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斯顺着她的目光瞥见嵌入式棋盘:“上次拜访时我就很喜欢这幢房子,不过现在它更具魅力,因为它烙上了……你的印记。”
雷切尔报以微笑:“我猜,您之前是因公拜访它的前任房主吧。”
“你的消息很灵通。没错,我逮捕了前任房主克罗桑。他喜欢炫耀游泳池和地下健身房,尽管他患有肥胖症且不会游泳。他沉迷于拥有常人——诸如督察们——无法企及的东西。”奥克斯一边说,一边给司康饼涂黄油,“他的张扬毁了他。”
“发人深省的故事。再来点儿茶吗?”
“谢谢,不用了。我记得克罗桑养了一大群用人,殷勤地伺候他。眼下,他在监狱里肯定过着天差地别的日子。可是,你显然只依靠……几个得力的手下。”
“我的需求很简单,探长,所以不需要一大群随从。”
“你的谦逊值得赞赏。”
“我很幸运。我的用人们都非常能干。”
他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你似乎待他们一视同仁。”
“我的疏忽。”她笑道,“有时候,我怀疑这里究竟谁说了算。我——还是他们。”
他清了清嗓子:“请原谅我的冒昧,不过,你的女佣,领我进门的那位……”
“您好奇她为何毁容?”
“她的长相很标致,”奥克斯说,“毁容之前,她一定……”
“是个美人?”雷切尔说,“在我看来,她现在也很美,不过她的容貌对她而言是一种诅咒。有个邪恶的家伙垂涎她的容貌,求爱遭拒后恼羞成怒。”
“酸溶液?”他见她点点头,便接着说,“我以前见过这样的伤,伦敦东区有个可怜的姑娘也碰上了类似的遭遇。他们称之为酸腐蚀。但愿那个害她毁容的家伙已经伏法。”
“放心,”雷切尔说,“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奥克斯似乎还想问些别的,不过雷切尔的表情改变了他的主意。“这房子跟我上次来时有点不同,我发现窗户新安装了钢制百叶窗,甚至楼上也不例外。”他指了指俯瞰广场的那扇窗,“前门的门锁也令我印象深刻,那是新式的美国产品。你换了最新的瑞莱贝尔警报器,我还没见过这样层层防护的私人住宅呢。这里像英格兰银行一样安全。”
“您很善于观察,探长。”雷切尔微笑道,“那么,相信您也注意到我的艺术品位了。它们并不便宜,我得保证它们的安全,窃贼最好别打它们的主意。”
他利落的点头不由得令她想到击剑手挡下对方砍劈后的致意。他接着说:“非常明智。”
“现在,开门见山吧。什么风把您这个大忙人吹到我家来了?”
他咽下司康饼:“相信你已经读过关于劳伦斯·帕尔多之死的报道了。”
“今天很难错过这条新闻。”
“表面看来,他的案子和克劳德·林纳克的案子出奇地相似。”
“真的吗?林纳克闷死了多莉,而帕尔多先用围巾勒死玛丽简,再斩首。看似相似,实则有天壤之别。”她垂下睫毛,“对不起,我乏味的措辞困扰您了吗?”
“我说的不是谋杀的作案手段。”他反驳道,“林纳克和帕尔多同属一个圈子。那位艺术家跟帕尔多银行有业务往来,二人都拥有多莉·本森所在剧院的股份。两起案件都存在变态激情的成分,受害者都是迷人的女性……”
“可是玛丽-简·海耶斯的年纪是本森的两倍,而帕尔多比克劳德·林纳克大二十岁。”雷切尔打断他的话,“至于杀人犯之间的社会联系,如果两个富有的伦敦人彼此不认识,岂不是更令人惊讶?”
“没想到你竟然相信巧合,萨维尔纳克小姐。”
“您和两位杀人犯念的不是同一所大学吗?即便得知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您的家族一直把资产托付给帕尔多银行我也不会感觉惊讶。权力的世界很小,而且狭隘排外,探长。”
他的脸颊泛起一抹红色:“你听起来好像海德公园‘演讲者之角’的那群家伙。”
“我的观点与政治无关。我只是想强调任何企图把这两起案件联系起来的人都要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
“你好奇合唱团女孩谋杀案,玛丽-简·海耶斯之死呢,也激发了你的兴趣吗?”
“您干吗这么问?因为帕尔多死后,他的认罪新闻占据了所有报纸的头版吗?”她交叉双臂,“我告知你们谁是杀害多莉·本森的真凶时,伦敦警察厅似乎毫不在意。”
“的确,萨维尔纳克小姐。一位年轻的女士指控内阁大臣的弟弟犯下一桩荒唐的罪行,在我们的认知里……有些离经叛道。怀疑在所难免。有个细节报纸没有报道,警方接到了一通匿名电话,得知了帕尔多的死讯。或许,是你打的吗?”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是。”
奥克斯放下茶杯:“你确定吗,萨维尔纳克小姐?”
“我不习惯受人质疑,探长。”她站起身,按了一下墙上的铃,“我试图协助伦敦警察厅的一片好心惨遭回绝,还不够糟糕吗?如果这就是您的来意……”
他站起来:“如果冒犯了您,我必须道歉。我无意……”
话还没说完,那位被毁容的女佣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奥克斯探长要走了,玛莎,”雷切尔说,“提醒他带好自己的帽子和外套。”
奥克斯尴尬地伸出手:“谢谢你愿意抽空见我,萨维尔纳克小姐。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雷切尔面无表情:“什么怪事都发生过,探长。现在该说再见了。”
告别经济新闻编辑,雅各布返回自己的办公桌前。牛津孤儿之家的舍监埃尔维拉·曼迪夫人发来一封电报,约他第二天上午十点半见面。她提议到玉米市场街的富勒餐厅喝杯茶。
雅各布兴高采烈地回复了一封确认电报,正在兴头上时又收到了佩吉的信息,这个百无聊赖的年轻姑娘负责确保《号角报》的员工不受不速之客的打扰。
“有位女士想见你。”佩吉叹了口气,杂志看到一半被打断让她十分恼火,“叫德拉米尔。”
“没听过这个名字。她想干吗?”
“说有急事要跟你聊聊。”
“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到明天吗?”
“不知道,”她打了个哈欠,“我转告她你已经回家了,好吧?”
“她肯定说了找我有什么事吧?”
“算不上,只说跟一个叫雷切尔·萨维尔纳克的人有关。”
“怎么样?”伦敦警察厅的人离开冈特公馆十分钟后,特鲁曼开口询问状况。
“列维·舒梅克的担忧是对的,”雷切尔说,“奥克斯是个优秀的侦探,他注意到了百叶窗,虽然他还没完全掌握我们翻新的规模。他怀疑我,但是又没有十足的把握。”
特鲁曼坐下来,这把皮革扶手椅似乎不太适合他壮硕的体格:“玛莎告诉我,你让他灰溜溜地走了。”
“他受过教育,举止文雅。对于侦探而言,这反而会掣肘。他问我有没有打电话给伦敦警察厅透露帕尔多的死讯,我义愤填膺地否认。他尴尬得忘记再追问一下是不是有人以我的名义致电警方,真是个优雅又能干的家伙。我喜欢看他满脸通红的样子。”
特鲁曼哈哈大笑,声音沙哑而刺耳:“还记得舒梅克说过什么吗?奥克斯和弗林特的弱点一样。他们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们要尊重财富和社会地位,但是真正吓得他们两腿发软的竟然是一张漂亮脸蛋。”
“别这么早下结论。探长大人还没打消疑心呢。查德威克警司是个老狐狸。他对我敬而远之,但是我相信奥克斯会再次登门。”
“他在你的股掌之间。”
“过誉了。”
“恰恰相反。”特鲁曼咧开嘴,“这个可怜的笨蛋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不过,小心基尔里,他可不好对付。共进午餐不是个好提议。现在你依然有机会改变主意,取消邀约。”
“错过品尝拉古萨餐厅佳肴的机会吗?”她摇了摇头,“我不是金丝雀。你可以送我到前门,待我跟威廉·基尔里道别后再到那儿接我。我很期待这顿午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认得我吗?”
女人轻声说,似乎不想让佩吉听见。
雅各布不知所措地伸出手。他对女人的年龄没有概念,也很明智地不作任何猜测,不过他感觉对方年长他一两岁。她身材修长,留着灰褐色的短发,目光暗淡,讨喜的五官因紧张而紧绷。她的手上没戴戒指,脸上也没有雀斑,毫无记忆点,人群中很容易擦肩而过。他不记得以前见过她。
“非常抱歉,但是……”
“老实说,”她握住他的手,“如果你认出我是谁,我会很失望。”
她的笑容略带调笑。雅各布困惑地盯着她。
“我是莎拉·德拉米尔,”她说,“或许你更熟知我的另一个身份,魔幻而神秘的努比亚女王奈费尔提蒂。”


第10章
“奈费尔提蒂?”雅各布拉长每个音节,试图掩盖自己的困惑。
“信不信由你。”
他抬起手拍了拍脑袋。办公桌后的佩吉放下《电影娱乐》,饶有兴致地伸长脖子,希望偷听到一桩劲爆的丑闻。
雅各布忽然想起他和伊莱恩在虚空剧院看的最后一幕戏:奈费尔提蒂火葬阿努比斯。这就是那天晚上令他神魂颠倒的女人吗?精致的妆容和异域风情的埃及服饰,他认为凡事都有可能。奈费尔提蒂柔软的肢体似乎比莎拉·德拉米尔男孩子气的外形更撩人。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瘦小的女人竟然能统率整个舞台,更不必说以一个难以企及的美人形象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我们在后台入口说过话——两个星期前,”她谨慎的元音发声并没有完全掩盖她的伦敦血统,“你的同伴问我要了签名。”
天哪,她记得他!当时伊莱恩再三坚持,于是二人也加入长龙,只为索要一个奈费尔提蒂龙飞凤舞的签名,丰富她的明星签名册。
“伊莱恩,我房东太太的女儿。”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她只是个朋友。”
莎拉·德拉米尔面露微笑:“她搂住你的胳膊时,我注意到她眼中流露出一种主人翁的神情。我敢打赌在她心里你不只是个朋友。印象中,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姑娘,还有一头绚丽的红发。你很幸运,弗林特先生。”
“她是……好吧,不打紧。”挫败感涌上心头,他问道,“所以你真的是奈费尔提蒂女王?”
“是的,如我所说,我叫莎拉·德拉米尔。没错,我也是个魔术师,艺名叫奈费尔提蒂。”
“你吓了我一跳。我完全没想到。”
“现实生活里,我不是任何人心目中的努比亚美人。”她叹了口气,“我喜欢表演,但是我要保持真实的自我。我不想完全失去它。”
“放心,没有那种风险。”他说,“你竟然还记得那个签名,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被成群的粉丝簇拥,想必你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她又露出揶揄的微笑:“或许你应该高兴,而不是惊讶。”
他结结巴巴地掩饰自己的困惑:“但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我在哪里工作?”
“你那位女性朋友介绍过你,你应该没忘吧?显然,你的记者身份令她与有荣焉。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记性真好,德拉米尔小姐。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只要我做得到,我都愿意帮忙。”
“你很擅长提问,弗林特先生。回答这些问题或许要花一点儿时间。”她瞥了一眼张着嘴巴恬不知耻地偷听的佩吉,“我们能找个僻静的地方谈谈吗?用不了太长时间。今晚跟往常一样,我在虚空剧院有演出,不能迟到。说实话,我其实根本不应该来这儿。”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她在害怕什么?
“我们去马路对面的酒吧喝一杯,然后……”
“不要,求你了。”她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别误会,我们不能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
“但那是一家私人俱乐部……”
“不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在恳求他,“那里不……不安全。”
他灵机一动:“这栋楼后面有一间空办公室,那儿没有人打扰我们。”
“谢谢你,弗林特先生……我可以叫你雅各布吗?”
“请便。”
“就叫我莎拉吧。太感激你了,雅各布。我得找个人聊聊,但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找谁。你今早的新闻报道激励了我,我想我可以信赖你。”
莎拉可能有些紧张,然而领着她穿过狭窄的走廊往汤姆·贝茨的办公室走时,雅各布发现很难抑制自己趾高气扬的情绪。办公室跟汤姆离开时别无二致,纸和书堆得到处都是,以及数不清的咬过的铅笔头。这个杂乱不堪的房间是他用来摆脱法灵顿路那家简朴、整洁的公寓的临时避难所。乱糟糟的办公桌,一张灰蒙蒙的照片塞在打字机下几乎看不见的角落里。雅各布抽出照片,看见十五年前的莉迪亚·贝茨正朝着镜头害羞地微笑。
莎拉·德拉米尔脱下外套,雅各布接过来往门上一挂。她穿着一件妩媚的金色薄纱长袍,脖子和手腕缠着一圈奶油色的狐狸长毛。这一套虽然尚不如奈费尔提蒂女王的戏服大胆,但是显然更符合他对女演员着装的既有印象。雅各布帮她拉开椅子,自己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霸占一个仍旧徘徊在生死边缘之人的位置似乎不太妥当,不过贝茨自己也说过记者不适合过于多愁善感。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德拉米尔小姐。”恢复镇定的他露出鼓励似的微笑,“以你自己的方式和节奏。”
她清了清嗓子:“你知道吗,这很有趣。站在舞台上,我很容易沉醉于表演中。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话却完全不一样。”
他感觉一阵热气涌上脸:“好吧,我不咬人。”
她不好意思地瞥了他一眼:“我的成长经历并不是一帆风顺,但是我始终想登上舞台。小时候,我常读一些关于巫师的故事,模仿他们的咒语,乐此不疲。我迷上了魔法。约翰·奈维尔·马斯基林是我的偶像。后来,威廉·基尔里听说我算是个还不错的魔术师。你肯定知道他。”
雅各布点点头:“据说他是西区最多才多艺的表演者,也是最富有的。虚空剧院的拥有者,对吗?他还涉猎其他许多领域。”
“基尔里先生——威廉——给了我一个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崭露头角,最终创造出奈费尔提蒂女王。虽然我不该这么说,但是那时候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魔术师了。我热爱耗时耗力的魔术。飘浮术,赋予自动机生命……”
“伊莱恩和我都喜欢你的压轴表演,那个火葬戏法,”雅各布说,“你怎么做到的?我一直想不明白。”
她咯咯笑道:“那恐怕是我的小秘密,弗林特先生,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威廉信任我,我永远心存感激,但是……”
“但是?”
“我不喜欢他的朋友。”她咽了口唾沫,“尤其是那两位持有剧院股份的家伙。一个是克劳德·林纳克。”
雅各布坐直身子:“杀害多莉·本森的那个?”
“没错。”莎拉打了个冷战,“我厌恶他。虽然他很有钱,受过教育,但是他的行为令人不齿。他自诩艺术家,甚至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做他的缪斯——无礼!我建议他画点别的,谁知他又看上了多莉。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他会因为求爱遭拒而痛下杀手。或许你还记得她的未婚夫,乔治·巴恩斯,剧院的后台工作人员。那是个脾气火暴的家伙,警方一度断定他因为多莉解除婚约,一怒之下勒死了她。如果我早点儿说出来,他就不用受这份苦了……”
“你不必自责。你现在已经说出来了。”
她的笑容中闪烁着感激之情:“接着是帕尔多先生,那个银行家。他是另一个让我不齿的家伙。不管什么时候,他跟剧院里的女孩聊天,都管不好自己的手。”
“还有其他关于帕尔多的事吗?”
“那个可怜的女人在考文特花园遇害前一天,我听见了他和威廉的对话。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读过你刊登在《号角报》的报道。帕尔多的尸体被人发现时,你就在现场。你的报道中提到了萨维尔纳克大法官。”
“没错。”
“帕尔多提过一个名叫雷切尔·萨维尔纳克的女人。他非常激动,嗓门很大,刚好被我听见。当时演出即将开始,我待在我的更衣室。隔壁就是威廉的房间。你知道他扮演什么角色吗?”
雅各布摇摇头:“他的名字不在节目单里。伊莱恩还很失望来着。”
“威廉希望保守这个秘密,不过表演达到高潮时,他就在我的身后。还记得阿努比斯吗?”
“那个长着胡狼头的死神,”雅各布说,“那个被奈费尔提蒂摧毁,不料又起死回生的家伙。”
“没错。嗯,我听见帕尔多问威廉知不知道那个女人在干什么。威廉肯定否认了,因为帕尔多紧接着开始大喊大叫。他说雷切尔·萨维尔纳克不应该窥探别人的私事,否则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如果他不处理她,换其他人来。威廉试图安抚他,但是帕尔多像个疯子一样咆哮,太可怕了。最后,威廉嘱咐他先行离开。演出照计划开始,但是我看得出威廉很苦恼。等我们单独待在一起时,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称自己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你没有提及你听到的争执吗?”
“当然没有!”她的脸惊恐地皱成一团,“我不希望他觉得我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我担心得要命,举棋不定。后来,我读了你的报道,得知凶手是帕尔多,他就是在考文特花园残杀那个可怜姑娘的畜生。”
“威廉·基尔里和帕尔多的关系好吗?”
“无论在哪儿,威廉都是灵魂人物,只要跟他相识五分钟,他就能让你感觉你们已经认识了一辈子似的。帕尔多愚笨又无聊,假惺惺的。二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除了钱。”
她吸了吸鼻子:“我想是这样。”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来见我。”
“因为我担心那个女人,雷切尔·萨维尔纳克。虽然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是帕尔多是个杀人犯,林纳克也是。尽管帕尔多已经死了,但是我依然认为她有生命危险。他跟一群坏人勾结在一起。”
“你考虑过报警吗?”
她掩住嘴:“绝不可能!”
“因为你忠于自己的老板?”
她纤弱的身体抖似筛糠:“你不明白,雅各布。我只能说,威廉·基尔里拉了我一把,让我进入虚空剧院,救我于水火。我永远亏欠他。”
“你说得对,我不太……”
她垂下眼睛:“我年轻时,做过一些事情,一些让我永远蒙羞的事,所以……嗯,我根本不打算找警察。每次碰见巡逻的警察时,我都感觉不舒服。”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抱歉……”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来这儿是个错误的选择,我交浅言深了。”她站起身,“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弗林特先生。很抱歉打扰你,请忘记这段对话。”
当她拉开门时,他说:“等一下!”
她转过身,眼眶蓄满眼泪。
“我愿意帮你,只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来这儿实在是个愚蠢的选择,太冒险了。我不应该管别人的事。再见,弗林特先生。”
她快步走进走廊,雅各布紧随其后,快到大厅前终于追上了她。“求你了,”他气喘吁吁,“告诉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他的胃一阵翻腾。眼前这个脆弱、惊慌的女人真的是舞台上昂首阔步,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戏法和表演把观众耍得团团转的那个魔幻而神秘的埃及女王吗?
“我脑子里很混乱,弗林特先生。我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听到的对话有没有意义。帕尔多的死或许已经终结了整个烂摊子。我可能只是无缘无故地折磨自己。”
“你自己都不信。”
“不。”她闭上眼睛,“我想我不信。”
“那么——你想说什么?”
她声音颤抖地说:“还记得多莉·本森和玛丽-简·海耶斯的遭遇吗?我相信下一个受害者就是雷切尔·萨维尔纳克。”
朱丽叶·布伦塔诺的日记
1919年2月1日
亨里埃塔是我唯一的客人。她为人善良,很少在整理房间的问题上唠叨我。这并不是说她的活儿不够多。村子里的人厌恶大法官。任何为他效力的人都有被孤立的风险。这也是他雇用管家时最终选择布朗的原因,那是我见过最粗鲁的家伙。我根本不相信布朗曾做过管家。我注意过他看我母亲的眼神,甚至每次那个临时工的妹妹向亨里埃塔求助时,我就知道他又暗中作祟了。
我不敢相信父亲离开我们这么久,再回来时只能待一个星期。他看起来比那个声称圣诞节前就能结束战斗的意气风发的士兵老了很多,那时他还曾许诺教训完德国兵后就带我们离开这里。
1914年——登上这座岛之前,我没见过大法官。我母亲也没见过。我们不属于上流社会,尽管雷切尔告诉我这一点之后我才意识到。
我父母失踪前一天的晚上,我偷听到他们喝酒时的谈话。父亲说他见识过雷切尔的真面目后,非常后悔把我们送到冈特岛。
“那个疯丫头说她心脏疼,求我帮她……检查一下。我严词拒绝并建议请医生过来,她大发雷霆。我说我要把她的言行告诉大法官。”
“浪费时间,”母亲疲倦地说,“大法官脑子糊涂了,完全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从没见过哪个孩子如此热衷于控制其他人,就像木偶剧里的提线木偶。她想诱惑你行差踏错,这样就可以胁迫你听从她的命令。她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奴役哈罗德·布朗的。”
“我必须带你们俩离开这里。”
“明天退潮,抓紧时间吧。如果你拒绝过雷切尔,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父亲哼了一声:“一个孩子能翻起什么水花?”
我理解他的轻蔑从何而来。他熬过战争,幸存下来;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又能构成什么威胁?
然而第二天清晨,亨里埃塔告诉我,我的父母失踪了。


第11章
威廉·基尔里握着雷切尔的手,时间已经超过了陌生人之间通常建议的五秒钟礼节时长。她猜他本打算吻她一下,思虑再三又放弃了这个想法。这种克制并非源自他的本性,不过是不敢放肆对待萨维尔纳克家的人罢了。
一位浑身散发香水味的年轻侍者引领她穿过拉古萨餐厅,来到餐厅后方不显眼角落的主桌旁。餐桌正对着古典三重奏乐团。高悬的丝质气球灯、厚实的朱红色地毯和黄色格纹锦缎窗帘营造出一种奢华的氛围,陈列的1860年巨瓶白兰地年份酒则将拉古萨餐厅的荣耀展露无遗,这里不仅收藏了伦敦稀有的名酒,同时也出品伦敦最奢侈、最昂贵的餐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