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还有一个应用,让我在刚得到礼物的那天早上就想到了哈里根先生。这个应用比他车上的卫星广播系统要酷多了,至少对他那样的人来说肯定如此。
“爸爸,谢谢你,”我拥抱了他,“太谢谢你了!”
“别从早玩到晚就行。话费高得离谱,我会盯着你的。”
“话费会降下来的。”我说。
这一点我也没说错,而老爸一直没有因为话费难为过我。没多少人能让我打电话,但我喜欢那些油管视频(老爸也喜欢),还喜欢当时被称为3W的东西:国际互联网。有时候我会打开《真理报》网站看文章,不是因为我懂俄语,只是因为我能这么做。
不到两个月后,我从学校回到家,打开信箱,发现有一封信,信封上的字是哈里根先生的老式字体。这是我的情人节贺卡。我走进屋里,把课本扔在桌上,打开信封。贺卡既不花哨也不煽情,那可不是哈里根先生的风格。贺卡上印着一个男人,身穿燕尾服,手捧高顶礼帽,站在一片花田里鞠躬。一旁写着标准的哈里根式的祝语:愿你的一年充满爱与友谊。落款:哈里根先生献上诚挚的祝福。一个男人脱帽鞠躬,奉上美好的祝福,不玩多愁善感那一套,完全是哈里根先生的做派。现在回头再看,我惊讶于他认为情人节也值得寄一张贺卡。
2008年,幸运魔鬼一美元刮刮乐退休,取而代之的彩票名叫松树现金。小小的卡片上有六棵松树。你刮开彩票,要是三棵松树底下的数字相同,那么你就赢得了那个数字那么多的钱。我刮开松树,盯着眼前的景象。刚开始我以为不是搞错了就是在开玩笑,尽管哈里根先生不是会和你开玩笑的那种人。我看了又看,用手指抚摸刮出来的数字,擦掉老爸称之为(顺便还要翻个白眼)“奖券皮”的碎屑。数字还是那些数字。我也许大笑了几声,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我扯着嗓子大喊,因为喜悦而尖叫。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走到哪儿,手机就跟着我到哪儿),拨通帕梅洛拖拉机与重型机械公司的号码。接电话的是前台丹尼丝,她听见我说话气喘吁吁,问我是不是出事了。
“没事,没事,”我说,“但我必须立刻和老爸说话。”
“没问题,你等着,”她说,“克雷格,你的电话像是从月球背面打过来的。”
“我用我的手机打的。”天哪,我真喜欢这么说。
丹尼丝哼了一声。“那些东西全都是辐射,我是绝对不会买的。你等着。”
老爸同样问我出什么事了,因为我从没打过电话到公司找他,哪怕是学校大巴没等我就开走的那天。
“老爸,我收到了哈里根先生给我的情人节彩票——”
“要是你打电话是想说你赢了十美元,那也得等我——”
“不,老爸,是头奖!”对当时的刮刮乐彩票来说,那确实就是头奖了。“我赢了三千美元!”
线路的另一头一阵沉默。我以为电话断了。那时候的移动电话,不管是不是新买的,都有可能随时断线。贝尔老妈[9]并非每天都是个称职的母亲。
“老爸?你还在吗?”
“嗯哼。你确定?”
“确定!我正看着它呢!三棵松树下面的数字都是三千!上面一排一个,底下一排两个!”
又是好一阵沉默,接着我听见老爸对另一个人说我儿子好像中彩票赢钱了。没多久,他回到线路上。“找个安全的地方放好,等我回家。”
“哪儿?”
“储藏室的糖罐如何?”
“好,”我说,“好的,没问题。”
“克雷格,你确定吗?我可不想见到你失望,所以你再看一眼。”我又看了一遍。不知为何,我觉得我老爸的怀疑会改变我见到的事实,彩票上的三个三千至少有一个变成了其他的数字。但它们没有变化。
我这么告诉他,他哈哈一笑。“那好,恭喜。今晚去马赛尔餐厅,你请客。”
我也笑了。我不记得我曾经感受过这么纯粹的喜悦。我必须去告诉其他人,于是我打给哈里根先生,作为一个卢德分子,他用他的固定电话接听。
“哈里根先生,谢谢你送的贺卡!也谢谢你送的彩票!我——”
“你是在用你那个玩具打电话吗?”他问,“肯定是的,因为我几乎听不见。你像是从月球背面打过来的。”
“哈里根先生,我中了大奖!我赢了三千美元!太谢谢你了!”
一阵沉默,但不像老爸沉默得那么久,等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也没有问我确不确定。这一点上他给了我信任。“你运气不错,”他说,“算你厉害。”
“谢谢。”
“不客气,但你其实没必要感谢我。我会成包买那些玩意儿,寄给朋友和生意伙伴,当作某种形式的……嗯……就当是名片好了。我这么做有些年头了,迟早会有一张中大奖的。”
“老爸会让我把大部分钱存进银行。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可以给我的大学基金填上一大块。”
“要是你愿意,也可以交给我,”哈里根先生说,“我来为你投资。我觉得我能保证一个比银行利息高的收益率。”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对我说:“非常稳妥的投资。今年恐怕不是一个投资股市的好年头,我在地平线上见到了乌云。”
“好的!”我又想了想,“至少我愿意。但我必须去说服老爸。”
“当然,但别太使劲了。你告诉他,我愿意为本金做担保。今天下午还来为我读书吗?还是说既然你已经是个有钱人了,就不想要这份小工作了?”
“当然来,但老爸回家的时候我必须回去,我们要一起出去吃饭。”我停了停,“你愿意一起来吗?”
“今晚不行,”他毫不犹豫地说,“说起来,既然你要过来,这些话可以当面说给我听的。但你很喜欢你那个小玩具,对吧?”他没有等我回答,因为他不需要。“你愿不愿意把这笔小小的横财投资在苹果的股票上?我认为这家公司未来会非常成功。听说苹果手机会让黑莓倒霉,请原谅我的谐音梗。总而言之,现在别急着答应,先和你父亲商量一下。”
“好的,”我说,“我这就过去,跑着去。”
“青春是个美妙的东西,”哈里根先生说,“真可惜它要浪费在孩子身上。”
“什么?”
“很多人说过类似的意思,但萧伯纳说得最好。别管了。你就撒腿快跑吧。像魔鬼一样飞奔,因为狄更斯[10]在等待咱们。”
我跑了四分之一英里去哈里根先生家,但回家是走回来的。在路上我想到了一个点子,一个感谢他的点子,尽管他说用不着感谢他。那天晚上在马赛尔餐厅吃豪华大餐的时候,我告诉老爸说哈里根先生提议让他帮忙投资,也说了我想用什么礼物感谢他。我觉得老爸会有疑虑,我没猜错。
“让他帮你投资绝对没问题,至于你的点子……你知道他对那些东西的看法。他不但是哈洛镇上最有钱的人——说到有钱,整个缅因州最有钱的也是他——还是唯一一个没有电视机的人。”
“他有电梯,”我说,“每天都用。”
“因为他不得不用,”老爸对我微笑,“但那是你的钱,既然你想这样用掉其中的五分之一,我也不会反对。万一他拒绝收下,你可以送给我。”
“你真的认为他会拒绝吗?”
“是的。”
“爸爸,他为什么会来咱们这儿?我是说,哈洛只是个小镇,鸟不拉屎的地方。”
“问得好。你找个机会问问他吧。现在嘛,大财主,来份什么甜点?”
仅仅一个月后,我送给哈里根先生一部全新的苹果手机。我没有当礼物包起来,一半是因为当时不是圣诞节,另一半是因为我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做事风格:别玩虚的。
他用因为关节炎而骨节突出的双手捧着盒子,转着看了一两圈,表情有点困惑。他把盒子还给我,说:“谢谢你,克雷格,感谢你的好意,但算了吧。我建议你把它送给你父亲。”
我接过盒子。“老爸说过你会这么说。”我很失望,但并不吃惊,而且不打算放弃。
“你父亲是个有智慧的人。”他从座位上俯身,互扣的双手放在分开的两膝之间。“克雷格,我很少会给别人建议,因为这么做几乎总是在浪费呼吸,但今天我会给你一个建议。亨利·梭罗说过,并非我们拥有物品,而是物品拥有我们。每一件新东西都是我们必须背负的负担,无论是住宅、车子、电视机,还是这么一部时髦的手机。我不禁想起雅各布·马利对斯克鲁奇[11]说的话:‘这些是我生前铸下的锁链。’我没有电视机,因为要是我有,我就会看,尽管电视播放的东西几乎全是胡说八道。我家里没有收音机,因为有了我就会听,但我需要的只是一点乡村乐,用来打破长途开车时的单调和无聊。假如我有了这东西——”
他指了指装手机的盒子。
“我肯定会用它。我的信箱里会收到十二种期刊,它提供了我需要的一切信息,让我跟上生意世界的进展和广阔世界的可悲行径。”他坐回去,叹了口气。“你看,我本来只想给你个建议的,结果却来了一场演讲。衰老是多么可恶。”
“我能给你看一样东西吗?不,两样。”
他甩给我一个眼神,我见过他用这个眼神瞪园丁和管家,但在那天下午之前,他从没这么瞪过我。这个眼神极有穿透性,充满了怀疑,看起来相当凶恶。多年以后,我意识到这个眼神属于一个有洞察力且愤世嫉俗的人,他认为自己能看透绝大多数人的内心,知道自己不会在那儿找到任何好东西。
“这只能证明一句老话,善举总有恶报。我开始希望那张刮刮乐没有中大奖了。”他又叹了口气,“好吧,来,向我展示一下。但你不可能改变我的心意。”
见到如此疏远冷漠的眼神,我觉得他没说错,也许我只能把这部手机送给老爸了。然而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是硬着头皮走下去好了。手机的电量充满了,我事先确认过,而且正常运转得像个苹果派[12] (哈哈)。我打开手机,给他看第二排的一个图标。图标上有几条参差的曲线,就像心电图的输出图。“看见这个了吗?”
“看见了,也看见底下的文字了。但是,克雷格,我真的不需要看股市报告。你知道我订了《华尔街日报》。”
“当然,”我赞同道,“但《华尔街日报》做不到这个。”
我点击图标,打开应用,道琼斯指数随即出现。我不知道那些数字代表着什么,但我能看见它们在波动。从14720升到14728,再掉到14704,又跳到14716。哈里根先生看得瞠目结舌,就好像有人用魔法棒给他来了一下。他接过手机,拿到眼睛前面看了看,抬头望向我。
“这些数字是实时的?”
“对,”我说,“呃,我估计有一两分钟延迟,不过我不确定。手机从莫顿的新电话塔下载这些数据。我们运气很好,这么近的地方就有个电话塔。”
他坐了起来,嘴角露出一丝不情愿的笑容。“真该死。就像资本巨头在自己家里装的股票行情接收器。”
“不,比那个先进多了,”我说,“行情接收器有几个小时的延迟,我老爸昨晚告诉我的。他很痴迷这个股市软件,总是抢我的手机去看。他说1929年股市遭受重创的原因之一,就是交易的人越多,行情接收器的延迟就越严重。”
“他说得对,”哈里根先生说,“在有人意识到应该踩刹车之前,事态就发展得不可收拾了。当然了,这样的东西也许会加速大跌,但很难说,因为技术还太新。”
我静静地等待着。我想继续说些什么,继续向他推销,毕竟我还只是个孩子。但直觉告诉我,等待才是正确的出路。他盯着道琼斯指数的细微扰动又看了一会儿,在我的注视下理解新鲜事物。
“但是。”他依然盯着屏幕。
“但是什么,哈里根先生?”
“在一个真的了解股市的人手里,这么一个东西可以……不,很可能已经……”他没有说下去,而是陷入了深思。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应该早点知道这些的,退休不是借口。”
“给你看另一个东西。”我说。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一秒钟都等不下去了。“你知道你都订了哪些杂志对吧?《新闻周刊》《金融时报》和《福特斯》?”
“《福布斯》。”他继续盯着屏幕。他让我想起我四岁的时候,盯着生日收到的魔力黑八球。
“对,《福布斯》。手机能给我一下吗?”
他很不情愿地把手机递给我,我确定我终究引起了他的兴趣。我很高兴,但同时又有点羞愧,就好像一个人等一只温顺的松鼠来吃他手里的橡子,结果却当头给了它一巴掌。
我打开浏览器。那会儿的Safari浏览器比现在要原始得多,但一样能上网。我在谷歌搜索框里输入“华尔街日报”,等了几秒钟,日报的首页徐徐打开。头条消息之一是“咖啡牛宣布关闭店铺”。我把屏幕给他看。
他盯着手机,随后从安乐椅旁的桌子上拿起报纸——进门的时候,我把他的邮件放在了桌上。他看着报纸头版。“没有这个新闻。”他说。
“因为报纸上是昨天的消息。”我说。每次进屋前,我都会替他取信箱里的邮件,《华尔街日报》总是包着其他东西,用一根橡皮筋扎好。“你看到的报纸晚一天。每个人都这样。”圣诞节期间,报纸会晚两天,有时候甚至三天。他不需要我的提醒,11月和12月他会没完没了地抱怨这事。
“这是今天的消息?”他问,眼睛盯着手机。随后他看见了页面顶端的日期:“对,就是!”
“没错,”我说,“真正的新闻,而不是旧闻,对吧?”
“文章里说,这儿有一张地图,标出了关店的地点。你能演示一下该怎么调出地图吗?”他听上去非常贪婪,我有点害怕。先前他提到了斯克鲁奇和马利。我觉得我就像《幻想曲》里的米老鼠,正在用半懂不懂的咒语唤醒扫帚。
“你自己就能打开。用手指扫屏幕,就像这样。”
我演示给他看。刚开始他扫得太用力或者扫得太远,但很快就掌握了诀窍。事实上,他比我老爸学得还快。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版面。“你看哪,”他惊叹道,“六百家店铺!这就是我说的脆弱之处……”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盯着小小的地图,他继续说道:“南方的脆弱之处。大多数关闭的店铺都在南方。克雷格,南方是个先兆,几乎每次都……我必须给纽约打个电话,股市就快休市了。”他准备起身。他平时用的电话在房间对面。
“你用手机就能打,”我说,“这是它最重要的功能。”至少当时是这样。我点击电话图标,键盘随即出现。“输入你想打的号码就行,用手指按数字。”
他看着我,蓬乱的白眉毛底下,一双蓝眼睛闪闪发亮。“我从这儿坐在安乐椅里就能打电话?”
“对,”我说,“信号非常好,感谢新的信号塔。你有四格呢。”
“格是什么?”
“别管了,你打电话就行。我出去好了,让你一个人打电话,等你打完,朝窗外挥挥手——”
“不需要。用不了几分钟,而且我也不需要隐私。”
他试探着点击数字,就好像担心会引起爆炸似的。接下来,他同样试探着把手机拿到耳边,眼睛望向我,等待我的确认。我点点头鼓励他。他听了一会儿,说了些什么(刚开始嗓门有点太大了),等待了片刻,又和另一个人说了些什么。哈里根先生当着我的面,卖掉了他持有的所有咖啡牛股票,天晓得这笔交易价值多少万美元。
他打完电话,找到办法返回主屏幕,再次打开浏览器。“能看《福布斯》吗?”
我试了试。可惜不能。“不过,假如你想找一篇《福布斯》上你已经知道的文章,应该是能找到的,因为肯定会有人把它发出来。”
“发出来——?”
“对,假如你想找关于某个东西的信息,Safari浏览器会替你搜索,只需要谷歌一下就可以了。你看。”我走到他的椅子旁,在搜索框里输入“咖啡牛”。手机思考片刻,吐出一屏搜索结果,刚才让他打电话给交易员的《华尔街日报》文章也在其中。
“你看看这个,”他惊叹道,“这就是互联网。”
“嗯,对。”我心想:早都说了嘛。
“这就是国际互联网啊。”
“对。”
“已经出现多久了?”
你应该知道的,我心想。你是个大商人,就算已经退休,也还是应该知道的,因为你依然感兴趣。
“我不知道互联网出现多久了,但人们一直在用。老爸,我的老师,警察……事实上,每一个人。”接着我更有针对性地说,“包括你的那些公司,哈里根先生。”
“啊哈,但公司已经不是我的了。我确实知道一点点,克雷格,就像尽管我不看电视,但对几个电视剧也知道一点点。在看我订的报刊杂志的时候,我确实会跳过科技方面的文章,因为我不感兴趣。然而假如你想谈保龄球道或电影发行网,那就是另一码事了。这么说吧,我的手还没从里面拿出来呢。”
“对,但你不明白吗……那些行业也在使用科技。而假如你不懂……”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至少不知道该怎么在保持礼貌的界限内说下去,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就会落后,你想说的是这个。”“不过大概也无所谓了,”我说,“唉,你毕竟已经退休了。”
“但我不希望被别人当作傻瓜,”他的语气相当激烈,“刚才我打电话给奇克·拉弗蒂,叫他卖掉咖啡牛的股票,你猜他吃惊吗?不,一点也不,因为毫无疑问,已经至少有五六个大客户拿起电话,叫他做同样的事情了。有些人靠的肯定是内线消息。但其他人只是凑巧住在纽约或新泽西,能拿到当天出版的《华尔街日报》,看到了这条新闻。他们不像我,住在这个荒郊野外的鬼地方。”
我不禁再次好奇他为什么会来这儿,他在镇上显然没有任何亲友,然而现在似乎不是问他的好时候。
“也许是我太自大了。”他思考片刻,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这就像是在一个冷天看见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确实是我太自大了,”他举起手机,“看来我要留下你的礼物了。”
首先蹿到我嘴唇边的两个字是谢谢,但说出来似乎就太奇怪了。于是我只是说:“那就好,我很高兴。”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赛斯托马斯挂钟(我很愉快地注意到,他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咱们花了这么长时间聊天,今天就只读一章好了。”
“没问题。”我说。不过我很愿意多待一会儿,为他读两章甚至三章。我正在读的是《章鱼》,作者是一个叫弗兰克·诺里斯的人,我很想知道这个故事怎么结尾。这是一本旧时代的小说,但同样充满了令人感兴趣的内容。
时间缩短的读书节目结束后,我为哈里根先生的几棵室内盆栽浇水。这通常是我每天的最后一项工作,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完成。浇水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在玩手机,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关上。
“既然我打算用这东西了,你最好教一教我该怎么用,”他说,“首先,怎么能让它别关机。我发现电量已经在减少了。”
“大多数功能你自己就能摸索出来,”我说,“非常简单。说到充电,盒子里有个电源。你把它插进墙上的插座就行。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再教你另外几个——”
“今天就算了,”他说,“明天吧。”
“好的。”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能读那篇关于咖啡牛的文章,看到他们打算关店的地图?”
我首先想到的是希拉里对“为什么要爬珠穆朗玛峰”的回答,我们刚刚在课本里读到过:因为山就在那儿。然而他也许会觉得我是在耍嘴皮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于是我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吗?你这么聪明的一个孩子?想一想,克雷格,想一想。我刚刚读到的内容是别人花钱才能读到的。就算按《华尔街日报》的订阅价来算,每期也要花我九十美分左右,当然比从报摊上直接买要便宜得多。然而有了这个……”他举起手机,用不了几年,成千上万的孩子就会在摇滚音乐会上像他这样举着手机,“现在你明白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当然明白了,然而我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听上去——
“听上去很傻,对吧?”他问,不知道是看穿了我的表情还是读懂了我的心,“白送有价值的情报,这和我了解的一切成功的商业惯例都背道而驰。”
“也许……”
“也许什么?来,说一说你的见解。我不是在挖苦你,你显然比我更了解这些东西,所以请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想到的是弗赖堡博览会,我和老爸每年10月都会去一两次。我们通常会在半路上接上我的朋友玛吉。我和玛吉去坐过山车,接着三个人去吃油炸面圈和甜香肠,最后老爸拖着我们去看新型号的拖拉机。要去设备展区,你必须经过宾果帐篷,那个帐篷可大了。我告诉哈里根先生,帐篷前会有个男人拿着麦克风,对过往宾客说第一局永远免费。
他想了一会儿。“一个诱饵?听上去有一定的道理。你的意思是说你只能看一篇文章,也许两篇或三篇,然后机器就会……怎么着?把你踢出来?要是你想继续玩,就必须付钱?”
“不,”我承认道,“我猜它和宾果帐篷还是不一样的,因为你愿意看多少篇文章都行。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但这简直是疯了。免费发放样品是一回事,但白送整家店……”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注意到了吗?甚至都没有广告。对报纸和期刊来说,广告是一个巨大的现金流来源,真的很大。”
他再次拿起手机,盯着熄灭的屏幕上自己的倒影。随后他放下手机看着我,露出一个古怪而暴躁的笑容。
“克雷格,咱们也许见到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犯错的人并不比我更了解这种事情的实操环节,因此才会出现这样的矛盾。一场经济地震就快来了,要是我没弄错,它已经在悄然发生。这场地震会改变我们获得信息的时间、方式与地点,因而改变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他停了停,“当然了,还会改变我们的应对之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说。
“我举个例子吧。假如你得到一条小狗,你就必须教它怎么去室外解决如厕问题,对吧?”
“对。”
“然而假如你的狗卫生习惯不好,你会因为它在客厅里拉屎而奖励它吗?”
“当然不会了。”我说。
他点点头。“那样会让它养成你最不希望它养成的习惯。换到商业世界,克雷格,绝大多数人其实就像需要教育的小狗。”
我不怎么喜欢这个想法,直到今天也还是不喜欢,不过惩罚/奖励理论倒是很能解释哈里根先生的财富来源。我没多说什么,我在以全新的方式看待他。他就像一位老探险家踏上了新的发现征程,听他说这些非常引人入胜。我不认为他真的想教导我,他是在让自己学习,对一个八十五六岁的老人来说,他学得非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