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关系,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三十年前生锈的戒指,戴在两根细长的指骨上,只能攥紧关节,才能不让它滑落。
然后,费家洛亲吻苏青桐,贞子她妹夫亲吻贞子她妹。
司仪强强长吁出一口气:婚礼成功,礼毕!
盛大的婚礼过后,僵尸新郎新娘带着医生、护士和病人们,一起回到了太平间,他们将继续沉睡下去,直到下一次婚礼,直到世界末日。
祝早生鬼子。
而我们这些活人啊,还不能那么早离开,因为新人还没洞房呢。
于是,费家洛与苏青桐,被送进了医院的四楼——院长办公室改造的新房。
闹洞房这种LOW习,我们就不搞了,留下新郎新娘,关紧洞房大门,大家赶紧撤退。
当我们冲出曹家渡人民医院,跑到旁边的江苏路桥上,靠着苏州河边的栏杆,眺望这栋鬼楼四层窗户的亮光,忽然,有些想念那些僵尸朋友们了。
不过,又有谁提醒了一句,根据医院的日志,瘟疫爆发的当晚,院长好像还在办公室里值班…
好吧,今晚有人代替我们闹洞房了。
根据资料显示,这位院长是知名男科专家——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喜事之首,正需要高人指导新郎呢,或许会让这对新人受益终生,弄出个生儿子的秘方?
晚安,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苏州河畔,月光丝绸般柔软,带着泥土味的风里,依稀仿佛,飘着两个意大利女人的歌声。我还记得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当安迪在典狱长的办公室,让《费加罗的婚礼》响彻监狱,摩根·弗里曼演的老黑人独自旁白——
“我到今天始终不明白,这两个意大利女人在唱什么。事实上,我也不想去明白,有些东西不说更好,我想那是非笔墨可形容的美景,但会令你的心伤。那声音飞扬,更高,更远,超过任何在灰色地带的人所梦想的,如一只美丽的小鸟,飞进了这灰色的鸟笼,让这些围墙消失了,令铁窗中的所有犯人,感到一刻的自由。”

第14夜 小夫妻搬进凶宅的那一夜
“我爱你,无论你,是人,是鬼,是畜,是妖。我爱你,爱你到死,爱到你死,爱到我死,爱到所有人死光光,我依然爱你。”
“我爱你,无论你,是人,是鬼,是畜,是妖。我爱你,爱你到死,爱到你死,爱到我死,爱到所有人死光光,我依然爱你。”
曾经在我的微博上,收到过这样一段文字。这不是脑残粉对我的表白,而是有对情侣粉丝,因为爱读我的书而认识结缘乃至结婚——这是他们在婚礼上说的誓言。
去年,我也主持过一场婚礼,在废弃的曹家渡人民医院,那是费家洛的恐怖婚礼。
费家洛就是新郎,也是我们悬疑世界的编辑。新娘叫苏青桐,在广告公司上班。他俩都是九零后,每个月的工资吃光用光。虽然,费家洛自称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之后,但他爹在迪拜打黑工生死不明,老家在外地一分钱都没有。苏青桐家住上海南市老城厢,她妈坚决反对她嫁给YP,半毛钱也不会资助,还把女儿扫地出门了。
洞房之夜,是在曹家渡人民医院的院长办公室。
第二天,两人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发了昨晚没来得及发出的喜糖。有人剥开一闻,发出三十年前的霉烂味,好吧,僵尸们的喜糖,算是他俩的报复。
小夫妻新婚后,住在曹杨新村的出租房,二十来个平方,房租每月两千,惨呢。
费家洛主动提出买房。
买房?你用冥币买房啊?苏青桐向来口没遮拦。亲哒哒,欧巴,我嫁给你,就是想好了裸婚,没指望过买房,等到十年后,我家老房子拆迁了,或者中了彩票,或者等你爸从阿拉伯挖了石油回来,再说吧。
他说,已经向同事们每人借了一万,现在有十万块。
十万块,在上海,刚够买个抽水马桶的面积。
不是可以贷款吗?首付两成,就可以买五十万的房子。
五十万?刚好买个阳台。
就没有便宜点的吗?比如外环以外,松江、嘉定、青浦、崇明岛?
怎么上班?你公司在大自鸣钟,我公司在人民广场,每天要坐两个钟头的公交车吗?
虽然这么说,费家洛还是去找二手房中介了。
当然,市区的房子,想都甭想。外环附近的嘛,均价两万五到三万,据说已是跌过一轮的谷底价。六十平的小户型,也得一百五十万起板,首付三十万。费家洛咬咬牙想,这么烂的房子都买不起吗?大不了再向同事借一轮。于是,他拉着苏青桐去看房。从春天一路看到盛夏,更换了十来家中介,看了不下一百套房啊一百套,最后还是三个字:买不起。
苏青桐生日这天,他俩在KFC庆祝。有个中介小子给费家洛打电话,说突然有了新房源,绝对超划算,如果今晚不来看,明早就会被抢走。
费家洛连夜带着苏青桐去看房,在外环线与共和新路交界处,属于外环内。小区是五年前的新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基本是小户型,住的多是小夫妻。房子是小高层的十三楼——对于举办过恐怖婚礼的费家洛与苏青桐而言,却是个大吉大利的数字。
开门进去,苏青桐只感到一股阴冷之气。中介说这房子唯一的缺点,是窗户朝向西北,平常不易晒到太阳。这套一室一厅,设计倒还合理,建筑面积仅有五十平,但看起来不显小。关键是,房东开价竟只有五十万,合下来一万块一平米,刚够费家洛十万块首付的预算。
苏青桐也吃了一惊,这房子咋这么便宜,有什么花样吗?房东精神病人欢乐多?要知道,这个小区的平均房价,也在三万元左右。
中介说房东要急着移民出国,手头紧,必须把房子甩卖。
费家洛再看这房子,虽然没有家具,装修倒是很新,可以直接搬进来住。
必须今晚决定,否则…费家洛抓着新婚妻子的手说,青桐,生日快乐,这套房子,就是我给你的礼物!
当晚,签订购房协议,一个月后,完成银行贷款的手续,在宝山区房产交易中心交易过户。
搬家这天,寒月当空,据说是多年难遇的超级月亮。
我们编辑部都去帮忙了,总共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全是宜家买的。费家洛的所有家当,就是台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包破衣服的拉杆箱。而苏青桐原本一衣橱的衣服包包和高跟鞋,全留在了父母家里,几乎是光屁股嫁给费家洛的。现在嘛,尽是淘宝买的便宜货,不再需要衣橱了,春夏秋冬穿一身就是。
忙碌了一整天,幸好没什么家具,否则摆在那么小的卧室,就显得太拥挤啦。现在,只有这张简单的床,两个人抱在一起,好幸福啊,体力似乎还够,啪啪啪…
苏青桐忽然分心说,艾玛,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五呢!
她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日历。
中元节?没事,我们老家都是放河灯吃扁食的,好节气啊好节气,曹家渡的院长不是说嘛,这个日子适合生儿子呢,别停,继续。
小夫妻搬进凶宅的第一夜。
阴历七月十六,凌晨,四点。
费家洛忽地醒了。
因为,他总感觉,耳边有什么痒痒的,好像是谁的头发,毛茸茸的,纠缠他的脖子。
睁开眼睛。
月光透过新买的窗帘,洒在小夫妻的床头。
果然,是长长的头发,浓黑的,带着湿气的,水蛇般的。
费家洛忽然想起,苏青桐最近刚剪了个波波头,怎会有这种长发?
心底一惊,再转头细看,身边并不是可爱的小娇妻,而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哦?他开头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是不是外遇了。不过脑子里细想,除了跟个别女读者有过小暧昧,可从没做出过对不起老婆的事啊。
再看这个女人,年龄也不过二十来岁,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半透明的轻纱睡裙,曲线若隐若现,身材还有些火爆咧。
但他不敢去摸她。
因为,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两行眼泪,从她的眼眶内滑落。
费家洛尖叫起来,接着惊醒了身边的苏青桐。
打开灯,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了。
他老实地告诉苏青桐,刚才亲眼目睹,有个女人,睡在他俩的中间。
好啊,你是不是结婚后还在看A片?梦到那个什么萝拉了吧?
泷泽萝拉…呸!呸!呸!不是啊,真的有个女人,不是混血的,是中国的,长头发的,就在刚才!
苏青桐不屑地说,这套鬼把戏,还能吓着我?
她翻过身,继续打呼。
而费家洛,却再也睡不着了,他一个人,睁着眼睛,看着渐渐暗淡的月光。因为,他的耳边,依然残留着一根细细长长的头发。
他把这根头发取下,藏在床头柜里,依稀能闻到腐烂的气味。
第二天,费家洛不敢加班,早早坐地铁一号线回到家,跟苏青桐一块吃了顿泡面大餐,然后挤在笔记本电脑前看韩国惊悚片。
没看一会儿,费家洛就去洗澡了,水龙头放开来,很久都没有热水。幸好他个子高大,从小身体就棒棒的,冷水也没什么可怕。只是在冲淋的同时,花洒里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
让人后背心发毛的声音。
实在无法忍受,他把水龙头关了,把耳朵贴着淋浴喷头,从那无数细孔内,轻轻地飘出某种旋律…
一个女人的歌声。
如此轻微,却又如此有穿透力,像哭似的。
费家洛吓得光着屁股逃出卫生间,苏青桐看他这副样子,却笑他是不是太猴急了。
他抱着老婆说,这房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他不敢把那根长头发拿出来说事,生怕苏青桐会怀疑是小三留下来的。
深夜以后,费家洛不敢睡着,他强忍着憋到凌晨,果然又有了那种头发撩人的感觉。他大胆地转过头去,重新看到了那个女人——真真切切,睡在小夫妻中间的女人。
女人睁开眼睛,看着他。
费家洛拼命地掐自己,疼得几乎掉下眼泪,确认不是在做梦。
他大着胆子问:你是谁?
李元子。
床上年轻的女人,用游丝般的气声回答,这声音,居然还很好听。
你好,我叫费家洛。
忽然,他感到有根手指,死人般冰冷的手指,又是女人般的纤细,划到了自己的手心,为他划出“李元子”三个字笔划。
但这声音却惊醒了苏青桐,她迷迷糊糊地转身问道,谁啊?
女人并没有消失,反而,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阴惨惨的苍白面孔上,竟然引来一只苍蝇。
谁啊?
苏青桐的脾气暴躁,又喊了声,索性睁开眼睛,这回,她也看到了床上的女人。
啊…这是做梦…幻觉…国产恐怖片里常有的…我有精神病…我有精神病…我有精神病…
就当她要重新睡着时,突然又跳起来说,册那,小娘我哪有精神病啊!
哎呀,你个没良心的,费家洛,居然把小三带到我的床上来了,你真是狼心狗肺啊!打小三!打小三!打你个绿茶婊!打你个倒贴户头!
当苏青桐一巴掌打到女人的脸上,这个“李元子”倒也不躲避,我只听到一记清脆的声响,然后她就从床上爬起来,熟门熟路地走到卧室门口。
她那死人般的脸颊上,终于有五道血色,那是苏青桐赐给她的耳光印子。
谢谢!
“李元子”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传入费家洛与苏青桐的耳膜。
同时,她的人头从脖子上滚落。
十三楼的新房里,响彻费家洛与苏青桐的尖叫,根本停不下来…
等到他俩醒过来,天已大亮,但是,他们都确信无疑,这不是做梦。
因为,苏青桐的五根手指上,残留着阴冷腐烂的感觉,似乎触摸过尸体。
这屋子里有鬼。
怎么办?
小夫妻开始了驱鬼行动。
费家洛问下山的道士请了把桃木剑,又遵照指示从屠宰场买了把杀牛刀,据说砍死过八千多头牛,聚集了极其凶猛的煞气,俗称“鬼见愁”。
苏青桐从淘宝上买来一堆地藏经与金刚经,还有山寨的泰国佛牌。当然,鬼娃娃古曼童之类的高档奢侈品,就像灵异界的爱玛仕,是女屌丝绝对买不起的。
这天晚上,小夫妻的新房被布置成了寺庙,或者说更像殡仪馆。
他们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所有灵物都奏效了,看来不干净的东西被赶走啦。
然而,苏青桐早上在卫生间刷牙时,发现在整面镜子上,用她的唇膏写着一行字——
“我叫李元子,欢迎来到我家”。
操,这个李元子,还真是猛鬼啊!
费家洛想起一部美国电影《见鬼实录》,说的是一家人闹鬼,就用摄像头记录下鬼的一切。于是,他问朋友借来各种设备,在家里各个角落,安装摄像头,联网在笔记本电脑上。
晚上睡觉,小夫妻都吃了些安眠药,确保自己不会凌晨醒来遇到鬼。
同时,苏青桐给费家洛穿了条贞操裤,以免老公被女鬼侵犯,真特么可怜的男人。
早上醒来,费家洛打开电脑——上半夜平安无事,到了凌晨三点,阴气最重的时分,医院里最常见的死亡时刻,外国人称之为“witching hour”。
在这对小夫妻的家里,卫生间的淋浴房,自动喷出红色液体。然后,马桶盖子缓缓打开,一个长发女子爬出来了。
这幕看似熟悉的场景,让费家洛怀念起贞子她妹夫与贞子她妹。苏青桐也目瞪口呆,这是她最亲爱的小马桶啊。
切换摄像头,从马桶里爬出来的女子,带着湿漉漉的水气,缓缓走进卧室,爬到小夫妻的床上,自然而然地睡在费家洛与苏青桐中间。
三个人,不,是一男人一女人一女鬼,睡在同一张床上,好欢乐啊,乍看还像3P。
月光洒在他们的脸上。
忽然,费家洛觉得这个女人,自称“李元子”的女人,脸上写着某种悲哀的表情。
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睁着眼睛,痴痴地看着天花板,似乎有些孤独寂寞。让苏青桐倍感欣慰的是,女鬼并没有去触摸费家洛,而是独自摸着自己嘴唇。
她似乎在唱歌?
怪不得,睡梦中,总有股若有若无的声音。
但,这位马桶里爬出来的贞子在唱什么呢?
至少,她没有伤害过费家洛或苏青桐,除了半夜睡在小夫妻中间,也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更没有像聊斋里的女鬼们那样,勾搭过现实中的书生或别人的老公。
不幸中的万幸,这不是一个女鬼小三。
不过,聊斋里的牛鬼蛇神们总也比正人君子们可爱得多。
那么“李元子”,究竟是什么人呢?
为了彻底解决女鬼问题,费家洛哭着鼻子来找我帮忙,希望调查清楚这个女鬼底细。
自然,这种重口味的诡异事件,值得我的表哥叶萧警官出马,一天之内,真相水落石出。
现在,费家洛与苏青桐住的房子,三年前,发生过一起残忍的凶杀案。
那也是对小夫妻,八五后的,结婚还不满一年。年轻的丈夫,把更年轻的妻子杀了,然后用菜刀碎尸,大部分冲进了马桶,剩下实在冲不掉的部分,比如头骨与骨盆之类的,就藏在了淋浴房顶上的隔段里。
杀人之后,丈夫谎称妻子离家出走,但引起警方及丈母娘和丈人的怀疑,因为出事前这对夫妻经常吵架。于是,警方对家里进行了搜索,这才发现残留的尸骨——已在卫生间里腐烂了三个星期。
证据确凿,丈夫供认不讳,很快判了死刑,一年前被枪毙掉了。
而被碎尸的年轻妻子,她的名字是——李元子。
最后,我把死者生前的生活照交给了费家洛。
那是个美丽的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长长的头发,围绕着白皙的面孔,一双乌幽幽的大眼睛,很像聊斋故事里的女主角。
就是她!
各种证据确凿无疑——小夫妻买入的是一套凶宅。
费家洛与苏青桐找到中介,要求退还全款。毕竟,要不是这房子里发生过如此的凶案,也不可能那么便宜卖出来,而这些真相全被中介和房东隐瞒了,可以算是恶意的欺诈行为。
但是,中介早就收完了钱,哪里有退钱的可能?
在咨询过律师之后,费家洛把中介以及房东告上了法庭。但在中国打官司,你懂的,至少也得一年两年,而在此期间,他们根本无力买房,就连租房的钱都没了。
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费家洛咬咬牙,跟苏青桐商量好了,一边打官司,一边住在凶宅,哪怕与鬼同床,也要坚持下去。
每天夜里,费家洛睡不着时,都会感到身边水蛇般柔软湿滑的长发,被分尸的李元子,美丽悲哀的女鬼,躺在他的枕头边,发出猫眼般幽幽的目光。
而每当苏青桐洗澡的时候,就会听到花洒里响起神秘的歌声。直到一天,她坐在马桶上,无聊看着一本八卦杂志。忽然,从她的屁股后面,爬出了披着长发的李元子,但女鬼并不是来伤害她的,而是同样好奇地跟她一起看八卦杂志——对嘛,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正好这一页是王力宏与李云迪的CP,李元子闺蜜似的与苏青桐看得起劲。
就当苏青桐吓得瘫软在马桶上,却听到卫生间响起了熟悉的旋律——那是李元子的夜半歌声,清清扬扬,咿咿呀呀,子夜4020电子书…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 请温暖他心房 / 看透了人间聚散 /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 请守护它身旁 / 若有一天能重逢 /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刹那间,苏青桐想起了这首歌,不是《城里的月光》吗?
唱这首歌的人,是新加坡歌手许美静,曾经得过精神病。她还记得许美静唱过的“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是冰冻的时分,已过零时的夜晚,往事就像流星刹那划过心房”…
忽然,苏青桐却不怎么害怕了,她从马桶上站起来,走到狭窄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的夜空,那是一轮城外的月光。
她想起小时候,市中心的老房子,透过屋顶上的窗户,可以看到模糊的月光。那才是城里的月光,四周被高楼的灯光污染,却依然亲切,像外婆的手掌,像爷爷的臂弯。
苏青桐回到床上,从背后抱着年轻的老公,心里想——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城里的月光。
她问他,家洛,为了这套房子,你也是蛮拼的了,可我做老婆的没有逼过你,又没有万恶的丈母娘来催你,干吗非要买房呢?
费家洛只是嘿嘿两声,并不回答,转过头去,两行眼泪,缓缓滑落在床单,被城外的月光,照得分外明亮。
他只是内心歉疚,觉得苏青桐的闺蜜们,要么嫁富二代,要么找公务员,要么随老外出国。唯独,她跟着屌丝吃苦,比守着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还惨喱。小爷我纵不是盖世英雄的征东薛平贵,起码也是堂堂正正反清复明的红花会陈家洛之后,如果,不能给老婆买套房子,哪怕只是个属于她的卫生间,哪怕只是个马桶和淋浴房,又怎有脸面做个直男儿呢?
睡不着。
不久,那几绺长发,再次被凌晨阴冷的风,吹过他的耳朵与鼻尖。
他看到了李元子。
忽然,几根温柔的手指,替他抹去了眼角的泪痕。
费家洛摇摇头,轻声问,元子,请告诉我,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离去?
美丽的女鬼点点头,回答——
谢谢你,费家洛,请帮我找到一个人,就是我的丈夫,他叫余一通。
那个杀了你,并且把你分尸的人?
是。
枪毙啦,你就安心地去吧,这混蛋正在十八层地狱里呢。
我明了,但他的灵魂,依然飘荡在世上,请你把他带到我面前,我有话要对他说。亲爱的,如果你能帮我做到这件事,我就答应你——从此消失。
费家洛明白了,这是被分尸的女人最后的遗愿,只要能见到杀害自己的丈夫一面,她就会心满意足,渡过亡川水,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了一切的苦难,投胎往生。
可是,怎么才能帮她找到已经被枪毙的丈夫的鬼魂呢?
费家洛又来请我帮忙,我只说了一句——谁把房子卖给你,谁就能找到那只死鬼。
原来,把房子卖给费家洛与苏青桐的幕后房东,就是三年前住在这里的小夫妻的父母,也是四位白发送黑发的老人。
虽然,余一通残忍杀害并碎尸了李元子,不能继承妻子的财产,但也不能剥夺他自己的财产份额。房产毕竟是夫妻公有财产,双方父母均有权各自继承子女的财产。
李元子的爸爸妈妈,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出嫁不到一年就被分尸,自然对于女婿乃至女婿全家恨之入骨。
余一通的父母,还是有些素质的人,虽然也重金雇了律师,希望挽回儿子的一条贱命,最终无奈被枪毙后,却向儿媳妇一家下跪道歉。
但是,女儿都已作枉死鬼,更谈不上什么亲家之谊,只想离得越远越好。余一通与李元子的墓地是分开的,各自由双方父母操办入葬。
唯独那套外环线的房子,成为两家人最后要纠缠的。如果女方贴点小钱,把房产全部过户倒也好办。但是,哪家都不想持有这套凶宅,留着也是伤心。除此以外,小夫妻生前没有其他财产,只有把房子尽快卖掉,才能分割清楚财产。
但是,现在这房价太高,挂牌出去有价无市。两家人降低了价格,却又引起买家担心,仔细调查发现是凶宅,再也无人敢买。
如此折腾了整整一年,挂牌价也从每平三万坐电梯直接下降到一万。
最终,中介钓上了费家洛这个冤大头。
我们先找到了被害人李元子的父母。
这对可怜的老人,先向费家洛道歉隐瞒了凶案真相,但想退款的话——做梦。
其实,我也不奢望能退款,只是希望老人们配合一下,能否提供关于他们女儿更多的线索,比如李元子跟余一通这对小夫妻的关系,凶案发生的真正原因。
踌躇许久,李元子的爸爸,将我们引入女儿出嫁前的闺房,竟还保持原来的模样,无论她婚后还是死后,父母都没有动过。
墙上挂着一张醒目的海报,那是许美静的照片,旁边印着一行字——城里的月光。
爸爸说,这是女儿生前最爱听的一首歌。
李元子从小住在市中心,十年前老房子拆迁,被赶到了遥远的浦东外高桥。李元子一直渴望能搬回去,但是父母没有能力,只能指望她等到结婚,找个好人家买套市中心的房子,也算是了却心愿。
于是,李元子嫁给了余一通。
余一通是张江IT男,难得是个上海小伙子。他与李元子的相识,因为都爱看同一位作家的小说。可惜他没有自家房子,跟父母挤在老公房里。上班几年,也有了一些积蓄,本想在中环线附近买套房子,没想到正好碰上房价狂涨,仅仅因为看房耽误了一个月,手里的预算就完全不够用了。
最后,有人介绍了外环线的这个一手房小区。
虽然房子不大,但是房型很好,价格也不贵,每平方才一万五,总共七十五万就能搞定。
他答应即将领证的女朋友,再过两年收入上去了,肯定会换套房子去市中心,那么结婚的新房就暂时这里过渡一下吧。
李元子,虽然有些不开心,但现实如此,也无可奈何。
何况,她是真心喜欢余一通的。
结婚很顺利,新人很幸福,双方的父母,相处得也算融洽,毕竟是小夫妻单独居住,也不存在什么婆婆媳妇的矛盾。
但是,新婚后的李元子,每晚都在渴望——城里的月光。
她厌恶城外的月光,虽然交通也还方便,但是上海的地铁图,就像只巨大的蜘蛛。这座几千万人口的魔都里,许多买不起市中心房子的小夫妻,被迫要远离蜘蛛的心脏,搬到漫长的蜘蛛触角的最末端。每天清晨辛苦地上班,沿着蜘蛛网向市中心爬去,路上要经历各种拥挤,女生被痴汉骚扰,男生防备扒手摸皮夹子。下班后,又要告别市中心的繁华,落寞地回到几年前还是农田的新小区,听着清冷的郊外上空的风,仰望似乎并不怎么圆的月亮。
许多人都相信,只有城里的月光,才能把梦照亮。