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无法找到证据佐证。
昨天晚上,五代因为有事要向家属确认,所以独自前往白石健介位在南青山的住家。和上次一样,白石的太太绫子和女儿美令在客厅接待了他。
他想要确认的事,就是仓木和白石结识的契机。
仓木说,他三月底时,在东京巨蛋球场认识了白石。那天是巨人队和中日队的比赛,他们坐在相邻的座位,因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聊了起来,在道别时已经变得很熟,白石甚至借钱给遗失皮夹的仓木搭新干线──五代要向她们母女确认,是否知道这件事。
母女两人都回答,从来没有听说这件事,当然也没有听过仓木这个人的名字。
而且她们听到白石独自去东京巨蛋球场看比赛,都显得很惊讶。
“他的确是中日龙队的球迷,也曾经在别人邀请之下,去了几次球场观赛,但他并没有狂热到会独自去现场看比赛。”绫子难以理解地说。
最后,五代只能离开白石家,也无法证明仓木供词的真伪,只是在他离开之前,白石的女儿美令要求他说明案件的情况。
“我看新闻得知你们逮捕了一个姓仓木的人,但新闻中并没有报导动机之类的事,请你告诉我,那个人为什么杀了我父亲?他又是谁?和父亲是什么关系?”
美令是五官轮廓很深的美女,看起来像外国人。她挑起眉毛,瞪大眼睛的样子有一种可以称为威胁感的震撼力。
“目前正在侦查。”五代说出了制式的回答,她也没有罢休。
“听新闻说,嫌犯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是怎么承认的?还是说,他只承认自己杀了人,并没有说原因吗?”美令简直就像要咬人似地气势汹汹问道。
五代回答说,这是侦查机密,无法告知时,美令说了好几次“我们是遗族啊”。
“我们是遗族啊,却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们吗?更何况警方逮捕到凶手,不是应该最先通知我们吗?我们是遗族,却受到这样的对待,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五代完全能够理解美令的焦急,也很想把仓木招供的内容告诉她们,但无法保证她们不会向别人透露。即使要求她们不要告诉别人,她们也未必能够遵守约定。既然这样,最好的方法就是干脆不说。五代只能不停地鞠躬说:“对不起。”
白石的家人竟然不知道在东京巨蛋球场发生的事,这到底该怎么解释?如果有人说,白石可能认为这种事不值得一说,当然就无法反驳,但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而且绫子或美令说白石不可能一个人去看比赛这件事,也令人感到在意。
总之,五代认为为了死者的家属,似乎也应该继续深入调查这起案件。
14
堀部律师登门造访的隔天,和真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向公司请了假。他认为以目前的心理状况,根本无法认真工作。直属上司山上课长似乎很在意昨天和真说的“家人被卷入麻烦”这句话,但应该做梦都不可能想到,下属的父亲遭到了逮捕。虽然和真用“改天会好好说明”暂时敷衍过去了,但想到明天之后要怎么面对,心情就不由得沮丧起来。
昨晚开始完全没有食欲,也几乎没有阖眼,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堀部说,媒体记者可能上门。但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和真看着智慧型手机,觉得随时可能接到媒体记者的电话,还是记者会按门铃?
虽然意兴阑珊,但他还是看了网络的报导,也打开电视看了谈话性节目。因为他认为必须了解目前的状况,才能预测自己和父亲接下来会遇到的情况。
出乎意料的是,他完全没有看到任何有关达郎引发案件的新消息。仔细思考一下就觉得不意外,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新的案件,除非涉及名人,否则不可能详细报导刑事案件的后续情况。
他在床上一直躺到将近中午,完全没有接到任何电话。昨天堀部离开后,有两名刑警上门,问了是否曾经送棒球比赛的门票给达郎等几个细节问题,其中有一个问题是问达郎是否有和女人交往的迹象。和真回答说,他曾经这么想像过,但并没有明确的根据。不知道那种事对侦查有什么帮助。
他滑手机后发现有几个人传了讯息,虽然他很好奇讯息的内容,但一旦看了,就必须回复,他觉得很麻烦,所以干脆不看,反正应该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
到了下午,他终于饿了,但懒得自己下厨,于是出了家门。他去了经常光顾的咖啡店,点了咖啡和三明治,在智慧型手机上输入“家人”、“加害人”、“开庭”几个关键字搜寻。
他很快就找到了几篇内容,大部分都是法律事务所发表的文章。文章中提到,在开庭审理时,被告家属只能带着诚恳的态度去旁听,以协助说明被告的实际情况的情状证人身分站在证人席上。如果希望获得酌情减刑,就必须具体说明会以怎样的方式协助被告更生。
昨天他还无法接受自己面临的现实,但看了这些文章之后,渐渐了解到这些事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内心对达郎为什么会做这件事再度浮现了疑问。虽然已经从堀部口中了解了情况,但还是无法接受,无论如何都想听达郎亲口说明。
他把三明治塞进胃里之后,走到咖啡店角落打电话给堀部。堀部立刻接了电话,问他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和真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达郎。
“目前还在警局和检察厅之间来来去去,很难安排时间,等他被移送去看守所后,应该就有时间好好聊天了。”
律师又接着说:
“而且,我刚才去和你父亲面会,他说不打算和你见面。他可能觉得没脸见你,所以现阶段要求见面,反而可能造成他心理上的压力。”
堀部表示,还是过一阵子见面比较理想。
律师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想法。和真虽然很不满,但觉得没理由对堀部发脾气。于是说了声“我了解了”,挂上了电话。
走出咖啡店,回到家里。他虽然担心工作的事,却也无法做什么,只能写一封电子邮件向昨天临时取消见面的客户道歉。虽然并不是困难的工作,却想不出该怎么写,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完成。
傍晚五点多时,接到了山上的电话。和真一看到来电显示,内心就感到不安。他接起电话说:“喂,我是仓木。”
“我是山上,你现在方便说话吗?”山上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沉重。
“没问题,有什么事吗?”
“你说身体不舒服,现在情况怎么样?明天有办法来上班吗?”
“喔……是,应该没有问题。”
“是吗?那可以请你比平时提早一个小时到公司吗?”
“一个小时……吗?应该没问题。”
“不好意思,那就先这样,拜托了。”
和真察觉到山上准备挂电话,立刻叫了一声:“课长,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上司听到和真的问话沉默片刻,和真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不,只要思考一下,任何人都会想到。
“仓木,”山上用严肃的语气叫了他一声,“你等一下有空吗?”
为了要约在哪里见面想了很久,最后和真请山上来家里。因为山上说,不想在公司附近见面被公司的其他同事看到。
和真大致猜到山上要和他谈的内容,所以当山上坐在昨天堀部坐的椅子上说“我要说的是关于你父亲的事”时,他也没有慌乱。
“是警察打电话去公司吗?”
“不,警察完全没有和公司联络,是总务部来问,是否知道仓木的父亲遭到逮捕这件事。”
“总务部?”
和真感到不解,总务部为什么会来问这件事。
“看样子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嗯……该怎么说呢?”山上握起放在桌上的双手,舔了舔嘴唇,看起来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表达,“今天中午,公司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问公司内是否有一名叫仓木和真的员工?总机当然回答说,无法回答这种问题。对方问,为什么无法回答?总机说,因为这是个资,结果对方说,因为是杀人凶手的儿子吧?对方很快就挂上了电话,总机大吃一惊,立刻向上司报告了这件事。上司又通知了总务部,总务部调查了一下,立刻发现看起来像是你父亲的人涉嫌杀人遭到逮捕的事实,同时也发现你的名字出现在网络上。”
“我的名字?”和真对意想不到的发展感到困惑,“为什么?”
“最初好像是出现在社群媒体上,在你父亲遭到逮捕后不久,就有人发文说,这个人就住在他家附近,然后有人公开了遭到逮捕的嫌犯住的地方,以及嫌犯有一个儿子这件事。接着就有人在网络上贴了他儿子高中时代的照片和名字。”
“啊?”和真忍不住发出惊叫。“真的吗?”
“很遗憾,是真的。”
“……我现在可以看一下吗?”
“嗯。”山上点了点头。
和真拿起放在手边的智慧型手机操作起来,输入自己的名字后,用图片搜寻。看到突然出现的照片,他差一点晕眩。那是和真高中时代的照片,看起来像是从毕业纪念册上翻拍的。
“开什么玩笑……”
“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山上语带同情地说,“一旦上传到网络,就会无限扩散。有人看到之后,想要刺探你的详细情况。或是知道你以前读的学校和在哪里工作的人放了消息,有人看到之后,就打电话来公司询问──八成是这样。”
和真叹着气,“怎么会这样……”
“你昨天才知道你父亲遭到逮捕吗?”
“我接到律师的电话,不好意思,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我能够理解你的慌乱,问题在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关于这件事,律师说,只能争取酌量减刑……”
“不,我不是问这件事,”山上轻轻摇着右手说,“我是说公司、工作的事。”
“啊……对喔,对不起。”
审判的情况和公司或山上根本没有关系。
和真坐直了身体,正视着上司说:
“我想反过来请教一下,我该怎么办?今后还可以继续留在公司吗?”
山上也挺直了身体,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并不是你遭到逮捕,所以不需要考虑会遭到解雇之类的事,但可能无法再像以前那样。”
“您的意思是……”
“接到总务部的通知后,我和几位高层讨论了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消息一旦传开,就不可能完全消失,所以可能会有外人来打听你,或是对你说三道四,你暂时调去不需要抛头露面的工作比较好。”
“调去其他部门……吗?”
“只是暂时而已,因为目前完全无法预测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到时候你再回来就好。”
“要调去哪个部门?”
“我打算接下来和各部门协调,在决定之前,你可以请假吗?大约两个星期左右。”
“这么久……”
“不瞒你说,”山上有点尴尬地开了口,“不知道风声从哪里传了出去,这件事也在公司内传开了,董事长说,要赶快让员工平静下来。”
“如果我去公司上班,大家就无心工作了……”
“嗯,”山上轻轻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
“那明天怎么办?刚才您在电话中叫我提前一个小时去公司。”
“现在不用了,我会帮你办理请假的手续。”
和真吞着口水,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山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后说:“那就先这样。”然后站了起来。
和真也站起来鞠了一躬说:“很抱歉,给课长添麻烦了。”
山上发出深呼吸的声音,“话说回来,”上司说:“你父亲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是因为金钱纠纷吗?”
“啊,不是……”
和真支支吾吾,山上慌忙摇着手说:
“不不不,你不用回答。对不起。”
然后他拍了和真的肩膀两次说:“我会再和你联络。”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送上司离开后,和真拿起了手机。他很好奇网络上到底有哪些关于自己的内容,但是即使查这些事,也完全没有任何好处,网络上根本不可能写什么好话,看了只会让自己心情不好。
他克制了想要上网的想法,正准备放下手机时,发现收到了电子邮件。打开一看,是和他同期进公司的雨宫雅也传来的。邮件的主旨是“我是雨宫”。他是和真在公司内最要好的同事,偶尔会一起去喝酒。和真发现他昨天就传了讯息,可能他发现和真一直没有读讯息,所以就传了电子邮件。
打开电子邮件一看,发现是以下的内容。
“我听说了一些事,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事尽管说。你不需要回复我,保重身体。雨宫”
和真想了几分钟后,回了“谢谢”两个字。
15
永代大道旁的脚踏车行内,一个少年骑在一辆蓝色脚踏车上,跟着像是父亲的男人一起来店里。正在向父子两人说明的人应该就是藤冈。藤冈个子不高,但身材很结实,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穿着灰色工作服。
五代打量着陈列在店内五颜六色的脚踏车,等待老板招呼完客人。藤冈不时看向他。
那对父子离开后,藤冈露出亲切的笑容走了过来。“让你久等了,你要找脚踏车吗?”
五代苦笑着,把手伸进了上衣内侧。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证件。”他出示了警视厅的徽章,“你是藤冈先生吧?”
藤冈微张着嘴巴看着五代的脸,一脸呆滞的表情“嗯”了一声。
“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是关于位在门前仲町的‘翌桧’的事。”
藤冈眨了几次眼睛后点了点头,“啊啊……可以啊,这里请。”
脚踏车行深处有两张圆椅。五代坐下之后,拿出一张照片出示在藤冈面前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藤冈一看到照片,脸颊就抽搐了一下。“是……仓木先生吧?”
“没错。”五代把照片收了起来,“你知道他遭到逮捕了吗?”
“我听说了,真是太惊讶了。”藤冈调整了呼吸问:“但那是真的吗?”
“你指哪一件事?”
“就是仓木先生杀了人这件事,会不会搞错了?”
五代淡淡地笑了笑问:“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难以想像。他个性很温和,是个好人。喝酒很文雅,也从来不会大声说话。”
五代拿出了记事本和笔。
“听说你和嫌犯仓木在‘翌桧’相当熟,对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相当熟,但反正我们满熟的。因为我也经常一个人去,所以经常一起坐在吧台喝酒。”
“你们都聊些什么?”
“聊什么?什么都聊啊,有时候闲聊,有时候聊政治,最近经常聊生病或是健康的话题,因为到了这个年纪,这种话题最聊得起来。”
当五代问有关仓木的事,也就是认为他和杀人凶手关系密切这件事,似乎并没有让藤冈感到困扰,他反而很积极地强调仓木是个正派的人。
“会不会聊棒球的话题?”
“棒球?喔,这也经常聊。仓木先生是龙队的球迷,我是巨人队球迷。经常用智慧型手机看比赛结果,因为胜负一喜一忧。”
“仓木似乎曾经去球场看比赛,你有没有听他提起过?”
“去看比赛?喔,我曾经听他提过一次,他说那是他第一次去东京巨蛋球场。”
“是什么时候?”
“是这个球季刚开打的时候。”
和仓木的供词一致。仓木似乎真的去看过棒球比赛。
“你有没有听他提起在球场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不寻常的事?”
“像是见到了谁,或是遗失了什么东西之类的。”
“没有,”藤冈听了五代的问题,歪着头说:“我们是在仓木先生要去东京巨蛋球场的前一天聊起这件事,他隔天就回名古屋了,下一次见到他,已经隔了好几个月,所以就没再聊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五代不禁感到失望。在这里也无法确认仓木和白石认识的过程。
“打扰一下。”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中年女人站在店门口。
“啊,你好。”藤冈站了起来,跑到门口,把放在店内的一辆脚踏车交给她,似乎是女人请他修理的脚踏车。
藤冈在收银台结完帐,送走女性客人后,又走了回来。“还有其他问题吗?”
“可以请你告诉我仓木在‘翌桧’的情况吗?”
“他在那里的情况……就很普通啊。他不会去纠缠别人,总是静静地喝酒。”
“那家店是老板娘和她女儿一起打点,你认为她们母女和仓木之间是怎样的感觉?”
“你问我怎样的感觉,我也……”
“比方说,仓木似乎对浅羽织惠小姐有好感之类的。”
“嗯。”藤冈发出低吟,但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织惠很漂亮,我也觉得他们很匹配,只不过不知道仓木先生怎么想。也许是因为年纪相差有点大,好像没有把织惠视为女人,或是刻意不把她视为女人。”
藤冈的表达方式让五代感到有点好奇。
“你说不知道仓木先生怎么想是什么意思?”
“不,那个……”藤冈把手放在额头上,“这件事可以说吗?”
“我不会说是听你说的,请你告诉我。”
“嗯,”藤冈又低吟了一声,用手背擦了擦嘴巴,不知道为什么打量了周围后说:“依我的印象,是觉得织惠爱上了仓木先生。”
“织惠小姐吗?”
“我想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藤冈压低声音继续说了下去,“其他客人也都这么说。”
“有没有问过织惠小姐本人?”
“怎么可能问她?刑警先生,你真的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拜托你了。”
五代听着藤冈一口气说的话,想起了浅羽母女的脸。既然客人也都在议论,洋子不可能没有察觉女儿的心情。但是五代前几天和她们见面时,那对母女完全不动声色。可能她们觉得没必要把恋爱的心情告诉刑警。
全世界的女人都是出色的演员。
16
堀部在上次造访的六天之后再度上门,通知达郎已经遭到了起诉。达郎已经被移送到东京看守所,目前心情很平静。对堀部说,开庭的事全都交给他处理。
“我已经拿到起诉书,也确认了起诉书的内容,基本上都是达郎先生所说的内容。达郎先生也看过了,认为记载的内容属实。”堀部用委婉的语气说。
“你之前曾经说,不会针对犯罪事实方面有任何争辩。”和真说话时很无力,内心只有灰心。
“基本上是这样。”
“所以开庭审判只是形式……”
堀部露出略微严肃的表情摇了摇头说:
“并不是这样,否则到时候法官就会按照检察官的求刑做出判决。我们必须在承认有罪的基础上,努力以减刑为目标。”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父亲已经承认了所有的犯罪事实,所以能够针对哪些方面争辩?”
堀部打开了自己的笔记。
“第一个重点是计划性。何种程度的预谋犯案,将会对量刑产生很大的影响。”
“但是,”和真努力回想着。“上次听你说,我父亲来东京,就是为了杀死对方,而且决定了犯案的地点,把对方叫去那里。无论怎么想,都是预谋犯案。”
“你说的没错,起诉书上也这么写。”
“既然这样,根本不容争辩……”
堀部推了推眼镜,连续点了几次头。
“的确是这样,但仔细听达郎先生的谈话,就会发现一些微妙的部分。比方说,达郎先生和白石律师在隅田川堤顶的对话。白石先生用责备的语气问他在这种地方干什么?不是要去找浅羽母女吗?白石先生严厉的口吻导致他下了决心。导致他下了决心──怎么样?这不是就代表在他行凶之前,还没有下决心吗?虽然觉得必须杀了对方,但其实还在犹豫的话,会让人有完全不同的印象。”
“喔喔。”和真忍不住发出叫声,“原来是这样,但是他事先准备了凶器……”
“关于这个问题,也有辩解的余地。”堀部翻了一页笔记。“他在犯案时使用的刀子是户外运动使用的折叠刀,在量贩店也有贩卖,也可以在网络上购买。达郎先生说,那是很久以前购买的,不记得是在哪家店买的。警方也无法查到他购买的地点,也就是说,他并不是为了犯案特地去买了那把刀子。可以认为他冲动想要杀人,在走出家门之前,就不顾一切地把家里的刀子放在怀里。怎么样?虽然不能说没有预谋,但并不会认为他仔细推敲了犯罪计划吧?”
“你这么一说,的确有这种感觉……”
“因为白石先生责备他,他感到走投无路,于是决定来东京,觉得在紧要关头,只能杀了白石先生,但还是希望能够借由沟通解决这件事。虽然他祈祷至少可以有一丝解决的余地,但白石先生的态度令他感到绝望,最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行凶──我打算在开庭时这样主张。”
和真看着堀部滔滔不绝说话的嘴,觉得好像在面对神奇的动物。第一次听说案件的内容时,搞不懂父亲为什么会做那种蠢事,但听了律师的说明,似乎有点能够理解了。
他再次认识到,律师果然厉害。
“反省的态度也很重要。”堀部继续说道,“我上次也曾经告诉你,达郎先生在接受警方和检察官的侦讯时态度很诚恳,而且他在刑警第二次上门时,就主动坦承自己犯案,完全没有试图用谎言掩饰的迹象。这可以证明他承认自己的罪行,并为此反省,我相信可以让陪审员留下不错的印象。”
“但检察官会有不同的主张吧?”
“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检方应该会强调这是自私残酷的犯罪行为,也会质问达郎先生对追诉期已届满的过去那起杀人命案有什么看法,以及如果真的反省,就应该听从白石先生的意见。检察官在侦讯时,应该已经问了这些问题。我认为达郎先生当时的回答,会成为诉讼时的争点,所以必须彻底调查检察官的纪录。目前已经向检察官提出了公开纪录的要求。”
听了堀部的话,发现诉讼需要运用各种策略。和真只能低头拜托说:“那就麻烦你了。”
“但是,最大的问题是达郎先生本人。”堀部意味深长地降低了语调。
“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说开庭的事全都交给我处理,但我认为并不是他信任我,而是他觉得无所谓。不知道该说是他态度消极还是漠不关心,总觉得他有点敷衍了事。即使我问他,有没有愿意出庭为他担保,有助于减轻刑责的人,他也坚持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完全不肯透露平时和他有交情的人的名字,最后甚至说,不必勉强以酌情减刑为目标。”
和真听着堀部语带叹息说的话,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从听到达郎遭到逮捕之后,所听到的内容都令他愕然,完全无法相信,只有刚才这件有关达郎的事,让他觉得很像是父亲会做的事。他眼前浮现出父亲认为既然自己犯了罪,就理所当然该受到惩罚,无论是怎样的惩罚,都勇敢接受的固执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