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用笔尖戳了戳吸墨纸:“干掉麦卡林登的家伙十分强壮,能够制服他;非常残忍,敢于近距离射杀他;同时又极其狡猾,懂得如何制造自杀的假象。”
“哦?”
“我心里有个接近的人选。”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那个手下?”
笔尖折断了。愤怒的文森特一挥手,把它摔下桌子。
“还能有谁?”
“我告诉过你,她会惹出麻烦的。我从没见过脾气像她父亲那么暴躁的人。她简直如出一辙。”
“未来儿媳的完美人选。”文森特惯于讥讽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怨恨。
“比起你胡搞的那些贪得无厌的妓女,她显然更有个性,也更养眼。漂亮的脸蛋、完美的身材。她让我想起一个人……”
“我猜是已故的西莉亚·萨维尔纳克。”文森特嘀咕道。
“不,不,不是她母亲。”老人摇摇头,“想不起来了。我的记性真是大不如前。”
不只是你的记忆,文森特恶狠狠地想。他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气,说道:“我们都不再年轻。”
“这就是我想在临走之前看到你安定下来的原因,我的孩子。”
“我永远都不会跟雷切尔·萨维尔纳克结婚,父亲。”
“你可真傻。当然,这是你的决定。我知道还有一个女人值得你爱,经济独立,不再指望不切实际的恋爱关系。”
“风韵犹存的寡妇比安奇?”文森特冷笑道,“眼下,我的首要任务是收拾这个烂摊子。自从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来到伦敦,我们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祸患。林纳克、帕尔多、基尔里,现在轮到麦卡林登。”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老人梦呓似的问。
文森特猛的一拳砸向桌子:“我来告诉你什么时候是个头,忘掉那些关于结婚的鬼话吧。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只有躺在冰冷的坟墓里,一切才能结束。”
“你没让弗林特盘问那姑娘的母亲。”特鲁曼说。
雷切尔和特鲁曼夫妇坐在客厅里喝茶,她一边往松脆饼上涂黄油,一边说:“为什么浪费他的时间?多德夫人什么都不会告诉他,理由很充分,因为她几乎一无所知。”
“埃德加·多德是大法官的会计。”
“他算不上是加布里埃尔·汉纳威那样的密友。尽管他的老朋友们保障他的遗孀免受经济拮据的困扰,换取对方不定期的效力,但是真正有价值的是她的女儿。”
特鲁曼夫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瑟罗的妻子呢?瑟罗会跟她说些什么吗?”
雷切尔摇摇头:“当他跟伊莱恩·多德保持不正当关系的时候?我对此表示怀疑。”
“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做什么?”特鲁曼问。
“我们要去一趟伦敦警察厅,”雷切尔说,“不过首先……再来块松脆饼。”
“感谢你抽时间来见我,”开朗的女服务员端来二人的茶后,奥克斯探长开口道,“尤其是你这么忙的时候。”
他和雅各布再次约在斯特兰德大街的莱昂斯角楼见面,二人又一次坐在镜厅里喝茶。返回《号角报》大楼后,雅各布得知奥克斯探长来过电话。电话打回去,探长要求见面,而且越快越好。
“很讽刺,是吧?”雅各布的笑容苍白无力,“我荣升首席犯罪调查记者的第一天,甚至不能报道昨晚的案件。考虑到麦卡林登涉案已经很具挑战性,而伊莱恩又是他的受害者之一,我与案件当事人牵连过甚。”
“我对你的遭遇深表遗憾。”
奥克斯的语气生硬而正式,二人之前谈话时那种放松亲密的感觉早已消失殆尽。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似乎睡得比雅各布还少,衬衫熨得也不如往常那般平整,甚至领带看起来都像随手打了个结。究竟什么原因令他夜不能寐?
“谢谢你的关心。”雅各布缓缓搅动茶汤,他要小心措辞,但是又必须说些什么,“伊莱恩是个……好伙伴。”
作为墓志铭,它称不上有诗意,却发自肺腑。他很享受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二人紧贴彼此时,她身体传来的那份温热依然停留在他的记忆里挥之不去。即便雷切尔·萨维尔纳克说的是真话,伊莱恩也玩弄了他的感情,然而不知何故,他却无法鄙视她的口是心非。无论她做错了什么,都不该落得丧命偏僻小屋的悲惨下场。
“你们很亲近吗?”
“只是好朋友而已。她母亲似乎觉得我是个做丈夫的好人选,但是我从没想过要伊莱恩嫁给我,而且我肯定她是只顾活得开心的那种人。”
“而且她已经和别人搞在一起了,”奥克斯说,“你不知道吗?”
“我隐约察觉有个男人一直躲在背后,我很好奇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但是她从未提起过他,我也从没问过。”
“稀奇。我以为你的好奇心无法满足呢。”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妙。我情愿假定这段关系已经自然而然地结束了。”
奥克斯感到局促,雅各布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暗自责备自己,作为一个靠文字为生的人,他的措辞简直毫无同情心。
“所以你并不知道那个人是斯坦利·瑟罗探员?”
“他们告知我时,我才知道,”落入陷阱之前,雅各布拉住了自己,“今天早些时候,我无比震惊,直到现在依然无法接受。所有人里偏偏是斯坦利。”
“世界真小啊!”奥克斯又点燃一根香烟,“你认识两名受害者,同时也认识杀害他们的凶手。”
“是啊!”雅各布如履薄冰,小心说话,“这不仅仅是一场悲剧,更是骇人听闻的犯罪。请原谅我心烦意乱。直到现在,我依然没能完全消化这个消息。”
“关于麦卡林登,你了解多少?”
“不太多。”雅各布急忙回答。
“你觉得他是个同性恋吗?”奥克斯问。
“我不在意。这不关我的事。”雅各布忍不住回敬一枪,“他的举止有时似乎有些古怪,但是我觉得是由于他在公学所受的教育。”
奥克斯怒目而视:“碰巧的是,他曾先后两次在不利状况下被捕,然而因为他父亲从中牵线搭桥,他从未遭到起诉。”
探长酸涩的语气令雅各布抬起头,“他跟伊莱恩有一腿吗?”
“或者至少是单恋她,是的。看起来是这样。”
“听起来你不是很确信。”
“我的观点无关紧要。我来这儿是看看你能为这出悲剧提供什么线索?”
“我已经协助你的手下录了一份口供。一个叫多宾的家伙,脸像……”
“老多宾?没错,我看过你那份口供。”奥克斯靠进椅子背,“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或者说,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告诉我的。”
雅各布选择以进攻作为最好的防御方式:“我只能说,瑟罗让我很惊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好警察,但是我喜欢他。你可能知道,我们曾一起喝过一两次酒。”
“是的,”奥克斯说,“我知道。”
“我不知道他跟伊莱恩搞在一起。我想,我太天真了。”
“或许这就是他找你做伴的原因,”奥克斯不留情面地说,“然后在背后嘲笑你。”
“这件事在警察厅众所周知吗?”
奥克斯皱了一下眉,这给了雅各布一丝安慰。也许只是因为奥克斯疲倦而困惑,但无论如何,雅各布确实对他造成了些微伤害。
“谈不上。他煞费苦心地……保守秘密,而且理由充分。如果警局听到风声的话,他早被开除了。”
“他想必很受器重,”雅各布说,“否则也得不到晋升。”
“晋升?”奥克斯气势汹汹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告诉我他即将晋升侦查警长。老实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器重他。”
“就我而言,”奥克斯生硬地说,“斯坦利·瑟罗距离晋升差得还远呢。你肯定误会了。”
“当然没有。他说得很清楚,而且相当高兴。”
“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雅各布意识到自己必须小心说话:“就是昨天,我们最后一次聊天的时候。他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也提到了自己升职的事。于是,我们决定一起庆祝一下。”
“没有这回事。”
“当然,现在永远不可能了。”雅各布长叹一口气,“奇怪的是,你说没有提拔他的打算。他虽然不是大学毕业,但是也绝不会弄错这种事情。你不觉得……”
“我不觉得什么?”
“我不想提这个,”雅各布仿佛佛里特街白发苍苍的老媒体人,语气透着伪善,“但是,他有没有可能……仰仗了伦敦警察厅的某位当权者?”
“你这是什么意思?”奥克斯面红耳赤。雅各布从没见过他如此恼怒,“营私舞弊的高层朋友?”
“对不起,”雅各布说,“我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心知肚明,彼此都有些难听的话没有说出口。
返回《号角报》大楼的途中,雅各布忍不住为自己感到庆幸。倘若奥克斯的目的是诱骗他认罪的话,那么谈话并没有按照计划进行。雅各布相信他已经尽力了。
他关于伦敦警察厅的那一击确实击中了要害。奥克斯的不安或许源自他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如果是的话,奥克斯心里是否已经有了嫌疑人?
路过编辑部时,雅各布看见波泽正在同印刷商开会。泡泡眼举起手跟他打招呼。
“乔治,有人采访过多德夫人吗?”
波泽点点头:“我亲自去的。我不确定她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杜松子酒暂时给了她安慰。她并未责怪你没有赶回去。”
雅各布心情沉重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他没考虑过如何安慰一个失去独生女儿的女人,注意力全用来思索伦敦警察厅的腐败问题。奥克斯听闻瑟罗即将晋升时的震惊看起来极具说服力,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瑟罗得到了某个位高权重之人的许诺。
雅各布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虚空剧院的某个场景:灯光渐暗,演出开始之前,他瞥见戈弗雷·马尔赫恩爵士坐在雷切尔对面的包厢里。多莉·本森遇害后,《号角报》采访警察厅时,汤姆·贝茨嘲讽过马尔赫恩的无能。在贝茨看来,马尔赫恩代表了警察等级制度的问题所在;他曾是名军人,对刑侦工作知之甚少。战争期间,他曾是领导众多雄狮(其中也包括雅各布战死于法国的父亲)走向死亡的笨驴之一。
可是,战争是一回事,冷血杀戮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不是吗?
正当他纠结这个问题时,办公室的门嘎吱一声开了,绰号“特里特米乌斯”的托斯兰跑进来。他双眼放光,异常兴奋。
“解开了!”他气喘吁吁,“事实上,这密码非常简单,只要稍加思考,谜底昭然若揭,不过我得做一些研究敲定细节。”
“非常感激。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字条隐藏了两个人的死亡信息。”
“两个人?你确定吗?”
“当然。”托斯兰摸了摸鼻子,“请相信特里特米乌斯。”
“我全身心相信你。”雅各布夸张地说。
“别急,老伙计。不能忘乎所以,尤其是麦卡林登出事之后。很糟糕,嗯?”
“骇人听闻,”雅各布赞同道,“现在——说说密码?”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提到了绞刑场(Gallows Court),所以我今天下午去了一趟。”
“你去了?”雅各布想象不出托斯兰匆忙赶往什么地方的画面,“你发现什么了?”
“那儿有个叫冈特律师事务所(Gaunt Chambers)的地方,门旁边竖着的铭牌写着‘弃兵俱乐部’(Gambit Club),这样我们就能解释密码的前六个字母。三对完全相同的首字母简单地颠倒过来。”
雅各布点点头。截至目前,一切顺利。
“如果我们倒着读这串密码,还能截取出‘愿灵安息(RIP)’几个字,以及日期1919年1月29日。”
“是的,我也这么想。”
“既然那样,”托斯兰故作严肃,“你应该亲自去趟萨默塞特公爵府,帮我省点力气,而不是把所有累活都留给我这个老实人。”
“对不起。你说得对。”
“我查阅了所有在那天去世的人。花了些时间,不过有两个名字符合条件。查尔斯·布伦塔诺(Charles Brentano)和伊薇特·维维耶(Yvette Viviers)。”
“没听说过这两个人。”
“这两起事件的死亡地点都在林肯律师学院,所以一定有关联,这串密码肯定跟他俩有关。”
“是的,我想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至于他们是谁……”
“我对另一个女人毫无头绪。根据名字来看,她应该是个法国人。但是,《泰晤士报》登过布伦塔诺的讣告。”
“真的?”
“是的,他出身于一个富裕家庭,伊顿公学、牛津大学,诸如此类的描述,战争爆发前没做过什么值得关注的事。然而,后来他荣获了杰出服役勋章,以及英勇十字勋章。相当了不起,不过德军的轰炸也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战争的最后几个月,他一直待在一家军医院里接受治疗。”
“他是由于伤势过重而死吗?”
“显然不是。死亡证明记录的死因是心力衰竭。”
“他有家人吗?”
“讣告没有提及妻子或者孩子。措辞相当戒备,出乎我的意料。”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讣告字面内外所蕴藏的信息通常一样耐人寻味。对于某些终身不娶的单身汉而言,字里行间会暗示这样的潜台词。更常见的情况是粉饰文字。”
“我明白了。”
“伊薇特,也是同样的死因。”
“他们俩同一天死于心力衰竭?”
“奇怪的巧合,对吗?”托斯兰咕哝着朝门口走去,“希望这些能帮到你。不管怎样,我得走了。忙了一天,我觉得有点儿饿。”
“谢谢你,托斯兰。感激不尽。”
“别想了,老伙计。这些天来刺激接踵而至,不是吗?起初,我们失去了可怜的贝茨,紧接着,麦卡林登了结了自己。据说他卷入了一段三角关系,难以置信。如果不是从《号角报》上读到这篇报道,我一个字都不敢相信。”
雅各布笑笑:“那么,一定是真的。讣告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讣告很简短。还有一点你或许感兴趣。布伦塔诺的父亲是一位柏林外交官,他来到这儿,爱上了一个英国姑娘。那姑娘出身名门,萨维尔纳克家族。她的哥哥正是臭名昭著的绞刑法官,莱昂内尔·萨维尔纳克。”


第25章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想见我们?”查德威克警司重复道。
“没错,今天晚上,”戈弗雷·马尔赫恩爵士说,“反常,该死的反常,不过我们就生活在一个反常的时代。”
“这么说,您已经同意见她了,长官?”这一次,查德威克的自制力松懈了,他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是的,查德威克。”戈弗雷爵士的脸颊微微泛红,“她非常坚持,简直不请自来,声称掌握瑟罗探员之死的关键信息。”
“哪类信息?”
“她没明说。我说警方确信麦卡林登杀害了瑟罗和他的女朋友,然后开枪自尽。这是一起嫉妒引发的简单案件,但是她拒绝在电话中进一步讨论此事。”
“我之前表达过这种观点,长官。”查德威克冷冷地说,“我不赞成鼓励业余侦探们轻率地从事严肃的刑侦工作。”
戈弗雷哼了一声。他敏锐地意识到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并非查德威克眼中唯一的业余侦探。
走廊里回荡着托斯兰沉重的脚步声,雅各布突然回想起什么。记得他跟麦卡林登谈论舒梅克的死讯时,他不是刚好撞见对方从这间办公室里走出来吗?那家伙来贝茨的办公室干什么?他根本没有理由过来。当时,雅各布并没有在意——那时他只顾着暗中调查——然而,现在他知道麦卡林登是谋杀犯。那人是不是一直在搜查贝茨的东西,寻找犯罪调查记者问询萨维尔纳克的档案?
雅各布环顾周围的杂物。如果你不知道东西在哪儿,根本无从找起。据他猜测,麦卡林登已经把这间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但它现在非但没有凌乱,反而比之前还整洁了一些。
如果真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麦卡林登势必已经带走,但是雅各布决定在动身回到阿姆威尔街之前再搜查一次。这是个拖延与多德夫人见面的绝佳理由。
十分钟后,他再次准备放弃。他找遍贝茨书柜的每个抽屉,依次翻开了他能找到的所有笔记本,然而依旧一无所获。
贝茨塞在电话底下的照片里,莉迪亚·贝茨朝他仰起天真无邪的笑脸。很快,雅各布就要在汤姆的葬礼上见到另一个失去至亲的女人。又将是一次生硬、绝望的对话,他忍不住叹息。相比医院,他更讨厌葬礼和墓地。
他望着莉迪亚,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幅画面。贝茨家的书架上有一本看名字就知道肯定属于汤姆的书,爱伦·坡的《神秘及幻想故事集》。莫非汤姆也像他一样,喜欢《失窃的信》这样的故事?
雅各布抽出照片,翻过来,背面是贝茨熟悉的铅笔字,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
查尔斯·布伦塔诺
文森特·汉纳威
坎伯兰郡燧发枪团,第九十九师
圣昆廷堡垒
发生了什么?
贝茨的笔记仿佛爱伦·坡的线索,隐藏在显而易见的地方,尽管它并没有解决什么,反而又带来了一个新谜团。萨维尔纳克大法官的外甥查尔斯·布伦塔诺,死于绞刑场,跟在那里执业的事务律师文森特·汉纳威是世界大战期间的战友。
回到埃德加之家时,雅各布还在琢磨汤姆·贝茨的笔记。他深吸一口气,拉开前门。
雅各布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敏感的人,但是一进门,他就知道出事了。寂静中蕴含的似乎不是悲伤,而是险恶。自经历本弗利特的不幸之旅后,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扑面而来。
“多德夫人?”
无人回应。
他转动厨房的门把手,发现门是锁着的,锁眼里塞了个塞子。他疑心重重地嗅了嗅。
“多德夫人?你还好吗?”
雅各布用肩膀抵住门,用力顶。他使出全身力气,直至听见木头碎裂的声音,最后一使劲把门推开了。
煤气的恶臭险些把他熏晕过去。水槽边堆着没洗的平底锅和盘子,紧接着,油毡地板上的惨状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派辛丝·多德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死了有段时间。
“非常感谢您能安排我们尽快见面,戈弗雷爵士。”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放下包,微笑着环顾助理警务处处长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马尔赫恩的身侧站着查德威克和奥克斯。特鲁曼坐在警司旁边,紧挨着窗户,月光洒在他的脸上。
戈弗雷爵士指了指特鲁曼:“你没说过需要你的用人陪同。”
雷切尔的声音刺破寂静,仿佛剃刀划破皮肉:“我跟特鲁曼之间没有秘密。”
“即便如此,事关如此微妙的话题……”
“特鲁曼尽管外表……粗犷,但知道怎么处理微妙的话题。”她说,“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请便吧。”戈弗雷爵士看了眼怀表,“我今晚有个晚餐约会。如果你不介意长话短说的话……”
“开门见山,戈弗雷爵士。”她的语气非常冷淡,“我来这儿的目的是举报斯坦利·瑟罗探员收受贿赂。”
“萨维尔纳克小姐!”戈弗雷爵士紧张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同事,“我真的不……”
奥克斯打断二人的对话:“你有什么证据佐证如此严重的指控?”
“瑟罗同《号角报》的雅各布·弗林特坦白了一些很能说明问题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
“弗林特亲口告诉我的。”
“记者的话。”查德威克厌恶地咕哝。
“他没有理由撒谎,警司。我确信他说的是实话。”
奥克斯说:“今天早些时候我见过他,他没有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或许,”雷切尔回答,“你没问到点子上。”
“瑟罗可能有点儿感情用事,”戈弗雷爵士说,“年轻人总是这样,萨维尔纳克小姐。在朋友面前免不了要吹吹牛,你知道的。”
“我相信你关于年轻人的评价,”雷切尔说,“不过证据清楚明白。瑟罗的物质生活远远超出他的收入水平。一辆闪亮的新车,一块金怀表……”
“那个人已经死了!”戈弗雷爵士咆哮道,仿佛又回到了阅兵场,“他无法回应这种可耻的诽谤。”
“确实很不体面,戈弗雷爵士。恐怕行为不端的并非只有他一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奥克斯嘟囔。
“他告诉弗林特他即将被晋升成巡佐。”
“匪夷所思!”戈弗雷爵士厉声呵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忠诚被收买了。”
“他虚构了所谓的晋升,一定是这样。”
“不,他深信承诺给他的报酬一定能兑现。”
“荒唐!”
雷切尔摇摇头:“你们中有个人知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他不仅出卖了自己的名誉,还一并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救护车运走派辛丝·多德的尸体后,一位面色阴郁的警官帮他录了一份口供。雅各布挑了几件行李塞进手提箱,步履蹒跚地沿玛杰里街行走,最后停在沿途的第一家旅馆门前。他无法想象在埃德加之家过夜的景象。
一个消瘦的侏儒站在门厅后面的玻璃前台后,仿佛蛛网密布的博物馆展出的动物标本一般。他不情愿地抬起玻璃遮板,阴沉地告知雅各布还剩一间单人房。房间脏乱不堪,窗帘布满虫蛀的破洞,床垫凹凸不平。镜子把雅各布照得像个畸形的滴水兽,不过他根本不在乎。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已经让他变得麻木呆滞。
墙壁很薄,他听到屋外高亢的声响。隔壁那对住户显然卷入了一桩金融交易,二人围绕着偿付的价格、提供服务的范围和价值激烈地争执。最终,这场争吵以掌掴声、摔门声和走廊里咚咚咚的脚步声告终。他听见女人的哭泣,但是几分钟后她也离开了,二楼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他仰躺着,盯着天花板,两眼发酸。天花板参差不齐的裂缝提醒着他,他所熟悉的生活正在土崩瓦解。那个在雾中和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搭讪的雅各布·弗林特仿佛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天真无邪、无忧无虑。贝茨的死难以挽回,令他不知所措,而瑟罗和伊莱恩的遇害,以及随后伊莱恩母亲的自杀,却让他体会到了切身之痛。斯坦利和那两个女人或许别有用心地同他相处,但是他仍然感激他们的陪伴。
至于雷切尔·萨维尔纳克,魅力四射,动机却深不可测。昨晚,当她询问他和警察的交易时,雅各布追问她是否相信奥克斯。
她的回答如律师一般含糊其词:“他是个罕见的聪明警察。当然,有时候过于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