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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公安从邻居家大门冲了进来,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们怎么回事呢?”冯凯没好气地说,“特务是怎么进入邻居家,从邻居家撬窗进来的?”
领头的年轻公安有些沮丧,说:“我们见邻居两个人有说有笑进家了,以为邻居家里来了客人。家里既然有两个男人,那么特务就不可能从这边进来了。没想到,居然是特务和邻居两个人进的家。这个邻居老实本分,背景我们都调查过,很清白。特务怎么认识这个邻居的,完全出乎我们意料。”
“他这是瞒天过海啊。”冯凯皱起眉头,说,“赶紧叫医生,这人伤得不重,但昏过去了,估计是过度惊吓。还有,胡同口封锁了吗?”
“这家大门口就是几条胡同的交会点,过了这个交会点,就是更多胡同的交会点。”年轻公安说,“我们警力有限,不可能封锁所有出口,迟了一步,就没办法追踪了。”
“那你们看到,是谁和这个伤者一起进家的吗?”冯凯追问道。
“没有,太黑了,看不清,只能看到是一个瘦弱男人。”
冯凯没好气地又从小窗户钻回了胡杰家里,此时老刁和顾红星都已经冲进了现场。
“真没想到,天罗地网还是给他跑了。”冯凯说。
“这家伙是对胡杰家了如指掌啊。”老刁说,“如果不是胡杰把笔记本藏到了澡堂里,说不准在我们盯梢他的那几个月,笔记本就被拿走了。”
“肯定是冒充什么人,骗入了邻居家,然后绑了邻居,弄开了铁窗。”冯凯说,“奇怪了,玛钢厂那边没动静?”
“没有,这边枪响了,我就给那边打了电话。”老刁说,“他们拍着胸脯说,没有一个人离开玛钢厂。”
“难道不是玛钢厂的人?不可能啊!”冯凯说,“我利用进厂子做零件的机会,查了他们的登记本,女工案事发的那天,除了小顾没有外人进厂子啊,只有可能是厂子内部人干的。”
“没关系,反正已经暴露了,特务已经知道我们是设了计谋。”老刁说,“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我马上请示尚局长让他要求一五零八所的保卫处干部,进厂子查寝,看看谁不在。”
“那要抓紧了。”冯凯说,“这里距离玛钢厂骑车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如果骑得快,十几分钟就够了。等他回去了可不好办了。”
“不可能。”老刁说,“如果说是趁他们不注意,特务溜出来,还好解释。现在已经出事儿了,再让特务溜回去,那他们岂不是傻?在查寝之前,还是要布置交警和派出所,到处设卡。我看啊,这个特务肯定是不会回厂子去了。”
“我不太放心,毕竟他不知道我们掌握了他是玛钢厂员工这一线索,回厂子躲风头的可能性也很大。”冯凯说完,转脸对顾红星说,“这个现场需要勘查吗?”
顾红星其实已经在看被掰弯的窗户钢筋了:“窗户玻璃上可以看到明显的手套印,特务是戴着手套作案的。钢筋很坚硬,靠人力很难掰开,但是钢筋上黏附着绿色的纤维,应该是用绳索绑住钢筋,再用一根棍子绞住绳子进行转动,利用杠杆原理把钢筋掰弯的。”
“那就是这根绳子了。”冯凯从床头捡起一根绳索,说,“他就是想用这根绳子来勒死我。那他还真是轻敌了,如果直接用刀,可就不好说了。对啊,他为什么不直接用刀?”
“老奸巨猾,肯定是怕血多,留下的痕迹就多。”老刁说。
“那,这根绳子上,能查出指纹吗?”冯凯问。
“尼龙绳,怎么查指纹?”顾红星接过绳子,左右看了看。
“去玛钢厂查哪些人有这种绳子。”冯凯说。
“这我知道,没法查,因为每个车间都有。”顾红星用放大镜看了看绳子的断端,说,“不过,这根绳子的断端是用刀子割断的,不那么整齐,说不定可以做整体分离实验。”
“别说专业术语。”老刁说。
“就是只要找到切断的绳子的另一头,我就可以比对出来,这两根绳子是不是一根绳子截成的两段。”顾红星说,“这是属于工具痕迹学的领域。”
“可是那么多绳子,怎么比呢?”冯凯担心地说道,“不管那么多,尚局长肯定在布置交警和派出所设卡了,我们先骑车去玛钢厂看看。这回动静这么大,不查出来啥,尚局长都坐不住。”
来到了玛钢厂,大铁门是开启状态的。门卫惠大爷正披着一件工厂制服,站在铁门的门口,看着几个打着手电筒向厂宿舍方向走的人。
“出啥事儿了这是?”惠大爷见顾红星和冯凯走过来,一脸迷惑地问道。
“没事儿,抓个赌。”冯凯笑着说道。
冯凯和顾红星跑了几步,追上一五零八所的保卫处干部们。
“你们怎么才进来?”冯凯问道。
“这不是刚刚接到命令嘛,不然哪敢随便闯?”保卫处干部说。
“如果特务利用你们不掌握的通道,这时候早就回寝室了。”冯凯说,“不过不要紧,我们还有笔记本上的指纹,邻居醒了还能指认,只要特务不离开厂子,跑不掉的。”
“都说了我们是刚刚接到命令嘛。”保卫处干部说,“门卫老大爷睡迷糊了,敲了五分钟门才开。”
冯凯顿时停下了脚步,盯着顾红星,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咋了?”保卫处干部被冯凯的异常举动惊了一下,说,“你们不会怀疑那老大爷吧?他那颤巍巍的样子,怎么当特务啊?而且,他的门卫室,那么小的两间房子,就一个门一扇窗,被我们的人盯得死死的。要是从门卫室出去,除非能插上翅膀还差不多。”
“你们查寝,我们回去看看。”冯凯拽着顾红星,回头向门卫室走去。
“怎么又回来了?”惠大爷说。
“他们保卫处说是厂子里自己的事情,不让我们公安插手。”冯凯说,“我们拗不过他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吧。”
“来屋里坐吧。”惠大爷伸了伸手,热情地说道。
两人跟着惠大爷走进了小屋。门卫室的外间是一间厨房,有一个烧柴火的锅灶,上面有一口大铁锅,旁边的小桌上很整洁。内间是一间卧室,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张床,除了床上的毛巾被是乱的,其他都很整洁。
眼尖的顾红星一眼就看见了床头放着的一卷尼龙绳。他拽了拽冯凯的衣角,使了个眼色。冯凯见惠大爷背对着他们,回头一把把顾红星背上的勘查包带给拽断了,说:“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背个包还是个破包,带子都断了,你这样挎着不难受啊?”
“啊,嗯,没办法,局里穷。”顾红星立即和冯凯表演上了相声,“对了惠大爷,您这儿有绳子吗?我绑一下包带。”
惠大爷迟疑了一下,连忙赔着笑说:“有的有的,这儿有绳子。”
他拉开尼龙绳,用剪刀剪了一段,递给顾红星。冯凯东看西看,想找一个能偷走的、上面又可能有惠大爷指纹的物件。可是看来看去,都是半导体、茶杯这样常用的物件,如果这时候被拿走,惠大爷肯定能发现。
“大爷,我们还是先走了,不在这里打扰您了。”冯凯说,“您别出门啊,现在外面乱得很。”
“好的,好的,常来玩啊。”惠大爷还是一脸的慈祥。
走出了厂区,他们见到了正在工厂大门一侧蹲守的保卫处干部。冯凯对他们说:“门卫大爷今晚没出过门?”
“没有,厕所都没上。”
“那你们继续盯着,绝对不能让他出门,上厕所也要盯着。”
“好的。”
两人蹬上自行车,向局里骑去。顾红星着急回到办公室,用立体显微镜比对两根绳索的断端。
“惠大爷这么大岁数了,又确定今晚没有离开。”顾红星说,“我们因为他开门慢了就这样怀疑他,有些于心不忍。”
“这个不好说,如果他是幕后黑手呢?那就不需要离开,但有可能提供绳索。”冯凯说,“而且,我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他开门慢了而怀疑他。”
“还有什么?”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冯凯说,“这大爷今年快七十了吧?估计是一九零几年生人吧?但是你记得吗?他上次给厂长打电话,说自己叫惠建国。惠建国?建的是什么国?民国都是1912年才建的呢。”
“也许是后来改名字的?”顾红星说,“我记得他应该67岁了,但这个岁数,能像你说的那样身手矫健吗?”
“嘿,这还真不一定。”冯凯低着头蹬着车说,“我还真觉得身形有点像。”
两人不再说话,拼命地蹬着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局里。顾红星顾不得把包放下,就打开显微镜,比对起两根绳索的断端。
“绳索纤维粗细度一致,固有特征吻合。各绳索纤维分离线边缘相互吻合,集合起来看,分离面也是吻合的。”顾红星抬起头,说,“可以肯定,是一根绳索截断的!”
“你确定吗?”冯凯觉得自己的头发都立起来了。
“能确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顾红星自信地说道。
“马上汇报。”冯凯抓起电话,拨通了尚局长办公室的电话。
接到尚局长让他们重新返回的指示后,两个人兴高采烈地骑车往玛钢厂赶。对于他们来说,积压在心底一年之久的案件,此时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胜利的曙光就离他们一步之遥。
到了玛钢厂,此时的门卫室已经被快一步赶来的派出所民警和保卫处干部围得水泄不通。两人停下了自行车,走进了门卫室。
“人呢?”冯凯一进门,见到里面几名公安正在面面相觑,立即有种不好的预感。
“奇了怪了,插翅膀飞了!”一名保卫处干部说,“我们一直就在门卫室门口守着,他绝对不可能出了这间屋子!”
瞬间,“密道”这个词儿在冯凯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他疯了似的掀开床铺,挪走办公桌,又在卧室墙壁、地面上用指关节敲着。都没有异常。只是办公桌的一个抽屉,冯凯记得刚才看还是锁着的,而现在打开了。
冯凯又来到了外间的厨房,掀起了那一口大铁锅,下面锅灶里的炉灰不多,炉灰下面,有一块铁板。
“去他的!居然把我们的地道战给搬过来了。”冯凯吐了口唾沫,用力挪开了锅灶下的铁板,一个地道口跃然眼前,“他本来想回来躲避,却发现我们在搜查,知道自己是玛钢厂的这一点被我们掌握了,自己躲不了,于是带着钱溜了。”
“指纹看过了,是他没错。”顾红星的脑袋还是蒙的,辨认痕迹他很自信,但这个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居然是个身手矫健的特务,直到现在,他还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还比对个屁指纹!都挖地道了,还从地道跑了,不是他还能是谁?”冯凯双手撑住锅灶的边缘,率先钻进了地道,说,“追!”
冯凯带着一队人,沿着地道向前爬去。这是一条直径不到一米的地道,长度看起来不短。看来这个惠建国还真是花了不少年的心思,来挖通这条地道。匍匐前进了估计有两百米,地道开始倾斜向上,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地道的出口,是玛钢厂后面的一片小树林。
“这有一把链条锁,是骑车跑了。”顾红星从地道口的一棵大树根下捡到一把链条锁。
此时公安部门都已经动了起来,唯一的吉普车和几辆挎子正在附近轰鸣。冯凯挥手拦下一辆挎子,自己和顾红星坐了上去,对骑车的一名治安科民警说:“这条路向南通市里,但他肯定不会往市里去,咱们沿着这条路往北追。”
“他跑不了了,照片已经送去加急冲洗了,估计两个小时就能发到所有巡逻民警的手里了。”治安科的民警说,“火车站、汽车站和各个出城的道路都布控了。”
冯凯没答话,心想还要两个小时。要是到现代,一条微信就解决了。冯凯认定,这个惠建国并不会立即考虑怎么离开龙番,往这一张大网上撞,而是会藏匿起来,等候布控民警疲倦的时候再伺机溜走。
挎子开了十几分钟,到了道路的岔路口。岔路口的前方就是黑黝黝的龙番山了。
“岔路了,怎么追?”治安科的民警停下了车。
“不用开车了。”冯凯眼睛尖,他从挎子的边斗里跳了出来,指着灌木丛中的一辆自行车,说,“他弃车了,就不会沿着路跑了,肯定是进山了。”
“进山就挺麻烦了。”治安科民警扶了扶大盖帽檐,担忧地说。
“我们俩进山找,你去叫大部队。”冯凯对治安科民警说,“龙番山不大,这时候看起来,又没有开发,林子很密,他也跑不快。还是让尚局长请求军方的支持吧,他们有军犬,搜山比较容易。”
“行咧,这就去叫人。”治安科民警开始掉头。
冯凯和顾红星从摩托车斗里拿出两支手电筒,一手握枪、一手拿着手电筒,向山里进发。冯凯在前面开路,而顾红星则用手电筒照射地面上的杂草,寻找着痕迹。
“钻到这种山里,真不是明智之举。”顾红星一边指路,一边说,“满地杂草,根据倒伏情况,就能找到他逃离的路线。”
“主要是他不知道有你这个痕迹专家。”冯凯警惕着往前走。
“这要啥痕迹专家,谁来都能看出来。”顾红星走了几步,头撞在了冯凯的后背上。
顾红星抬头一看,冯凯已经停了下来,手电筒的光芒直射前方。在冯凯的手电筒照射的光圈里,是远处的一棵大树,大树周围杂草有半人多高。在杂草中间,坐着一个人,正在拿着一个玻璃瓶,往自己的脑袋上浇东西。扑面而来的,还是那股熟悉的汽油味。
“别干傻事儿啊!烧死很疼的。”冯凯喊道。
“要是再早二十年,你们追不上我。”惠建国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一边浇着汽油一边说,“我在这里蹲了快三十年,被吴秋月那个风骚的东西给害了。说她又献身、又冒险,说好的两百块不行了,要五百块。可没有想到,上面居然连这点钱都不愿意拿出来!我苦心经营好几年,物色的吴秋月,居然是这种货色。我三十年的坚守,抵不上这几百块钱。”
“你别冲动,后果没造成,你还有机会。”冯凯小声让顾红星想办法稳住他,而自己准备借着夜色绕到惠建国的背后。
“你不能过去,太危险了。”顾红星也小声地说,刚才冯凯遇险的事还让他心有余悸。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我坚守的东西,都是扯淡!这些年来,我也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也许我悬崖勒马,就不至于此了。”惠建国扔了瓶子,说,“红星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却没想到是被你逼上了绝路。不,也许把我逼上绝路的,是我自己吧。既然是我自己的选择,那我就认命了。你们别费心思了,你们救不了我,就别过来送死了。”
说完,惠建国丝毫没有犹豫,就点着了手上的打火机。
轰的一声,熟悉的爆燃场面,再次在冯凯面前展现。
可能是汽油量更多,或者是因为周围都是可以助燃的杂草,面前的火球瞬间扩大,火舌很快就向冯凯和顾红星这边蔓延过来。
冯凯知道惠建国已经不可能救下来了,问题是,在这种植被茂密的山里,这样的火情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根据风向,大火会向他们来时的道路蔓延,而龙番山下,就是龙番市的城市一角,那里住着上万的居民。一旦火情蔓延到山下,就会危及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可是此时的山上,只有冯凯和顾红星两个人,没有水源,没有灭火工具。
“怎么办?等援兵吗?”冯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行,等火大了,人再多都难灭。”顾红星从旁边的大树上折下一根枝叶繁茂的树枝,当作笤帚,开始扑打火焰。
“这里很快会氧气稀薄,危险!”冯凯虽然这样说着,但也去折了一根树枝来。
“顾不了那么多了。”顾红星奋力地扑打着火苗,说,“无论如何,要把大火控制住。”
毕竟两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火焰还在往他们来时的道路上蔓延着。但是由于两个人的奋力扑救,蔓延得到了大大的延缓。可是,随着火灾面积的扩大,局部氧气稀薄,加之他们吸入大量的一氧化碳和高温气体,两人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顾红星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向山下滚去。
冯凯一惊,此时他也几乎体能耗尽,但还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扑了过去抓住了顾红星的腰带。冯凯勉强地直起身子,费力地将顾红星拖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匍匐着找到一棵大树躲避。
冯凯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他摸索着顾红星的口袋,掏出了一块手帕。这是一块绣着绿色文竹的白色手帕,冯凯觉得似曾相识,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用手帕擦蹭着草堆里积攒下来的露水,把手帕打湿,然后蒙在了顾红星的口鼻处。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大量的手电筒光芒照射了过来,援兵到了。
几十名民警和消防队员带着灭火器,打着手电筒从他们来时的路摸了上来,老刁领着头,一边呼喊着,一边向山上爬。
“自焚的,我快呛死了,快给我条湿毛巾。”冯凯朝老刁挥了挥手,简单地说明了两层意思。他知道这个年代不太可能配备消防用的空气呼吸器,只能用湿毛巾来阻隔他自己和顾红星二人继续吸入烟灰炭末,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快堵上了。
老刁见战友们都已经投入了灭火战斗,于是蹲下身来,撕破了警服,扯下两块布,用腰间带着的水壶里的水浸湿,捂住了两人的口鼻。警服的布料,比手帕厚多了,阻隔烟灰的效果也好很多。
“轻点轻点,没给烟熏死,给你捂死了。”冯凯挣扎着抢过了湿布。
“你小子还能贫,就没事儿。”老刁站起身来,也投入了救火战斗。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红星从昏迷中醒来。周围的烟已经淡了很多,空气也没有那么炙热了。他看了看口鼻处覆盖的白布,上面已经附满了黑色的烟灰。他拿开湿布,吸了吸鼻子。新鲜的空气让他刺痛的气管和肺部舒适了不少。他看见自己的身边放着那块熟悉的手帕,于是捡起来塞进了口袋里。
身后,灭火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战友们一边咳嗽,一边在寻找还没有熄灭的火星,防止大火复燃。而冯凯正坐在他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抱膝,眺望远方。
顾红星费力地支起身子,爬到了冯凯的身边,也坐在石头上,向远方看去。
山下,是密集的平房,大部分房子只能在月光下看到房檐的轮廓。而房屋的轮廓之间,密密麻麻的灯火,像是繁星一样。
“灯都亮了,居民们可能是看见了或者闻见了火情,都起来了。”冯凯说。
“好美啊。”顾红星说。
“我可不是林医生,你别在这儿和我玩浪漫。”冯凯挪了挪屁股,说,“你上次和林医生说什么蜂鸟是把火种带到人间的,你看看我们,为了防止大火波及人间,倒是差点把自己燃烧了。”
顾红星没有说话,也学着冯凯的样子,抱膝坐好,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偷偷地笑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冯凯的冷笑话,而是他想到成千上万的百姓可以安然入睡,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这些公安的保护。
神圣的荣誉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是了,这就是我的,人生价值。”顾红星小声嘀咕着,有一些哽咽。
这一瞬间,同样的一句话在两人的脑海里同时浮现。
“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
(1)
高小文化:小学五六年级毕业。
(2)
四进宫:俚语,指四次被关进看守所或拘留所。
第十一章 尾声
天大亮的时候,冯凯和顾红星都已经恢复了过来。两个人跟着大部队,在没有路的山里向山下走去。
顾红星左右看看,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用“灰头土脸”这个词来形容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那都是再贴切不过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漆黑一片,只有两个眼珠子转来转去,如果不是靠身形来判断,顾红星甚至无法在人群中找到冯凯在哪里。
下到山下,已经是早晨七点多了,路上的行人也开始多了起来。这支满脸漆黑的灭火队伍,时不时地会遇见一个称赞他们的路人。
“好样的!”
“辛苦了!”
“真棒!”
这些时不时传来的称赞声,让顾红星更是荣誉感爆棚。
是啊,公安工作又苦、又累、又危险,而群众的不吝称赞,则是公安同志们的动力之源。冯凯这样想着。
走到山下,大家纷纷上车,有汽车、有挎子、有两轮摩托,还有不少自行车。浩浩荡荡的车队排列着,向市里开去,这阵势一点也不比二十一世纪整齐的警车队伍逊色。
挎子就快要开到宿舍,坐在车斗里的老刁对正在骑车的冯凯说道:“回去好好洗一把,拾掇拾掇,然后睡一觉。今天下午三点要开全局大会,应该是尚局长要给你们通报表彰。”
“表彰不表彰的无所谓,我就想睡一大觉。”冯凯扭动了一下酸疼的腰部。
“我就想换身衣服。”老刁扯了扯自己破碎的警服,说,“为了救你们,我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叫花子。”
“好的,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冯凯白了老刁一眼,两个脸上黑乎乎的人都乐了。
说笑间,冯凯把挎子开进了公安局大院,冯凯和顾红星跳下了挎子,和老刁道别后,向宿舍区里走去。
还没上到二楼的楼道,林淑真突然出现在楼道口,用警惕而又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们。
林淑真打量着眼前的二人,眼睛盯着他们的红领章半天,才畏畏缩缩地说:“你们,你们有看见顾红星吗?”
冯凯扑哧一下就乐了,说:“顾红星是谁?我不认识。”
“是我啊,小真。”顾红星也笑了。
原来,他们满脸漆黑、衣衫褴褛,一时间林淑真居然没有认出他们。
“你们吓死我了!”林淑真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我听他们说,你们去追特务了,然后山上好大火,我以为,我以为你们回不来了。”
“你那是剧追多了……啊不,你是看电影《黑三角》看的吧?”冯凯嬉笑着说,“要我说啊,有一句至理名言,就是你越关心某个人,就越会胡思乱想。”
“没事的,我们一点伤也没受。”顾红星有些木讷地安慰着。
“我看看。”林淑真走到顾红星身边,扯着他的警服,上上下下地看着,“你衣服都这么脏了,快脱下来我帮你洗洗。”
“没事,没事,我自己洗。”顾红星有些慌乱,因为和林淑真的距离太近了。
“吓死我了。”林淑真又说了一句,然后突然拥抱住了顾红星。
顾红星顿时不知所措,要不是有烟灰的遮盖,估计能看得出来他那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别,别,我身上脏。”顾红星挣扎着,可是林淑真并不准备放手。
冯凯嘿嘿一笑,转头上楼了,留给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冯凯回宿舍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来到了走廊尽头的男盥洗室,脱去警服,把凉水浇在自己的皮肤上,那种稍微有一点刺痛的清凉感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林淑真和顾红星的缠绵,充满了他的脑海,他又开始思念顾雯雯了。
生死关头,他曾经听到过某个声音的呼喊。
那是他太想雯雯的幻觉吗?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洗漱干净后,冯凯光着膀子躺在了床上,胡思乱想着。他想着和顾雯雯的点点滴滴,那种欢愉、那种愤怒、那种惊喜、那种沮丧,汇聚成了幸福感和安全感,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窗外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脸上,这也不能阻挡他汹涌的困意。不一会儿,他的意识开始迷糊了。
迷糊之中,他真的听见了顾雯雯的声音。她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在和自己哭诉着什么。他心中一喜,恍惚地想着,难道我这一趟,就是为了撮合林淑真和顾红星?此时任务完成了,是不是就该回去了?小说上都是这样写的啊。
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因为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顾雯雯那张让自己魂牵梦萦的面孔。可是,眼睛无论如何总是无法睁开。遥远的地方,似乎还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仔细分辨,那应该是医疗器械撞击的声音。在这些声音之间,还有“嘀嘀嘀”的心电监护仪的声音。
他这是在医院吗?
半梦半醒之间,冯凯,应该说是陶亮,似乎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并没有任何人可以穿越时空,他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一场跨越时空的梦境。在昏迷之前,他一直在翻阅卷宗和顾红星的老笔记本,难道是笔记本里记录的过去,被他自己的大脑想象演绎了一番,做了一个几乎和现实无异的梦吗?可是,在这一场漫长的梦境就要结束的时候,他又该如何醒来呢?
他想赶紧醒来,因为他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和顾雯雯说,他还要向顾雯雯道歉,他还要痛改前非,当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一个有责任感的丈夫,一个有责任感的警察。
他想念顾雯雯,他想看到她的脸。
陶亮开始挣扎起来,为了能继续活下去,为了能和顾雯雯再续前缘。他拼命地想晃动自己的肩膀,想睁开双眼。
在不懈努力之后,突然,他睁开了双眼,脑中的那种蒙眬感一扫而光,他大脑瞬间清晰了起来。
我醒过来了!
一种幸福感涌入了心头,他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心中一喜,因为身边的环境果真不是那个破旧的宿舍了。可是很快,随着他环视四周之后,他的心情又跌落了谷底。
房子很小,是崭新的,可是陶亮知道,那并不是他一直想念的家。周围的家具模样和摆设,和他小时候无异。
褐色的五斗橱上方,贴着一张月历,月历的旁边还有几张奖状。五斗橱的上面,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还有一台座钟。五斗橱的旁边,放着一个矮柜,矮柜上是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电视机上面的两根天线像是比了一个“V”字。房间的另一侧,摆着一个脸盆架,架子上有一个印有红色牡丹的搪瓷脸盆,盆边挂着一条红白相间的毛巾。
陶亮自己躺的,是一张钢丝床,蓝色的油漆刷的床框并不平整。床的正对面是房间的大门,一扇老式的木门,顶端还有一个小小的副窗。门的背后,有一排挂钩,其中一个挂钩上挂着一件警服。
警服是的确良面料的,橄榄绿色,袖口还有黄色的袖线。领口依旧是对称的红领章,但肩膀上多了肩襻,肩襻上挂着蓝色的盾牌。
警帽是挂在另一个挂钩上的,是橄榄绿色的大檐帽,周围镶着红色的牙线。帽墙上有两道黄杠和一道黑色漆皮帽带。帽墙的正中央,挂着帽徽。帽徽已经不再是国徽了,而是沿用至今的警徽。警徽由国徽、蓝色的盾牌、金黄色的长城和松枝组成,象征着人民警察捍卫国家、捍卫人民的神圣职责。
陶亮认识这种警服。这是八三式警服,是1984年正式启用,一直使用到1989年的警服。
陶亮一阵眩晕,他知道自己在梦境中还没有醒来,依旧不能看到顾雯雯那亲切的笑容。
可是,这一次,又是什么时代?他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