只从三俗历史剧中学到了皮毛,实在无力沟通,于是眉毛一皱,身子一挺:“你大爷的,给我讲《早春图》!”
左汉一笑:“讲《早春图》可以,不过我认为卢队长应该抽空系统补一补中国画的哲学基础,否则永远没法理解‘大画师’的想法。”
“现在就有空。”
“那好,今天就由左老师给你上一课。”
“洗耳恭听。”


第十三章 中国画的哲学
卢克跟着左汉来到文体活动室。之前他们从整个余东书画圈“搜刮”来的画作都还存放于此,只是已被装进大纸箱中堆叠起来,并不显得杂乱,外人也不知里边放着哪类垃圾。
左汉还把家里不少参考资料堆在这里,俨然将其当成了私人办公室。他走到活动室东边一角,翻出两张折起的图,拿来放在乒乓球桌上分别展开。一张是《溪山行旅图》高清原大单页,一张是《早春图》,安徽美术出版社的版本。
“今天我就选一个角度,讲讲中国画的哲学基础,或者用‘大画师’的话来说——中国画的风水。为了让卢队长有个直观感受,除了这次的《早春图》,我还选了被誉为‘宋画第一’的《溪山行旅图》作为范例,我先从这张讲起。”
卢克点头。
左老师还真明白如何当老师,一上来就让卢克先动脑子:“《溪山行旅图》是北宋范宽的名作。你先看,看完后,以你刑侦专业高才生的洞察力,告诉我你都看出了什么。”
卢克依言认真看起来。然而就像医学生看法律文献,历史学家读量子力学论文,他每个字都看得懂,连起来却不知什么意思,只能说出第一感受:“不就是些山啊,树啊,石头啊,水啊,再不然就房子啊,人啊……哦,这里还是一排的行人。这些山水画都大同小异,又不像小说,还能读出不同的故事。”
“好。不出所料,看得很肤浅。”左汉的嘲讽如约而至,却见好就收,“我非常喜欢这张,很遗憾‘大画师’没打算画,其实我真挺想看看他是怎么临摹的。”
“反正一张画换一条人命,你不如把自己献出来好了。”
左汉翻个白眼,言归正传道:“你要看懂中国古代山水画,首先得明确一个‘龙脉’的概念,山水画都讲究龙脉的绵延,就比如说这张,乍一看你看不出有什么绵延之势。但仔细一琢磨就会发现,占据几乎整个画面的这座主峰是龙头,然后龙身往右边延伸,接着又甩向左下方。你可以明显感觉这条龙的龙身隐于主峰背后,甚至在画面之外,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深不可测。”
卢克虽觉牵强,但还是点点头。
左汉喝口水,继续道:“我简单讲一下方位。无论是上面的山峰还是底下的石头,都是左边亮,右边暗,说明阳光自左边照来,画面左侧为东方,阳面;右侧为西方,阴面。画面下方为北,上方为南。概括来说,就是上南下北,左东右西。”
“说这个是什么目的?”
“你知道‘四象’吗?就是道教的四灵神君,源于中国远古的星宿信仰。”
(《溪山行旅图》,北宋·范宽,纵206.3cm,横103.3cm)
“知道一点,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对,确切地说,青龙在东,白虎在西,朱雀在南,玄武在北。”
卢克立马开窍,急忙去对应这张画的各个方位。
左汉指着画面下部的小山丘道:“左边,即东边这一团是青龙,这个不明显,但上面为数不多的树木,造型极像龙头上的角,毕竟这是山水画,人家不可能真给你画出来一条龙。右边,即西边这一座山,颇似一头伏卧的猛虎,但也不太明显,只可意会。上边,即南边这组大山,从龙脉角度解释为龙,但你看山头深色的部分,其形象正如一只展开羽翅的朱雀,而甩向左下角的龙脉,正是朱雀的长尾。在古代,朱雀与凤凰颇有渊源,甚至有朱雀生凤之说,所以朱雀的尾部也是长的。而这幅画里面最明显的莫过于正下方,也就是北方的玄武之位。玄武是一种由龟和蛇组成的灵物,最原始的意义其实就是神龟。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最底下的一组石头,我给它加个眼睛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大乌龟啊!”
卢克听前两个还觉得牵强,到朱雀部分,隐隐发现有些意思。而目光移到下方的玄武之位,他不得不承认,这里真的很像一只乌龟,不禁愕然。看来左汉说得没错,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名作确实暗藏玄机,绝不是山山水水的简单堆砌。而“大画师”,则是深谙此道之人。
见卢克面露惊异之色,左汉洋洋得意:“接下来给卢队长好好讲讲‘大画师’临摹的这张《早春图》。”
语毕,不待左汉动手,满脸兴奋的卢克自觉把在一边晾了许久的《早春图》复制品拿到近前。
“看这张,有什么发现?”左汉再次不怀好意地问了相同的问题。
卢克本来下意识地要重复刚才的评论,但猛地想起边上这位老神棍的嘲讽,挣扎了半晌才挤出点儿牙膏:“非得说出什么不同的话,这《早春图》的笔法肯定比另一张,叫什么来着?……”
“《溪山行旅图》。”
“哦,肯定比那张要柔媚多了。那张一看就是北方的大山,很刚。而这《早春图》就娘气。”
“说完了?”
“完了。”
“还是很肤浅,”左汉仿佛在教育一个前途一片黑暗的小学生,“而且你对《早春图》的理解也不完全对。其实《早春图》的线条虽然看上去弯,但每根都极有韧性,你看画上的树枝就知道了。举个例子,一根钢材,那种太硬的,其实容易折断;而不易折断的,都是韧性大的。在国画中,真正高级的线条都有很强的韧性。”
“你不是要给我说哲学吗,怎么讲到这些技术层面的东西了?”
“这也是哲学的一部分。中国画的哲学体现在画面构图、造型、用笔、用墨、用色等各方面。”左汉拿起一支红色马克笔,打开笔盖,“我还是挑最主要的说吧。”
卢克让开半个身位,等着左汉在这张《早春图》复制品上张牙舞爪。然而左汉也没着急画什么东西,而是自行退后一步,眯起眼睛,好看得宏观一些。
“郭熙是北宋的山水画大家,他有一本画语录叫《林泉高致》,是绘画理论中的经典。这个郭熙对时间特别敏感,也十分热衷描绘不同时间的大自然,就像莫奈沉迷于对不同时间自然光线的研究和描摹一样。”左汉将目光从画面转向卢克,“比如仅仅画个《早春图》,他就出过不少作品。这些作品对时间和状态有着严格的区分,包括早春云景、早春残雪、早春雪霁、早春雨霁、早春寒云、早春烟雨、早春晚景,等等。可以想见,这个郭熙对早春是有多喜爱,对不同时间大自然的微妙变化又有多么精细的观察。你看这画面上的山只是山,水只是水,云只是云,但这幅描绘的,是早春雨霁,这里面树叶的多少、水量的多少、云量的多少,都是按照春天下完雨后的状态来画的,其实非常科学,非常有讲究。”
卢克托着腮,将画面与自己印象中的早春光景一一对照,不禁点头。
左汉假设他听懂了,继续道:“郭熙有一句名言:‘春山如笑,夏山如滴,秋山如妆,冬山如睡。’就是说,春天的山应该是欢欣的,有生机的,万物从冬眠中醒来,重新看到这个世界,理所当然是愉悦的。夏天的山,因为降水丰沛,植被枝繁叶茂,苍翠欲滴。秋天的山,层林尽染,不同层次的红色、黄色、绿色交织,如同世界换上美丽的妆容。冬天的山,一片萧瑟,万物停止疯长,进入冬眠,整座山也如同沉沉睡去。这是一种将大自然拟人化的表述,蕴含了中国画‘天人合一’的哲学。”
“有道理。”卢克说,“‘大画师’在《早春图》血画上的落款,并没有模仿原画中的落款,而是写了‘春山如笑’。这是否意味着,在《万壑松风图》上他打算写‘夏山如滴’?”
“聪明。”左汉肯定道,“不过后来也有画家提出‘夏山如怒’,愤怒的怒,‘大画师’也有可能采用这个。夏天的草木生长是很疯狂的,如同愤怒一样,不难理解。”
卢克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且你看,郭熙这张的构图尤为奇妙,像不像一个大写的‘笑’字?”
卢克也后退一步,定睛一看,果然如此!真没想到刚才看这些山峰平淡无奇,原来哪座放在哪个位置,都是被经营好的,不由赞叹。
卢克的表情让左汉称心如意,于是他继续给卢队长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其实刚才说的并不是这幅画最大的伏笔。《早春图》的第一要旨是体现龙脉。清代画家王原祁在《雨窗漫笔》中说:‘画中龙脉,开合起伏,古法兼备,未经标出。’他认为山水画的气势和结构,比笔墨重要。山有主峰、支脉,它们构成的起伏之势犹如蟠曲神游的巨龙。山脊绵延相连,气就贯通起来。山的走势要有来去,有照应,有关联,既错综变化,又和谐统一。”
就在卢克听到差点儿打瞌睡的时候,左汉手里的红色马克笔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一边在画上圈圈点点,一边道:“在《早春图》里,郭熙其实藏了两条龙。你先看最底下深色的部分。底部正中的这块大石其实是龙头,龙头两边刚好并列着两块几乎一样大的石头,这是一对龙爪。而龙头上面还有两棵松树,这是画面中颜色最深、位置最居中的景,象征一对龙角。这样安排,一个醒目的龙头就被勾勒出来了——它居于画面底部正中,正面逼视看画的人。同时,龙的左右两只爪子牢牢抓住画面底盘,承受整个画面的重量,令人震撼。”
(《早春图》,北宋·郭熙,纵158.3cm,横108.1cm)
说话间,红色的笔迹已经将龙头和龙爪描了出来。他继续往上画,同时解释道:“从两棵松树往上延伸的这块山石,也是墨色较深的部分,这是龙身。如果给整张图画一条对角线,那么这个龙身在画面正中的那个交叉点开始扭曲,走势往左拐,最后延伸到左边那座次峰。这是第一条龙脉。”左汉要画第二条,看看手中的笔,问,“还有其他颜色吗?”
卢克听得入神,两秒才反应过来,急忙屁颠屁颠跑到门口储物柜,取来一支蓝色马克笔递给左汉。他尚未发现自己已被左汉的讲解吸引。
“这第二条龙的龙头在画面右边,也画有两棵小松树。和第一条相比,这条的头部并不明显——不仅面积小,而且颜色淡。但这恰恰体现了一主一次、一显一隐、一阳一阴的辩证法。在‘大画师’的仿作中,他甚至让浓处更浓,淡处更淡,刻意强调了两条龙的对比,而非像大多画家和美院学生一样,只看到郭熙的用笔和渲染,努力画得一模一样。‘大画师’已经完全从表象跳出来,从哲学的高度分析这幅作品,可见他对中国画的理解有多么深刻。”
卢克皱着眉,不言语,只是点头,努力消化自己听到的信息。
左汉继续用蓝笔往上描:“在画面下部占据主导的是第一条龙,然而这原本头部居次位的第二条龙,随着其龙脉往上延伸,却最终占据了画面主峰的位置,远远高于刚才那条龙——这又体现了主次转化、阴阳转化的辩证法。所谓阳极生阴,阴极生阳,主次交替,盛衰轮回。”
卢克倒吸一口凉气。能从一幅画中看出如此深意,这个对手确实不简单。
左汉同时拿起两根不同颜色的笔,分别将次峰左侧近乎平行的一上一下两道模糊远山标出来,道:“这还没完。这两道,是两条龙的龙尾。画面前方,双龙赴水探珠,中间经过一系列矛盾转化,最终在龙尾交会——这就是矛盾的对立统一,和而不同。”
“这是马克思的辩证法啊!”卢克感觉自己从业以来还从未如此一惊一乍过,回想刚才自己对这堆山粗浅的认识,他这个刑警队长,着实觉得无地自容又极度震撼。
“其实一些中国古代的朴素哲学思想,本来就有与马克思哲学相通的地方。呵呵,算你有福气,放眼全国各大美院,百分百没有老师会讲这个。”
两人正聊得起劲,只听卢克手机“叮”的一声脆响,他下意识拿起来,见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他将手机解锁,内容竟是一首七言绝句。联想到最近发生的种种离奇事,他的心不禁咯噔一下,读完第一行,更是险些儿惊掉下巴。他甚至没有去看剩下三行,便直接将手机推给身边的专家左老师。
“肯定是‘大画师’发的!”
左汉瞅了眼卢克,又惊又疑地接过来看:“呦呵,还是首绝句。”
“别废话,快看看什么意思!”
左汉也颇为好奇,于是斜着眼睛,用气声轻轻读道:
阳龙探水阴龙趋,
未必先发得玉珠。
大美天然求独占,
云中真假辨他无?
“这……这说的怎么像是咱们刚分析完的《早春图》?”左汉疑心“大画师”莫不是能掐会算了,他们刚说完《早春图》的布局,居然就给卢克发来这么一首诗。
“我看第一句就觉得是,不过我在这方面理解能力不行,你再给我详细解释解释。”
“首先声明一下,这绝不是什么好诗,‘大画师’的用意就是想通过这诗向我们暗示什么,所以写得这样别扭。”左汉将手机推到二人中间,指着原文一行行解释道,“阳龙探向湖水寻找龙珠,阴龙则紧随其后,但是先出手的阳龙却未必最终得到玉珠。想要独占天地大美,可是云雾缭绕的,谁能分辨眼前所见是真是假?”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卢克皱眉,“不过这诗显然正是对《早春图》的某种图解。你刚才也说了,画中两条龙脉暗示一阴一阳的矛盾转化,起初不起眼的小龙最终成了画面的主峰。”
“不错,这首诗确实从某个角度解释了《早春图》的深意,但‘大画师’早就向我们全面展示了和第一起案子完全一致的作案元素,你不觉得这首诗有点儿节外生枝、狗尾续貂?依我看,他一定想额外暗示什么。”
“照这诗里的意思,是有两股势力同时在追逐某个利益,而且大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
“卢队长理解能力有提高啊。”左汉嘴角微微勾起,“真不知这‘玉珠’到底指的是什么,而这明里的‘阳龙’和暗中的‘阴龙’到底指的又是哪两股势力?看诗里的意思,似乎这条‘阴龙’已经成功拿到了‘玉珠’。”
“你还记得‘大画师’的新视频吗?”卢克双目瞬间亮起来,“说到《渔庄秋霁图》失窃一事,他故意将细节抹去,可这也直接说明他现在已知国宝失窃细节。难不成这个‘玉珠’,指的就是《渔庄秋霁图》?”
“哎呀!卢队长,你变聪明了!”左汉难得蹦出一句居高临下的赞美。
“可是这‘阳龙’和‘阴龙’又分别是哪两股势力?”卢克轻叹一声,“另外,这诗里还有一个关键词是‘真假’。我认为如果单纯重复齐东民用假画替换掉省博真画的这个事实,那么‘大画师’未免多此一举。”
“你的意思是说,这‘阴龙’和‘阳龙’之间,还有些真真假假的事情纠缠不清?”
“这只是我的直觉。那种明摆着的事实,‘大画师’没必要专门写一首诗来告诉我,还用个陌生号给我这个刑侦队长发短信。”
“你还不去查查这个号?”
“一会儿再让张雷查吧,反正肯定查不出来。”
左汉耸耸肩:“看来‘大画师’是要邀请我们一起抓龙。怎么样,应邀吗?”
“你会降龙十八掌吗?”
“你有屠龙刀吗?”


第十四章 离亭诗会
从左汉那儿出来,卢克有种冲了个冷水澡的畅快感。他估摸着这会儿郭涛也该有所发现了,便直奔其工位,让他汇报监控调查情况。
“现在基本可以把嫌疑人作案的行动轨迹勾勒出来了。”郭涛乖巧地拿出一张纸,那是提前给卢克画的时间轴,“嫌疑人于5月29日凌晨12点半到1点半之间将齐东民虐杀,其后的大段时间很可能用来处理尸体,然后编辑昨早发给咱们的视频。这次嫌疑人的运尸工具是一辆白色淮海牌老年代步车,无牌照,首次被发现是凌晨5点5分,在东三环临春路,随后嫌疑人一路开行,于5点35分到达风能研究中心,并进入没有监控的一侧,想必就是在那时完成抛尸。奋进大厦每天早上6点开门,监控显示,嫌疑人6点3分就拿着疑似血画的物品进入大厦,在没有监控的楼道完成摆画,并于6点14分走出大厦正门。根据快递小哥的说法,嫌疑人于7点左右在奋进大厦旁寄件。7点半,嫌疑人的老年代步车离开风能研究中心,再次出现在监控视频中,这差不多就是我们发现血画的时间,真讽刺。那辆车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东三环外的双发路,那个区域发展比较滞后,监控少。”
“很好,很好。”卢克沉吟,“接下来主要做三件事:第一,查那辆老年代步车的来历;第二,搜索老年代步车最后消失的区域,说不定那里还是第一现场;第三,嫌疑人抛尸时间不算早,已经天亮,看看能否找到风能研究中心附近的目击者。”
郭涛连连点头。卢克正准备离开,郭涛突然拉住他,兴奋地道:“卢队,我又看了几遍小林庄门口羊蝎子火锅店的监控。你猜怎么着?就在齐东民从店里出来后不久,一个戴着黑色帽子和口罩的可疑人员也出现在画面中。因为摄像头角度太刁钻,那人仅出现一秒就掠过了,但我判断他行动的方向和齐东民相同,很像在跟踪齐东民。”
“为什么不早说?”
“这还不够早?”郭涛本想邀个功,不料几乎走上请罪的道路,“再说了,这是仅有的发现,而且只是我的猜测。”
“给我看视频。”
视频内容和郭涛的描述一致。卢克将关键片段反复看了数遍,确信那就是“大画师”。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早就盯上齐东民了。”卢克道,“我们业务能力要加强啊!”
“咱们这个对手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我试图顺藤摸瓜,但并没有在附近的其他监控中再次看到他,仿佛这人凭空蒸发了。”
“还有什么屁想放?”
“没了。”
“继续干活儿!”卢克拍拍郭涛的肩膀,转身离开。
卢克离开后不久,左汉便着手执行自己的计划。他这个“特聘专家”没有下班打卡的义务,只是顺手给卢克发条信息,便出了公安局。他在路边拦了辆车,直奔省博。
无论“大画师”留下的线索多么繁杂,他只想牢牢抓住一条线——《渔庄秋霁图》。“大画师”连环杀人案发生以来,他的直觉就一直告诉他,画和书画哲学才是追寻“大画师”直至破案的关键。如果他们走运,那么警方有可能利用各种现代刑侦手段,在五起案子结束前抓住“大画师”。但他从不期待运气的眷顾,也不指望一向高明的“大画师”会自己露出什么低级的破绽。他相信机会无时无刻不在眼前,只不过自己从来没有准备好。
在卢克他们怀疑是“大画师”偷画的时候,左汉就不赞同这一推论。这似乎是两个爱画之人的心灵感应——他们对名画的爱到了一定程度,是希望世界上能有更多人分享它们的美,而绝不是病态地想要据为己有。就算把他们送上世界首富的位置,他们也不会去偷画。左汉不会,“大画师”也不会。
收到第二份视频后,左汉的预感得到证实——“大画师”并不是盗画者。相反,对方甚至在提醒他们注意《渔庄秋霁图》这条线。虽然他不知“大画师”出于什么考虑而没有给他们展示更多信息,但他明白,对方心里是希望警方尽快找到真画的。
然而目前警方知道的情况,仅限于真画被齐东民盗走,而又在那个老旧小区被转手。那么,它被转到了谁的手里?虽则警方因齐东民是赵抗美打手这层关系而怀疑赵抗美,但是无凭无据,等于放屁。可是“大画师”那边,无论他自己是否凭本事查到幕后主使,至少已经从对齐东民的审问中得知了几乎全部真相。
警方和“大画师”之间的信息不对称愈发严重。
入了省博,左汉知道《渔庄秋霁图》赝品一定被挂在最显眼那个展位,遂直奔过去。在这个工作日的下午,整个展厅异常空旷。
左汉站在假画前,越看越假。
大众只当是真迹,越看越真。
他拨通了金馆长的电话:“喂,金馆长吗?我左汉。”
“哎哟,左汉啊,好久没联系了,怎么样,最近好吗?”
左汉心说明明丢画那次才见过,却也无意和这个油腻的老家伙闲扯,开门见山道:“我现在就在省博,您有时间吗?”
“有啊,在办公室呢,过来喝口茶吧!”
左汉到的时候,见馆长办公室门户洞开。他象征性地敲敲门,金馆长便腆着个大肚子迎出来。他知道金馆长这么待见他,并非因为他自己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因为老妈在画坛的名声地位,以及他那个曾经是本地警界一把手的老爸。这些有点社会地位的人,从不和手里没资源的家伙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